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kuma_yaoyao】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非夜琉莹》作者:柏夏 【简介】: 妙龄少女红杏 出墙,丈夫跋涉千里捉 奸在床。 那一夜,他霸道的占有了她,一次又一次,随后弃之荒野,不管不顾…… 江琉莹:魔教教主很了不起吗? 白非夜:是啊。江琉莹呵呵一笑:真巧,我!也!是! 简而言之就是魔教教主江琉莹失忆之后,被另一魔教教主白非夜折磨七年。 恢复记忆之后,她发誓,要让他也尝一尝沦为禁宠的滋味! ————————————————— 哪有什么一夜成名?不过是百炼成钢。 这世上根本没有武学天才。除了我。 ——江琉莹。去他的名门正派,去他的正义。 武力既正义。我既正义。 ——还是江琉莹。武功被废了,我还能再练回来。 但是人没了,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江琉莹? ——来自忠犬白公。 ☆、前传(一) 江琉莹 倘若有人问起江湖中最强大的是何门派,相信没有人能够肯定的回答。但是当你问到江湖中最神秘的人物,一定会得到同一的答案:镜双宫主,江月华。 没有人知道镜双宫的所在,只知道它位于名唤青云的大山之巅。 二十年前,江月华带领众弟子第一次出现在武林大会时,翩若惊鸿,武冠天下。 一时间镜双宫主的威名传遍江湖,无人能出其右,而她却在离武林盟主只有一步之遥时,却突然销声匿迹,十几年来再无消息。 她的存在一直是一个迷。 …… 二十年后。 天宝三年。 在江月华去世十周年之际,江湖百晓生,天一阁新任阁主余少磊发表了一份关于镜双宫的专题月报。 月报上除了记载镜双宫的历史外,更揭露出一个惊天秘闻——前任宫主江月华秘密育有一女,取名琉莹,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孩童,却天赋异禀,武学造诣比之江月华更甚。当年,江月华曾因一本鸿蒙宝典便武冠天下,而江琉莹却在学得鸿蒙宝典之后,自创了一门内功心法‘盈月诀’,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武学少女。 此刊一处,江湖哗然。 大家纷纷指责余少磊新官上任,为博眼球不惜造假,有违天一阁历来的名声,江湖各大门派纷纷修书给武林盟主沈无月,要求他动用自身权力,惩治余少磊。沈无月也觉得此事蹊跷,比旁人想知道其中真伪,好几次派人去请余少磊,却都被他拒绝。余少磊更放出话来:“要见我可以,不管是谁,必奉上拜帖,贴上书以想要知道的问题,并根据问题的价值奉上等额的黄金。” 没错,这位余阁主独爱黄金,曾用十二公斤黄金铸造金衣穿在身上,更以一把镶满宝石的扇子作为武器,人送外号黄金公子,是李问天钦定的接班人。天一阁的阁规第一条便是‘公平公正公开,不打诳语’,可谁知,余少磊上任第一遭便闹出这么大个笑话,惹得天一阁成了最大的骗子门派。 沈无月无奈,只得根据他的要求修书一封,并奉上千两黄金。 七日后,余少磊向无双城送去了一副铜铸寿材。寿材之中,正是天一阁老阁主李问天的尸身。 李问天尸体保存完好,只有胸口处有一枚小小的手掌印,除此之外,教人心生奇怪的便是他眼睛瞪得浑圆,眼神中透露出的信息并非死不瞑目,而是一种不可置信的模样,似乎自己死在了一个不可能的人手里。沈无月请来仵作开膛验尸,才发现李问天的五脏六腑皆被人震碎,系在顷刻之间一击毙命。如此一来,再配上新阁主的专题月报,那么凶手是谁便一目了然了。 江琉莹一掌杀害李问天的消息一传出,她便成了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无数人为了争夺盈月诀又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竞相探访镜双宫,只可惜,那些去争夺盈月诀的人都有去无回。渐渐地,关于江琉莹的传闻更加神秘,她的名号,也成了江湖中最响亮的一个名字,代表着老一派江湖人物的零落,新一代少年天才的崛起。 而与她同龄的另一天才少年白非夜,相较之下,则显得暗淡无光得多了。 白非夜生在重冥教,是魔教教主白秋寒的嫡子,两岁习武,十岁便独步重冥,十二岁开始,却突然荒废武艺,镇日沉溺于玩乐之中。倒不是因为他不学无术,反而是因为重冥教中的武学秘籍已经被他学了个遍,而其中最神秘的一本重冥心经却被白秋寒束之高阁,不许他碰触。他一气之下,便开始自暴自弃,终日吃了睡睡了吃,渐渐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熊小子。 这日,他闲来无聊,决定去找姐姐白琳琅的麻烦。 “谁!”白琳琅正在洗澡,却突然被一盆泥巴当头浇下。 白琳琅抹了一脸泥,下一刻便抄起浴巾,随意在身上一裹便跑了出去。可她刚一推开门,便见门外乌压压的站着许多侍卫。 “大小姐恕罪!属下不是故意偷看的!”侍卫们一见着半裸的白琳琅,立即惊得不能自已,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是少宫主说这里有刺客,让我们恭候在此保护圣姑……” “白非夜!今日我不狠狠教训你,我白琳琅三个字倒过来写!”白琳琅在被白非夜整了一百次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打算去与他算总账,谁知她一声咆哮过后,浴巾突然从她身上滑落。 “嘶——”侍卫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立即捂住眼睛不忍直视。白琳琅比白非夜大三岁,此时已经是小荷已露尖尖角的年纪,酮体洁白如玉,毫无瑕疵,侍卫中有人从未见过女子身体,有些直接看呆了过去,就连流下两行鼻血也浑然不知。 “白非夜——我与你不共戴天!”白琳琅面红耳赤,飞奔回自己房中,紧接着唤来婢女,道:“来人!将门外那些侍卫通通剜去双眼,摘去舌头!我要教他们有眼无珠,有口难言!” “这……”婢女绿绮不确定道:“当真要这样做?” “当然!他们看了我的身体,下场就是一个‘死’字!”白琳琅故意放大了声音,将门外一众侍卫吓得屁滚尿流。 “圣姑饶命!圣姑饶命——” “属下什么都没看到!没有看到圣姑的胸脯,也没有看到您大腿上的朱砂痣!” 侍卫一个二个的开始干嚎,这让白琳琅更加窘迫。 “你还不快去?”白琳琅催促道。 “……是。”绿绮点点头,走了出去。她看着门外二三十名的侍卫,正犹豫从谁的眼睛开始剜。 侍卫们一见到绿绮,哭得更加厉害了,嚎得惊天动地泣鬼神,白非夜一见绿绮真打算下狠手,立即从一旁的树干上跳了下来,急道:“绿姐姐,有事好商量呀!他们不就是看了白琳琅的身子嘛,大不了,我让他们都脱/光了,让她看回来!” “嘶——”房里传来白琳琅气急地抽气声,似乎很快就要气得背过身去,她几乎立刻穿好衣服,又冲出门来。 此时的她面红耳赤,见了白非夜,二话不说便与他缠斗在了一起。 二人战了不消三十招,白琳琅第一百零一次败在白非夜手上,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活了!我有这样的弟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让我死了罢!”说着,她一掌劈向自己的脑门,却在关键时刻被绿绮拉住了。 “圣姑切莫寻短见呀!”绿绮关切道。 “请圣姑宽心!”侍卫们齐齐劝慰,却又惹来白琳琅好几记白眼。 “姐姐你是真的想死吗?我帮你呀!”白非夜说话的同时,又从带刀侍卫的剑鞘里抽出长刀,笑嘻嘻地递给白琳琅,道:“虽然不是好刀,但是往脖子上一抹,割断了劲动脉,不消半个时辰就能死了!” “你!” “怎么?嫌难看呀?你还可以选择跳崖呀!”白非夜眨眨眼,一脸的天真烂漫不懂事。 白琳琅气得暴跳如雷,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又与白非夜缠斗开来。 此起彼伏的劝架声吵架声闹得沸沸扬扬,此事很快便惊动了白秋寒夫妇,他们第一百零一次的赶来劝架。不,是帮助白琳琅责罚白非夜。 “都给我住手!”白秋寒一声厉喝,飞身上前单手抓住白非夜的双手:“又在胡闹!这个月第几次了?” “爹爹,您要给我作主啊!”白琳琅哭得梨花带雨,躲在白夫人的怀里嘤嘤哭泣,她将过程始末说了一遭之后,不出意外的,白非夜又被关进了后山禁室,这一关就是半个月。 侍卫们本无错,却到底因看见了白琳琅的身体,于是作为第七拨被流放的侍卫,被赶去了山下做杂役,但好歹是保住了自己的舌头和眼珠。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白非夜都没有饭吃,他从禁室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已经从一个虚胖的小胖子变成了棱角分明的虚弱少年。 可他出来之后,却发现整个天都变了颜色。过去的他骄傲无比,是整个重冥教的骄傲,可是现在,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人再叫他武学天才,所有人的嘴里都在谈论另一个人的名字,就连父母也在夸赞她:一个与自己同岁的女孩,镜双宫主,江琉莹。 江琉莹之名传遍大江南北,他这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从此,他的人生有了新的意义。他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一定要亲上镜双宫,与那江琉莹决一死战。 ☆、前传(二) 陆书寒 一年后,天宝四年。 在蜀中太液府的闹市区内,有两名衣衫褴褛的孩子,一男一女,他们皆面黄肌瘦,形如枯槁,已经躲在大榕树后窥伺卖馒头的小摊贩多时,然而却迟迟不敢动手,踯躅不前,想来是要等到那日头高上人满为患之时,才得趁乱偷走几个馒头借以充饥果腹。男孩稍稍年长,约莫十四五岁,女孩年幼,不过十一二岁。 这时,女孩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少年面色一滞。 “小妹,你很饿么?” “饿。” “想我陆家一脉单传,到了我这代居然沦落至街边行窃!”身形略显高大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馒头摊咽了口口水,眼里精光四射,尤是越想越恼火,接连啐骂道:“一不做二不休,老子不等了!”说罢,拉着身后尚有些呆愣的陆小妹向前冲去,径直抢下了两个馒头塞在她怀里,随后又自己拿了四个揣在兜里,于是立刻撒丫子就跑。 可是陆小妹却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手中的馒头怔怔出神,只觉得……只觉得自己本不应会是行那偷窃之事的人…… “呆小妹!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跑呀!”等得少年跑出了几丈开外,这才发现陆小妹没跟上来,遂又立刻折返了回去,牵起呆在原地的她脚底抹油。 那卖馒头的小厮将是反应过来,立刻便从铺子下抽出两把杀猪刀,当街叫骂道:“龟儿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腻歪了?”说着便是向他二人追来。 可过了良久,却还是被他二人甩得老远。 那少年郎腿脚轻灵,显然练过家子,气儿都不带喘一口,边跑边笑道:“老子只是跟你借,过些时日等爷爷发了,自当十倍送还于你,一个子儿也不欠你的,可你若是一直追着咱们,只怕你那个馒头摊就不保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饿肚子的可多的去了!” “就算我的铺子没了,也要拉着你俩去牢里陪葬,龟儿子,爷爷我跟你没完!”那小厮说是如此,却是立刻停下了脚步,挥着菜刀骂骂咧咧回到了自己的摊位,边卖馒头边咒骂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哈哈哈哈——这小儿哪里会跑得过我?”说着,少年狠狠咬了一口馒头,笑着回过头却见小妹面色惨白步履虚浮,险些便是要昏倒在地,幸得自己反应敏捷抱住了她,这才让她不至于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小妹!你怎么了?” “陆大哥,我没事……” “这叫没事?你以为我的眼睛是白长的?”少年陡然提高了音量,遂又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都怪我,一心想念着快些逃,却忘记了你是个不会功夫的!”陆书寒一面自责,一面将她扛上肩,又急急向前跑去。 此乃是非之地,不能就留,若不及时离去,只怕那小摊贩会央些捕快来寻他二人,到那时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陆大哥,你这般待我,让我好生过意不去……我已经连累你太多时日了!”陆小妹俯在陆书寒肩窝里嘤嘤哭泣,“当日我冲撞了小姐的雪花骢,若不是有你替我求情,我只怕早已死在她的马鞭之下,可我却连累你一齐被她赶出门,我……” 陆书寒听到这话便不开心了,立刻打断她:“那林菁菁本就不讲理,仗着自己是唐门的大小姐便作威作福,对待下人全然不当人看,我迟早也是要离开的,你自责作甚?” “可你……明明是那么的喜欢小姐。”陆小妹急道。 “以前对小姐好,那是出于道义,谁让我吃他家饭呢?如今对你好,我是从心底里愿意,”陆书寒兀自失笑,“你我二人再说这个那便是看不起我了,莫要多想,咱们是好兄妹,为妹妹两肋插刀那是应当的,咱俩以后相依为命一条心,过去的就通通忘掉罢!” “书寒大哥……”小妹听了这话,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便俯在陆书寒的肩上不再多话,他只觉那本不算宽大的肩膀,此刻在他心里便犹如山一般高大,未来路途再是艰辛迷茫,只要有他陪伴,他还怕什么? “你我二人一条心。”有这一句,胜过万语千言…… 约莫一月前,陆书寒还是唐门门主的掌上明珠林菁菁的陪练。 一日,他在河边发现了昏迷中的陆小妹。陆小妹身子单薄,面色惨白,于是他心生怜悯自作主张将她背回了唐门中,假借林菁菁的名义嘱了府上的私宅大夫为其治病,精心调养了半月才算是康复过来,岂料这陆小妹醒后却全然不记得前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通通忘了个干净。 陆书寒想当然的认为这少女同自己一样,父母双亡,念其身世同自己相似,不由悲从中来,冒着被门主惩罚的危险将她留在了自己房中,并取名陆小妹。 不料有一日林菁菁新得了一匹大宛名驹雪花骢,兴奋之下来到他的屋子,却发现了房里的陆小妹,不知为何勃然大怒将她赶出了屋子。陆小妹一个没站稳,便冲撞了那匹雪花骢,引得马匹发狂,耗费了不少人力才将它制住。 林菁菁越想越光火,便是拿着马鞭往她身上招呼,到如今也还能见着陆小妹身上那一道一道的血痕。念及此,陆书寒心中也多有负疚,身子单薄至斯的小妹身体本就不太好,如今更被这一顿鞭子好打,不知日后会否因为这个而落下了病根? 陆书寒突然身形一滞,停下了步伐。 “怎么了,书寒大哥?”陆小妹迷惑地抬起头,只看一眼便全明白了。 和风熏柳,花香醉人,正是蜀国春光烂漫季节。 太液府西门大街上,青石板路笔直地伸展出去,直通西门。一座建筑宏伟的宅第赫然映入眼底,绣龙的青旗迎风而舞,‘唐门’两字银钩铁画刚劲非凡,刺得人眼睛生疼。 “转了个圈儿,又回来了。”陆书寒摇头失笑。 “……”陆小妹听着陆书寒的打趣,没觉得好笑反而甚觉凄凉,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有沉默了。 “阿爹我要去找大师兄!”突然,一女娃娃奶声奶气的话语打破了沉寂,自那唐门里走出了一名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走路一摇一摆甚是惹人爱怜,那尖细的童声听来也是如沐春风一般,让人神清气爽。 正在这时,一阵急烈的马蹄声接踵而至,高头大马之上,一少女身着白衣,眉目中透着十分的自信,眼睛长在头顶显然没有看见那女娃,而那女娃娃也已经被吓傻了一般,呆愣在当场迈不动双腿。 眼看那女娃娃便是要惨死在马蹄之下,陆书寒眼疾手快立刻放下了陆小妹,冲上前抄起那女娃,将之抱在怀里滚至一旁,这才险险避过一劫。 “哇——” 过了半晌,一声响亮的哭啼,将吓傻的几人重拉回了现实。 “珊儿,珊儿?”自那朱漆大门内急急走出一名妇人,生的是慈眉善目,面上却写满了担心,一见这阵仗立刻便明白过来出了何事。 陆书寒想来知这妇人当是女孩的娘亲,便立刻将这娃娃递了过去,妇人查探了一番确定没事,这才放下心来,佯装愠怒对女娃道:“你这孩子,大师兄已经过世了,你莫不是要去天上找他?” 林菁菁心有戚戚,立刻翻身下马,施礼道:“沈夫人,菁菁惶恐。” “林姑娘多虑了,小女无大碍,不过下次可要当心着些,”说罢,沈夫人抱起爱女灵珊,转而对陆书寒微笑道:“多谢小公子救了小女,公子真是好身手。” 陆书寒被这么一夸,有些失了方向,大笑道:“这是大丈夫该做的,何足挂齿何足挂齿。”说完搔了搔头,走到树荫底下重新将陆小妹背上肩,正打算离去,岂料门里走出了三个人。 其中二人正是唐门的门主林之南以及林夫人,另外一人身着玄色长衫,只见他眉目谦和拱手作揖道:“多谢林兄的款待,在下一家三口轻装简行,游山玩水,二位不必相送,日后若来无双城境内,陆某自当好生款待。” “沈城主客气了。” 三人又是好一阵寒暄,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是沈城主!无双城的城主沈无月!”树荫下,陆书寒发出惊呼,陆小妹眉头紧锁,表示不解,陆书寒也不解释,径直背着她,尾随在那一家三口身后。 林菁菁见了陆书寒,本来有些高兴,以为他是活不下去了只得回来求自己,本欲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回到自己身边,谁知这不识好歹的竟然背着那乞丐跟着沈无月,林菁菁在心底里啐了一口:“狗腿就是狗腿,永远也别想本小姐再正眼瞧你!” 说罢,林菁菁一拂袖便入了内堂,朱漆大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其上刻有‘唐门’两个大字的牌匾颓然震了三震。 客栈内,陆书寒拉着陆小妹跪在沈无月身前,沈夫人抱着沈灵珊坐在一旁喂着吃食,沈灵珊一边吃一边饶有趣味的看着二人。 “我与小妹自幼父母双亡,求沈城主怜悯,收我二人为徒!” “噢?”沈无月有些诧异,‘这二人是如何知道我乃无双城城主的?’虽心中有异,面上却不含糊,笑问:“你倒说说我为何要收你二人为徒?” “我……”陆书寒一向脑子灵活转得快,此刻却是语塞了,想着:‘是啊,我不过市井一混混,人家无双城为何要收我为徒弟?’陆书寒有些泄气,左手紧紧握住了陆小妹的右手,二人能不能摆脱行窃乞讨的命运,就看今日能否成功了。 “夫君,他当有些本事,今日我珊儿险些惨死在林菁菁的马下,幸得这位少年郎出手相助,这才幸免于难,于你于我于珊儿都有大恩。” 沈无月听了夫人这话,便重新大量起二人来,眯着眼思量了一会,突然左右手齐出,分别扣上了陆书寒和陆小妹的脉门,过了半晌,笑道:“好罢,既然你诚意如此,那我便答应收你为徒,只是她……”说着,瞥了一眼陆小妹,接着道:“日前我痛失爱徒,无双城只缺了一名弟子,我只可收你一人为徒,你可愿意?” “夫君……” “诶,莫要多言,我心意已决,”沈无月打断夫人,继而对陆书寒道:“回答我,你可愿意?” “我……”陆书寒犹豫了一下,陆小妹听到这,通身一震,想要缩回手去,却不想陆书寒立刻握紧了她的手,任陆小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只听陆书寒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愿意,多谢沈城主抬爱,小人告辞了!”说罢,便是扶起陆小妹,二人一齐走出了客栈。 沈夫人立刻追出来,上前拦住他二人,微笑道:“我已经嘱掌柜的多要了一间上房,今日便住下来罢,等会让小二的烧些好菜,改明儿个我再去给你们买两件新衣裳换了,到时再走也不迟,做不成师徒,情义也还是在的。” 陆书寒二人想了想,便是随她回了客栈。 入夜,二人沐浴更衣完,便和衣躺在床/上聊天。 “小妹,你说,咱要是去了无双城,成了无双城主的弟子,那多给祖宗长脸增光啊!以后大家都得叫我一声书寒大侠!” “书寒大哥,那其他人不是得叫我小妹女侠了?” “小妹女侠,不错,很有一代宗师风范,哈哈哈哈——”陆书寒顾自笑了一会,转头却发现陆小妹眼里明明灭灭泛着水光,悻悻焉甚觉无趣,便拉过小妹的手,翻身压在陆小妹身上,道:“不去无双城,咱们照样能成为大侠,你不要难过了。” “书寒大哥,我是替你难过,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何苦为了我……” “闭嘴!”陆书寒打断她道:“陆小妹你记住,我生在这个世上,只是想快乐的活下去,如若我为了个人私利而背弃亲人朋友,我会内疚一辈子,宁愿自己从没生在这个世上过,你说,我能让自己陷入不义之地么?” “你是我的朋友,一辈子的朋友,你在哪我便在哪,我要的是不离不弃好好活下去,你明白么?” 陆小妹听了这话,用尽了力气回握住陆书寒的手,笑道:“我会的……我会好好活下去。和你一起。” “……”陆书寒盯着她殷红的唇看了一会,眼神不自觉的向下看去,白皙的脖颈着实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在她的周身有一股极淡的香味萦绕着,若不是二人身体紧贴,他从前倒是从未闻到过。 此刻,陆书寒只觉得有股莫名的躁动险些便要破体而出,却又强迫自己不去想它。 陆书寒迅速翻下身,和衣躺在床外沿,将小妹护在了里边。 “睡吧,明日我们启程去少林寺。” “好。” 翌日清晨。 沈无月夫妇正在房中用早膳,沈灵珊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瞧着二人,气鼓鼓的噘着小嘴,想来应是不满娘亲太早叫起床。正在这时,陆书寒突然横冲直撞进了门,打破了这一室的平静。 “求沈城主帮我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我不识字!”陆书寒扬起手中一封信纸,交与沈无月道。 今日一早,他将将转醒便发觉身边的半个床铺是空的,房内哪里还有半点小妹的影子?他着急地寻遍了大半个太液府,依旧没有她的身影,待他回到客栈,才发觉桌上放了一张字条,奈何他却不识字。 沈无月接过信纸,一字一顿念道:“吾兄,勿念,小妹绝笔。” “小,小妹,她这是什么意思?”陆书寒听罢,颓然跌坐在地上。 沈无月叹了口气,道:“她这是不想拖累你,你可明白?” “我明白、明白……可是她一定不会想不开!我们昨晚才说好的要不离不弃!” “就算她没有死,想必也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你还是跟我回无双城罢。” “……” “傻孩子,还不快磕头拜师?”沈夫人笑道。 “师……”陆书寒话到嘴边,突然愣住,满脸的不可置信,半晌过后直起身子,跑出了房间,风风火火间连带撞翻了一个红漆木凳。 若说陆小妹会做傻事,他陆书寒是百万个不相信,昨夜她才答应了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今日又怎会去寻短见? 陆书寒跌跌撞撞走在西门大街上,只觉迎面走来的每个人都像陆小妹,可定睛一看,却又都不是,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客栈内,沈夫人忧心忡忡,面露难色道:“夫君,就任由那孩子离开了?” “他会回来的,”沈无月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倒是另外那个孩子,真真可惜了,本以为她只是个小叫花,身体底子薄活不过成年。现在想来,她也应是出自书香大户,”他瞥了一眼桌上那一笺信纸,不无失望道:“若知道她有得这样一手好字,我也不至于将她拒之门外……”他说话的声音犹如呓语,只他自己一人可以听到。 沈夫人则抱着珊儿逗弄,一时间分/身乏术,也实在管不了其他那么许多。 …… 也许是造化弄人,也许是有心人巧布天机。三日后,在燕水塘边发现一溺死的少女,女孩全身肿胀,面色乌青,教人断然认不出她本来的面目。 陆书寒苦寻三日,滴水未进,终是无果。末了,他孤身一人端坐在水塘边,怔忡地望着水面发呆,而彼岸,正是那名少女无人认领的尸体。 “你可愿意跟我回无双城?” 陆书寒闻声抬头,正对上沈无月温润谦和的眉眼,一时间胸中五味杂陈,泪水不自觉夺眶而出,“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她已经死了。” “她不会死!她一定还活着,只是……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沈无月一脸释然,并不说话,陪他在岸边坐了一整日。 直到太阳下山,晚霞遮天,才淡淡道:“陆书寒,你可愿意做我徒儿?” “……” 陆书寒沉默了片刻,才重重地点了头:“我愿意。” ☆、前传(三) 白非夜 陆小妹与陆书寒分开之后,便攀附在倒夜香的驴车下边出了城,紧接着遇见了几名苦行僧尼。她一来不想连累义兄,二来又盼望着能活下去好日后同他重逢,直觉告诉她,跟着这几名师太便能活下去,便是一路跟随。 她的直觉没有错,这一众尼姑怜她是个不谙事的女娃,每日化了缘来总会分她一些吃食,一来二去又过了月余,辗转一行人来到了普陀山脚下的边陲小镇,这些尼姑本就是山上的苦行者,行游归来自当返回山中,山上无红尘中人,陆小妹便是被留在了山下的小镇上。 千恩万谢之后又当何去何从?她心中当真没底。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可是却全然没有头绪,时日久了便也放弃了,她只道自己要听义兄的话,一定要活下去,要看到他成为世人称颂的大侠,而自己……也该是要努力的,不然,哪里来的面目去见他? 陆小妹每每想到这,只觉脸有些烧。她全然忘记了这里本是闹市区,她站在街道正中,顾自沉浸在臆想中无可自拔。 “站住——”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臭小子,还我马来!” 街道上,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年策马狂奔,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面色桀骜而不可一世。在他的身后,有着三五名长相粗犷的凶悍男子正对他穷追不舍。 “躲开——!”一声厉喝将陆小妹拉回了现实,她抬起头,便见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朝自己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用力勒紧缰绳,便听马儿嘶鸣,急急收住了前肢,陆小妹这才不至于成了马下冤魂。 “……”陆小妹跌坐在地,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久久回不过神。 “还不快滚!”马上的少年面色不善,作势扬起马鞭,陆小妹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身上又没有半点功夫,哪里迈得开双腿?道路狭小,已不容少年绕道而过,眼看后头追兵已至,少年气极,一鞭子狠狠抽向小妹,一鞭子下去,她的右脸颊便是开出了血花,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自脸颊处延伸到脖颈下,惊悚且骇人。 少年愣了一下,面上似有些惊惧,他立刻丢了马鞭,一运气翻身上了房顶,片刻功夫后已然不见了踪影。 “算你跑得快!若是落在爷爷手里,定扒了你一层皮!” 几名男子迅速上前,咒骂了几句,这才牵了马匹离开。周围围观的人群一见好戏结束,立刻四散了开来,由始至终却无一人上前搀扶起陆小妹,甚至连个关心的眼神都没有。 过了良久,陆小妹才缓过神来,只觉得整个右肩到脸颊都是火辣辣的疼,这才发觉右肩上的衣服已然被马鞭抽裂,皮开肉绽的伤口曝露在空气中,深可见骨,想来这脸上也好不到哪去……陆小妹倒吸一口凉气,忍住疼痛看了一眼周围冷漠的人群,连呼救的欲望也没有了。 她自顾自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漫无目的的走在路边。过了几条街,陆小妹发现了一口大水缸,立刻如获至宝一般喜不自禁,趁着无人便掬了一捧水放入口中,干涩的喉咙得到了润滑,疼痛似乎有所减缓。 看着水中倒映的面容,陆小妹怔住了。只见一道长长的鞭痕立在脸颊右侧,血污了容颜。 呵,能怪谁呢?只怪自己要站在路中,只怪自己无半分能力自保。 陆小妹心中一派凄凉,可尤是这样想,心中便有另一个声音愈来愈大:要是陆大哥在就好了,他定会帮自己教训与他,他定会牵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别怕,一切有我。” 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只能咬牙走下去。 陆小妹收起寂寥,继续向前走着,却不想在一颗大树下发现了将将策马而行的白衣少年,此时,他正靠在树干上饶有趣味的看着自己。 陆小妹见了他,本能的有些恐惧,便想绕道而行,不料刚走出几步,他便拦住了她。 “站住。”少年身形一闪,便是阻了她的去路。 他居高临下问道:“你躲什么?” 少年的面容俊逸,衣裳金贵,陆小妹本就身体瘦弱,此刻在他面前更显得狼狈不堪,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倒是索性两眼一闭任其摆布:“我同你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你为何几次三番为难与我?要打要骂请快些,小人贱命一条,不敢耽误公子金贵的时间。” “你!”少年本是想同她说句对不起,却不想她竟是如此反应。 “你真不识好歹!”少年气极,当即扬起右手,作势要给她一巴掌,可还不等巴掌落下,便听得小妹的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原她饿极,肚子不自觉的叫了出声。 少年狡黠一笑,一巴掌拍在她背上,提起她的衣领道:“本少爷饿了,你陪我去吃饭。” 陆小妹当然不愿意,想这少年若是有银子,又何苦偷人家马来被人追了几条街?自己跟着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可是她挣扎无用,不消片刻,便被他硬生生的拽进了本镇最大的一家酒楼——蓬莱居。 酒楼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自那小阁中更有一说书先生,正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地说着什么,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少年带着陆小妹坐在角落里,此处既隐蔽又能听故事,倒也算得上惬意。 “镜双宫你们总该知道罢?天下第一美人江月华便是出自镜双宫,二十年前,所向披靡,冠绝武林,一时间无人能出其右,就连皇帝都私下派人寻访过,想要将她纳了做皇妃呢!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便断了音信。” 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却没人买他的帐,一壮汉朗声骂道:“老头你说些新鲜的罢,这些事情江湖谁人不知?老掉牙的故事喽!” 众人起哄,大笑。 “去去去,你知道些什么?我问你,知道如今天下第一美人是谁么?” 那汉子想了会,道:“二十年前,天下第一美人非江月华莫属,二十年后呢……只怕是她的后人罢。” “不错,”说书人面露微笑,“传闻江月华育有一女,随了母姓,取名琉莹,生得是貌比春花艳冠骄阳,模样比之月华宫主也不输分毫。” “传闻不足为信,照我说,这天下第一美人还当是重冥教的白琳琅。”另一汉子扬声道。 “白琳琅貌美不错,可她的亲弟弟白非夜的模样却更为俊俏!” “去去去,咱在说美人,关她弟弟何事?他再美,左不过是个带把的,况且现在还在喝奶的年纪!” “白非夜好歹已是总角的年纪,哪里还在喝奶了?” “那也就是个小娃娃!” 不觉间,好好一场说书会竟发展成了论江湖第一美人的讨论会,唇枪舌剑间,再无一点可取的信息,少年叹了口气,转过头对陆小妹道:“你叫什么名?” “……” 如此热闹诙谐的场面,陆小妹是第一次见,听得津津有味出了神,便全然无视了他。 少年也不生气,他一脸微笑,压低了声音,道:“我叫白非夜,你呢?” 陆小妹闻言转过头,自上而下从左到右打量了他三番,咧嘴一笑,道:“你若是白非夜,那我便是江琉莹。” 关于重冥教的传言她这月余来听了不少,重冥教乃是江湖上第一大的魔教组织,教内之人多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日前正逢十大门派联手,想要将其连根拔起,教内颇为动荡。 恰巧在这时,一双粗糙且长满茧子的手覆上了少年的面颊,遮住了他的双眼。 少年的心一瞬间便提到了嗓子眼,随后便似泄了气的皮囊一般,周身骄横的气息尽数内敛,只见他双手合十,委屈道:“周子正,爹爹没有来罢?” 壮汉松开双手,笑道:“当然没有。” “那就好。”少年松了一口气,立刻变得神采飞扬,“那……” “宫主在外头等你,这等地方他自不会进来。” 少年听了这话,当下便再也提不起任何精神,拉耸着肩膀,满脸怨愤地看着壮汉,道:“我不要回双月崖!我要去镜双宫!” “少宫主,如今是我重冥生死存亡之际,您是我们的少主,宫主近日教务缠身,还几次三番亲自来寻你,你该懂事一些,不要让他如此劳神。” “爹爹对我自当是极好的,可是一切不是有姐姐么……”少年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神色变得越发黯淡,过了半晌便摊开双手,无力道:“好吧,我知道你肯定要说姐姐是女娃,担不起重任,日后担子还是要落在我肩上的,对不对?” “少宫主明白就好。” 少年叹了口气:“走吧。” 周子正见他这副模样,活似生生被人扼住了咽喉,目中无人的小少爷,也只有教主能将他制住。周子正一个没忍住,便大笑了几声,整个客栈立刻随之震了三震,少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将头别向一边。 “走罢,莫要让教主等急了。”周子正不顾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眼光,一把将少年抱起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随后在桌上放下了一钱银子,少年不再说话,悄然随他出了客栈。 陆小妹从头到尾只是沉默,内心的震骇却是无以复加,若此时她还听不出来那少年是何人,那她便真的要怀疑自己的智力了。陆小妹来不及细想,立刻跟着二人出了客栈,她只知道自己若想活下去,那最便捷的一条路便是跟着他——重冥教的少主子,江湖人士时常挂在嘴边津津乐道的白非夜。 客栈外,榕树下,一男子着素衣面朝夕阳负手而立,青丝随风而舞,在他的身侧,一体态婀娜的女子攀附在他身上,眉目传情。虽只能看见她的侧面,但也能想象得到,那姣好的面容绝对可称得上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陆小妹站在门口,呆若木鸡。过往来客,无一不回眸驻足,这一副绝美的画面,任谁都是难以忽视。 “教主,我把少主带来了。”周子正将白非夜放下。 白非夜低着头,嗫嚅道:“非夜见过父亲,母亲。” 女子闻声回头,立刻俯身拍了拍他的头,笑道:“第几次了?”语气带着责难,可那眸子里却分明没有一丝恼怒之意。 “第三次……”白非夜的声音几不可闻,他拉着白衣男子的的衣袖,道:“爹爹,你不要生气,我再也不跑了。” “你每次都这样说。”白衣人闻声一动,转过了身子,只见那白皙的面容上覆着一枚金漆面具,仅仅只露出了一双眼眸,可就算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他震慑他人心神的能力,反而更平添了一分神秘,让人止不住联想,在那副面具之下,究竟掩藏了一副怎样的容颜? “你若想去镜双宫,自当着人陪你一起,可如今武林正派正计划围攻子月群岛,你怎可四处乱跑,扰人心神?”男子牵起白非夜的手,低沉且略带磁性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 “爹爹教训得是,非夜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气了……” “我生天下人的气,也不会生非夜的气,”白衣人轻笑出声,抬手便将他抱在怀里,“随我回双月崖罢。” 白非夜听了这话,当下便放宽了心,不再拉耸着双肩,径直搂住父亲的脖颈,一扫之前做错了事的模样,伏在他身上撒娇。 正当四人准备离去之时,陆小妹却冲上前,抱住了重冥教主的右腿。 “放肆!”周子正大喝一声,抬起一脚踢在了陆小妹身上,岂料陆小妹毅力非凡,这一脚过去,少说断了她一条肋骨,可她却不依不挠,如何也不松手。 陆小妹强忍着疼痛,道:“少主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赏小的一口饭吃罢!” 正当周子正蓄力,打算再给她一脚之时,只听白夫人柔声道:“非夜,你认得她?” “认得,不过不熟,”白非夜隐秘一笑,“她说她叫江琉莹。” “江琉莹?”白宫主眉目微皱,满脸疑惑。 白夫人起先没反应过来,在脑中思索了半晌关于江琉莹三字的信息,随即捂着嘴痴痴笑出声来:“江琉莹会是你这般模样?” 白宫主被夫人这样一说,才想起关于镜双宫的传说,心中只道这丫头定是个招摇撞骗的小叫花子,于是没了兴趣,淡淡道:“既然非夜与她不熟,那便扔了喂狗。” 周子正得了命令,立刻上前去捉陆小妹。陆小妹却是如何也不愿放开白宫主的右腿,垂死挣扎道:“白非夜!这世上远不止一个江琉莹,谁规定了只有江月华之女才可得琉莹之名?” “大胆!白非夜这三个字是你能叫的吗?”周子正拔出九环金背大砍刀,作势便想直接断去小妹的双手,却没想白非夜阻止了他,道:“现在你相信我是白非夜了?” “我相信!”陆小妹点头如捣蒜,道:“我求求您,赏小的一口饭吃罢!” 白非夜噗嗤一笑:“你就这点追求?” “小女别无他求。” 白非夜看着刚刚还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她如今对自己俯首称臣,心中霎是痛快,他转头对白宫主道:“爹爹,我们带她回去好不好?” “现在正是宫中紧张的时候,带个小女娃,似乎……” “随意放她在哪座岛上,做个粗使的婢子便是。”白非夜笑意盈盈。 白宫主听了也觉没有大不妥,于是不再坚持,他一把将陆小妹提起,单手覆在她的右腕之上,过了半晌却发现这少女无半点内息,端端只是一个普通人,身份应当不会有疑,于是淡淡点头道:“在重冥教讨生活可比外头辛苦多了,你做好准备罢。” 陆小妹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你愣着作甚,还不快拜谢教主!”周子正说着又踹了她一脚,内心直感叹,这个呆楞子,宫主留他作甚? 陆小妹这才反应过来,磕头道:“小的拜见教主,恭祝教主仙福同享,一统江湖!” “这孩子,嘴真甜,”白夫人打开羽扇,玩笑道:“这天下的美人都尽归我重冥教了,真是蓬荜生辉啊……” “可不就是好兆头么?相信此番危机,必也能逢凶化吉。” “不错。” 随后,几人一路大笑走出城去。 待出城之后,一行人便径直去了码头,码头边,正停靠着一搜雕梁画栋的巨大画舫,画舫风帆旁,随风飞舞着一枚锦旗,近期上规规整整地书着三个字:重冥教。 “重冥教?”陆小妹脱口而出,非但没有对自己为何识字产生怀疑,反而将重心放在了锦旗之上。 这会儿她亲眼见了重冥教三个字才知道,原来重冥教的’冥’,不是光明的明,而是幽冥的冥。 ☆、前传(四) 罗玉桓 红海之上,重冥教,画乐舫。 红海说是海,只不过是一个名称,实际上这是一片由千岛组成的湖泊,这里江河汇聚,江面广阔,有地中海之称。据此地行船三日,又再往东顺流而下,行船十日,便是入海口,千江入海,河水湍急,其外便是真正浩渺无际的大海。 画乐舫乘风破浪,在大海上疾驰。 “呕——”陆小妹忍不住又吐出一大口黄胆水,连她自己都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呕吐。她只知道自己上船后,便被扔在角落里,等船开动之后,她的胃便跟着开始翻江倒海。 画舫行驶在烟波浩渺的海面上,风景卓绝,波澜壮阔,是她从未见过的风景,可是她却没有心情欣赏。她的胃不自觉的随着海浪翻涌,到现在,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小妹一脸菜色地扒在船舷上,头无力地耷拉在手臂上,一副全身虚脱的模样。 “江琉莹可不会晕船,”一好听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他的语气里带着调侃与玩味,虽有些稚嫩,却煞是温柔好听:“江琉莹是镜双宫的少宫主,武功卓绝,超然脱尘,而你……说吧,你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谁规定的只有江月华的女儿可以叫琉莹?”陆小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蔫蔫道:“我也恰好姓江,父母亦为我取名曰琉莹,不可以吗?”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白非夜一声轻笑,拍了拍她的背。 海风腥腥,呛人心肺,再加上船身随波逐流,几厢晃动之下,她已经天旋地转,胃里更是开始翻江倒海。陆小妹叫苦不迭,多希望自己真是镜双宫中的那一位少主子。只可惜,她并没有那么好的命。虽然她谎称自己也叫江琉莹,年纪也与那一位相仿,但切切实实不是镜双宫中的那一位。 她只是一个记忆全无的弃女,在与白非夜相识之后,便死皮赖脸跟着他走了。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就连名字也是随处听来,信口胡邹的……不过幸运的是,她身边这位名唤白非夜的少年,的的确确是重冥教的少宫主,真正的豪门少爷,跟在他身边,可以吃得饱穿得暖……只要熬过海上这半月,以后的日子,便会拨云见日见彩虹了。 这时,白非夜从怀中摸出两个青绿色的苹果,递给陆小妹,笑道:“你吐了这么多天,胃里早就空了吧?”他将果子塞到她手里,“我这有两个果子,垫垫肚子?” “多谢少主……”陆小妹皱了皱眉,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激。 可她哪里吃得下去?她这些日子唯一的口粮,便是旁人吃剩下的汤汁,随意的喝一些,但是没在胃里盘桓几刻,便又会悉数吐出。 她握着果子,没力气再说话,继续靠着船舷,努力压制体内的翻江倒海。 “你……多保重。”白非夜见她实在难受,便没了继续逗弄的念头,转而回了船舱。 白非夜照顾了她几日,是整艘船上唯一搭理她的人,她心有感恩,但是却又有些害怕。 她还记得初见白非夜那日,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实在教人胆寒,可相处几日之后,才发现,或许……他也没那么讨厌。 白非夜走后,船外便又只剩下陆小妹一人。一望无际的海面,让她提不起任何精神,她害怕这苍蓝海面上的波涛汹涌,这是她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一如对重冥教之行充满了忐忑。 从前她甚至都不知道重冥教竟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 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应该还是会来的吧,因为除了这里,她似乎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呕——”陆小妹咬紧了牙关,却忍不住又吐出了一口酸水。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月,画舫在大海上行驶了十五日,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终点——子月群岛。 水路一直是重冥教最重要的交通枢纽,是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 子月群岛之中,大大小小的岛屿林立海上,船只行驶经过时,便要用竹篙撑住岩石,借助上百名纤夫合力,才能将大船拉至码头。 而白秋寒夫妇所居住的双月崖之下,便是群岛之中最险的一处长滩,这里山石嶙峋,礁石密布,是一处天然的天险屏障,让教外之人无法得其门而入。 陆小妹整个人已经吐脱了形,但是仍是对岸上的纤夫表示出了极大的好奇,这一副景象震骇了她的心,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有纤夫这样的存在——一群常年在岸上行船的纤夫,长长久久的在暗无天日的海边,过着挥汗如雨的生活。 双月崖下的海沟之中,海风在耳边呼啸,纤夫们一刻也不停,才终于将画月舫拉近了海港。 陆小妹最后一个走下船,却发现自己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个头戴斗笠的小哥正要离开,见了东张西望的陆小妹,好奇道:“你是哪个堂的?” “堂?”陆小妹嗫嚅着,似乎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小哥见状,明白了她并不是重冥教中人,便不再与她说话,三两步便跳上了岩石,依着石阶向上走去。 “你等等……”陆小妹还没说完,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陆小妹不认得路,便没有追上去。 接下来她就一直坐在石头上等,等白非夜来接她,可是她却忘了,白非夜是重冥教的少主,早就被人簇拥着下了船,哪里会记得她? 她就这样坐在那里,一直从太阳升起坐到了太阳西下。 “你怎么还在这里?”那小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陆小妹抬起头,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之后,她几乎立刻是带着狂喜的心情,朝他小跑而去。 夕阳西沉,将陆小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言辞恳切,右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一字一顿的说道:“求求你,带我回家吧,我饿了……” 她拖着他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他。 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而她也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谁,对她来说,不管是谁都好,是谁也无所谓,只要能给她一口饭吃。 “我先带你去入教吧。”小哥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走去了双月崖的后山。 那里有一排低矮的茅草房,许多房间都是空置的,但每一间房里都放着一套刑具——一组三枚烈火形状的烙铁。 “这是重冥教众必须要有的标记,你既然入我神教,便需遵从,你可准备好了?”小哥问她。 “入教就有饭吃吗?”陆小妹饿得双眼发晕,根本想不了旁的事情。 “当然。”小哥扬起嘴角,点头。 “那我入!”陆小妹点头如捣蒜,丝毫也没看见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 “好。”小哥从炭火中拿出烧的通红的烙铁,以飞快的速度扒下陆小妹的衣衫,“呲啦——”一声传来,空气里漂浮着一股烧焦的肉味。 陆小妹瞪大了双眼,目无焦距,但眼睛里却有眼泪在打转。 她疼得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肩上被烙上了重冥教的印记——三火图。 却不知从此,她与光明绝缘。 “我叫罗玉桓,你呢?”小哥将烙铁放在冷水里浸着,随后带着颤颤抖抖的陆小妹往外走。 陆小妹一边哆嗦,一边道:“江……江琉莹。” “江琉莹?”罗玉桓扑哧一笑,与白非夜同一个反应,笑道:“你这个‘江琉莹’有点水啊……” 陆小妹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也没有力气反驳,只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此江琉莹非彼江琉莹,同名同姓而已。” “我看也是。”罗玉桓点了点头,领着她上了半山腰。 在双月崖的半山腰上,有一片开阔的空地,此是重冥教朱雀堂的所在地。朱雀堂司掌教内内务,大小事宜总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管理户籍,驱使杂役,是四堂十二长老中最清闲的一处,在教内也不得重用。 罗玉桓便是朱雀堂主罗百长的儿子,与江琉莹年纪相仿,左不过十二三岁。他将江琉莹带回朱雀堂后,便让她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了一名杂役,每天不论多晚,都会来看看她。 陆小妹初来乍到,起初还有些迷茫和害怕,但罗玉桓每日稍许的陪伴,让院子里的人不敢欺负她,而他时不时带来些零嘴和书本,更是让她觉得惊奇。渐渐地,陆小妹终于安下心来,每天打扫完院子后,剩下的娱乐便是看他带来的连环画,日子倒也不无聊。 那时的她,就像海里的八爪鱼,她在怀抱希望的同时,又很怕罗玉桓跟白非夜一样,走了就不再回来。所以只要罗玉桓出现,她就亲昵地拉着他的手,粘住他不让他走。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该叫我副堂主!”罗玉桓好几次提醒她。 而她却是不听,仍是固执的唤他:“玉桓哥哥!” 罗玉桓拿她没办法,每次装得很生气,却也不真正恼她,第二天照常来看她。素来不与旁人多做交流的罗玉桓,却破天荒的围着一个小丫头转,此事很快便传到了他的父亲,朱雀堂主罗百长的耳朵里。 ☆、前传(五) 罗百长 罗百长刚统计完双月崖上的人口数目,统计下来,总共杂役三百人,侍婢两百一十二,侍卫七百。这些人里,有些是上位之人的心腹,所以排查细作之时得罪了不少人,受了许多气,就连脸面上都还留有被大长老掌掴的印记,可他却也不生气,仍旧老好人似的笑呵呵的,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回到朱雀堂,罗百长便命人去将江琉莹带来。 只看了第一眼,他就觉得很喜欢她。 “你叫什么?”罗百长笑道。 “江琉莹。”陆小妹几乎都不需要再想,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不管谁问,这就是自己的代名词了。 此言一出,不出意外的,惹得身旁一干人等嗤笑不已。 “天下并非只有江月华之女可得琉莹之名,恰好我也喜欢,不可以吗?”陆小妹抬头,看着罗百长。 罗百长被她这样一看,反倒觉得是自己太过拘泥,于是‘哈哈’一笑,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笑道:“好好好,你就是我们重冥教的小琉莹,照我看啊,模样也未必比镜双宫的江琉莹差上几分,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柳儿等一众婢子捂着嘴偷笑,陆小妹却毫不在意,大方地接受罗百长的夸赞,这一副骄傲得模样,让罗百长更加欢心。 ‘江琉莹’机灵,漂亮,虽然不知道镜双宫中的那一位有多美,不过就眼前的这一位来说,她长大了也必是倾城祸国之貌。 不过他喜欢她倒不是因为相貌,而是因为罗玉桓。 只要是玉桓喜欢的,他必待之如珠如宝。 罗百长命身边的另一婢子柳儿带她去洗澡,洗干净了又赏了几件好衣裳。十一二岁的模样,打扮起来却平添了几分娇媚,若不是因为她内息全无不会武功,见过之人怕是都要以为她就是镜双宫的‘江琉莹’了。 “读过书么?”罗百长从藏书架上扫过,看中了一本《三字经》,刚想要拿下来,却听江琉莹在身后道:“读过《四书五经》,《时文》,《汉书》,《二十四史》,还有……”她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罗百长则默默地将《三字经》放了回去。 “书读得不少,写几个字来看看。”罗百长将笔墨纸砚在桌上一字排开来。 陆小妹也不扭捏,几乎不需要费什么神,一篇百来字的经/文便跃然纸上。瞧上去书法工整,一笔一画皆赏心悦目,教罗百长好一阵新奇。 “镜双宫中有位武状元,咱们重冥教有个文状元,同名同姓不说,就连年岁也相仿,真是教人惊奇。”罗百长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笑道:“你家住何方,从哪里来?” 陆小妹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失忆了?” “嗯……”陆小妹点点头,如实相告:“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陆大哥的房里了,其余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直到后来被玉桓哥哥带回来,我才真正算是有了家。” “哎……好罢,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罗百长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 “是!”陆小妹一脸笑意,发自肺腑的开心。 “可学过武?”罗百长又道。 陆小妹面露疑惑,挠了挠头,仔细的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罢,以后本座重新教你便是。” 罗百长和煦一笑,从此以后,罗玉桓不在的日子里,罗百长便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她习武。 但是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半年过去,她的武学毫无进展,招式学了个十成十,但是内力毫无进展。罗百长遍查典籍,翻阅了无数医书,仍是找不到原因。 “不应该啊……”罗百长唉声叹气,惹得陆小妹也觉得很内疚。 “罗叔叔,不学功夫也没关系,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陆小妹安慰道。 “不学武功没关系,可照理说,你筋骨不错,该是练武的好苗子才是,可怎么……就是没有内力呢?” “大概是老天爷不肯给饭吃吧?”陆小妹笑了笑,浑不在意。 罗百长无奈,只得放弃继续教她习武的念头。 他想了想,又道:“人在江湖,总归需有一技傍身,眼下重冥教树敌颇多,所谓的武林正教不日即将攻打子月群岛,未来如何谁也无法预料,我便教你一自保的法子。” “什么法子?”陆小妹好奇。 “易容术。”罗百长笑呵呵的说完,将双手伸向耳后,不多时,便扯下一块薄薄的胶状物。面具之下,罗百长的胡子没有了,就连五官也并非如平日里看到的那般年老,而是宛如一个二十岁的少年。 “太神奇了!”陆小妹惊呼。 “嘘,小声些,这是我们的秘密。”罗百长说完,又在自己少年的面上再撕下一片胶状物,五官便随之变成了一个妇人的模样。 “你这不叫易容术,简直是在变脸!”陆小妹连连咋舌,伸手就要去扯他面具。 罗百长笑呵呵的,随她掰扯,但是半晌过后,陆小妹也没找到剩下的面具。 “为什么我撕不下来?”陆小妹洋装失望。 罗百长笑了笑,才道:“我这与变脸术可不同,所谓易容术,自然是旁人发现不了的,你想不想学?” “想!”陆小妹满口答应。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小妹跟着罗百长学习,进步惊人,几乎都是一点就通,罗百长对她更是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将她指给罗玉桓当媳妇。 但是这些日子,罗玉桓却甚少回来,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陆小妹问起来,罗百长也只是一脸凝重的摇头。渐渐地,她也不再问了。 时间匆匆而过,日子过的舒心且随意。直到来年十月,子曰群岛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队船队,足有上百艘之多。 “有敌人——!” “快,吹号角示警,点烽火通知教主——!” “不好了,敌人已经攻进天堑滩了!快撤退——!” 霎时间,子月群岛上下战鼓擂擂,嘶声震天。涛声,火光,剑影,还有漫天的血光,此起彼伏,相互交杂在一起。 “出什么事了?”陆小妹自午睡中惊醒,身边却空无一人。 往日里罗百长总会守在她身边,等她醒了,总会有一碗冰镇绿豆粥,或银耳莲子羹等着她,可这一日,她醒来以后,只剩下耳边充斥着的厮杀与悲鸣。 “武林正派不日将围攻子月群岛,与重冥教决一死战。”这一句话在陆小妹脑海中盘桓,她这才想起,这一年来,教中之人常常念叨的围攻双月崖之事,她本以为是开玩笑,却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发生了。 从前,她经常担心地问罗百长:“武林中人攻进来了怎么办?”而罗百长总是笑呵呵地回答:“放心吧,重冥教有天险护卫,他们进不来,除非……除非有内鬼。” “倘若真的有内鬼怎么办?” “重冥教不会有内鬼,我们誓死效忠教主。” 罗百长说完,陆小妹又放下了心来,她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教主白秋寒,他如玉般的模样还在自己脑海中,历久弥新。是啊,重冥教中之人,都对白秋寒有忠心耿耿,有这样一个教主在,谁会背叛呢? 但直到今日,武林正教十大门派,在无双城主沈无月的带领下,驱舰船一百二十艘,直逼子月群岛双月崖。步步为营,步步紧逼,丝毫不像是初次抵达。所有的征兆都表明:重冥教出了内鬼。 重冥教被正教人士偷袭了总坛,双方在双月崖历经十日殊死缠斗,节节败退,不得已只能退守子月群岛的腹地玉竹峰。 玉竹峰乃是一座笔直陡峭的高山,易守难攻,沈无月当即下令撤回。 正派人士来时有一百二十艘船,回时只剩下六十五艘,可说是损失惨重,死亡人数比重冥教众还要更多。但是此役,他们却带走了重冥教最重要的人物——白秋寒夫妇的头颅。 沈无月率领正教人士大败重冥教,致白秋寒夫妇战死,此后,他的名号在江湖上愈渐响亮,武林中人无一不以他马首是瞻。 临走之时,陆小妹远远在山崖上望着,看着他们的船头上挂着两颗鲜血淋漓的球状物体。 那是白秋寒的人头。 陆小妹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知道,这一刻,被众位长老保护起来的白非夜定是与自己一般模样。 那个不可一世的骄傲的少爷,在这一刻经历的,怕是连‘灭顶之灾’也无法形容的。 “这就是无双城,沈无月的手段,也不知他嘴里口口声声地喊着诛杀的魔教中人,与他相比,怕还要更加干净几分。”罗百长出现在她身后,一连好几声的叹息。 陆小妹听不懂他的意思,但是她一听船上之人是沈无月,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陆书寒可跟着他一块来了?他应该已经是无双城中的徒弟了吧…… 罗百长看了一会就走了,陆小妹却无法平静,她一直目送着船队离开,直到消失在海平面上仍是无法收回目光…… 傍晚,消失了许久的罗玉桓突然出现了,在一无人的海滩边,正与正派中没来得及离开的人争执。 陆小妹趴在山崖上,恰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不苟言笑的罗玉桓,早已经是正派人在重冥教中的内应。 这一切的腥风血雨,皆因他而起。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背叛重冥教? 陆小妹百思不得其解,本想下山去找他问个明白,可还不等她跑出去几步,便被身后的罗百长拦住:“不要去。” “您早就知道了?”陆小妹蹙眉。 “知子莫若父,我知道,但是没法阻止。” “为什么呀?”陆小妹疑惑。 罗百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知道,沈无月未必比白秋寒好到哪去,他一时糊涂,被人蛊惑,接下来的后果,由我来承担。” 罗百长说完,大步走下山去。 他去干了什么,陆小妹不得而知,她只觉得看他的背影,孤独寂寥,似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罗叔叔!”陆小妹不希望他去,她不想再一个人了。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 但是这并不是她能够阻止得了的,罗百长轻功在她之上,片刻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 与此同时,在玉竹峰半山腰的山洞里,正燃起一场熊熊大火。 沈无月临走之前,下令放火烧山,将魔教中人赶尽杀绝。 白琳琅记起白非夜被自己藏在了后山山洞之中,随即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将昏迷的白非夜抱了出来。 白非夜因吸进了大量的尘烟,整个人显得很虚弱,当他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便是白琳琅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模样,他仅仅能从她的眼神里的关切看出来,这是他曾经貌美如花的姐姐。 “姐姐……你的脸……”白非夜的泪水夺眶而出,可下一刻,他却被白琳琅打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干脆又决绝。 “不许哭!”白琳琅不顾脸上被大火烧伤的疼痛,反而沉着一张脸,露出从前从未有过的凝重,对白非夜郑重道:“你该记住的,是这一刻心头的仇恨,父母的仇,从此以后,我重冥教与无双城势不两立!誓与沈无月不死不休!我定要那沈无月家破人亡!教他无双城鸡犬不宁!” “以后……我就是姐姐的依靠……父母的仇,我们一起报,”白非夜心头痛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重重地朝大海磕了一个头:“爹爹,你的仇,我一定让他沈无月十倍奉还!” 十月一役后,白琳琅被大火毁伤面颊,整张脸有一半皆被火烧伤,心性越发残忍,暴虐无度。她为查内奸,倒行逆施,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不惜杀尽教内一干元老,致重冥教内外树敌,元气大伤。 那几天,教内四处都飘荡着血腥味,被海风一吹,便在群岛环绕,经久不散。 待排查到朱雀堂时,头一个被带走的便是常年不在岛内的罗玉桓。罗玉桓被人搜到与外人往来通信的证据,被带往囚室,生死未卜。 罗百长一夜白头,第二日,便拉着琉莹,与她交代遗言:“琉莹,你很聪明,尽得我的真传。你一定要答应我,等我死后,便将我送到囚室,去将玉桓换回来。” 罗百长说话的时候,不许陆小妹插嘴,他接道:“玉桓还年轻,难免气盛,你比他懂事,必要时候,请一定要救救他,如果不行,至少也该给他留个全尸,不要让他跟我一样……不得好死……” 罗百长说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时,陆小妹还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知道重冥教血腥味浓重,却因罗百长的庇佑,她过得到还不算难受,但是罗百长死后,却留给了她一封信。 信里,他特地嘱咐陆小妹,等他死后,要将自己的尸身一片一片的凌迟,然后经由她的口,告诉刑官:“内应是朱雀堂主罗百长,其子罗玉桓洞悉之后,命手下人大义灭亲,为了将功赎罪,特将罪人罗百长凌迟处死,以平众怒。” 信上的内容教人发指,她却不得不照做。 罗百长死了。 为救罗玉桓而服毒自尽。 为了保全罗玉桓,罗百长陪上了自己的性命。 陆小妹照他的吩咐处理了他的尸身。 每一刀都让她哭得泣不成声,每一刀都让她迟疑许久。 她下不去手,却又不得不继续做下去。 那一整日,她都坐在院子里,做着一个寻常人家的十岁孩童根本无法想象的事。 她的双手沾满了养父的血,身旁是散落的血肉。 从此之后,在这重冥教里, 又只剩得她一个人了。 …… 前传, 完。 ☆、楔子 七年后。天宝十二年。 在子月群岛玉竹峰的半山腰上,有一处宅子,外表看上去,修葺得是红墙绿瓦,金碧辉煌,这里便是重冥教大名鼎鼎的烟花之地,红楼。 红楼原系朱子萧赐给朱雀堂主罗玉桓的私宅,后因他从各地网罗来许多出挑的美人,这幢宅子便成了教中有名的烟花之地。 红楼中的姑娘,一个二个皆是肤白貌美,唇红齿白的尤物,看一眼便让人心痒难耐,惹得宫中许多上位之人竞相来此。到了夜里,他们便时常从后门出入,至于进去干了些什么勾当,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明面上不点破罢了,而罗玉桓的形象俨然成了一个残酷又会拍马屁的老鸨子。 而在那红楼里,独有二人,分外惹眼。 其中一人生得是凤眼含桃花,一双眸子勾魂摄魄,让人难以忘怀。柳含烟,红楼之中的头牌之一,最是言谈风流,顾盼生姿。 而另一人,她的相貌平平无奇,不美不丑,毫无特点,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便是她眼梢上嘴角旁那些密密麻麻的皱纹,看过之人,无一不几欲呕吐。 她便是红楼中的教习嬷嬷江琉莹,专门负责调/教初来乍到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子。 柳含烟时常感叹:“短短七年,是何缘由将你折磨至此,端端一副好皮囊,如今却爬满皱纹……你让我如何拯救你,我的小琉莹?” 对此,江琉莹总是一笑置之。 可是在看过她的笑容之后,柳含烟的感叹便愈加深厚了,接连道:“你还是板起脸替罗堂主收拾姑娘们吧,你这身烂皮囊,已经废了。” 听到这句,江琉莹的笑意便更浓厚了,只盯着她看,不说话。 每当这时,柳含烟便只得一翻白眼,逃之夭夭。只因为,她无法直视那双眼睛。 柳含烟同江琉莹几乎同一时间入宫,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前任朱雀堂主罗百长问她叫什么,她眨眨眼睛,说:“江琉莹。” 大家一听这名,都哄堂大笑。 她也不扭捏,直言:“天下并非只有江月华之女可得琉莹之名,恰好我也喜欢,不可以吗?” 那时的她懵懵懂懂,眸子里散发出的清亮的光芒,如春风一般,与整个重冥教中的气息都截不相融。 可如今呢? 这光芒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了,到现在,她就如一潭死水一般,一枚石子下去,绝对激不起她半点涟漪。 显然她并不喜欢这里。 虽然旁人看不出来,但是柳含烟知道,江琉莹一直都想离开这里。 而柳含烟不同,她乐观于接受现在的一切,于是在上位者的滋润下,变得愈加娇艳,愈加貌美,随意行走都会惹得满室生芳。 再反观江琉莹,她虽然表面上接受了,可是想来,她是从心底里抵触罢。所谓莲出淤泥而不染,她就算将自己泡在淤泥中,也不愿真正让污秽进入自己心底。而容颜本就是稍纵便会迟暮的东西,她这七年来日日诛心,怎能不老得快? 柳含烟一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些难过的事,今日是年三十夜,理应最是欢腾,与往年一般,所有的上位者皆会在玉竹峰上齐聚一堂,一同守岁,她自然也要去陪酒。 与此同时,比之玉竹峰上的欢歌笑语,热闹不凡,山下的乱葬岗就显得尤为冷清。 接连来的阴郁天气让人很是烦闷,细雨接连飘了数日,今晚更夹杂了片片雪花,整个子月群岛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一如重冥教的明天一般,令人茫然无措。 七年前,武林正教十大门派于十月合力围攻重冥教子月群岛,致重冥教教宫主白秋寒夫妇逝世,教众溃败,退守群岛腹地玉竹峰,自此偃旗息鼓,在江湖上绝迹。 那时少宫主白非夜年幼,难当大任,长姐白琳琅临危受命暂掌宫主位。随后,白非夜便闭关修炼,再没露过面。 又过了两年,白琳琅嫁与无双城叛徒朱子萧为妻,对他十分信任,而后便甚少管理教中事务,教内便由朱子萧一人大权在握,一时间风光无限。权力使人心欲望无限膨胀后,他的手段越来越残酷,对待下属更是残忍至极。 七年之后的现在,如今的重冥教,再不复往日的辉煌,而其中的阴暗和血腥,却十倍于从前。 江琉莹面色凝重,执着红伞,缓步走在山间小道上,朝山下走去。她不时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提着瓜果祭品的手已然冻得通红。不消多时,她便闻到乱葬岗上漂来的血腥味。 乱葬岗里尸横遍野,分外凄凉,空气中还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陈年血腥味,混着尸臭一齐,呛人咽鼻。她绕过一堆一堆的尸体,最终来到一颗槐树下。 槐树下有一处坟冢,墓碑是木质,可却分外簇新,其上娟秀的字体刻了‘罗百长之墓,天宝五年立’几字。 江琉莹沉默了一阵,便动手将瓜果祭品摆放好,随后拿出毛笔,悉心描绘那些已经有些褪了色的文字。 等做好这一切时,玉竹峰上正好燃起了第一枚焰火,花非花,雾非雾,好不绚烂。 新的一年,就这么到了。 “如今,也就只有我还记着你了。”江琉莹呓语呢喃,听来似真似幻。 她将满满一壶百花酿洒在坟冢之上,漫天的冥钱纸币便随着风雪而舞,苍白凄凉,如同她寡淡无味爬满皱纹的脸面。 随后,她又沿着原路返回山间,那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显然已经来过这里许多次…… ☆、第一章 岁月催人老(1) 江琉莹自乱葬岗回来后,便亲自下厨房烧了些好菜,分成了两份放在食盒里,往那地牢走去。今夜是重冥教的年三十,却不是她的。同样被孤立在外的,也只有牢里头的那个人了。 地牢里的湿气很重,她总要时刻注意脚下才不至于滑倒。道路两侧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照在人面上使人端端多了几分阴气,江琉莹眉头微皱走进了地牢最底层,浓重的血腥味立刻扑面而来,就算已经在这里出出入入了近十年,她也依旧不能适应这里的肃杀之气。 地牢内的教众换了一批又一批,死了的,疯了的,好歹他们算是出去了,而自己,却不得不苟延残喘地继续活下去,都说吃苦是了苦,享福是消福,可她受了如此之久的苦,福分似乎还是离自己很远…… “是罗玉桓那小贼的走狗么?来给老子提鞋都不配,滚!”地牢深处传来铁链叮铛作响的声音,一浑厚的男声在地牢内回响开来,惊醒了看守牢房的两名小厮,其中一名下意识便张口怒骂道:“嚷什么,嚷什么?扰了你爷爷的好梦,看我不抽死你!” 牢头说这,便从墙上取下了马鞭往里冲去,江琉莹立刻上前将其拦下,低声笑道:“那老东西发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过年的小哥何苦为了他而动气?琉莹这次备了些好酒好菜,专程来给二位小哥消消火。” 牢头一见来人是江琉莹,立刻便赔了笑脸,一口一个掌事姑姑叫得十分甜腻,他道:“小的真真有愧,怎敢劳您大驾亲自送来酒食。” 老头说着推拒之词,手里缺迫不及待地将酒菜自那食盒中取出来,末了,对着江琉莹又是鞠躬又是磕头,宛若见了生生父母一般。 江琉莹对此只是恬淡一笑,拎着剩下的菜式往里走去。 待她走远了,另一瞧上去颇为青涩小厮立即问道:“嘿,刚刚那谁啊?看上去来头不小哇……” “嗤,她?”先前那名小吏一改之前卑躬屈膝的模样,满脸不屑地啐了一口:“那人不过是罗玉桓的姘头,自己没什么本事,成天只知道跟在罗堂主身边吹枕边风,哄的他把整个朱雀堂的姑娘都交给她管,一个女子成日耀武扬威招摇过市,真真教人恶心!” “罗堂主的手下不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么,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小厮不解,心里暗自有些失望,若这样的人都可以称作美人,那他便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可不是么,”牢头遂又狂灌了一口酒,不多时便酒气上头,面颊绯红,像那话篓子一般止不住嘴:“听说啊,她刚来神教的时候连条狗都不如,要不是前任朱雀堂主罗百长赏了她一口饭吃,她早都饿死了!可结果呢?她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下毒害死了罗堂主,死后还将他的尸身给凌迟了,你说,这等恶狗罗玉桓他怎敢带在身边的?” “这里头莫非还有猫腻不成?” “还能有什么猫腻?这叫乌龟王八一家亲!”牢头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她叫什么来着,蒋……蒋琉莹,对喽,她可是罗玉桓的左右手哇,半山腰上那座宅子里,谁不是被她调/教得服服帖帖的?那手段,啧啧……” 另一小厮见他眉目含笑,便打趣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去舒坦舒坦?” “何止想,爷爷我迟早得让她们服侍个几回。” “嗤,等你先从这地底下升官到了地面上再说罢!”小厮干笑几声,抹了抹嘴边的油水。 二人不顾形象地砸吧着双唇,一面吃着江琉莹送来的酒食,一面说着顶上之人的是非,神色间十分的满足。 这厢,江琉莹越往里走,地牢便越宽敞,最里边的牢房出乎意料的大,足以关下二十人的牢房此时却只有一人被铁链锁在铜壁之上。 那人剑眉星目,络腮胡子爬满了整个面颊,健硕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其中以鞭痕为最。 “我不是来给你提鞋的,”江琉莹面色恬静地看着身前的中年男子,笑道:“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哼,罗玉桓那小儿终于舍得杀我了么,也难为他能拖这么久!”壮汉大笑三声,眉宇间竟无一丝畏惧,“说罢,什么时候?” “……”江琉莹微笑,并不答他,只径直走上前去,将食盒内的饭菜一一取出,随后置于一案板上将之递进了牢房内,道:“吃罢,黄泉路上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 汉子想了想,顾自暗笑了几声,随即抓起一个馒头,一口下去便咬掉了大半,朗声道:“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觉你很顺眼,你若是没有那些皱纹,再将那遮挡面容的长发束起,想必也当是个美人儿,姓罗的那孙子怎舍得派你干粗活儿?” 江琉莹听了这话只暗自哂笑,并不答话。也许是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平常无话之人,今日竟变得十分聒噪,她揉了揉耳朵,侧头看着牢内狼吞虎咽之人,深觉世事无常,让人感伤。 当年意气风发的重冥教右护法周子正竟落到如斯地步,这是她无法预料的,想必周子正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素来称自己是一代豪杰,而如今却只求速死,他就像被折掉翅膀的雄鹰,落在这地牢中,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好在,那份睥睨天下的气焰却是如何也泯灭不掉的,这些年来,他从未向罗玉桓低过头,也正是因的如此,堂主是如何也不会杀掉他的。 “吃好了?” “吃饱了!”周子正放下碗,一抹嘴,大咧咧地剔牙道:“味道不错,上路饭原来如此美味!说罢,什么时候送我上路?” 江琉莹信步上前,收拾好了食盒,继而诡秘一笑:“罗堂主说了,您是他的‘心头肉’,自当会留你一条全尸,刚才的饭菜里已经混了鸩毒,您会死的很平静。” 周子正听了这话,呆愣了一阵,随即又顾自大笑起来,眉宇间满是解脱,连带着铁链来回摇晃,叮叮当当响彻牢房。 江琉莹又站了一会,便转身离去了。 她刚回到了门口,牢头立刻起身迎来,佝偻着背部点头哈腰道:“大人好走,小的们敬谢不已。”另一名小厮被他拽了拽,赶紧也跟着跪倒在地。 江琉莹转过身子,从兜里拿出两钱银子,递给牢头,道:“好生照顾他。”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牢头一脸谄媚,接过银子笑得如花般灿烂。 江琉莹刚想离去,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对了,我不姓蒋,我姓江,我的名字叫江琉莹。”说完,她一脸平静地转身离去。留下两名小厮,石化当场,久久不能言语。 他们的眼神交流似乎在说: “她听到了?” “她听到了。” “她怎么会听到?” “她就是听到了。” …… ☆、第二章 岁月催人老(2) 江琉莹的听觉一直很好,比寻常练武之人还要灵敏,只要她凝神去听,百米外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这是她生来带着的本事,也是上天对她不能习武的一种补偿罢。每每当她欣羨旁人生活无忧,上有父母疼惜,下有哥哥疼爱,自身还武功了得时,她就会如此安慰自己。怎么说,这也算是她的一技之长了。 江琉莹走在石廊之上,目光所及遍布昏黄,石阶共向上铺设了十五级,台阶两面的石壁上布满了水汽,静谧无声的四周,只剩水汽滴在地面滴答作响。她提着食盒一步步缓慢地走着,这与来时的淡定大为不同,许是那周子正又勾起了她对年少时期的回忆,步子里便平添了几分沉重,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当年……若是没有来重冥教就好了。 江琉莹心中正追忆着往昔,忽地只觉一阵轻风拂面,掀起了自己的发丝,她下意识回头,入目便见一缕白衣将将闪过转角。江琉莹揉了揉眼睛,当她再次睁开双目时,空荡无人的四周,却又哪里来的白影? 江琉莹失笑,只道许是自己又想起了那名面饰金漆面具的前任宫主,这才看花了眼罢。老宫主过世已久,迷一般的白非夜也再没听见过他的消息,也许连老天爷都不知道他何时会回来…… 江琉莹不在意归不在意,可依着她谨慎的性子,也还是回去查探了一番。 地牢里,那两名小厮直挺挺地立在木桌旁,双目圆瞪,江琉莹从他二人身侧走过他们也无所反应,想来他们是被自己将将的话吓着了罢。 江琉莹巡视了一圈,确定牢内无他人,这才又折返回去,放心走出了地牢。 待她走后,空荡的地牢中的烛火跳动,愈加昏黄,江琉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四周静寂,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 这时,接连响起两声钝物落地之声,原是那两名看守地牢的小厮的尸身倒地之声,他们的面上缀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愣无神地盯着前方。 他们的七窍之内偶有点点血迹,原是心肺不知何时已被人震碎,惊愕的表情永远在他们二人的面上定格,再也无法闭上眼眸。 “周大哥,好久不见,找你可真是煞费心神。” 空旷的地牢内,一声低沉且略带磁性的嗓音打破了这一室的平静,径直击在那周子正的胸口之上,本已安卧在床榻上等死的他立刻跳了起来,身体拼命向前冲去,抓着铁栏的手恨不得将之碾碎,他神情激动的大喊道:“少主!是你吗?是你吗!” 人临死前,多多少少会有些许遗憾,而他此时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再见上少宫主一面。白非夜是周子正看着长大的,老宫主死前再三叮嘱要将重冥交到白非夜手中,这重冥教是他几代人的心血,他可不想让它就如此断送在朱子萧这样的人手上! “少宫主——我怕是没多久可活了,你若是在,就快出来见我一面罢!”铁链声叮叮当当地响彻牢房,他极力地想再听到那个声音,只怕自己将将又是做了一个梦。 正在这时,一纤若无骨的素手悄然覆上周子正遍布青筋的手腕,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自黑暗中显现,只见他的面被烛火映得通红,殷红的双唇似要滴出血来。 “周大哥……是何缘由将你生生折磨至此?”男子嘴角轻扬,隐谧一笑:“他们,可是当我白非夜已经死了?” 白非夜的语气冰冷入骨,教人听了便通体寒凉,但这在周子正听来,却是难以言喻的天籁! 七年了,白非夜终于长大成人,他的五官像极了白夫人,眉眼中带着几分柔和,似乎生而带笑,但他强大英宇的气息却比老宫主还要更胜一筹。 周子正心中惊异,面上喜不自禁,千言万语想要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地牢中的火把烧得正酣,长廊内却依然昏黄,两名小厮的尸体周围渐渐围了几只老鼠,想是被他们嘴边来不及擦拭的菜香吸引而来,黑暗中的生物,它们只能靠零星的希望去维持生计。 白非夜面如平湖,双手微一用力,锁着周子正的碗口粗的铁链便应声而断,碎片七零八落散在地上,完全失去了之前骇人的品相。 “少宫主,十年不见,你的武功修为竟已高到了如此地步!”周子正之前虽多有感伤,可见了白非夜的身手,立刻便又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只听他神情激愤道:“只要有你,我相信重冥教定能比从前更为辉煌!只可惜……我已命不久矣,看不到那一天了,而我的妻儿也只怕是早已被罗玉桓那狗贼给杀害了,我死不足惜,我只希望重冥教可莫要毁在了他等贼人手中!你一定要为老宫主报仇啊!” 白非夜神色多有迷茫,似乎听不太明白,他道:“既然我在这里,你又如何会死?” 周子正直摇头,叹道:“少宫主你有所不知,之前我已服下鸩毒,自知命不久矣,如今能再同你说这么许多话,我已经觉得老天对我不薄,我心愿已矣,死也能瞑目了!” “你说的鸩毒可是先前那老妪给你的?” “老妪?”周子正先是不解,而后冷笑道:“可不就是她!咱可真是救了只白眼狼啊!那女子便是七年前被老宫主救下自称江琉莹的小乞丐,真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她能变得这般歹毒!” “江琉莹?”白非夜蹙眉,细细一想,却发现自己如何也想不起她来,便道:“我不记得小乞丐江琉莹,我只知道镜双宫的宫主。” “你不必将她放在心上!善恶到头终有报,她帮着罗玉桓做了那么多坏事,老天也留不得她,年纪轻轻面上却已皱纹横生,真真是活该!” “在重冥教不歹毒就活不了,她只是选了最利于自己的路罢了……”白非夜一脸淡然的听完,淡淡道:“你被她骗了。” “什么?我被她骗了?”周子正一惊。 白非夜点点头:“我探过你的脉搏,并无不妥。” 周子正愣了愣神,才狠狠地啐了一口:“这老婆子就喜欢玩阴的!杀不了我也不叫我好过!” “或许……她只是想骗你吃一顿年夜饭罢。”白非夜扬起嘴角,笑意中满是嘲弄,顾自笑了一会才道:“暂且不说她了,你快同我说说,这十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的重冥教到底如何了?” “你没上过玉竹峰?” 白非夜摇摇头:“如今的重冥已经今非昔比,我认得的人并没有几个,而现在他们的话,我不相信。” “哎,你先来找我是对的!”周子正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道:“十年前你姐姐掌教没多久,便将重冥教交给了朱子萧,朱子萧是什么人?无双城的叛徒!他武功好模样好是不错,但是他连将自己养大的人都能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白琳琅倒是十分相信他,让他排查教众,清剿内鬼。这内鬼确实抓住了一些,但更多的是排除异己,他嫌我碍眼,阻碍他大展拳脚,于是连我也被他陷害,若不是白琳琅还算有良心,念在老宫主的情面上,说什么都不准他杀我,我现在也就是一堆白骨了!” “可怜我妻子儿女皆在逃亡途中失了音讯,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还有活着的可能不是?”周子正说着说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便开始双目泛红,险些便要垂下泪来。 “如今的重冥教早已沦落到他手中,他一人独掌大权,十年来处心积虑,为的就是将宫主前的代字取消掉,少宫主,你可千万莫要让他得逞呀!” 周子正说完,白非夜便沉默了,他的眸子里的闪烁的光随着烛火忽明忽暗,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是何心思,良久过后,才听他笑道:“朱子萧是么?你放心,若你所说属实,我定让他有命睡觉,无头起床。” 白非夜话语轻松,神色笃定,就如同朱子萧已如囊中之物,可随意把玩。 …… ☆、第三章 岁月催人老(3) 这厢,江琉莹提着灯笼,一人走在山间。 夜深人静之际,周遭的空气不胜寒凉,不觉间已是到了深冬,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萧瑟的意味,远远望去,山顶崖尖上灯火唏嘘,纵使原先烟花绚烂,却也终还是逃不过只剩灰飞的下场。 江琉莹吐了口白气加紧了步子,衣袂飘飘和着四散飞舞的发丝,绝尘脱俗。 若单瞧她的身姿无视她的容颜,倒着实给人一种清冷孤寂之感,宛若出没在山间的山魅妖精,绝世之姿令人难以忽视。 只可惜,本应风华正茂的她,如今已然迟暮,连她自己也快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江琉莹沿着大路向上走,不多时便回到了红楼。 不知何时起,红楼大门两侧各挂了一个红艳艳的大灯笼,两侧被映得通红的墙壁,教人心中不自觉的欢喜,乍然瞧去倒似有那么一番意趣,就算这宅子里再是污秽阴寒,起码这大门,还称得上暖人心脾。 江琉莹含笑,走进门去。穿过前院,来到中庭,靠右的一间大宅便是她的居所。 江琉莹熄了灯笼,走进屋内,将食盒置在那居中的檀木雕花桌上。屋内的陈设摆放得井井有条,没有一丝多余的物件,看上去干净大方。不过清爽则已,却不似女子的闺房。 江琉莹没有胭脂水粉,没有五彩斑斓的衣衫配饰,她终年都只穿素色的衣服,不需要一丝多余的装饰,却会让人觉得她气场威严,教底下一众人都喘不过气来。 江琉莹绕过屏风,抬头便见书桌上的花瓶内插了一枝簇新的腊梅,花开正艳,落得一室幽香。 江琉莹心知这定是那柳含烟所为,全教上下也只有她能在这遍布寒凉的境地里依然保持如此好的心态,总能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带来欢喜。 当然,红楼之中,也只有她敢擅自闯入自己的房间。 江琉莹嘴角上扬,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暖意,之前的阴郁感便一扫而空了。 她端坐在铜镜前,用绸带将披散的发丝拢至一处,露出了那张遍布皱纹的脸,乍然瞧去,着实让人不寒而栗。而她却不以为意,抬手便撕掉了面上一层薄薄的胶状物,连带着汗毛一起,被去除了个干净。 下一刻,她的面上便露出了一张倾世的容颜:利落的面部线条,完美的双颊比例,五官天生媚态却不显女气,杏眼带着妖娆,看上去却又英气十足。 江琉莹盯着镜中的自己暗暗出神。 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自己这般面貌了。 手中的薄胶已然冰凉,她的心也是一般的寒冷。 六年前,她因柳含烟一句玩笑话便开始将自己的容貌尽敛,所谓枪打出头鸟,她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便只能希翼那杆枪不要瞄到自己的头上。到如今,她深深的庆幸,那时的自己已经懂得锋芒内敛,如此,她才得以幸存到了今日。 没有被人恣意玩弄,更加没有成为他人胯/下的亡魂。 那时,柳含烟笑曰:“琉莹琉莹,你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再过些时日,这红楼第一美人的位子怕是就要让给你了!”而那时的她,正在帮含烟清理伤痕累累的身体,她身上那一片的狼藉,她怕是到死也无法忘记…… 想着想着,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莺声燕语,好不热闹。想来,正是那些年末守岁之人闹罢回来歇息了,每年除夕之夜都会闹得鸡飞狗跳,到如今,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江琉莹换了亵衣,正打算熄灯就寝,不料这时房门却被人生生撞开。 “姑姑——不得了了!前院里……”一执灯笼的打更小童心急火燎般地闯了进来,可只看了江琉莹一眼,下面的话便是被硬生生地吞到了肚子里,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江琉莹愣在当场,她绝想不到,如今在这罗宅中,还有人敢擅闯她的房间。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四目相对间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过后,执灯笼的小童子这才眨了眨大眼睛,咧嘴一笑:“对不起对不起,打扰小姐休息,寒儿走错房间了。”说罢,立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心下惊诧,这绝世的美人,是新来的? 念寒走到门外,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疑惑道:“这确是琉莹姑姑的院子呀……” 就在这时,房间门猛地向里大开,只见江琉莹随意往头上罩了一件斗篷,便快步走了出来,在小童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左手迅速覆上了他的脸颊,捏开他的嘴,右手则塞了一丸黑色的药丸进了他的喉咙里。 “呜呜……”刺鼻的腥臭在自己的身体里蔓延,小童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好几次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呜呜声,不多时便晕了过去。 江琉莹看着蜷缩在地的小童,内心多有不忍。 当年,也正是自己亲手将他从树林里捡了回来,难道今日,又要亲手杀了他? “江总管——江总管——”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江琉莹应了一声,说罢,便打横抱起小童,将他抱回了房里,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生死有命,你若撑得过去,我便留你一条活路。”江琉莹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这话看似是对他说,实际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说完,便不再管念寒,只对着铜镜,仔细的在面上又覆了一层薄胶,然后换了身素服走了出去。 前院里灯火通明,一众姑娘像垃圾一样被丢在地上。 她们身上的衣衫大多被鲜血染红,且混合有一些暧昧不明的白浊,衣服残破不堪的被随意披在她们身上,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多是伤痕累累。 有名头的女子大多会配有一两名婢女,那些婢子经过训练,处理这些状况最是得心应手,而现在躺在地上的,便大多是熬不出头的了。 “派个人去请平大夫过来,”江琉莹看着这一地狼藉,面色如常地指挥众人,一脸平静道:“你们去瞧瞧,活着的送到平大夫那里,死了的,直接扔下山去。” “是。”众人得了命令,立刻开始动手。 不多时,便见一方方草席卷了一具具尸体被抬出门去,一去不复返,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江琉莹背过身去,才走得几步,便觉空气中传来一股浓郁的脂粉香,熏得人头脑发胀,更有一阵断断续续似有似无的歌声伴着脂粉气一起飘来。 “潇洒得……不得了,潇洒得……不得了……”声音自是十分地甜腻好听,但却是曲不成调,显然歌声的主人已经喝高了,再是好听的声音也只是惹人发笑。 转眼间,一行人已经进了门。 五顶轿子稳稳落在院子里,待其中四人全都出了轿,恭恭敬敬对着江琉莹福身道了一句“掌事姑姑”后,最后一名女子才慢慢悠悠的起身,撩开轿帘对着江琉莹微微一笑:“小琉莹,这么晚还不睡,等我呢?”此人正是唱歌的柳含烟。 “今夜你也在玉竹峰?”江琉莹诧异,在以往年三十夜,是如何也寻不到柳含烟的踪影的,怎的今日一反常态了? “我在玉竹峰很奇怪么?”柳含烟不疾不徐地走出轿门,一脸媚笑道:“今夜里我可玩得十分痛快,你们说,是吧?”说着,看了一眼一同回来的四名女子。 这四人便是罗玉桓手上的四张王牌,更是用来牵制上位之人的四枚利器,因此,她们虽没有江琉莹的权力,但在这玉竹峰上,也算得上有一处容身之地。 为首之人冷哼一声,闭上眼睛,看也不看柳含烟一眼。 “长宁,这今夜里最是开怀的便是你了,怎的现在连半分笑颜都懒得给我了?”柳含烟面露委屈,走到名唤长宁的女子身后,刚一用手碰了碰她的大腿根部,长宁便软软地向前倒去,不多时,她的额上便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谁都能看出来她在极力隐忍,可柳含烟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了她。 柳含烟蹲下身,一改笑颜,双手捏住长宁的下巴,声色俱厉道:“别忘了是我把你调/教出来的,若没有我,你早就已经躺在乱葬岗上喂狗了!” “哼,”长宁嘲讽地笑道:“我今日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争取的,我并不欠你什么。” “你!”柳含烟怒极,抬起手便是要给她一巴掌,岂料刚要动手,右手却被江琉莹抓住,“琉莹你……” “你受伤了。”江琉莹看着她手腕上一道一道的伤痕,立刻上前撩开她的衣襟,只见那雪白的胸膛上遍布鞭痕,右肩上还有一枚烙铁的印痕,虽然鲜血已经止住了,可看上去却是更加触目惊心。 江琉莹内心有些自责,她早该想到,死伤人数如此之多,她柳含烟又如何能避过? “你们扶各家小姐回去养伤,让平大夫立刻过来!”江琉莹说罢,一把扶住柳含烟,驾着她回了屋。 柳含烟的屋子就如她的名字一般,屋内终年散发着点点烟香,似是沉香又似幽昙,有疗人心脾镇定心神的作用。江琉莹差人打来一盆热水便将伺候的人全都赶了出去。 柳含烟被放在居中的大床/上,江琉莹想要替她清理,可她却拒绝擦拭,她整个人软软的挂躺在床/上,柔声道:“小琉莹,我没事,你别担心。” “嗯?”江琉莹抬眉,“没事?”她说着,一只手轻拍了她的大腿内侧,柳含烟整个人立刻便为之一颤,汗毛倒立三分。 柳含烟还是紧咬着下唇,笑道:“没事。” 江琉莹盯着柳含烟,半晌不说话,末了只能长叹了一口气,不理会她的拒绝,径直上前揭开她的衣裳,随后又拿来剪刀划开了她的底裤,动作迅速灵活且轻柔,整个过程柳含烟并未感觉到任何痛苦。这驾轻就熟的模样,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 江琉莹将置在一旁的毛巾自热水中过了一道,便拧干了来,轻轻地在她身上来回擦拭着,柳含烟发出一声声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呻吟,撩人心脾。 若男人看到此番场景,定然已经气血上涌,不能自已,可江琉莹是女人,被大家背地里骂作石女的铁石心肠的女人。她的面上毫无表情,似乎将眼前的事情当作家常便饭,根本不放在心上。 “小琉莹,你知道吗,今天我好开心。” “嗯。”江琉莹应了一声。 “他们带我们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丝竹,绸缎,花香,一切都奢华至极,那是……那是我夫君居住的地方……” 江琉莹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一根绳子断了,可再回去想,却又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为何。 江琉莹清理完柳含烟身上的伤痕,便招来侍者拿了一套干净的亵衣,小心翼翼地替柳含烟换上,待她做完这一切,柳含烟早已熟睡,江琉莹替她掖好被角便悄然退了出去,步子却比来时显得更为沉重了。 她们这样供人取乐的女子,又怎会有夫君呢? 如果有,那人会是谁呢? 在玉竹峰上,有丝竹有绸缎有花香的屋子,只有一间。 江琉莹通体一震,觉得事情太可怕,不敢再细想。 好奇心害死猫,在这玉竹峰上,她从不主动去想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 ☆、第四章 流光把人抛(1) 翌日晨。 江琉莹一宿没睡,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疲惫。 念寒昨晚睡在她的床/上,整晚哼哼,想是在说胡话罢,只可惜,他再也发不出任何正常的音节了。江琉莹在床前陪了他一宿,平大夫来瞧过,药也开了,能不能活下去,却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志。 江琉莹洗了一方手帕,正想要替他拭去额上的汗水,恰巧这时念寒睁开了迷糊的双眼,他在见到江琉莹的那一刻便像见到了鬼一般,拼命的挣扎开来,直往墙角躲去。瞧念寒的神色,显然昨夜做了整晚的噩梦,而噩梦的源头估计便是她江琉莹了。 江琉莹放下手帕,坐远了些,淡然道:“你是我捡回来的,这么多年我待你好是不好?” 念寒闻言,缓缓抬起头,双目呆滞无神,过了良久,却也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我把你当最亲近的人,自然也是想对你好的,可我的秘密让你知道了,不伤害你那便有可能伤害到我,而我……绝不想让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我。”江琉莹说得轻巧,可听的人却早已浑身冷汗。 在念寒心里,琉莹总管一直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话也总是和颜悦色,要说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过是教会了一干女子勾引男人的本事,再过分一点,也就是给不听话的她们一些苦头吃,那大多是她们自己想不开,能怨得了谁? 他一直把江琉莹当成自己的大姐,而这个姐姐昨夜……却亲手喂自己服下了毒药。 “你可以怨我,可以恨我,但是如果你想报仇,便只能活下去,人这一生没有其他,只有一个信念,一个可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江琉莹将手帕又洗了一遍,拧干了放在右手中,而左手上握的,是一把匕首,寒光毕露。 她又道:“服了鸩毒的人很少有人能活,如果你想死,就莫要再受这份罪,这几年来我杀的人也不在少数,我有把握能让你以最快速的方式死去,而如果你还想活下去、跟着我活下去……那便养好自己的身子,听我的话,我不会再伤害你。” 念寒盯着江琉莹,不动也不说话。 此时的江琉莹面上覆了一层薄胶,皱纹横生,好不骇人,可却不知为何,这让念寒心安了许多,也许是他打从心底不愿承认,昨夜那个比狐精更魅惑比鬼魅更可怕的女子便是自己的养母,他宁愿相信那人是地里冒出的蛇蝎精,也不愿相信一向温润的琉莹会亲手杀了自己。 念寒战战兢兢伸出手,拿走了左手的匕首,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便将匕首扔了老远。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江琉莹如梦初醒。 她一把将念寒揽在怀里,替他擦拭了身子,接连道了几声:“好寒儿,平大夫已经为你放过血,你已无性命之虞,只是往后……怕是不能再说话了。” 念寒咬着牙,无声泪流,双手却扔紧紧抱着江琉莹的腰。 就在这时,罗玉桓差了两人来传唤江琉莹,江琉莹连梳洗的时间也没有便被来人带了过去。 据领路人说,地牢里那个人,失踪了,而罗扒皮的脸色不好看,很不好看。 罗玉桓的院子里此刻已经聚满了人,而跪在院子正中的便是江琉莹的两名护院,二人年岁看上去都不大,脸上还尤带稚气,他们身上的衣饰早已破碎,一条一条的血痕曝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 江琉莹立刻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琉莹参见罗堂主。” 背对着江琉莹的罗玉桓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袍子,白皙纤弱的身子如若无骨,乍看上去似是根病秧子。 他并不似江洋大盗之流,长得就一副十恶不赦的模样。可就是这弱柳扶风的罗玉桓,能让这满院的甚至整个玉竹峰上的人都不敢对他有丝毫不敬。 他与江琉莹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已经全然变了一个人。 他七年前从地牢里出来之后,就再也不会笑了。 江琉莹每次见到他,都似是见到了一个病痨鬼。 院子里的气氛似乎降到了冰点,江琉莹大气也不敢出,只等着罗玉桓发话,可他似乎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样子,放下了手中的皮鞭后便径直坐到了暖炉旁边,开始摆弄起桌上花瓶里的花,那一簇簇腊梅,同柳含烟拿给江琉莹的,是一般模样。 深冬的空气异常寒凉,一干人等大多都已冻得脸色发青,就连昨日受了重伤的女子也不得不跟着罚站,江琉莹不知出了何事,可她知道自己今日似乎会很不好过。 她从未见过罗玉桓发如此大的火,暴风雨前的宁静,大约就是说的如此。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闷响,众人一回头,便发现是那长宁小姐昏倒在地,昨儿个夜里的事情,她也是到了后半夜才从平大夫那里听说了详细。 说是昨晚待各位堂主香主夫人回府之后,由青龙堂主发起,庆祝朱子萧代为掌教七年,一行人等各出奇招,使尽浑身解数为的便是攀高枝,长宁小姐尤为卖力,直接导致下身所受伤势过重,平大夫断言,只怕未来两个星期她都不能行房事了。 罗玉桓睨了长宁一眼,命两名小厮将她抬了回去,而其他人则继续站着。 又过了许久,罗玉桓才缓缓站起身,走下台阶,一脚一个踢开了挡道的杂役,江琉莹的两名护院早已因失血过多,而后冻死在了雪地里。 罗玉桓走到江琉莹跟前,微笑地盯着江琉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琉莹,你可知我为何喜欢花瓶?” 江琉莹低眉顺目,轻声道:“属下不知。” “哼,花瓶只要放在桌上,它会乖乖的在桌上,供人欣赏玩乐,不会有任何越矩的行为,我一直也是这样去看待你,可你呢……似乎并不安分!”罗玉桓神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江琉莹一个大耳光子,直直将她扇倒在地。 “我本以为你安分守己,安心替我训诫她们,不会在背后耍些小聪明来惹恼我,可我没想到,你可真是大才呀!我还真真是小看了你!” 罗玉桓在头顶咆哮,震得琉莹耳朵生疼,她蔫蔫地抬起头,摇头道:“堂主您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你倒真真会演戏!”罗玉桓抬起手又是一巴掌,江琉莹的嘴角立刻便见了红。 “你该不会不知道周子正失踪了罢?!” 江琉莹细声道:“奴才知道周子正失踪了,不过是刚刚才从欢哥儿口中得知。” “是么?呵……看来不给你些苦头吃,你还真要翻了天了,来人——”罗玉桓话音刚落,立刻便有几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架起江琉莹往那囚室走去。 “今日我要你们都看看,不管她是谁,敢在我背后耍花招,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 江琉莹内心起伏,心有戚戚,那囚室是个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进去。 江琉莹被人推到角落里,打手们拿着木棍皮鞭们在一旁待命,罗玉桓亲自拿了一桶水,往江琉莹的头上浇去。 寒冬腊月天,江琉莹立刻便缩成了一团,罗玉桓却顺势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冷笑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周子正在哪!” “属下……属下真真不知。” “你!”罗玉桓气极,直接将她的头按在地上,江琉莹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便再也没有哼一声。 一旁的打手得了罗玉桓的命令,皮鞭应声落下,一根根手腕粗的木棒直接当头落下,立刻鲜血四溅,江琉莹本就皱纹横生的脸上此刻更是拧成了一团,布满了各种痛苦的神色,汗水大量地渗出。 此时倒是不觉得冷了。 只有痛,漫无边际的痛撕扯着她的筋骨,在她的身体里咆哮,一下连着一下,无比清楚。 江琉莹头上的血窟窿不断往外渗出殷红的鲜血,她火辣辣的抽痛着,双手死抠住地板,似乎这样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使皮鞭和棍棒交错落下的疼痛没有那般清晰。 不多时,双手的指甲盖便已和指尖分离。 周遭之人大多看热闹,在这间房子里的女子们几乎人人都曾被江琉莹整治过,这回看着她遭殃,确是打心底里欢喜得紧,个个牟足了劲看好戏。 罗玉桓也绝不心软,心里早已恨得牙痒痒,他啐了一口,恶道:“就算你已经跟在我身边七年,我也绝不会手软!你犯了我的规矩,那我便让你好好长长记性!若周子正找不回来,我第一个便将你扔下玉竹峰,粉身碎骨也死不足惜!”他说罢,欲转身离去。 江琉莹喘着粗气,凭着残存的念头,立即飞扑上前,抱住罗玉桓的大腿,瑟缩道:“堂主大人……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偷偷去见周子正,可是我真的没有放走他,我连半分功力也无,又哪里来的本事带走犯人?” “那你说,昨儿个那么晚,你去地牢作甚?” “我、我不过怜他孤苦,去送了些吃食,”江琉莹异常紧张,接连道:“不过,不过我知道您不想让他舒坦,便骗他说菜肴里混了鸩毒,想他昨晚是决计不会好过的……” “哼,”罗玉桓眯着一双凤眼,不愠不火,又重复道:“江琉莹,我可真真小瞧了你。”说罢,他一拂袖便将江琉莹甩了出去。 江琉莹猛地撞在石壁之上,嘴里立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打手们见状,立刻又一窝蜂围了上去,木棍再次落下,这次是直接打在她的头上。 她本能的想要避开直击在额头的木棍,刚转过头,皮鞭便抽在了她的右耳之上,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便再感觉不到其他,血一下子喷涌而出,从右耳到肩胛骨,整个上半身的衣饰皆已被殷红的鲜血和汗水覆盖。 罗玉桓眸子里倒映的是鲜血,而脑子里,同样也是嗜血的念头,他非常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十分享受。 “为什么呢……”躺在血泊中的江琉莹一声呢喃,似叹息似不满。 罗玉桓皱眉,示意打手停下,道:“你说什么?” “我这般顺从你,你为何不相信我?”江琉莹喘着粗气,一脸苦笑。 罗玉桓面对江琉莹嘲弄的眼神,想起过去的种种,将她的示好看作了威胁,于是怒极,大声喝道:“兰葵,从今日起,你便是朱雀堂的总管。” 江琉莹这才注意到罗玉桓身后穿着素色长衫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眉清目秀,倒也算个好胚子。 此人正是交由长宁调/教的一名婢子,名叫兰葵,之前在江琉莹那里险些丢了性命,后来长宁公子见了喜欢,便向琉莹讨要,江琉莹知她手段老道绝不输于自己,便同意了。却不想,今日兰葵着实还了她一个好果子吃。 江琉莹心中冷笑,身上的疼痛似乎减缓了不少。 只见兰葵先是愣了一下,遂立刻喜上眉梢,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一脸媚笑道:“兰葵谢堂主大人,再生之德,来生定结草衔环以报,”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江琉莹,道:“那江总管……” 罗玉桓面无表情,沉声道:“至于江琉莹便交由你处置,不管用什么方法,定要让她说出周子正藏身何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五章 流光把人抛(2) 罗玉桓离开后,众人立刻围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兰葵,恭喜她担任新任朱雀堂总管。从他们的对话中,江琉莹听了个大概。原来是兰葵通风报信,说自己去了地牢,并笃定自己带走了周子正,如此获得了罗玉桓的嘉奖。 兰葵被人群簇拥,笑得如花般灿烂,可江琉莹见了却顿感坠入冰窟,自己明哲保身这么许多年,莫非今日终还是逃不过么…… 不行,她绝不能死在这里。 “兰总管。”江琉莹轻声道。 “江姑姑……不,现在我该唤你江琉莹了,”兰葵嘴角轻扬,露出一抹笑意,走过来居高临下道:“你叫本大人可是要说出周子正的下落?” “您难道不知道周子正在哪儿吗?” 兰葵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琉莹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笑道:“昨夜,可是你亲眼见着我将周子正救出来的?” “那是当然,昨日午夜时分,我亲眼看见你和一名白衣男子一同入了地牢,过了半个时辰,你们三人一起、一起出了地牢,你分明就是有帮凶!” “白衣男子?”江琉莹疑惑,脑海中浮现出了昨夜在墙角处的那惊鸿一瞥,白衫一角,莫非不是幻觉?如若不是幻觉…… 江琉莹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很多年前,在榕树下,白宫主他面朝夕阳负手而立,青丝随风飞舞的情景。如今老宫主已逝世多年,白非夜袭了他的功力,于是在这重冥教中,除了闭关已久的白非夜之外,没有人有那样的武功! 江琉莹心中一凛,她的思绪忽然变得清明无比。 在这个世界上会救走周子正也有能力救走周子正的,也只有他了…… “没话说了,你便是肯承认了?”兰葵料定形势一边倒,便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江琉莹抬起头,道:“昨日我们三人可是子时出了地牢?” 兰葵微微抬起下巴,点了点头,“……没错。” 江琉莹止不住笑意,眼角和嘴角的皱纹便是要挤在一团。 这位前总管大人在一众姑娘心中的威慑力依旧不小,周围的人见了她这副模样,身上大多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兰葵更是心里发毛,接连道:“你、你笑什么?” “笑天下可笑之人。”江琉莹擦掉嘴角的鲜血,道:“你昨夜即见着我们,为什么不立刻向罗堂主禀报,非要等到周子正可能已经逃到很远的地方之后才动手?” “那、那是因为我昨夜遍寻不着罗堂主,所以……” “遍寻罗堂主?”江琉莹失笑,兀自笑了一阵后,突然话锋一转,端端道了句:“白芷,她怎么样了?上次她抢了你的风头,害你被好一顿打,你可恨她了吧?”众人听罢,皆是一愣,完全不明白江琉莹在说甚,唯独兰葵通身一震,久久不能言语。 原来昨夜,在江琉莹回房之时,她偶然见到兰葵自白芷的房里出来,她步履杂乱,表情惊惧,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慌张,再后来,堂会结束后,她就在乱尸堆中看到了白芷的尸体。 现在想起来,白芷根本没有上玉竹峰,换言之,兰葵也决计不会在半山腰看到自己,她在那个时间点根本与白芷在一起,并且将她杀害。 而她对自己的指控,便是在说谎。 江琉莹双目紧盯着兰葵,道:“十天,我只要十天,十天之后我会告诉你周子正在哪里。不然的话,你懂我的意思。” 江琉莹知自己在罗玉桓那里已经失了信誉,罗堂主是如何也不会再相信自己了。她便只得将全部筹码压下,她心中笃定,白非夜十日内定会出现,到那时,周子正也一定会来,而这,便是保命的唯一方法。 而兰葵不得不答应自己,因为白芷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据。 兰葵看着江琉莹,慌乱道:“来、来人,将江琉莹押到白芷后院的柴房去,任何人不得探视!” 江琉莹嘴角上扬,长舒了一口气后,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兰葵身着华裳在江琉莹原先的屋子里来回踱步,看上去甚为焦急。 “叩叩叩——”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紧接着只听一浑厚的男音说道:“兰姑姑,您要的人我们给您找来了。” 兰葵立刻理了理衣裳,正襟危坐道:“进来。” 门外两名婢子便将门打开来,便从外走进了两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在他们之间,站着一名身着孝衣麻布的女子,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容貌自是姣好利落,可却双目通红,整体上看去,便端端被折去了几分风骨。 “你们都下去,”兰葵遂又指了指女子,道:“她留下。” “是。” 一行人退了出去,婢女掩上了房门。 兰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也未看她一眼,只一副皇帝老儿的样子,道:“你不用知道其他,你只需记住,从今日起,你叫白芷。” 女子低着头,通红的双眼里瞧不出丝毫悲伤,反而略带一丝笑意,只听她细细道了一句:“白芷明白了。”那声音软腻入骨,透人心脾。 兰葵满意的笑了笑,道:“如此,你便下去罢。” 女子颔首,嘴角含笑,不动声色收起了右手手心里的三枚金针…… 江琉莹感到了一丝清凉的风拂过自己的脸颊,窗外传来一声声乌鸦的嘶鸣,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往常一般。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绝美的女子正轻抚自己的额头,那手如柔荑,温暖且干净,被她抚摸过的地方疼痛立刻减缓了不少,而自己,怯怯唤了她一声:“娘亲……” “啊……啊啊!”身旁一个嘶哑且直愣的声音一下子带回了江琉莹全部的神智,她蓦地睁大眼,映入眼帘的是念寒兴奋地眉眼…… 好痛! 这是江琉莹唯一的感觉。她刚一想动弹,一阵剧痛便使她抽气不止,疼痛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一旁的念寒几次张大了嘴却始终只能发出啊啊声,她才想起,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现在是几时了?”江琉莹强忍着疼痛道。 念寒放下手中的帕子,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夕阳的余晖立刻在屋内洒下了一片金黄,屋外彩霞遮天,气息寒凉,已至日落时分。 江琉莹打量着四周,这间屋子里的陈设显然不是管事姑姑的居所,但也绝非柴房,想来,应是护院一流的寝室。正想着,门突然被踢开来,来人正是兰葵的婢女,宁斐。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兰葵得势,她便提携了一众小婢,曾经被江琉莹视为扶不起的阿斗的宁斐也开始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端端成了兰葵的左右手。 江琉莹暗笑,深觉世事无常,让人心凉。 宁斐咳嗽了一声,尖着嗓子,道:“我们兰总管说了,暂且给你一个机会,不会再为难于你,不过你也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十日之后定要说出周子正的下落。” “……琉莹定不负所望。”江琉莹垂眸,在床沿叩了一个响头。 “哼,”宁斐轻蔑地看了江琉莹一眼,讥讽道:“江姑姑给我叩头,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江琉莹心中一凛,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立刻连滚带爬到宁斐脚边,抱住她的大腿道:“小人从前有眼不识泰山,对宁姐姐多有冲撞,是琉莹不好,请您看在琉莹真心悔过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琉莹罢!” 宁斐一脚将江琉莹踢了老远,啐了她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了江琉莹的面上,接连喝道:“狗腿就是狗腿,这辈子也别想变成一个人!” “啊!啊啊——”念寒见状,立刻上前扶起了江琉莹,想要替她擦去面上的口水,江琉莹摇了摇头,避过了他伸来的手,径直低下头去,五体投地伏在地上,道:“宁姑姑教训的是,琉莹这辈子就是个狗腿,也只想做一个狗腿,一心只想着如何伺候得大人们高兴。” “啊啊……”念寒心中不解,为何江姑姑一夕之间完全变了一个人,就算不得不向上位者低头,她也完全没有必要摇尾乞怜成这副模样……念寒目露凶光,直盯着宁斐,作势便要冲上前去,江琉莹立刻阻止了他。 在江琉莹的心中,她唯一的念想便是活下去,仅此而已,至于如何活下去,她并不在乎,这,便是她的忍道。 “哼,我可不需要你伺候,”宁斐本想将江琉莹好好教训一番,可见了她这副模样倒觉得无趣起来,悻悻道:“从今日起,你们二人便是白芷的贴身侍从。” “白芷?”她不是已经死了么?江琉莹心中疑惑,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门边不知何时立了一名身着白色长衫的女子,丝质的衣裳,远远看去犹如谪仙。 女子黑发如缎,明眸皓齿,端端有一副好皮囊,只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江琉莹暗哂,知是兰葵心虚,立刻去找了一名女子来冒充白芷,如今正是兰葵风生水起之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谁敢说一个’不’字?谁又能说一个‘不’字? 等时日久了,也就没人能再记得那个在年三十死去的白芷究竟长什么样儿了…… “江琉莹,你的手段可是全教上下最好的,初十晚的堂会便由白芷起幕,你可莫要辜负了兰总管的一番苦心。” “……是,琉莹定不负所托。” “哼。”宁斐一拂袖,转身离去了。 江琉莹在念寒的搀扶下站起身子,开始打量起门口的白衫女子。只见她斜靠在门边,右手拿着一枚羽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她打量着房屋四壁,眼色微漾,看上去正是说不出的艳丽。 女子低下头,同样打量起江琉莹来。 四目相对间,她嘴角那一抹不知名的笑意让江琉莹甚觉熟悉,可仔细一想,江琉莹又着实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女子微笑:“江琉莹?我是白芷。”那声音苏苏麻麻地,让人不由心里一暖,江琉莹全身一软,险些便要软倒下去。 她强定心神,颔首道:“琉莹见过小姐。” “……嗯。”白芷打开羽扇,摇了两下,“今天好热呀。” 江琉莹眉也未抬一下道:“是,今天天气很不错。” 念寒听着她二人的对话,再看了一眼窗外的积雪,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第六章 流光把人抛(3) 三日后,傍晚。 江琉莹修养了三日,身体好了许多,只额上还有一块已经结了疤的指甲盖大的血窟窿,虽然身上还仍感觉疼痛,但独自行走已无大碍了。 江琉莹换了一身衣裳正待出门,岂料这时,念寒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屋,只见他身上落满了汤水菜叶,行走间好不狼狈。江琉莹看着他手中空落落的食盒,心下了然。 “他们又欺负你了?” 念寒双目微红,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江琉莹的眸子里多有不忍,柔声道:“以后莫要替我拿饭了,他们争对的是我不是你,在这个地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你了,你必须自己学会如何照顾自己。” “啊啊啊!”念寒手舞足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琉莹心头一酸,不忍再看下去,便转过身道:“马上便是十日之期,兰葵交代下来的事情,可不能怠慢了。”说完,她便走出门,往那白芷的厢房走去。 江琉莹心中暗叹,若没有将白芷公子调/教好,别说十日之期,恐怕在第九日初十晚的堂会上,自己便会因玩忽职守而被扔下乱葬岗喂狗了…… 江琉莹叩了三下门,过了良久也未见屋内有人应答,便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挂满了丝帐,圆形的大床/上放了一床干净柔软的被褥,一切同原来白芷的居所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少了些脂粉味。 江琉莹叹息,这个’白芷’还真是有自信啊,连脂粉都没有,还是说她根本不会用……那日见她可不就是素颜了?肌肤天生丽质吹弹可破,实在不像是岛外随便抓来的…… 江琉莹思忖之下推开后院的门,门外的景色清幽无比,四周呈回字形,院子里种满了腊梅,花开正艳,满园暗香浮动。一轮新月挂在空中,在月色的映衬下,一切都显得那样清冷。 江琉莹强忍寒意,走在花丛中,空气渐渐湿润暖和起来,在院子深处,有一处嵌在地上的温泉,水面飘着各色的花瓣,白烟在空气中蒸腾。泉水中,白芷背靠在岸边,青丝紧贴在肩背上,温热的泉水使她的身体布满了潮红。 白芷转过头,半边脸对着江琉莹,温润的眉眼,殷红如血的嘴唇,胭脂酒色红的面颊,她双目含笑,轻声道:“你还要看多久?” “……”江琉莹见过无数女人的身体,这一次竟看呆了,一时间便忘了应答。 白芷轻笑着向江琉莹招了招手,“过来。” 江琉莹这才转醒,向她走了过去,最后停在泉边蹲下:“奴婢见过白芷姑娘。” “我这没有那么许多规矩。”白芷暗笑,眼波流转间,蓦地伸出手,一把便将她拉下了泉池。只听“扑通”一声,江琉莹便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全身的汗毛都张开了来,这些温泉水落在她身上,灼烧了她的伤口,撕扯之下竟又开始渗血。 白芷见她神色有恙,便揽过她的腰,贴着她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让江琉莹有些不适,白芷呼出的热气落在她的耳根,她只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不消几刻便会煮熟了。 “我……”江琉莹刚想说话,却觉得一只手抚在了自己的后背,温柔又不容有疑地渐渐往前游走,不一会便停在了自己的胸口。 “好小啊……”白芷一声叹息。 江琉莹愣住,迅速推开她,将二人的距离拉远。 “你怎么流血了?”白芷不再打趣,板起脸来问她。 江琉莹摇摇头:“我没事,奴婢弄脏了泉池,这就出去。” “不必,我不嫌弃你。”白芷拉住江琉莹的手,将她又拉近了两分,贴着她的身子道:“把衣服脱了一起泡?” 江琉莹哑然,只觉眼前人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江姑姑来此所谓何事?”白芷又道。 “我奉命来教导您。”江琉莹敛了心神,淡淡道。 “教导?”白芷一怔,立即又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嘲讽之意,笑了一会,才又贴近了江琉莹,勾起她的下巴,轻声道:“是我教导你呀,还是你教我呀?” 江琉莹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眼前人忽然变得妩媚起来,妖娆百媚,让人心神荡漾,自己怎么会对个女人心神荡漾? 江琉莹清了清嗓子,直道自己是前些日子被打傻了。她定了心神,拿出之前准备好的小罐子,打开罐子将里头的油悉数倒在了白芷白皙柔软的背部,然后双手来回将之抹匀。 “这是柔薏膏,对女子的皮肤最有裨益,三日一次,可保青春常驻。”江琉莹说着,手里的活儿也没停下,她的手温暖而轻柔,白芷不由得弓起身子,下意识娇喘出声,眼眸似漾起了一圈水汽,渐渐有些迷离。 江琉莹的手一路向下,碰到了她不着一物的臀部,还摸到了一个不属于女人的东西。就在这时,白芷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单手扣住了江琉莹的脉门,将她推离了自己。 江琉莹面色一窒,红霞飞上面颊,反应过来后便连连惊呼:“你……你竟是个男人!” “男人怎么了?”白芷也不躲闪,大方的盯着她,讥笑道:“我可比你貌美多了,你在我面前,连女人都称不上。” “你你你……男人如何参加堂会!你要害死我么!” “男人怎么不行了?”白芷又凑近了她,贴着她的身体,在她的耳边呢喃:“我们贴得这样紧,连你都发现不了我的真实身份,何况他们?” “你!你不懂!”江琉莹的面颊越来越红,此时就像煮熟的鸭/子。她也确实觉得自己快要熟了,不知是因这温泉的关系,还是因为白芷。 “你就这样教导我呀?看来江姑姑的威名不过是虚名,”白芷眼中的柔波渐渐隐去,遂放开了江琉莹,冷笑道:“我时常听身边的人说起前朱雀堂总管江琉莹的大名,都赞您手段老道,让人钦佩,不过照我看来,您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白芷肆意调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江琉莹那愈加冰冷的双眸。她哪里会将他这些讥笑放在心上,她现在想的全是初十的堂会如何安稳度过……为今之计只能用最后一计了。 “喂,你在想什么呢?”白芷见江琉莹并不理会自己,于是故作大惊道:“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你不会真是雏儿吧?哦……当然还是个雏儿,女子有您这般的丑陋,想来也没人会喜欢……” 白芷剩下的话全被她堵在了嘴里,江琉莹忽然上前,紧紧搂住白芷的腰,将他抱在怀里,两人身体之间便只隔了一层早已湿透的衣衫,她趁白芷怔忡之时,便将舌头滑了进去,两人的舌头迅速纠缠在一起,激烈的吻着。 这次轮到白芷无所适从,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江琉莹会忽然来这么一手,他既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就这样呆呆的任她勾引。 周身水花肆漾,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动听。江琉莹单手托起白芷的后脑勺,五指插入他的发丝,将他的头紧紧与自己扣在一起,温泉里的二人皆满身水汽。水珠和着汗水沿着白芷的脖颈滑落,落在池里溅起了几多细碎的水花,江琉莹的呵气如兰,让白芷觉得有一股炙热的香甜一点点沁入他干涸已久的心。 “你虽是男儿身,可皮肤倒比女子的更为细滑。”江琉莹柔声道。 白芷被她的声音魅惑,身体竟起了反应,双手不自觉地覆上了她的胸部,就在这时,江琉莹却颓然睁开双眼,露出无比冷静的双瞳。 “怎么停下了?”白芷有些不满。 江琉莹森然一笑:“您讥我是雏儿,我看您经验也是零罢?” “你说什么!这,这怎么可能!”白芷面上一红。 “将将你说男子也可参加堂会我便知道,你根本不懂堂会代表的含义,我再随便一试,你便露出了马脚,我劝你不要太天真了。” “我天真?”白芷一愣:“堂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在朱雀堂当了许久的管事姑姑,今日,确是第一次身体力行,而你,也是我第一个亲自身体力行教导的人,竟还是个男人。”说罢,江琉莹翻身上岸,在岸上拧了拧身上的衣服。 她的衣服彻底湿了,紧贴在身上,将她的身形衬得一览无余,白芷这才注意到江琉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殷红又刺目。 “你果真受了这般重的伤么……”白芷喃喃道:“我还以为她们说的太夸张了,没想到,却是真的。” 江琉莹不接话,并不打算装可怜博取同情,这些伤口疼不假,但是更疼的事情她也经历过,这对她来说,还受得起。 “我先回去换衣服,然后,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江琉莹说完,不等白芷回答便沿着花/径回了屋。 泉水叮咚作响,白芷看着这一池幽香竟突然觉有些失落,泉水依旧是温热的,可少了那个人,一切都好似冷却了…… 江琉莹回到自己的房里,尽褪了衣衫,她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那一圈鲜红的手指印,她这才想起,白芷曾经这样握住过自己的手腕。 江琉莹暗自心惊,不想自己在这短短片刻竟已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倘若他刚才再多用一分力,只怕自己已经是横尸当场。 他,究竟是什么人? ☆、第七章 她与光同行(1) 江琉莹回到白芷房里,便见白芷正斜躺在贵妃榻上,双目微闭,左手支着头,右手摇晃着手中的酒觞,似在想一件烦心事,微皱的双眉看上去倒别有一番意趣。 从前江琉莹想当然的认为他是女子,于是白袍便遮住了他的身形,清瘦的模样便让人忽略了他的身高,现在看来,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都不止。这时瞧去,便突然觉得他一点也不像女人。 “你是谁?”江琉莹走到塌边,面无表情道。 “白芷。”榻上的人眼皮也未抬一下。 “是么?” “岂能有假?” “白芷已经死了,现在正躺在乱葬岗里,”江琉莹长舒一口气,顿了顿,又道:“你究竟是何人?” 贵妃榻上的男人闻言睁开了眼睛,盯着江琉莹打量了片刻,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江琉莹,伏在她胸前眼泪哭诉道:“我本名啊叫二蛋……因父母在几日前不幸感染风寒,不治身亡……” “风寒,也能死人么?”江琉莹嘴角抽搐,况且二蛋这个名字实在与他的模样不符,她不相信貌美如他,父母会舍得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白芷怔住,思索了片刻,又道:“总之他俩去世了,在下匆匆葬了父母之后便独自一人乞讨为食,因仰仗重冥教的威名便前来玉竹峰,有幸得到了兰总管的赏识,后得名白芷,我对重冥教那绝对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我不怀疑你的忠诚,”江琉莹打断他:“不过我想你需要了解一些事情,一些关于重冥教朱雀堂的事情,看完之后你再决定到底是好好跟我学,还是成为乱葬岗上的一具尸体。” 江琉莹不想再跟他废话,知道他诚心想隐瞒,自己就问不出东西来,索性她也并不是很关心这人的过去。玉竹峰上的人那么多,走了一批又会来一批,谁身上没点故事? 江琉莹直接牵起白芷的手腕,向门口走去。 白芷跟在江琉莹身后,被她的手拽得几乎脚不沾地,也不知是几出几进之后才来到了一所低矮的平房前。这间房子四周没有窗户,外表看来平平无奇,只有一个大门是由铜浇铸而成,其上散落了点点斑驳的血迹,看上去便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压抑,压得人心中难受得紧。 二人往里走去,屋里不似地牢那般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原来每隔几步头顶上便会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天窗,用来照明和输送空气。可就算有天窗,浓重的血腥味和着不明的气体仍旧扑面而来,熏得白芷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急忙用衣袂掩住鼻息,这才觉得稍微好过了些。 走进里堂,琉莹打开火折子,将沿途的烛台点亮,屋内立刻便亮堂起来。白芷抬起头,正对他的便是一人空洞洞的眼眶,那人呼出的气体喷在他的脸上,恶臭扑鼻而来,他只觉胃里一阵翻涌,一汪酸水下一刻便吐在江琉莹身上。 江琉莹似是有所预见,堪堪躲开了去。 白芷定了定神,退后了几步,这才看清了那人全身赤/裸被吊在了天花板之上,四根铁链锁住了他的肩膀和胯部,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此人四肢被生生扯断,眼眶空洞,有眼无珠,有口无舌,鼻子耳朵皆被剜了去。 “这间密室便是用来处罚十恶不赦的教徒,如果在初十堂会那天你的表现不够好,罗堂主可以随时将你变成这副模样,抑或更惨……” “这人是谁?”白芷一声呓语打断了江琉莹的话。 江琉莹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白芷呆呆的望着那人,怔道:“他,可还算是个人?” “自然是人,活人。”江琉莹叹了口气:“罗堂主让它无论如何也死不得,要教它不知今夕何夕,日日痛苦。你若在初九的堂会上表现不好,我与你便是这一般的下场。” 从密室出来后,白芷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任江琉莹如何说教也都听不进去,他就软绵绵的靠在窗台上,神情呆滞,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琉莹见他这样,突然很后悔。说到底,白芷从前或许只是山下一介平民,被人强行拉了来顶包用,一开始就带他看着般景象,一时接受不了也是能理解的。 “是我太心急,对不起。”江琉莹说着,见白芷眉毛动了动,知道他听见了,又道:“我只当你今日是吓着了,可堂会起舞这一关,我们躲不过的。明日我再来,今日你好好休息。” 江琉莹说完,见白芷依旧无所表示,便悻悻地退了出去。 屋外成片的梅花,落了一地。她踩在那些花上,就像看到了这些年的自己。 零落成泥,任人欺凌。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底层的贱民,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只是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想活下去,她要活着见到陆书寒,看到他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然后干干净净的站在他面前,告诉他:“陆大哥,我信守承诺了。” 第二天一早,天光还未敞亮,江琉莹便来到白芷房里。她推开门便见白芷的衣物散了一地,有些还沾染了些许泥土,虽然不起眼,但她却注意到了这些细节。 江琉莹把白芷从床/上拖起来,问道:“你昨晚去哪了?” “没去哪儿呀……”白芷睡眼惺忪,一脸无辜。 “这些泥土从何而来?” “泥土?”白芷偏过头,看了看地上的衣物,想了想,却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一般,露出比江琉莹还疑惑的模样,道:“可能什么时候不小心沾上了罢……” 江琉莹看着白芷的双眼,并不似在说谎,便微微一叹气,道:“罢了,以后不要乱跑,这里比你想的复杂。” “哦。”白芷悻悻的点头,想倒下继续睡,可江琉莹又怎会让他如意?她立即端来了洗漱用品,逼着他起床。 “江姑姑~这才几点?” “我只知道,距离堂会,只有不足三十六个时辰。” “堂会堂会,有那么重要么?!”白芷强行拉过被子,坚决不起床。 江琉莹也懒得与他废话,端起水盆向他面上泼去。脸盆破空之声还未结束,白芷便一个鲤鱼翻身,将江琉莹压在身下。 江琉莹无所准备,一盆水全数泼在了自己身上。 冰凉的山泉水,冻得她全身发抖。 “江琉莹,你还真下得去手!”白芷彻底清醒,一巴掌打在江琉莹脸上:“若不是我起身,全身湿透的岂不是我?!” “没错。” “你是我的奴婢,我才是主子!” “我奉命管教你。” “你!” “别废话了,我们时间无多。”江琉莹推开白芷,自顾自的起身,从一旁的木架上取来毛巾,仔细地擦拭湿透的头发。虽然她强作镇定,可白芷还是留意到了颤抖的双手发抖,和发颤的牙关。 这样的寒冬腊月天被凉水浇头而下,还真是’舒坦’。 白芷失笑,起身更衣。 江琉莹见状,头发也不擦了,端起水盆往外走。 “你去哪?” “给公子打洗脸水。” “你身上还没擦干呢……” “不碍事。” “……”白芷撇撇嘴,也没往心里去,等江琉莹再回来时,她的两片嘴唇便已经冻得发紫,双手也止不住的颤抖,可她仍是将双手浸入水盆,为白芷将毛巾洗好了才又递给他:“琉莹伺候公子洗漱。” 白芷见江琉莹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气已经消了大半,虽然是她动机不纯再先,可也没了多少气恼,接过她递来的帕子,认真擦拭。 ☆、第八章 她与光同行(2) 白芷洗漱完毕,江琉莹又布置了早膳,待他用餐完毕方带他去了戏台。 戏台两侧积落了些许灰尘,已经有一阵无人来过。 白芷捂着嘴,蹙眉道:“这什么鬼地方?” “教导新人习舞之地,莹台。” “你建的?” 江琉莹点头,又摇头:“罗堂主建的。” “以你的名字命名?” “或许吧。” “哦?罗堂主对你挺好啊~”白芷话里有话,阴测测的,江琉莹早已习惯了旁人对自己的阴阳怪气,只当白芷也与他人一般,认为自己小人得势罢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如今我也得罪了他,不会有好结果了。” “你怎么得罪他了?” “等我们活过堂会了再说,快练舞。”江琉莹从戏台后的箱子里拿出两把羽扇递给白芷,白芷一看就眼发昏。 “这什么东西?” “扇子,羽扇,没见过么?” “当然见过,”白芷撇嘴:“你不会让我用这玩意当众跳舞吧?” “是。” “我不跳。” “由不得你。” “……”白芷嘟着嘴:“为什么要拿扇子?” “你还会旁的么?”江琉莹将扇子塞在他手里,又道:“两把扇子可以遮住你的缺陷,突出你的优势。” “哦?我有缺陷?我怎么不知道?” 江琉莹横了他一眼,看着他平坦的胸部道:“你从未习舞,习舞之人的妖娆身段短时间内你练不出来,扇子配合动作,勉强能应付过去。” “那我的优势呢?” “眼睛。” “眼睛?” 江琉莹点头:“你的眼睛很漂亮,若全程你都将扇子遮住面庞,众人的关注点就不在舞,而在你的面上,而他们只能看见你的眼睛,他们好奇,便更教人欢喜。” “你还真是了解啊……”白芷听得一愣一愣的。 江琉莹笑了笑:“我在此待了七年。” “哦,您是前辈,我听你的便是了~”白芷拖着长长的尾音,拿起羽扇,摆了几个自认相当优美的动作,对江琉莹笑道:“是这样么?” “不对。” “这样?”白芷换了个造型。 江琉莹还是摇头:“也不对。” “这样呢?” “……”江琉莹边看边扶着额头,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白芷翻了个白眼:“有那么差么?” “你觉得呢?”江琉莹头疼道:“你当羽扇是屠刀,而你在杀猪?” “我不跳了!”白芷大怒地将扇子扔在地上,“你也太欺负人了。” “我没夸张,就是这么难看。” “既然难看你还让我跳?” “不跳就得死。”江琉莹捡起羽扇,塞回白芷手中,随即握住他的双手腕,领着他摆了几个动作。可白芷的身体看似柔弱,实则刚强,半分妩媚也没有。 “你到底想不想好好学!”江琉莹怒道,知道白芷是故意与自己作对,索性戳破了去。 白芷打了口哈欠,缓缓道:“你急什么?” “这关乎你我性命,我如何能不急?” “不会跳就是不会跳,急也没有用~”白芷一点儿也不紧张,全然一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样子。 江琉莹叹了口气,愁眉不展。白芷’噗嗤’一笑,看着她满目好笑。 “你笑什么?”江琉莹没好气道。 “笑你呀。” “我很可笑么?” “是呀,”白芷瞪着大眼,含笑点头:“在这里,我还没见过比你认真的人,她们每日咿咿呀呀的,要么唱歌要么饮酒要么高谈阔论,她们可都没你这般紧张。” “那只是表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们中能活下来的都不简单。” “那你呢?”白芷侧身,低下头,满眼妖娆。 “我怎么了?”江琉莹一愣,只觉眼前这人实在是奇得很,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疑惑和恐惧,这种人要么真是不谙世事,要么是武林高手,比所有人都棋高一着,于是不将旁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江琉莹正暗自思忖,便听几声剑气破空之声,她警惕的抬起头,便见白芷站在凳子上,不知何时爬了上去,将墙上挂着的长剑取下,正尴尬的看着自己。 “别紧张,我爹是个猎人,你那套扇子舞我学不会,剑舞倒是可以试试。”白芷说着,从凳子上跳下来,在空地里象征性的舞了几下。 长剑代替了扇子,原先起舞所需要的妖娆和妩媚也统统不需要了,长剑恰好与他的英气互相辉映,看上去有模有样,若加以衣饰华服,想蒙混过关也并不是难事。江琉莹想着,情绪好了,面上眉目也柔和了许多。 “江姑姑,你本就已经够丑的了,还是多笑笑罢。”白芷说着,轻佻的抛来一个媚眼,江琉莹被他这样一说,又即刻板起脸来。 “后天就要上玉竹峰,你看看你现在跳的什么,我如何笑得出来?”江琉莹喝道。 “有你说的那么糟糕么?”白芷嘟囔着,跳跃旋转后,长剑下指,正对江琉莹的面庞,而她却面不改色,淡淡道:“比我说的还要糟。” 江琉莹口是心非,明明已经认可他的舞姿,但古来骄兵必败,她不想让他成了只骄傲的孔雀,她需要的是万无一失。 “那你跳给我看,嘴上功夫谁不会?”白芷不容她拒绝,说完便将剑向她抛去。 江琉莹也不推辞,接过剑柄便走上了台。 “我只跳一次。”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信服了?若连教导之人都跳不好,那我的失败也……”白芷说不下去了,他就这样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戏台上起舞之人。 同样一套动作,在江琉莹舞来便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会宛若骄阳出朝霞,又如蛟龙隐入沧海。剑穗随着她的衣襟摇晃,翩若谪仙,若不是因为她的面容苍老,单看身姿的话,白芷都快给她跪下了……他咽了口口水,只觉那样的身姿,足以令人疯狂。 白芷从没将练舞当成一回事,他想不到同样一把剑,拿在不同的人手中会有如此大的变化。这或许就是舞乐的力量,不可小觑。也怪不得这里会有一个这么大的戏台,有江琉莹教导,姑娘们若用心去学,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祸害一方。就算不能成为祸害,随意攀附几个大佬,让上头的人高兴也如囊中取物一般。 白芷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台上之人——江琉莹,罗堂主曾经的心腹。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他甚至觉得她活着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也只有在她起舞的时候,偶尔看不见她的眼睛的时候,她才会让人有生气。若看到她的脸,便会看见她的眼中透露无边的灰败,那是深深的绝望。 ☆、第九章 她与光同行(3) 就在此时,一声调笑自高处传来。 “哟,这不是江姑姑么?” “脑袋都快保不住了,跳舞的本事倒是一点也没落下啊~” 江琉莹停下舞步,收起长剑,剑穗还在手中摇晃,提醒着大家刚刚所见的场景并非幻觉。她抬起头,便见二楼上有三人正看着自己,前面两人正是兰葵和宁斐,还有一人隐在二人身后,她觉得有些熟悉,却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你还真教这个贱婢练舞?别做梦了,我们可都盼着你死呢!”兰葵掩着嘴’咯咯’的笑。 白芷听了这话,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也并没有做何反应。 江琉莹亦闷声不吭,不加辩驳。 “哟,江姑姑,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了?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啊……你们说是不是?” “可不是么,当初我们可没少吃你的苦头。让您多说一个字都难,今日您居然为了她亲身示范?您对她还真是刮目相看呀……”宁斐的语气轻蔑,教人恶心。 江琉莹仍是一脸淡然,并不争辩。 这时,跟在兰葵身后的女子走上前,她一翻身,便从楼上跳到了台上,站在江琉莹身前。 “江姑姑可还记得我?”来人笑道。 琉莹心一惊,看见她眼皮底下缀着的那颗泪痣便想起了她来:“你是流苏。” “我还以为您早把我忘了呢。”流苏抬眉,微有些惊讶。 江琉莹怎么会忘? 她会有多恨自己,她知道。 流苏是个百年难见的练舞苗子,放在民间假以时日必定是个名伶。可惜她上了玉竹峰,在这玉竹峰里,哪里容得下她? 那会柳含烟要做独一支舞,偏偏朱子萧不同意,心血来潮设立了一个赛场,号称要众人公平比试。流苏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上位的法子,却不晓得,若她真的上了台,那可能就没命下来了。 江琉莹在一个早上着人打断了她的腿,只伤身,不会残,只是以后也再不能起舞了。她用她的方式保住了流苏的性命,只因她知道,她劝不住流苏收手,自己也阻止不了柳含烟。 “我也不想拿你怎么样,当年你打断我的腿,今日我只收你一些利息,等过了明天,我再要你连本带利的还回来。”流苏说完,夺过江琉莹的剑,在她大腿上割了一刀。 霎时鲜血四溢,染红了三人的衣裳。 白芷愣在一旁,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江琉莹却咬着嘴,双膝跪了下去,磕头道:“琉莹谢流苏姑娘赏。” “哈哈哈……狗腿永远是狗腿!这样你都不生气,倒白白教我们怕了你这许多年!”流苏说完,走上楼去。三人没再为难她们,嘲笑了两句就离去了。 待三人走远,白芷才蹲下身子,对瘫倒在地的江琉莹道:“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 “你流了好多血……” “皮外伤而已。”江琉莹咬了咬嘴唇,随即从怀里掏出两块纱布,似是有准备,或者说她长期都随身备着,只怕身旁的人或自己有所损伤,好第一时间治疗。 “你就如此任人欺凌也不生气?” “她们平日里被我欺负的也不少,如今失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早知道自己会有这天?” 江琉莹凄凉地笑了笑:“我日日夜里,听到的都是旁人的哭嚎,午夜梦回,也全是旁人在向我索命,如今又能比从前苦多少呢?” 江琉莹熟练的包扎伤口,漫不经心道:“你不必管我,练舞要紧。” 白芷看着江琉莹一身鲜血,愕然道:“你都这样了,我如何还能安心练舞?” “你初来乍到没见过世面,这点血你都害怕,还想在这生存下去?简直是笑话。”江琉莹强作镇定,唇角上扬,笑道:“以后你会看见比这血腥百倍的事情,到时你如何自处?” 白芷翻了个白眼:“你真当我害怕不成?” “你害怕也好,无所畏惧也罢,都需得好好习舞。” “知道了知道了,唠唠叨叨的,你可真啰嗦。” 白芷将琉莹扶下台,又找来一个软垫垫在她身下,将她安顿好之后便提剑上台,照着江琉莹的动作舞了一遍,倒是有模有样,将她的路数学了个六七成。 江琉莹见了很惊喜,止不住的夸赞:“你的悟性极高,只一遍就能记住这么多,是个难得的练舞胚子。” 白芷冷哼一声,面带轻蔑。 “夸你还不高兴?” “若有人夸我是习武的好胚子,我或许还能开心一会,这练舞……顶什么用?” “等你上了玉竹峰就知道了……”江琉莹说完,便觉得脑子混混沌沌,连说话也不利索,白芷后来还说了几句什么,可她只能看见他双唇张合,具体说了什么却听不清,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等江琉莹再醒来时,已经是初九的早晨,睁开眼她才发现自己躺在白芷的床/上。 “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两天了!”白芷将手放在江琉莹的额上,见不烫了才放下心,道:“终于退烧了,不然你怕是醒不过来了。” 江琉莹脑子昏沉沉的,别的都没放在心上,独那一句自己昏迷了两天,让她心惊肉跳。 “今日初九?” “是啊。”白芷点头。 “你的舞练的如何了!”江琉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生怕对方说出个:“我照顾你两天,没去练舞”之类的话。好在白芷了解她的心思,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想再与她开玩笑气她,于是老实说道:“昨儿我从罗堂主那回来,他们已经认可了我的剑舞,只等晚上去玉竹峰献舞便是。” “太好了……”江琉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长松了一口气,双手松开白芷的手臂,刚想躺下,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谢谢,谢谢。” 说完,她才重又躺下,闭上眼睛。 她真的累极了。 江琉莹昏昏沉沉间又睡了过去,直到听见外头传来巳时的更声,才立即清醒过来。 堂会在今晚的戌时,酉时便要上玉竹峰准备,加之冬日天黑得早,申时一刻出发想来才不至于耽搁。 江琉莹起床洗漱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她从箱子最底下拿出一件夜行衣,仔细将它穿在里头,又在衣外穿了平时所穿的紫衫袍,确认不会被人发现之后才转过身,却发现白芷不知何时便站在门口,正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你……” “不要问为什么,我的习惯罢了。”琉莹淡道。 “想不到你这样怕冷……”白芷愣愣的点了点头,自说自话道:“不过你是病人,大病初愈,多穿点也应该。” “……”这下轮到江琉莹愕然,她失笑,真不知眼前的人是真傻还是装傻,怎的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走吧,我们该出发了。”她催促他。 “我就这样去,没问题吧?”白芷张开双臂,在江琉莹面前转了个圈。雪白的衣衫随着他的身姿轻盈的荡起,又翩然落了下来,和着他乌黑的秀发,飘逸又灵秀。 一切都很完美。 江琉莹点了点头:“你会艳绝群芳的。” “那为何不见你露出些许开心?” “艳绝群芳你很开心么?” “当然了,我努力这些天不就为了这个么?” “……”江琉莹无言以对,只好点了点头。 没错,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什么,一对上白芷的眸子,就无法想象他被人当作玩物,欺压在身下的模样,何况他还是个男人,被发现之后会如何?虽然古来断袖之癖在世上屡见不鲜,重冥教中自然也不会有多人抗拒,但是……如果上位之人觉得不妥,会不会将他拖出去喂狗? 江琉莹越来越觉得,白芷只应坐在亭台楼阁之上,或弹琴或读书,或舞刀弄剑,或学唱花旦,做尽一切风流才子该做的模样,他只担得起那样干净的生活。 要他上玉竹峰……着实是可惜了。 江琉莹思忖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行事,淡道:“走吧。” “好。” 二人走出房间,穿过院子,吸引了一众女子惊艳的目光。 “白姑娘,今日你可真美呀。” “啧啧啧,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我叫晓月!” 口哨声打趣声不绝于耳,江琉莹当作没听到,白芷却十分享受,纷纷施以回礼,面上堆着的微笑透人心脾,教人心猿意马。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担架来。” “要担架做什么?” “上山。” “我们走着去不就好了?” “这是规矩,我不想坏了规矩。” “哦。”白芷点了点头,安静的等江琉莹回来。不消片刻,她就带着念寒一齐归来,她的肩上,多了一副可供一人乘坐的架辇,看上去不算豪华,却也十分精简得宜。 江琉莹不甚习惯的唤道:“请白姑娘上轿。” “好。” 江琉莹将白芷扶上架辇,与念寒一前一后抬着白芷向山上走去。玉竹峰地势极险,山石殷红如血。上山的道路颇为陡峭,左手边便是万丈悬崖,悬崖下是一片长滩,水流湍急。向上看去,云山雾绕中,依稀可见头顶上方有数点星火,承冥殿便在那里。 走到半山腰时,白芷从怀中拿出一幅面纱,仔细的将脸藏了起来。 江琉莹疑惑:“你为何现在就戴上了?” “你不是说,好奇心最重要么?若被人提前窥见了,便无趣了。” “真是孺子可教。”江琉莹不置可否,由得他去,自己现在可没有心情细想这些细节,越接近山顶,她的心便越忐忑。 十年来,江琉莹上山顶的次数屈指可数,对那里她心中有着莫名的惧意。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什么让你如此害怕?” 江琉莹抬头,便对上白芷的一双美目。他侧着身子,含笑的看着自己,眉目中还依稀透着几分关心和不解。 真是双不谙世事的双瞳,漂亮得让人惊叹。 江琉莹有一瞬间的失神,她轻咳了一声,道:“我没有害怕。” “你分明就是害怕,你额头都在冒冷汗了。”白芷再次强调,似乎不问出个结果不会罢休。 江琉莹苦笑了一下:“我来重冥教十年了,只上去过崖顶两次。” “只有两次?”白芷惊呼。 “很奇怪么?我本不是身份尊贵之人。如他们所说,我在罗堂主那或许还说得上话,可到底,我只是在帮他训导姑娘罢了,身份之卑微,何苦去那上头受罪。” “有人欺负你?” “没有。” “那你受什么罪?” “……” 江琉莹没有回答,她不想去回想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对她来说,是恶梦之源。 ☆、第十章 她与光同行(4) 接近山顶时,视野便骤然开阔,日照金顶,落在汉白玉的巨大牌楼上,“风云再起”四字苍劲有力,说不出的雄伟庄严。可每每看到这四个字,江琉莹都止不住的恶心。 牌楼到大殿之间,是一条笔直的石板大路,道路两侧立着一排全副武装的武士,他们手执长戟,面无表情,在他们的映衬下,空气中的肃杀更加分明,冬日的清冷也更加刺骨。 上到山顶之后,江琉莹便与念寒换了位置,自己走在前头带路。 武士们知道她们的来意,于是无人上来阻拦,但他们的眼中,都或多或少带了几分暧昧的调笑,那是赤/裸裸的调戏。 江琉莹早就受尽了这种白眼,自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白芷却似乎少根筋似的,也没当回事,他眼带好奇,自顾自的东张西望,四处打量。 江琉莹抬着她从大殿右首一间小石屋进去,上了台阶便来到大殿——承冥殿。 一路进去,长廊两边各站了一排执戟武士,他们手中挺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交叉平举在身前,若想进去,需弓腰低头而过。见上位者,必先受屈辱,这便是重冥教的杀威棒了。 白芷下轿,江琉莹跟在他身后,为他打点琐事。而念寒则收起担架向外走,他只需留在殿外,等到午夜堂会结束了再一起下山。 经过刀阵时,因二人皆身材高挑,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出来,他们还没走多远,却听身后传来几声大笑,回头看去,便见一行穿黑袍戴高帽的男子从容上前。 他们经过武士阵时,武士将头顶的长戟举起,面露十分的恭谨谦卑,全然没了那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为何他们不需要低头?”白芷指着他们,语气中多有愤慨。 江琉莹站在他身后,淡淡道:“他们只当你是供人取乐的娼女,而那些人是玉竹峰上的长老堂主,你与他们何以相提并论?” 白芷闷声不再说话,不过周身的气息却低的不像话,阴沉的双眼也不似将才一般新奇,反而处处透露着杀机。这时江琉莹还不知道,这个刀阵的规矩是老宫主白秋寒在位时就立下的,所有人上殿都需要走这一条道,没有例外。目的是让所有人都要恪尽职守,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走完刀阵,二人来到正殿前,门前悬着厚厚的帷幕,江琉莹伸手推幕,便见一宽敞的殿堂出现在二人眼里。 大殿纵深却有三百来尺,殿中无窗,只有殿口点着明晃晃的蜡烛。远远看去,只能瞧见长殿彼端高设一座,宝座通体莹白,十分神圣。宝座两旁只有两盏油灯,两朵火焰忽明忽暗,相距既远,火光又暗,坐着的是何人,只能依稀看见一抹白衣坐在座位上,五官根本看不清楚。 “你不用看了,教主不在此处。”江琉莹放下帷幕,领着白芷向偏殿走去。 白芷似乎很好奇,快步跟上他,问道:“哦?那将将宝座上坐着的是谁?” “那是老教主的衣物,那个位置只有现任教主白非夜能坐,可惜他闭关修炼,已逾七载。” “哎……我也没想到,闭眼睁眼的功夫竟已是七年……”白芷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江琉莹停下步子,疑惑的看着他。 白芷一愣,咧嘴笑道:“我说非夜教主一走就是七年,也不怕旁人篡位。” “有朱子萧执教,谁敢篡位?” “哦,那他倒是忠心。” “或许罢。我们到了。” 江琉莹领着白芷走进偏殿一间房,房中的陈设十分简洁,正中一方床榻,可供人喝茶歇息,也可小憩,四周皆是高柜,白芷打开了几个,发现里头全是衣服。 “这里是罗堂主专为姑娘们设的休息室,这些衣服你都可以随意取用。一会该你上殿时会有人提前来通传,在此之前你可以休息休息。” “这些衣物的样式之多,还真是应有尽有……”白芷压根没听到江琉莹在说什么,只一个劲的啧啧赞叹,他的嘴角上扬,眼眸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兴奋意味。那神色就像一只饿了许久的老虎,看到了一只小白兔,眼中透着的皆是馋意,恨不得立刻将它连皮带肉一口吃掉。 此时,窗外太阳西沉,日暮低垂,距离堂会开始还有一个时辰。承冥殿上的人烟陆陆续续开始多了起来,门外不时传来脚步声,大多都是来去匆匆,想来该是负责膳食的丫头在外头布置。 江琉莹坐在桌边闭眼喝茶,虽心中波澜起伏,可面上看去却是泰然自若。白芷在房内打量了几圈也没了兴趣,于是老老实实坐在桌边,向江琉莹要了一杯茶。 “跟我说说你前两次上玉竹峰的事吧。”白芷端着茶杯,看着江琉莹,眸子里清亮如洗,只有好奇,没有其他。 江琉莹沉默了片刻,才睁开眼道:“我是老教主带上山的。” “哦?”白芷放下茶盅,蹙眉看她:“你既是老教主带回来的,怎么现在……落得这般不堪?” “或许这就叫登高跌重?”江琉莹扬了扬嘴角,玩笑道:“我虽是跟着教主上的山,但他并不记得我是谁,我来到此处的当晚,他便将我忘了。” “嗯……” “你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芷还依稀记得一些前尘,是他打了她一鞭子,于是将她带到了这里,后来,重冥教遭遇一系列变故,他确实不记得她了……而且,江琉莹并不好看,还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沧桑,除了五官还不错,其他一无可取,而性格嘛……就更别提了。 有些狡诈,有些自以为是,让人捉摸不透,又有些傻。 “你在想什么?”江琉莹轻咳了一声,将白芷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我只是有些紧张,在想今晚的剑舞。” 江琉莹点点头:“多做准备是好事,但也不必太过担心。” 江琉莹又安慰了白芷几句,她并没有因为他的开小差而生气。对她来说,过往本就是一本不愿翻开的斑驳残卷,白芷不想听了,才真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跟我说说白非夜吧。”过了许久,白芷才又道。 江琉莹叹了口气:“身在玉竹峰,你便是重冥教的人,宫内之人只可称呼他为教主,你唤他的全名是为大不敬,下次可不要这样说了。” “咳,你这人怎的如此迂腐,这里就我们两个人!”白芷没好气的答道。 江琉莹却丝毫没有放松,厉色道:“就因为只有我们两人,我才好意提点你。上位者开心时,你想如何折腾都可以,但他不高兴时,你说错一个字就是不可饶恕的错处。你想好好活着,就得察言观色,如履薄冰。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时刻记住要保护好自己,我不可能陪你很久了。” “为什么?”白芷一愣:“你是兰总管指给我的奴婢,难道她还会将你收回去?” “我不会回去了,”江琉莹淡淡道:“我私放重犯周子正,罗堂主不会绕过我。” “周子正真是你放走的?”白芷惊讶。 “当你无权无势,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琉莹笑着摇摇头,像饮酒一般饮尽了杯中茶。 “看你这胆小如鼠的模样也知道不可能,”白芷松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明日去领罪?” “非也。”江琉莹微笑,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但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已经想到了对付的法子。 白芷等了片刻,催促道:“你想怎么做?我可以帮你。” 江琉莹摇了摇头:“你帮不了我,只有我自己能帮自己。” “你要逃走?” 江琉莹继续喝茶,不否认就算是默认了。 “什么时候?”白芷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江琉莹被他盯得难受了才缓缓道:“今晚。” “今晚就走?”白芷豁然起身:“你走了我怎么办?” 还不等江琉莹回答,便听传来“咚咚咚”三声敲门声,紧接着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童声:“白姑娘,兰总管让我来通知您,该您上殿了。” “知道了。”江琉莹答了一句,遂站起身走到白芷身边讲他扶起,道:“我们该走了。” “你还没回答我!” “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上了玉竹峰,是你的命。” “所以你要丢下我了?” “我必须要活着。”江琉莹低头垂着眼睛,并不看他。后将配剑塞到他手里,牵着他向大殿走去。二人一路再无话。 承冥殿前,帷幕已经大开,大殿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左右两侧摆满了宴席,一个接一个的按照位份官阶排列。 “最上头的便是掌教代宫主朱子萧,圣姑的夫君。”江琉莹轻声道。 “圣姑?” 江琉莹点点头:“圣姑名曰白琳琅,是宫主的亲生姐姐,嫁人之后便将掌教之位传与了朱子萧。” 白芷抬眼望去,便见朱子萧穿着黑色的袍子,面上蓄着胡子,正与下首之人寒暄,看上去,倒是十分正派,不似坏人。 “那是罗堂主。”江琉莹指着右边第四位,只见罗玉桓正独自喝闷酒,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来心情肯定不会太好。 “其他人呢?” “旁人我也不熟悉,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以后的路,需凭你自己走了。”江琉莹说完,将白芷推了出去。 ☆、第十一章 她与光同行(5) 白芷上殿时,并没有引起过多的人的注意。直到他走到大殿中心,与众人见礼时,也没有人将他放在心上,最多也只是对他面纱下的脸有些好奇,而朱子萧一干人等却连看也未看他一眼。 直到四周白纱升起,长剑出鞘,白芷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剑气之凌厉,让人心惊胆寒,但配上他的眼眸,又惑人之心魄。 整场舞跳下来,看客就像在与狼共舞。你爱上她的不逊与桀骜,又要时刻担心她在自己脖子上咬一口,留下一个血窟窿,真是教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这与从前那些小女子都不一样。 从前她们是在费尽心思的讨好旁人,而白芷,却是诱惑。 江琉莹也看呆了,他的舞中没有一丝情/欲,却教人欲罢不能。 一舞闭,掌声雷动。 直到朱子萧开口,掌声才停下。 “你叫白芷?” “是。”白芷点头,俯身行礼。 “来,坐到我边上来。”朱子萧面上堆满了笑意,向白芷招了招手。 白芷笑了笑,慢慢的走了过去。每走一步,旁人的眼睛都随着他向前走,他们面上,无一不透着欣羨又好奇的目光。 白芷走到朱子萧面前,朱子萧立刻牵起他的手,将他迎进自己的长桌,与自己并排坐下。 “罗堂主真是有本事,可人儿一个比一个叫人欢喜。”朱子萧笑着去揭白芷的面纱,却扑了个空。 白芷右手掩面,笑道:“晚些再看,一定教您更加欢喜。” 朱子萧面上的笑意更浓了,那眸子里透出的欲/火,让十米开外的江琉莹都不经害怕。 白芷若落在他手中,还有活路? 江琉莹脑子里想起这些年那些女子下玉竹峰的情形,心口就像压了一座山一般喘不过气来……如玉的人,不能让他就这样碎了。 江琉莹突然下定决心,想要再多管闲事一次。 “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美人儿来一杯?”朱子萧端着一个碧玉酒杯,递给白芷。 “多谢代教主。”白芷欣然接受,单手接过,刚要送到嘴边,却忽然手一抖,酒杯落在地上,酒便全数洒在了他雪白的衣衫上。 “哎呀……这如何是好?”白芷尖着嗓子慌忙擦拭,可酒很快便浸透了他的衣衫,看上去白璧微瑕,让人很不舒服。 朱子萧蹙眉,心疼道:“芷儿去后殿换一套罢。” “可是后殿没有我喜欢的衣服,那些颜色太过艳丽,我不喜欢……” “哦?罗玉桓的私橱里竟挑不出一件喜欢的?” “那些我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要那套白衣可好?”白芷巧笑盈盈,指着最高处宝座上白秋寒留下的白衣。 “这……”朱子萧愣了一下。 “好不好嘛?”白芷撒娇:“我就喜欢那件!” 朱子萧面色将将露出犹豫,白芷便一副要哭了的模样,眼眶泛红。朱子萧连忙安慰:“好好好,只要你想要,我都满足你!” “白芷多谢代教主,您待我真好……”白芷笑逐颜开,他转头,却见江琉莹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他美目流转,便吩咐道:“你去给我把衣服取来。” 江琉莹没有去,反而看着朱子萧。 朱子萧摆摆手,催促道:“你且去罢。” “……是。”江琉莹头冒冷汗,当着众人的面走上台阶。 这是她第一次登上这么高的地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自己。那些都是从前她只能从旁人嘴里听到,或从旁人身上看到,就连罗玉桓都敬退三分的人。 江琉莹冷汗浃背,小心地将白衣叠好,将它恭恭敬敬地从宝座上请了下来。她知道白芷这样做的意思,他是想告诉自己:我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能照护她周全。可她再也不想将命运掌握在旁人手中了,尤其是重冥教中上位之人的恩宠,那是最无稽的笑话。 江琉莹手捧宫衣,跟在白芷身后出了承冥殿。 他们刚一回到休息室,白芷正要换衣服,江琉莹便拦住他:“不要换了。” “为何?”白芷一愣。 “你跟我走吧。” “去哪?” “下山,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你呢?” “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白芷哼了一声,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可我只想待在玉竹峰。” “这里有什么好?” 白芷想了想,道:“我将将得到代宫主的赏识,就这样离开,未免太不值当。” “你待在此处才是不值!”江琉莹怒道:“你知道那些赏识意味着什么吗?你不能那样活着。” “为何他们活得我活不得?你不也在此处待了十年?” “因为你干净,”江琉莹顿了顿,认真道:“你的心干净。” 白芷盯着江琉莹看了半晌,突然掩嘴咯咯的笑起来,他的双眼弯着,可眸子里的清亮却更甚从前,就像落在沧海上的夜明珠,在一片汪洋里却比星月更璀璨。 江琉莹看着他笑,并不说话,她在等,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白芷再次强调:“你想走只管自己走,我不会告发你,我只当从未见过你。” 江琉莹叹了口气低下头,但她仍是不肯放开他的衣袖,于她看来,白芷就该是干干净净的,活在山下的普通人家,读书认字,考取功名,又或者去戏班子,当一方名伶花旦,也可为世人尊重。若留在玉竹峰上,只会沦入无止尽的黑暗。 她不能让他堕落。 “跟我走。”江琉莹铁了心要带他走,强行牵起他的手腕。 “你松手!”白芷怒道:“你已经饱尝荣华富贵,我才刚刚开始。” “荣华富贵有什么好?你去了,就再也不能活在光明里!” “我从来就没有干净过!”白芷说完,甩开她的手,拂袖间江琉莹扯裂了他的衣袖。 江琉莹看着手中的半截衣袖,缓缓道:“十年来,我想救的人很多,柳含烟,长宁,甚至是兰葵,这些人我都为她们设想过,希望她们能遗世独立,不必明珠蒙尘。可惜,我从来就没有成功过。而我想救你的心,远超她们任何一个,可你也还是不肯跟我走。” “……”白芷站在她身后,神情复杂,却也没有接她的话。 江琉莹耸肩,终于放弃,转身离去。 临走前,她扬了扬手中的衣袖,笑道:“也罢,你们终究不是我,没有人会懂我。我祝你心想事成,从今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从承冥殿出来后,江琉莹没有立刻离去,她徘徊在承冥殿外,直到她听到殿内掌声雷动,人声嘈杂,依稀还传来了几句’万岁’之语。 深冬之夜,寒冷凛冽,片片雪花缓缓飘落,不多时便在她的头和肩膀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冰。江琉莹冻得浑身颤抖,她抬手拂去肩上的雪花,心中摇头失笑:“自己在等什么?等白芷么?他现在确确实实是代宫主心尖尖上的人了,刚刚那几声万岁之语,想来便是朱子萧为了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权力,着众人表演罢了,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别最后还白白赔上了自己……” 江琉莹不再等待,她脱下外衣,露出夜行衣,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躲开了来回巡逻的守卫。她本想趁着夜色下山,可不知为何,到了后山后,她的双腿就是如何都挪不动步子。 她挣扎了很久很久,她想起对书寒大哥的思念,她迫切的想要再见到他。可只要张开腿,她的眼前便又会浮现起白芷明媚的双眸,以及他接下来有可能受到的虐/待……两害相较之下,她竟觉得自己更想救白芷。 江琉莹自知力薄,假如白芷愿意跟自己走,或许还有办法,可他根本不愿意。于是自己只能等,等过了子时,堂会结束,白芷随朱子萧回了住处,或许他就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江琉莹等在承冥殿后院,靠着几棵树的遮挡,将自己的身形隐蔽在黑夜里。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阵刀剑声,空气里霎时充满了肃杀的气味,混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承冥殿的守卫较之从前陡然增多了两倍,巡逻换岗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许多。 所有的灯笼一夕之间全都被点燃,但殿内却始终没有人出来。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出什么事了?”江琉莹心中着急,可奈何她身在殿外,如今承冥殿重兵把守,自己哪里进得去?是不是白芷犯错了?江琉莹心中疑惑,随即摇头,打破了这个想法。 白芷再受宠,也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玩物,哪里需要这么多守卫? 江琉莹在殿外干着急了许久,直到快要天亮时才找着守卫换岗多机会溜了进去。进了承冥殿后院后,便见几座低矮的殿堂,泛着幽幽的火光。这里从前是宫主一家的住所,他们离开后,便被朱子萧征用。 江琉莹一间一间推门进去,才在最中间的地方找到白芷。此时的白芷身着白衣,正坐在书桌前看书。江琉莹环顾四周,见没有发现其他人才放下心来。 “什么人?”白芷语气凌厉,就在这时,窗户因年久失修掉落,江琉莹便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白芷见了,有一瞬间的惊讶,遂恢复往常的模样,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放心你,回来救你。若你现在后悔了,想走还来得及。” “哦?救我?”白芷奇道:“现在外头重兵把守,上下山的路皆被封锁,你如何逃跑?” “我自有逃跑的法子,只要你想走,我一定能带你下山。” “你还真是教我惊喜。”白芷掩嘴,咯咯地笑。江琉莹被他的笑弄得无所适从,只觉得再看下去,自己的心都不知会飞到哪里去。这样如玉的人儿,她想保护他,就如同保护自己。 过了片刻,白芷突然收起书简,对她点了点头:“好吧……我跟你下山。” ☆、第十二章 她与光同行(6) 江琉莹听了欣喜若狂,牵着他的手便往后门走,谁知刚一推开门,便见一黑袍男子跪在房门外,正低着头浑身颤抖。 “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他是谁。”江琉莹松开白芷,向黑袍男子走去。 江琉莹走近了才发现,此人正是代宫主朱子萧! 江琉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立即双膝跪地,与他行了磕头大礼:“属下江琉莹,参见代宫主。” 朱子萧没有反应,对此无所表示。江琉莹见他久久不语,于是小心的抬头,才发现他仍跪在地上,双目呆滞,头上冷汗淋漓,仿佛没有看见自己。 江琉莹口中喃喃,回头问道:“他怎么了?” “他啊……”白芷眼皮抬了抬,向江琉莹招了招手,江琉莹便起身,走到他身边,白芷这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或许是将将服药过度,还没缓过神。” 江琉莹听了’服药’二字,立刻会意,刚松了一口气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将白芷全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紧张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你……”白芷眯着眼笑道:“似乎很关心我?” “不是似乎,是确实。”江琉莹斩钉截铁,又道:“趁他还没清醒,我们快走!” “你真能带我逃出去?”白芷眼眸流转,眼里充满了好奇。 “那是自然。” “不被守卫发现?” “是。” “那好,我跟你走。” 江琉莹郑重的点头,不再多言,牵起他的手便往外走。白芷一路跟在她身后,任她牵着自己,不问去哪,不问方法,似乎去哪里都可以,怎么样也无所谓。 江琉莹以为他是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而白芷心中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只是好奇。他很想看看,如今在这戒备森严的玉竹峰,她究竟能用什么方法逃出去,难道还能插上翅膀不成?他看着江琉莹坚定的侧脸,眉目中透出的坚毅,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竟真有些相信,她或许真是长出了翅膀,要带自己飞出去。 江琉莹带着白芷在玉竹峰上走着,看似乱转,实则躲避守卫,一路来到后山,竟一队守卫也没发现他们。白芷不禁啧啧称奇:“我以为你是吹牛,没想到还真有些本事。” “统领布兵的习惯,还有承冥殿的地形,都是从前听姑娘们说的。” “说了你就记得了?” “嗯,脑子里有印象,便容易了许多。”江琉莹点点头,停下步子:“我们到了。” “这里?”白芷惊讶,“这儿哪有路?” 此处是玉竹峰顶最高的地方,山下就是万丈悬崖,放眼望去,四周山石凸起,除了几棵百年老树,再无旁的东西,更别说前方有路下山了。 “我们不走路,我们用这个。” 江琉莹说着,拨开乱石堆,石堆里便慢慢出现一个巨大的滑翔翼,通体木质结构,其上糊着乳白类似绢帛的东西。 “这是什么?” “东瀛传来的,可以飞行。” “当真?” “当真!” 江琉莹将滑翔翼拖出来,又将上头两根绳子分别绑在白芷和自己的腰部,白芷见状,连连摇头:“你真是疯了。” “我见罗长老带属下玩过几次,后来他没了兴趣,我便将它修缮好,藏在了此处,没想到终于还是派上用场了。” “我不去!我怕死。”白芷接连后退。江琉莹却不放过他,牵着他安慰道:“你不用怕,就算摔下去,也有我给你当垫背。” 白芷见江琉莹十分认真,便胆怯道:“你和我都不会武功,这里高过千余丈,摔下去连骨头都不会完整了,我还不如活在黑暗里,对不对?”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江琉莹说着,不顾白芷的挣扎,推着他便向前跑。 “啊啊啊——”白芷闭上眼,发出一连串的尖叫,但尖叫丝毫没有影响江琉莹的意志,她一路带着他往前跑,很快二人便跳下了山崖。 没有想象中的自由下落,滑翔伞带着二人平稳的向下滑,冷冽的寒风吹过脸颊,白芷却并不觉得冷。 “你看看,这里很漂亮的。”江琉莹笑道。 白芷闻言,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风景,竟是从未有过的瑰丽。此时恰逢日出,他们穿过云海,便见雾凇,再向下便是子月群岛千岛纵横林立。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美到极致的风景。 “真美啊……” “我没骗你吧。”江琉莹有些骄傲,看着这一派的春光,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摆脱了重冥教的束缚,变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白芷也同她一般,面上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正在他二人享受美好风景之时,只听’嘶拉’一声,滑翔伞便突然开始剧烈的摇晃。江琉莹向上望去,便见头顶左角有一块绢帛裂开了一条缝。 “出什么事了?”白芷一惊,见江琉莹的面色是说不出的冷峻,他更加忐忑,接连惊道:“这是怎么了?” 江琉莹不说话,只是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白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你要做什么?你疯了?!” 江琉莹凄凉一笑,淡道:“当初就因为帛裂,罗堂主没有再用它,我将它缝起来,却依旧不是东瀛进贡的初始,我的方法不管用。” “那怎么办?”白芷紧张道。 “我们两人的重量它承受不起,只要我跳下去你就没事了。” “你会摔死的!” “我早就是残败之人,死不足惜,可你得好好活着,”江琉莹眼神凄凉又坚定,她摸了摸白芷的头发,笑道:“临死前还有一事,我希望你能帮我。” “你别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白芷蹙眉,伸出左手,紧紧搂住江琉莹的腰。 江琉莹摇了摇头:“我们俩,只能活一个。我把你带出来了,自然有责任护你周全。” 江琉莹看了看身下不远处的万千岛屿,他们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越来越接近海面,她急道:“听我说,这枚滑翔翼可做为船只,横渡红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而我此生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便是再见陆大哥,以后,你一定要代我去见他一面,告诉他,我过的很好,我很想念他!” 白芷只觉一股莫名的怒气上头,没好气道:“你想见就自己去见,我才没心情去找那些阿猫阿狗!” 江琉莹笑了笑,便在白芷手臂上咬了一口,白芷吃痛,下意识放开了她的腰,江琉莹再反向一推,她便整个人直直的落了下去。 “你!”白芷大喊一声,她的身影便渐渐远去。 “若以后你还记得我的好,就替我完成这最后的心愿!他是无双城主沈无月的弟子,他叫陆……” 江琉莹还没有说完,她的声音便已经缥缈得听不清…… 临死前,江琉莹仿佛看见白芷白衣翻飞,他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然落在自己身前,勾住自己的腰,温柔的对自己说:“我不许你死。” 这就是临死前的幻觉吧? 原来自己死前想的竟不是陆大哥,而是白公子。 也罢,我用自己的命换他下半生无忧,也算是此生不负了,日后他若能记得我的好,替我去见陆大哥,让陆大哥听到我英勇就义慷慨赴死的事情,应该也会为我骄傲吧…… 不,还是不要告诉他了,省的他再伤心。 我就是这沧海一粟,微不足惜,但我也能做英雄,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不是么? 江琉莹笑了笑,只道自己此生不悔,不怨了。 ☆、第十三章 他顾盼生风(1) 是什么味道? 好像是莲花,又像是幽兰。 江琉莹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一条浑浊的河边开满了血红色的花朵,香气幽然,让人不自觉的舒坦。她伸出双手,发现手变成了透明的,低下头,便见自己已经没有了实体,没有了双足。此时的自己,已然成了一个游魂。 我已经死了? 是了,否则怎么会这般放松呢。 这些年的包袱,总算是放下了。 江琉莹就这样飘在河边,看着漫山遍野的血色花朵,怔怔出神。 那就是灵魂之花了罢? 彼岸花,见而忘忧,触之伤怀。 江琉莹随手摘下一朵,便觉食指传来锥心的疼,她看着手指,便见几滴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流了下来,落在花丛中,漾起阵阵涟漪。 灵魂还会流血么? 江琉莹觉得惊奇,可更让她惊奇的是花丛中漾起的波纹,波纹中,是十年前在太液府与陆书寒朝夕相处的时日,那时的自己跟在他身后,止不住得亲昵的唤他:“陆大哥,等等我——” 二人一前一后,她似乎很快就能追上他了,可又始终追不上他。 影子从波光中跑了出来,出现在她的面前,还是一样的你追我赶,可渐渐地,陆大哥的影子越来越远,很快便消失,江琉莹独自飘在花丛中,连他离去的方向都看不清了。 紧接着,大风刮过,他像是被卷入了无垠地狱,耳边皆是女婢们的悲嚎,还有罗百长死不瞑目的双眼,以及罗玉桓日渐冰封的心。 他本不该活得这样辛苦。 江琉莹觉得自己被沙石迷了眼,泪如雨下。 “不要——”她蓦然惊醒,周身的景象便换了个样。 此时的自己正躺在一间大房间里,五感全部回来了,她撑起手,艰难地坐起身子。 指尖处传来柔软的质感,她知道这是最好的褥子。 她抬起眼,入眼便是雕龙画栋的豪华房间。 尤其自己睡着的这张床,隐隐约有一种微弱的清香,类似檀香,再仔细一看,便见床栏纹理交错,局部卷曲,端端是由一整块小叶紫檀打造的雕花大床。而床四周垂下的幔帐亦是丝绸软纱,稍微有些微风,就能让它飞舞起来。 一寸紫檀一寸金,这间房里的的陈设比她过去所见过的所有房间都要好上数倍之多。 是谁拥有这样大的权力? 她刚想下床,便觉右手传来锥心的疼,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缠满了绷带,上下还有两块木板固定。 似乎是骨折了…… 对了,自己从滑翔伞上落了下来。 自己还没死? 江琉莹有些惊讶,小心翼翼地不敢再用右手使力,她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推开纱幔走到房门前。她推开门,便见满院的白雪上落满了腊梅,梅花一树一树簇新簇新的,在枝头竞相绽放。 原来刚才在梦中闻到的香味是梅花。 这是哪儿? 江琉莹在园子里走了一圈,一个人都没瞧见,这会又因大病未愈,觉得身上冷得紧,于是只得返回了房中。 房里的炭火烧的极旺,显然添炭的间隔极短,想必一会就有人进来了。江琉莹正思忖着,便听院子里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床幔后,推开一条缝,便见念寒端着一篮子炭火,正要将炭加进火盆里。 江琉莹舒了一口气,走出去:“寒儿?” 念寒一抬头,见着江琉莹,立刻手舞足蹈,激动得不能自已。 “这是哪里?” 念寒“啊啊啊”的比划了半天,江琉莹也看不懂他的意思。 “你别说话了,我看着难受。”江琉莹走过去,将念寒抱在怀里,他这副模样,着实让她不好受。 她当初不该疑心病,将他伤成了这样…… 这时,念寒却突然推开江琉莹跑了出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紫衣的侍女。 侍女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皆面无表情。 “紫衣,紫衫,参见江堂主。” “堂主?”江琉莹蹙眉,这些年最多被人唤做总管或姑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自己堂主。 紫衫点了点头,道:“教主正在处理要务,等他忙完就会来看你,江堂主,请跟我们走吧。” 江琉莹脑子里轰的一声,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所适从。 这还是在做梦吧? 江琉莹狠狠的拍了拍右手,断裂的地方立即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她可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教主……是哪位教主?” “我重冥教只有一位教主。” “白非夜教主回来了?!”江琉莹心中一凛。 “是,”紫衣点头:“教主说了,自今日起,由您接管朱雀堂主的位置,司掌全教刑罚。” “他为什么要让我接手朱雀堂?” “这是教主的意思,我们也不得而知。”紫衣侍女微笑着,可从她们的眼睛里,江琉莹分明看见了不屑。 江琉莹很是奇怪,自己从十年前那一别,便再没见过白非夜,他为何突然出现,又突然记起了自己? 两名侍女不再说话,着人抬来一顶轿子。 “江堂主请上轿。” “……好。” 江琉莹没有多作怀疑,也不认为会有什么危险,若她们想对自己怎么样,她根本活不到现在。轿子缓缓地在雪地的里前行,一路来的景致告诉她,这里正是玉竹峰顶,承冥殿的后院,历年来宫主所居之所。 她刚刚就睡在白非夜的床/上? 江琉莹放下轿帘,心中惊疑,忐忑不已。 念寒跟在轿子旁边,一路都很兴奋,看他的样子似乎知道些什么,可他却不能说话了…… 最终,软轿在罗玉桓的私宅前停下,宅子附近被重兵把守,带刀侍卫皆是彪形大汉,面上的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出什么事了?”江琉莹问门口的侍卫。 侍卫面不改色,道:“教主有令,清剿逆党。” “……”江琉莹早该想到,只要白非夜回来,罗玉桓他们一干人等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是没想到动作会这样快。 “请江堂主回自己房间休息。”紫衫催促道。 江琉莹点点头,不再犹疑,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见零零散散几个姑娘坐在自己房间里,开着窗与旁人聊天。她们见了江琉莹,纷纷像见了鬼一样关上窗户。 整个院子突然变得很安静,静得诡异。 二人带着江琉莹来到她原先所住的房间门外,紫衣道:“宫主有令,江堂主需在此等候,不可出门走动。” “是,琉莹知道了。”江琉莹拱手作揖。 她一直恭敬有礼,可紫衫和紫衣就像没看见一样,点点头就出去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从日落到天明,又是一个日落,每日都有人来送饭,伙食较之旁人好上许多。 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第三日,她才在院子里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白芷。 他穿着白衣,执了一把红色的伞,信步走在院子里。 院子里积满了白雪,衬得红伞十分妖冶。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侍从,侍从抬着一个麻袋,麻袋里头向外渗着血,一滴又一滴,落在雪地里,形成腥红刺目的对比。空气里漂散着浓烈的血腥味,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旁人见了满是好奇,可江琉莹却十分惊惧。 这是她最熟悉又最害怕的味道。 她捂着口鼻,几欲呕吐。 白芷行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对着她微笑,眉目中充满着熟悉的温柔笑意,轻声道:“好久不见。” “那里头……装的是谁?”江琉莹顾不得问旁的,她呆呆的看着他身后渗血的麻袋,只觉得双腿发软,头昏眼花。 眼见江琉莹即将昏厥,白芷立即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她的腰,将她环在了怀里,让她免于跌倒在雪地里的命运。 “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宜久站,快,回屋里躺着。”白芷十分温柔,可江琉莹却不依不挠。 她推开他,又道:“那里头装的是谁?” 白芷叹了一口气,然后在她耳边淡淡道:“罗玉桓。” “罗堂主?”江琉莹瞪大了眸子,满眼不可置信。 她推开白芷,激动地追上侍卫,想要打开袋子。 两个侍卫看了看白芷,白芷点了点头,他们才松开手。 江琉莹颤抖着打开麻袋,映入眼帘的便是罗玉桓带血的人头。 罗玉桓双目圆瞪,两眼无神,看得出他死前没有什么怨恨,只不过到底还是有心愿未了,终是闭不上眼。 他的脖子上,碗口大的伤疤触目惊心,头下便是一滩血肉模糊的骨肉,烂成一块块,分不清哪里是肠子哪里是内脏。 那场景,堪比修罗炼狱。 “他……怎么死了?”江琉莹看着侍卫,喃喃问。 侍卫恭谨的淡道:“教主有令,朱雀堂主罗玉桓罪无可赦,着令其生剐,死后尸身扔下乱葬岗喂狗。” 侍卫说了许多字,但在堂会上,白非夜其实只说了四个字:“剐了,喂狗。” 生剐,就是一刀刀凌迟,直到最后斩头时才可毙命,这个过程往往会持续半天。被剐之人,大多因失血过多而死,这样漫长的痛苦,江琉莹亲眼见过,她曾亲手这样剐过一个人。 江琉莹跌坐在台阶上,众人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罗玉桓死了,所有人都想放鞭炮庆贺,唯独江琉莹,失魂落魄就像死了至亲。 “果然是罗扒皮的走狗,也只有江琉莹会可怜他!” “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我之恨,为什么不连江琉莹一起剐了!” 这样的言论不绝于耳,江琉莹都像没听到一般,仍旧抱着那一堆血肉。 她哭不出眼泪,但她面上那分刻骨的心痛却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罗堂主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她竟这般伤心。” “谁让她是罗堂主的枕边人呢?” “我只求教主赶紧来我们这儿,把那些欺负我们的人统统都给处死便好了!” 众位女子拍手称快,丝毫没留意到白芷站在江琉莹身后,面上那凝重的神色。 江琉莹始终抱着那滩骨血不肯撒手,侍卫为难,看向白芷。 白芷不得已,只得扬了扬手道:“你们先下去。” “是。”侍卫颔首,退了出去。 白芷走近江琉莹,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别难过了,他早该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江琉莹失神,没有理会他。她只是紧紧地抱着那滩骨肉,悲恸久久不能散去。白芷也不生气,就着雪地坐下,背部紧靠着她。漫天的白雪纷纷而下,冬天的严寒侵蚀着大地。 “这应当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了,往后的日子便是春回大地,风和景明。”白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说:“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伤害了……” ☆、第十四章 他顾盼生风(2) 四合院里静悄悄的,院内的女子纷纷闭紧了门窗,面上装作一副不关心的模样,可实际上,一个二个都贴着门窗,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自从堂会之后,姑娘们都被软禁在自己的屋子里,身份低贱卑微如斯,根本不知道上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唯一知道的,便是罗玉桓被赐死,江琉莹暂代朱雀堂主一职。 这一切的似乎都是因为白芷得了白非夜的垂青,竟可以调动玉竹峰上的侍卫。 而江琉莹再次得宠,只怕也多是因为得了他的好处。 姑娘们心里那个悔啊,若早知道这次堂会白非夜会出现,她们想尽法子也会争着去领舞了,又怎会让新来的白芷得了便宜? 姑娘们屏息以待,不敢去看屋外的形状,却也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有一些人内心十分忐忑,例如兰葵和宁斐,她们都躲在屋子里发抖,因的她们之前所做的事情,压根都不敢去想会遭到如何报复,心里只祈祷江琉莹最好能把自己忘了……她们可不想如罗玉桓一般,被切成一块一块的喂狗。 庭院里静得连落雪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红墙绿瓦下的沉寂似乎让过去的纷扰全都消失,空气恢复清明,周遭只剩下一派落梅的清香。 可在江琉莹看来,这里金碧辉煌下隐藏着的污浊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更甚从前。 若说朱子萧统治下的重冥教是肮脏和龌龊,那么白非夜回归之后,又会开始新一轮的肃清异己行动,这里的氛围,又会回到七年前的血腥和暴戾。那是她无法想象的恐怖。 江琉莹动了动身子,白芷立即扶住了她的肩。 下一刻,她立即不动声色的躲开,眼神中充满了疏离。 “你怎么了?”白芷问道。 江琉莹沉默地低下头,良久,突然双膝跪地,四肢伏在雪地上,缓缓道:“属下参见教主,教主神功大成,日后定能千秋万载,泽被苍生,一统江湖。” 江琉莹话音刚落,几间屋子里便传来茶杯落地之声,也有桌椅倒地之声间或有之,姑娘们心中的惊诧溢于言表,她们仿佛看见了罗玉桓死前的惊惧。 白芷面色微微有些诧异,随即恢复常态。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白非夜柔声道。 “从您封我为朱雀堂主之后便有些怀疑,直到您带着罗玉桓的尸骨而来,属下便确定了。” “知道了也好,省得我还要费心思该如何与你说,我闭关多年,回教总该要保守些。” 江琉莹低眉敛目,端足了恭敬之态,这在往常,会是上位之人最喜欢的模样,可在白非夜心中却并非如此。 白非夜叹了口气,微笑地想要将她扶起,而江琉莹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她仍旧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小人有眼无珠,冲撞教主,教主恕罪。” “不知者无罪,我并不怪你。” 白非夜再次伸手去扶,可江琉莹仍是摇头,不愿起身。 白非夜凝眉,叹道:“你我不必如此生疏,若你喜欢,仍可将我当作白芷。” “白芷是白芷,教主是教主,白芷是受尽欺凌压迫的流莺,但凡有官阶之人都可对其呼来喝去,而教主则高高在上,我等对您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如何能相提并论?”江琉莹双手撑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 她就像只惊弓之鸟,始终不敢抬头。 白非夜想去扶她,又怕她再次躲开。 眼见江琉莹如此卑微,白非夜心中很是失落,这与他预想的不同。 他本以为将罗玉桓千刀万剐,必能解开江琉莹心中的恐惧,让她不必将自己的地位放得如此卑贱,可以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可事与愿违,她似乎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害怕。 白非夜想了许久,才安慰道:“我对你的心情确如从前一般,你不必有压力。” “您对我也只是好奇罢了。”江琉莹道。 “此话何解?”白非夜蹙眉,疑惑着。 “您乔装作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不过是想看看我们这些命如草芥的人如何生活,您可以蔑视生死,玩弄我们于鼓掌之中,但我不行,我想好好活下去。” “有我在,你如何不能活?” “若您玩够了呢?”江琉莹抬起头:“等您不再好奇之时,我会不会也被您喂狗?” “当然不会!”白非夜斩钉截铁,道:“你与我有恩,我会好好待你。” 江琉莹看着白非夜。 白非夜亦看着她。 他的眸子里充满了坚定,而江琉莹却是满满的疏离。 拒人于千里之外。 久久之后,江琉莹才道:“既然教主觉得属下与您有恩,恳请教主准属下离去。” “去哪里?” “离开玉竹峰,此生不再踏入神教。” “断不可能!”白非夜打断她:“从今以后,你只能留在我的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 江琉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白非夜沉默了些许,又接道:“除此之外,我什么都答应你。” 江琉莹十指紧握,紧紧地抠在雪地里,关节与周遭的冬雪一样惨白。 江琉莹想了想,颤声道:“其他的,不论什么都可以吗?” “是。”白非夜颔首。 江琉莹深吸一口气,跪拜道:“求教主大发慈悲,让属下将罗玉桓的尸骨敛葬,让他不至于落入狗腹,尸骨无存。” “不行!”白非夜想也没想,再次拒绝。 江琉莹抬头,双目紧紧地盯着白非夜,一字一句道:“教主说过,除了离开玉竹峰,什么都可以答应我,教主一言九鼎,断不会骗我一介草民。” 白非夜无法反驳,面色清寒,愠怒道:“罗玉桓罪大恶极,罪无可恕!我带他来给你看,不过想与你出气,你为何还要为他说话?” “他与属下有恩。” 江琉莹淡淡地说完,白非夜便捏住她的下巴,同样紧盯着她的双眸,道:“你执意如此?” “是。” “好,我如你所愿,这摊骨肉留给你便是,不过,你我的恩情也就此两消了。” “多谢教主成全。”江琉莹耷拉着眼帘,眸子里一片沉静,波澜不惊。 白非夜眯起眼:“你不后悔?” “属下不悔。” “你!”白非夜气急败坏,将她推倒在雪地中。 白非夜站起身,看着满身是血的江琉莹,希望她能改变主意,而她却始终保持跌倒的姿势,面如死灰。 白非夜气急,最终拂袖离去。 四周更加地安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江琉莹一人,而她并不觉得失落,反而松了一口气。她不想掺合在这些人的游戏里,她知道自己只会是个玩物。 而玩物,绝不会有好下场。 江琉莹将装有罗玉桓尸骨的麻袋摆弄齐整,将领口阖上,随即将其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鲜血沾染了她一身。 她就这样步履蹒跚的走下山,一直走到了山脚下的乱葬岗的槐树前才停下。 写有罗百长之墓的牌位仍旧簇新,往年她一年才来这里一次,没想到这才过了十天,她又来了。 她带着罗百长的儿子一齐,来与他合葬。 江琉莹赤着双手,开始刨土。 她一边挖,一边想着:“人在生前有再多的恩怨,死后都是一滩骨肉。” 罗玉桓一生都在活在悔恨里,这足以教他生不如死,而如今他真的死了,能陪在罗百长的身边,他应该也会开心吧? 她生前不能保护好他,就算他如今已经死了,也还是想尽一尽心力。 自己这样做,先去的罗百长应该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吧?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 两个时辰之后,天空下起大雨,江琉莹的双手已然鲜血淋漓,她不顾伤痛,更加着急的挖着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终于将罗玉桓的尸身放进土里,再将其掩上土。 忙完这一切后,江琉莹才得了空,跌坐在地上休憩。 她看着眼前小小的坟包,心道:“若旁人知道里头埋着的是人人怖畏的一大魔头罗扒皮,定会将他从坟墓里挖出来挫骨扬灰罢?说出去也是个笑话。” 江琉莹摇头失笑,遂打消了立墓碑的念头。 她希望罗玉桓能安安静静的躺在罗百长旁边,不会被旁人打扰他百年安宁。 白非夜执着红伞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 他面无表情,可心中却气恼至极。 江琉莹竟为了重犯而不惜得罪自己,不过就是恃宠而骄,仗着自己对她另眼相看便接连让自己难堪。 既然如此,就让你回到最低贱的位置,你迟早会来求我的! 白非夜留下红伞,转身离去。 …… 江琉莹在太阳下山之前离开了乱葬岗,她沿着山路往回走,便见到路旁跌落了一把红伞。 她将伞拾起,心中很是奇怪。 白非夜来过? 他真有那么恨罗玉桓? 还是说……他惦记的人是我? 江琉莹心中泛起这般念想,但很快又将它否认。 不……他只是闭关太久,拿我们这些人寻开心罢了。 江琉莹长舒一口气,继续向山上走去,无论她愿不愿意,想不想,她最终都是要回到红楼,与那些以色侍人的姑娘们纠缠一生。 她所期望的光明,似乎越来越远,直到现在,怕是再也不可企及…… ☆、第十五章 他顾盼生风(3) 江琉莹步履蹒跚地回到红楼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夜幕降临之后,山上的凉意透人心脾,她却发现此时所有的姑娘们都被集合在院子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紫衫和紫衣二位侍者则站在最前处,似乎在给众人训话。 “你怎么才回来?” 紫衫见了江琉莹立刻板起了脸,她的语气里尽是不满,与从前的隐忍很不一样。 江琉莹知道,许是因为白非夜对自己不满的缘故。 紫衣也如紫衫一般沉着脸,与所有人宣布,朗声道:“自今日起,江琉莹不再是朱雀堂堂主,此处暂由我二人接管。” “是。”众人颔首。 因重冥教中等级制度森严,但凡上位者一个眼神,便能教江琉莹噤若寒蝉,她便会如乌龟一般缩进壳里,任人敲打辱骂,也绝不还口。 她立即条件反射似地跪倒在地,与众位姑娘一起行大礼。那一副听话乖顺的模样,也确实能让人觉得消气,等过了上位之人气愤的点,她便能重获恩宠。 这是她在重冥教几年间学到的本事,也是在这里生存的不二法则。 但这落在旁人眼里,她就成了趋炎附势的奸佞小人。位高时仗着恩宠,对下苛刻。从云端跌落之后,又夹着尾巴做人,可算是小人的不二典范,故而惹人生厌。 她们从未想过,一个人如果能有选择,过去怕也是不会坏到人人喊打的地步。而如果江琉莹真的坏透透了,如今,她也不会让她们有践踏自己的机会。 说白了,江琉莹终是坏得不够彻底。 她的心里还有自己所坚持的不能触碰的底线。 “教主说了,江琉莹与罪人罗玉桓勾结,本应处死,但念她有心悔过,故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紫衫看着江琉莹,道:“自今日起,江琉莹罚入浣衣房,为众位姑娘洗衣,任何人不得助她!” “教主圣明——”众女子齐声高呼,但她们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听过白非夜与江琉莹对话的人都知道,白非夜对江琉莹很是器重,就算他此时对她不满,也难保过几日不会改变主意。 所以接下来的几日她们并没有为难江琉莹,她们都在观望,观望紫衫和紫衣的命令究竟可不可信,江琉莹究竟能不能动? 江琉莹老老实实在浣衣房洗衣,一洗就是七日。 过去浣衣院里有三名洗衣嬷嬷,两名浣衣小童,嬷嬷负责洗衣,小童负责晾衣和叠衣,整个红楼里六十多人的衣物由五人统筹洗来也不容易。而这七日里,就连众位姑娘的侍婢的衣服也都是由江琉莹独自亲手浣洗。 嬷嬷和小童得了命令,便只坐在院子里聊天嗑瓜子,一开始还偶尔帮忙搭把手,等时日久了就乐得清闲,再也不管江琉莹了。 她每天一睁开眼,就有上百件衣服等着她。 她要将它们都抱去井边,一件一件的捣净,然后再晾晒在后院之中。 她每日里至多只能睡三个时辰,忙起来的时候就连晚饭也吃不上。 这样的日子于江琉莹而言却也还算受得住,毕竟只是体力活,若真能简简单单的洗一辈子衣服,倒也不算什么难事,总归比在前院里做一个供千人枕万人骑的破落流莺来得好,这也比在地牢里拿着刑具一日日的鞭挞教众来得容易。 她到底不愿见血腥,也不愿欺辱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红楼中人。 可就算江琉莹不负天下人,也自有天下人来负她。 一日,她在清洗紫杉的衣物时,发现衣服的袖子破了一个口,破口处分明是被剪子的,并不是正常的磨损。 她知道自己将大难临头,立刻将破口处缝补整齐,第三日才由小童送回紫杉的院子。 可当晚,紫杉还是兴师动众的来了浣衣院。 她带着一大票人,将破了袖子的衣服砸到江琉莹的脸上,怒骂道:“那么多人的衣服都不破,偏偏将我的洗坏了,你是故意的吧?” “属下不是故意的,请堂主责罚……”江琉莹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她的颤抖一半是装的,一半是因为这些天太累了,双膝跪在地上太久,实在是有些撑不住。 她知道,紫杉此番前来,定然不会让自己好过,那只袖子接连被剪了两次,一定是她故意陷害。那么自己否认也没有用,便索性承认了,或许紫杉尚且还能看在自己是个扶不起的小虾米的份上放了自己…… 但紫杉显然已经气极,她一脚踹在江琉莹的肩上,只听“咯”地一声,江琉莹的肩膀便脱了臼。 “给我将这个刁婢掌嘴二十!再将她关进柴房面壁思过!”紫杉对着三位嬷嬷和小童道。 “是,奴婢们谨遵上令。”嬷嬷们表面颔首,但心里却叫苦不迭。 她们休息了几日,乐得清闲,可将江琉莹关禁闭之后,她们可不得回到从前,日日夜夜洗衣的日子? 她们心中有气,下手便一个比一个狠厉。 “啪啪啪啪——”二十掌过去,江琉莹的脸上已经红肿不堪。 “真是活该!”紫杉冷哼一声,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嬷嬷们也只能无奈遵令,将江琉莹关进了柴房。 紫杉并没有说明将她禁闭几日,于是江琉莹就一直被关在柴房里,一开始还吃食皆供应不缺,可又过了几日之后,大伙见白非夜仍然无所动静,丝毫没有要重新宠幸她的模样,便终于相信,白非夜是真的遗忘江琉莹了…… 墙倒众人推,江琉莹失去靠山之后,便可以任人欺辱。 大伙开始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纷纷践踏起她来。 渐渐地,饭菜变成一日一送,又从新鲜的变成馊饭。一开始江琉莹还不吃,到后来,她实在饿得受不住了,也便顾不得饭菜是否新鲜,就连发了霉,长了绿毛的东西也可以眼睛都不眨的吃干净。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大伙听说后,便知道江琉莹连最后一道自尊都没了,于是折辱也开始越发的没有底线。 到后来,馊饭也开始填不饱肚子,就连柴房门口的狗的吃食也比她的要好上许多。短短月余,江琉莹整个人都瘦成了皮包骨头。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便是再难受也得继续受着,否则这些年的辛苦便都白费了…… 就在江琉莹弥留之际,柴房的门突然大开来。 门外走进一华服女子,声音煞是好听。 “江总管,许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兰葵推开柴房的门,许久不见的阳光从她身后透进来,一时间江琉莹被晃得睁不开眼。 “一个月了,教主可再也没提过你的名字,你这次是真的玩完了,”兰葵走近江琉莹,捏起她的下巴,笑道:“每次你快要死无葬生之地的时候,你总能突然得到上位之人的青睐,如今你落得这副田地,啧啧啧……” “你还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出来罢,否则啊,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江琉莹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兰葵,给人的感觉便是不屑又自傲。 “我最恨你这副自认清高的模样!”兰葵被江琉莹所激怒,起身拿过鞭子便向她的肩胛骨抽去。 “啪啪——”两声,接连两鞭子落在江琉莹身上,霎时间血花飞溅,连皮带肉都抽了去。 江琉莹依旧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不是不疼,也不是不想给兰葵想要的反应,只是现在的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就连皱眉,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啪啪啪——”几声划破安静的后院,兰葵用尽力气,又是好几鞭落在江琉莹的身上,江琉莹抱着头,手上和肩胛骨上的血口便隐约可见白骨。 兰葵发了疯似的鞭打,到后来,就连看好戏的嬷嬷们都忍不住进来相劝:“兰姑娘,再打下去,她可就没命了!” “她死了也不会有人心疼!”兰葵怒喊道:“这里哪个人不想她死?” “……”嬷嬷颤悠悠的跪在地上,不敢再答话。 兰葵被嬷嬷这样一提醒,反而冷静下来。 的确,她并不想江琉莹就这么死了。 她要折磨她,一生。 “今天暂且放过你,改日我再来关照你!”兰葵冷哼一声,朝江琉莹的头上吐了口唾沫,随即领着奴婢们离去了。 江琉莹的头上有豆大的冷汗接连往下流淌,落在伤口处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她浑身衣服都湿透了,分不清是血还是汗。 她就这样,一直趴在茅草堆上,她发现自己不止无法翻过身,就连舒口气的力气都似乎提不上来了…… 她多希望自己就这样死了啊,但是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只要不是一剑剜心,或者一刀斩断头颅,她都不会死去,她会慢慢的康复,以比旁人快上许多的速度康复,然后再次被人欺凌践踏。 这似乎也是老天给的一种特殊本领,专为自己这样的人所铸造,让她周而复始,痛而不绝…… (求留言求收藏求推荐票求各种~~~) ☆、第十六章 他顾盼生风(4) 此时在玉竹峰的崖顶,白非夜正右手撑着额,斜躺在寝殿的汉白玉榻之上,左手则执酒觞,皱着眉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黄酒。 紫衫随侍一旁,替他温酒倒酒。 玉榻之上,铺了一张雪白的白虎皮,白非夜功力超然,并不觉得寒凉,便只穿了一件绢丝单衣,待他偶尔拿酒时,就会不经意牵动衣衫,裸/露出锁骨处雪白的肌肤,光滑细腻,白洁莹润,就连身为女子的紫衫看了,也不禁心神恍惚。 但白非夜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脑海里想的都是连日来的烦心事。 这些天来,他终日肃清教务,接连斩了库吏二十余人,将一干惹得神教乌烟瘴气的宵小清剿殆尽,而后又扶植自己的势力,将周子正封为大长老,重掌神教教务,职位在教主与圣姑之下,却在万人之上。 此时,他才算是将重冥教整修一新。 但教中却还有一人,圣姑白琳琅的夫君,代教主朱子萧,让他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这些日子里,白非夜每日都要接到无数告发朱子萧排除异己,滥杀无辜的信函,他气急,恨不得一掌毙了朱子萧,可每每临到行刑时,却又不得不顾姐姐的面子。 这七年来,重冥教虽然没有发展,但总体来说并没有衰退,朱子萧除了素日里行事乖张之外,对白琳琅倒是十分恭敬谦卑,于是’姐夫’这个称号,着实是让白非夜头疼。 不,简直是如鲠在喉。 说到底,朱子萧是他的姐夫,明面上虽然混账,却也还是忠于白家的。而白琳琅此时正身在苏州,接到自己的信后,最快大约也还要半月才能回来,于是,处死朱子萧之事便始终不得落实。 如今的重冥教,与他儿时所待的重冥教已经大相径庭,整个神教中,他唯一信任的两人,一个是白琳琅,一个就是江琉莹。可这二人,如今一个远在苏州,一个恃宠而骄,与自己作对! 想到此,白非夜便觉得有些莫名失落。 平日里教务繁忙时他还不觉得,可等到夜幕降临,四下无人之时,他便如何也提不起精神,脑海里都是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可谓是火光与血肉横飞,这是他不可规避的梦魇。 睡不着时便只能饮酒,在酒精的麻痹之下,一夜夜的才能昏昏入睡。 “教主,今晚……仍是不能入睡么?”紫衫在一旁温酒,眉目间多有疼惜。 白非夜摆摆手:“不碍事。” 紫衫叹了口气,索性放开炉中酒壶,走到白非夜跟前,俯下/身子凑在他耳旁,道:“教主,从前我与紫衣便是您的贴身侍婢,这么多年始终在等您回来,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您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莫要再教我们担心。” “知道你们忠心,放心罢,我醉了也便睡了。”白非夜说完,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教主……”紫衫欲言又止,嗫嚅许久,才鼓起勇气道:“要不要奴婢叫人来伺候您就寝?” 白非夜面带疑惑,侧头看向紫衫,便见她的衣领略开,露出两团雪白的酥胸,自己的手臂便被她抱在怀里,而她的眼眸里,正燃起一团团说不清道不明的迷离,充满着诱惑与渴望。 “教主……”紫衫红唇轻启,贝齿张合,呵气如兰。 “你怎么了?”白非夜蹙眉。 “奴婢……”紫衫红着脸,欲言又止。 此时的寝殿里正生着一炉炭火,但饶是如此,屋外白雪纷纷,屋内也未见得有多暖和,白非夜见她如此,思索了片刻后,便站起身来。 紫衫的心头便开始狂跳,本以为白非夜即将对自己做什么时,却不了他竟然径直绕过了自己,转而走向一旁的置物架,在上头取下裘皮大氅盖,最后在了自己身上。 “天气冷,多穿点,不要着凉了。”白非夜说完,重新在榻上躺下。 “……”紫衫紧咬唇瓣,许久不敢说话,她的双手紧紧攥住裘衣,心头的火焰就似是被一盆突如其来的冰水泼来,陡然浇熄。 “再温一壶酒,便出去吧,我乏了,你也早些休息。”白非夜虽然闭着眼睛假寐,但他耳朵很灵,听得出紫衫指关节攥住大氅的声音,也听得见她的喉咙里正发出嘤嘤低鸣。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有委屈,但是他并不想碰她。 “你还不走么?”白非夜见紫衫迟迟不动身,便催促道。 “为什么……”紫衫似是用尽了力气,才终又抬起头,看着白非夜,哀求道:“奴婢念了您这么多年,从小到大奴婢心中只有少主您一人,为什么你不喜欢奴婢?” “我喜欢你,但我的喜欢与你的喜欢不同,”白非夜睁开双目,清澈的眸子里却似乎漾着此间最深沉的感情。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和紫衣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将你们当亲人,才不想白白耽误了你们。” “耽误?能和少主您在一起,又怎能算是耽误?”紫衫声嘶力竭,眼角淌出两道清泪,她几乎是再顾不得主仆之礼,整个人扑在白非夜身上,哭诉道:“少主,奴婢不求名分,只求一刻欢愉!哪怕只是一夜,只要能让少主开怀,紫衫无怨无悔!” 白非夜并不推开她,反而环顾上她的双肩,就像在安慰一只小猫一样,从上到下的抚摸,一下又一下。 不知多久过去,殿中的炭盆降息,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变凉,直到最后一根红烛燃尽,二人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 “哎……”空气中飘着一缕叹息,不知是白非夜的,还是紫衫的。 “奴婢这就去取烛火和炭盆来。”紫衫直起身子,认命地从白非夜身上起身,随后吸了吸鼻子,将身上的大氅放回置物架上,理了理衣衫便快速地退了出去。 等过了片刻,捧着烛火和炭盆进来的却换成了紫衣。 “奴婢参见教主。”紫衣点头行礼。 白非夜看了一眼,便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紫衣将屋内的烛火重新点上,又将炭火置办齐整之后,正要退出门去,却听白非夜突然淡淡道:“去把红楼的柳含烟叫来。” “是。”紫衣颔首,没有多问,听话的退出了寝殿。 所谓红楼,就是罗玉桓豢养姬妾的私宅,因它周围的红墙绿瓦而得名,在重冥教内,大家都知道红楼的意思,去请红楼的花魁柳含烟来,自然便是男女之间,床帐之欢的意思。 紫衣不敢耽搁,立即派了四人金丝软轿去接。 “柳姑娘,教主有情。”紫衣走入红楼,叩响了柳含烟的门。 柳含烟此时本已经睡下了,但一听白非夜召见,立刻便又起身梳妆打扮,将平日里最好的一身行头都戴在了身上,随后坐上了软轿,被人一路台上了崖顶。 “教主,柳姑娘到了。”紫衣在寝宫门外道。 很快,白非夜懒懒的声音便从里间透了出来:“进来。” “是。”紫衣打开门,示意柳含烟进去。 柳含烟也不扭捏,款款向前行去。 “妾身参见教主。”柳含烟走到白非夜前,双膝跪地行礼道。 白非夜晃了晃酒觞,眼睛都未睁开,淡淡道:“她怎么样了?” 柳含烟犹豫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教主指的是……江琉莹?” “嗯。” 柳含烟恍然,答道:“今日午时,江琉莹因顶嘴冲撞了兰公子,被敕以鞭刑,虽然体无完肤,但无性命之虞。” 听到‘体无完肤’四个字时,白非夜心中咯噔了一声,但知道她性命无忧后便又稍稍放了心。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白非夜摆摆手,随后进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柳含烟呆楞在原地,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精心打扮之后,白非夜竟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浅浅问了几句江琉莹的近况就将自己打发了,实在是奇怪……也实在是可恨。 可再可恨又如何?他是神教之主,这里他说了算。 但是,若就这样走了,她又有些不甘心。 “妾身有一事,是关于江琉莹的,不知妾身当讲不当讲。”柳含烟看着白非夜,见他眉目中没有生气,便放下了心。 她在赌。 赌白非夜对江琉莹另眼相看,而自己趁此机会,为她说说情,江琉莹或许就还有一线生机。 “当不当讲,你自己掂量。”白非夜重又闭上眼,等着柳含烟继续说下去。 柳含烟得了令,踯躅片刻,便道:“妾身与江总管……” “嗯?”白非夜眼一横。 “不,是罪人江琉莹,”柳含烟立即改口:“妾身与江琉莹自幼/交好,而她与罗玉桓走得近,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在红楼里头生存,最好的法子便是得到罗玉桓的照拂……” 白非夜沉着脸,并不打断她,柳含烟便继续说道:“教主明鉴,虽然罗玉桓对江琉莹诸多照顾,更许了她总管之位,但这完全是因为江琉莹作为教习管事自身有能力之故,她对罗玉桓也只有主仆之情,二人绝无半点儿女私情呐!” “你又如何得知?”白非夜的面色稍有缓和,但是看向柳含烟的眼眸里,仍是无半点情/欲。 他又道:“她为了罗玉桓能入土为安,不惜与我作对,这还不是鹣鲽情深?” “……”柳含烟哑然,心中大骇,竟不知素来风吹两边倒的江琉莹在这么大的节骨眼上,居然会选择帮助一个死人? 真是教人不可置信。 “没话说了?”白非夜催促道。 “妾身相信江琉莹。”柳含烟良久,终才道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白非夜摆摆手,似乎不愿意再与她多说。 “是……妾身告退。”柳含烟亦不再多话,躬身退了出去。 屋外的院子里积满了白雪,天幕中也还纷纷扬扬的下着雪,柳含烟见院中无人,便在屋檐下站着。 等大约站足了一个时辰之后,柳含烟才走到外院,对随侍的丫鬟婢子们道:“送我下山吧。” ☆、第十七章 故园难再留(1) 柳含烟下山时虽已是深夜,但玉竹峰上各方眼线众多,这件事便在极短的时间内,传得人尽皆知。 柳含烟成了头一个被白非夜点名的姬女,身价再次大涨,在这红楼里除了掌事的紫衣和紫衫外,便是她最得众人讨好了。 柳含烟从前是朱子萧的相好,众人皆知,本以为她会被朱子萧所连累,却不想她再次获得了白非夜宫主的青睐。 “柳姑娘”一名再次让红楼中的姑娘们折服,不管是关系好的还是不好的,见了她都不得不叫一声:“柳姐姐。” 柳含烟得了宠之后,便重又成了红楼中的花魁,往来没什么人敢拦着她,她第二日便去了后院柴房探望江琉莹。 从前她不敢来,是因为人微言轻,怕被连累引火烧身,但如今,她似乎知道了白非夜心底里的秘密,知道江琉莹在教主的心中,有一处特殊的位置在,自己若与江琉莹联合,或许都能有一线生机。 柳含烟拎着一只小食盒,推开了柴房的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腐烂发霉的稻草的气味,让人几欲作呕。 江琉莹就躺在那一堆湿漉漉的枯草堆之上,一动也不动。 “小琉莹,你怎么样了?”柳含烟走近她,见她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痂,不敢动手去探,生怕碰着哪的伤口了又引起她的疼。 江琉莹勉强睁开眼,见是柳含烟才放下了心。 “我……没事……你放心……”江琉莹浅浅一笑,虚弱道:“从小……从小到大这种事情……都……都多少次了……我还……受得住……” “先别说话了,快吃点东西!”柳含烟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翡翠玉露羹,刚拿出勺子探到江琉莹嘴边,便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在门外,正飞速的接近柴房。 下一刻,便见紫衫一脚踢开了柴房的门,怒道:“哟,我当是谁不长眼睛呢,竟然是新晋得宠的柳姑娘。” “柳含烟参见堂主,堂主万安。”柳含烟转身行礼,但紫衫显然不吃这一套。 紫衫看了二人一眼,走过来一脚便踢翻了玉露羹。 “你想救她?”紫杉冷冷道。 “启禀代堂主,含烟并不是想救她出去,我只是想让她有口饭吃。”柳含烟低着头,显得十分乖顺。 “如果我说不呢?”紫衫眯起眼,眼里迸发出的精光哪里是在说江琉莹,分明是不满柳含烟昨夜得宠。 柳含烟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妾身也无法改变您的心意,但是,我还是想告诉您,做人还是留一线的好,不要太不给人活路了。”她低眉敛目,说话的语气十分恭敬柔顺,但在紫衫听来却如针扎刺耳。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贱妓而已!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紫衫一掌拍在墙上,‘啪’地一声,整个柴房便都跟着颤抖。 “妾身不敢,妾身是贱妓不错,可就算是贱妓,也有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权利,教主说要让江琉莹吃苦头,可从没说过要让她活得比狗还不如罢?” 柳含烟抬起头,笑意盈盈地一字一句道:“若改日教主改变主意,再次宠幸江琉莹,你还能有活路吗?” “呵,宠幸她?”紫衫冷笑着说完,拿起地上的鞭子,对着江琉莹又是当头一鞭,随后又笑道:“这幅模样,连狗都不如,你当教主眼瞎么?” “是么?”柳含烟含着笑,道:“可教主从前对她可是顶好的,就连你,似乎也不过是江琉莹的侍婢,照你这意思,岂不是说自己连狗都不如吗?” “你!你竟敢侮辱我!”紫衫扬起马鞭,眼看着就要落在柳含烟头上。 柳含烟不加闪躲,又道:“你想清楚了,我是教主的人。” “你……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禀告教主,让他将你碎尸万段!下场只会比江琉莹更惨!” “好啊,我等着就是了。”柳含烟始终面带微笑,似乎毫不在意。 二人的对话传到旁人的耳朵里,就成了柳含烟恃宠而骄,竟连代堂主的话也敢违逆。 可柳含烟虽然面如平湖,可心里却很焦急,她也没想要与紫衫起冲突,但是看到紫衫看自己的眼神她就知道,江琉莹不过是紫衫的出气筒,江琉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紫衫就会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来,自己的下场估计和江琉莹是一样的…… 她现在只能和江琉莹站在同一条船上。 她赌白非夜不会就此让江琉莹惨死在红楼里。 …… 这厢在玉竹峰顶,紫衫怒气冲冲地进了白非夜的书房,见了白非夜连礼都顾不得行,直道:“教主,您真的喜欢柳姑娘吗?” 白非夜正在处理教务,并没有抬头,对她所提出的问题只当没听见。 他哪有时间理会婢女之间的争风吃醋?传出去岂非笑掉旁人大牙? “教主!紫衫只等您一句话,只要您说您喜欢她,从此她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再不与她冲撞!”紫衫再次开口,声音较之前一句更加响亮了几分。 闻讯而来的紫衣在门口便听见她的大喊大叫,连忙走进来,呵斥道:“紫衫!不得无礼!” “姐姐!” 紫衣凝眉,低声道:“教主现在容忍你,不过是看在从前的主仆情义,你若分不清好歹,必会遭教主所厌弃!” “可是姐姐……柳含烟实在是欺人太甚!”紫衫怒不可遏,说什么都要争个长短出来。 “闭嘴!”紫衣再次呵斥。 说完,她便单膝跪在白非夜跟前,抱拳道:“教主恕罪!紫衫许是思念您太久的缘故,忘了尊卑有别,待奴婢好生管/教,必能让她明白,在这神教中,以您为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喜欢谁,那么她也同样是我们的主子。” “姐姐……”紫衫脸色发白,却仍是不依不挠。 “够了。”白非夜微微一叹,道:“柳含烟不过一介红楼中的娼妓,与你们如何能比?紫衫,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般失态?” “教主,奴婢……”紫衫刚要说话,却见白非夜面色陡然一变。 “谁在外面!”白非夜说着,手中的白玉笔脱手而出,向窗外飞射而出,下一刻,便听‘哗啦’一声,窗外传来瓷器碎裂之声,显然还有汤汁洒了一地。 “教主恕罪!妾身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一名绿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的进了屋。 此人正是柳含烟。 柳含烟匍匐在地,连连求饶道:“妾身见教主连日操劳,只是想来给您送一盅养生的药膳,却不想刚一进院子,就被您的……您的……” 柳含烟蹙眉,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诉说。因为她根本没看见打在自己汤碗上的是什么东西。 “罢了,我不吃那些东西,”白非夜说完,揉了揉眉心,道:“以后没有我的召见,你不必再上崖顶了。” “是……”柳含烟颔首,上牙不自禁地咬紧了下唇,显得极不甘心。 “你下去吧。”白非夜摆摆手。 “妾身告退。”柳含烟长舒一口气,退了出去。 柳含烟走后,紫衫面上止不住的沾沾自喜,在柳含烟还没走远时,故意对白非夜笑道:“教主,我也曾对她说过‘你不过是一名贱妓而已’,你猜她怎么回我的?” 白非夜单手撑头,将手中的文书‘啪’地一声掷在桌上,明摆着一副“女儿家争风吃醋,我不想知道”的模样,紫衣看懂了,连忙拉了拉紫衫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可紫衫却不打算停下,一副势要让柳含烟颜面扫地不可的模样,道:“她竟然顶撞我,对我说‘贱妓也是人,也有权利吃饭’,可不是笑死人了?我若连惩罚一个小小罪犯的权力都没有,我还当什么朱雀堂主?” 院子里静悄悄的,大中午的太阳直射在地上,可在融雪的天气里,反而更加寒凉。 柳含烟走得极慢,听到紫衫的话之后,心中不怒反笑,道:“胸大无脑,我等着看你怎么死。”她心想着,翻了个白眼,走出了院子,再也听不见里头的人说话。 而此时紫衫的嘴就像是泄洪的闸口,滔滔不绝:“既让教主您让我掌管朱雀堂,我就有义务让红楼上下团结一心,众位姑娘都要求处死江琉莹,我便顺势为之,可谁曾想柳含烟得宠之后,居然公然跳出来与整个红楼的姑娘作对,非要让我放了江琉莹,您说,这不是跟我作对,跟您作对么?” 白非夜心头一凛,急道:“江琉莹身子好些了么?” “她皮糙肉厚,抽打几顿也无碍,”紫衫自负一笑:“为了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我每日都只让人给她送半个馒头,她饿的呀竟去与柴房的狗抢饭吃,您说好笑不好笑?” “是么……那她真是活该。”白非夜扬起嘴角,话语中虽然是在夸赞紫衫,可眉头比之前却更加深锁,眼神里透着十分的关心,可面上却又要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 这一点紫衫看不透,紫衣却看懂了。 “还有事么,没事的话,就下去吧。”白非夜摆摆手,显得疲惫不堪。 “无事,奴婢告退。”紫衫出了气,心中开心不已,与白非夜告退之后便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紫衣跟在她后头不发一语,直到二人出了勤德殿,才道:“以后你不要管江琉莹的事情。” “为什么?”紫衫蹙眉道:“教主说过,要让她吃苦头!” “吃苦头可以,但是你不要去出头,红楼里多的是人想她死,你何必自己动手?不是自降身份么?”紫衣淡淡的提点。 紫衫立即明白了其中要领,道:“姐姐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接下来,我不会再因为她们而大动肝火了。” “那就好,你自己多加把握。”紫衣点点头,便去往青龙堂送文书了。 ☆、第十八章 故园难再留(2) 紫衫和紫衣离开之后,白非夜整个人就有些无法平静了,他确实说过,要让江琉莹吃些苦头,可他只是想浅浅教训她一下,让她知道在这重冥教中,只有自己才是她的靠山,他却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句气话,竟让她险些送命。 或许她已经知道错了? 白非夜有心原谅她,说到底是因为他并没有真正恼她。 夜深之后,白非夜便换了简洁的衣物,匆匆下了山。 此时的江琉莹正趴在枯草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她极力的抬起手,想去拿今日的晚饭,但几经努力,却始终抬不起手臂。 她挣扎着伸出手指去够,六指……五指……四指……距离在一点一点的拉近,但到后来,无论她如何努力,距离饭碗始终都还有四个指头宽的距离。她失败了。 就在这时,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她的眼前。 江琉莹吃力地抬起头,便看见白非夜一脸阴郁,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眸里没有如旁人那般带着嘲笑,但也好不到哪去,阴森森的,直教人从心底里升起畏惧。 从前在白非夜还是白芷的时候,自己怎么就不害怕? 如今他的相貌里多了几分英伟俊逸,该是更加耀眼夺目才是,可为什么他冠上白非夜的名字之后,自己就从心底里感到害怕呢? 自己怕的究竟是他,还是重冥教的教主? 罢了,不管自己怕的究竟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她害怕现在的白非夜。 她不喜欢自己的生死,只在旁人一念之间的感觉。 “江琉莹参见教主,教主万安……属下身子不好,无法起身行礼,还请教主恕罪。”江琉莹趴在地上,语气里是十成的恭敬。 “你非要如此么?”白非夜冷冷道。 “奴婢不明白。”江琉莹努力睁开被血污了的眼睛,想要看清白非夜的眼眸。 白非夜见状,不忍心让她再继续如此,他叹口气,淡淡道:“把罗玉桓挖出来,我便许回你总管之职,从此前事不计。” “……”江琉莹面色怔忪,似乎有些不置可否。 “不是朱雀堂的总管,而是重冥教的总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白非夜说完,见江琉莹久不回答,便又补了一句:“你再不用过这蝼蚁不如的日子,也可将这连日来欺辱你之人加倍奉还回去。” 此时江琉莹算是听明白了,白非夜到现在仍是在为罗玉桓的事情耿耿于怀,她不明白白非夜为什么这般在意罗玉桓,她也不想明白。 但是,将罗玉桓与罗百长共葬一处,是她在罗百长死前曾答应过他的事,这是她的底线,她绝不能食言。 “奴婢多谢教主,”江琉莹面色凄惶,惨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过……奴婢还撑得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非夜眼带怒气,蹲下身来,他捏起江琉莹的双腮,淡道:“你不愿意?” 江琉莹痛极,可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奴婢不愿意。” “你!”白非夜怒极,大骂道:“你简直不知好歹,不知所谓!” “奴婢惶恐……”江琉莹瑟缩着,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都让人看得出她非常的害怕。 “惶恐?我看你是有恃无恐!你仗着我对你的宠爱便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且看你能撑到几时!”白非夜说完,一脚踢翻了饭碗,拂袖离去。 “奴婢恭送教主。” 白非夜走远后,江琉莹吸了吸鼻子,裹紧身上的衣裳,随后又颤抖地伸出手,将落在地上本用来喂狗的冷饭拾起,一口一口的塞进了嘴里。 她的眼里看不见灰尘,看不见霉斑,她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哪怕她命如草芥,但蝼蚁也会偷生,她便没有不坚持下去的理由。 佛说:吃苦是了苦,她已经日日诛心的痛苦了七年,这种日子,总会到头的……等白非夜气消了,把自己忘了,就又能回到从前了罢? 江琉莹这样期冀着,坚持着,却不知真正的风暴,其实才正要开始…… 翌日,白非夜接到长姐白琳琅的飞鸽传书,表示自己明日即将抵达子月群岛,信中只字未提朱子萧,这让白非夜更觉为难。 白琳琅这样做,是为了不给人留下话柄,怕因朱子萧而影响了姐弟之间的关系? 杀了朱子萧,长姐就会变成寡妇;可如果不杀他,又难以服众。 白非夜叹气,左右为难。 “教主,可是因为朱子萧而叹气么?”紫衣聪慧,一眼便知事态如何。 白非夜点点头,不加掩饰道:“长姐回来之后,处置朱子萧之事就该提上日程了。” “不如问问柳姑娘的意思?”紫衣随口一说,白非夜却觉得有些奇怪。 “柳含烟?” “是,”紫衣点头道:“柳姑娘从前与朱子萧交好,她既算得上是朱子萧的红颜知己,必能深知他曾做过的龌龊事,若她能出面指证,圣姑或许会站在教主您这一边,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样的话,柳姑娘的颜面怕是会不太好看了……” 白非夜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妨事,你去请她来。” “是……教主。” 晚间,用过晚膳,紫衣便去请了柳含烟来。 柳含烟一听白非夜召见,自然亦是欣然前往,临去前,还特地将念寒叫了来,又为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顶替了原先伺候在自己身边的婢女。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小厮。”柳含烟对念寒道。 念涵颔首,虽然他不能出话,但从他感激的眼神里也能读出,他道:“多谢柳姑娘。” 柳含烟带着念寒上了玉竹峰之后,白非夜站在长廊下,远远便看着她二人缓缓而来,正在奇怪这小童子是谁,等二人走近了,才发现是自己从前在红楼中的使唤小厮。 “你就在此等我罢。”柳含烟在长廊外,对念寒说道。 念寒点了点头,听话的候在十丈开外。 柳含烟走近了白非夜,立即躬身行礼:“妾身参见教主。” “免礼,”白非夜点点头,眼神却始终停留在念寒身上。 他疑道:“你跟念寒是什么关系?” “念寒是琉莹捡回来的弃婴,当年她捡念寒回来的时候,念寒不过三四岁,由琉莹一手抚养长大,后来他长大了,便也一直跟在琉莹身边伺候着,如今琉莹落难,我自小看着念寒长大,自不能坐视不理,便将他带在身边,当了一个粗使小厮。” “你倒是心善,”白非夜赞赏的点了点头,道:“你与江琉莹确是亲密。” “是,琉莹对我很好。”柳含烟颔首。 她说完,二人之间便开始沉默,许久之后,白非夜才想起叫她来的原因,道:“关于朱子萧的罪状,你怎么看?” 柳含烟心头一颤,却没想到白非夜竟会来问她这个问题,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许是有人在白非夜面前嚼自己舌根,将他的罪状都引到自己身上来。 柳含烟话锋一转,微微一笑,道:“妾身刚来红楼之时,确实红极一时,可那时圣姑白琳琅尚还在神教之中,朱子萧并不敢明目张胆,后来圣姑多去江湖上走动之后,朱子萧独揽大权,罗玉桓为了讨好他,便大肆扩张红楼,在民间招揽了一群姑娘小倌,渐渐的,我因年老色衰,于是色衰而爱迟,所以,与朱子萧相好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哦?”白非夜蹙眉,竟不想柳含烟会这样答他。 “教主,说句大不敬的话,您也在红楼待过,自然知道这时候红楼的头牌,是以长宁为首的四名舞姬了,过去几年,妾身甚至连上玉竹峰的资格都没有。” 白非夜想了想,似乎确实是如此,便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再探讨。 临走前,他拿出一块令牌交与柳含烟,道:“你与江琉莹相熟,自然心性不坏,如果江琉莹有性命之虞,必要时,可直接来找我。” “教主……”柳含烟叫住他。 “还有事?” “只有性命之虞时才能通知您吗?” “轻重缓急我相信你比我清楚,我只是想让她对我服软,却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妾身明白了,妾身告退。”柳含烟福身,手中紧紧攥着青木令牌,心中却已经被狂喜所占据。 有了这枚令牌,她就可以畅通无阻出入玉竹峰,更加让这重冥教中之人再也不敢轻贱自己。 柳含烟想不到,自己努力十年都得不到的东西,今日竟能因随便替江琉莹说几句好话便轻易得来,她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暗自下定决心,此番自己必要牢牢把握,无论是令牌还是白非夜,都要教他们再飞不出自己的手心。 ☆、第十九章 故园难再留(3) 白琳琅回重冥教的这一日,子月群岛的海上早早便有十里船舶列队相迎,玉竹峰下,战鼓齐鸣,声势浩大。 一众叛教的教徒约莫三百人被反手绑住,他们不着一缕,跪在冬日凛冽的寒风里瑟瑟发抖。还有大概十余人,同样不着一缕,却已经没有了生息,他们被吊死在悬崖上,看着群岛滔滔的江河,再也闭不上眼睛。 这一切都是周子正的主意,目的就是杀一儆百,要让所有人知道,整个重冥教上下皆已经重整旗鼓,有了再起风云的决心。 白琳琅的船驳岸之时,白非夜穿着娟白长衫,被人群所簇拥,站在码头最高处,与白琳琅四目相望。白琳琅却一袭黑衣,面上覆着一块乌金面具,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黑暗所笼罩,身旁的气息就似地狱里跳出来的夜修罗。 这是曾经冰清玉洁,亭亭净植的白琳琅么?白非夜心中有所疑惑,但是很快他又释怀了。就像自己也不再是从前不谙世事的顽劣小童了,经历过七年前那场变故,任何人都不可能再保有从前的模样。 “恭迎圣姑回教——” “非夜教主文成武德,万岁万岁万万岁——” 号角和战鼓声震彻天际,就连半山腰上的江琉莹都能听见底下的呐喊和叫好声,群情激奋之下,她听到的,却好似是无边无际的鲜血滔滔,以及成堆的白骨在眼前堆砌的声音…… 如今白非夜神功大成,这是前任教主都未能做到其一成的功力。江琉莹无法想象,如今这武林之中,究竟还有没有人能抵挡得了白非夜的武功?如果他去血洗无双城,那陆大哥…… 江琉莹背脊发凉,这才发现,如今后果已经严重超出自己的预想,甚至已经达到了不可挽回无法收拾的地步,她该怎么办? 可她又能怎么办? 她甚至连柴房都出不去。 此时的她就像一个饿了许多天,濒临死亡,却仍悲天悯人杞人忧天的痴儿,根本无力回天,却仍在妄想着……妄想有一天能逃出重冥教,再见儿时青梅竹马的陆书寒,到时候,她才能死得瞑目。 …… 此时,在玉竹峰下,白琳琅已经驳岸。 白非夜本想与白琳琅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岂料她却只是对淡淡地看着自己,神色中略显冷淡与疏离。 莫非……姐姐在恼我将朱子萧打入地牢? 白非夜心中惴惴不安,跟在白琳琅身旁上了玉竹峰,一路上,白非夜对她都非常关心,一会一个“姐姐当心脚下”,“姐姐注意前方有碎石”,他每多说一句,白琳琅的眼神就愈加阴冷,更别提回应他的关心了。 二人一路无话,更让白非夜心头不安,心道:“姐姐给自己下马威,看来是铁了心要护朱子萧一命了……” 回到峰顶的寝殿之后,殿中参拜之人退下,殿中便只余下白非夜与白琳琅,以及白琳琅的贴身侍婢绿绮。 白非夜为了破除二人之间的嫌隙,索性直言道:“姐姐,关于朱子萧……” “嗯?”白琳琅喝茶的茶盅停顿在空中,眼中寒芒一闪,白非夜接下来的话就又被堵在了嗓子眼。 说真的,他不敢再刺激白琳琅,从前她亲眼见着父母惨死,更因救自己而被大火毁了容,她早就不是当初温润和蔼的长姐,现在的她,是时刻挥舞着皮鞭,将自己一刻不停的鞭挞成才的严师。 他不想白琳琅再不开心。 “有话且直说罢。”白琳琅淡淡道。 “关于朱子萧,我想过了,还是放他一条生路吧,”白非夜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认命道:“虽然他残杀教众,暗害同僚,但他始终是您的夫婿,我便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只陪在您一人身边,做一个解闷之……” “混账!”白琳琅一掌拍在黄花梨的椅子上,椅背与身子便分了家。 “姐姐……” “你真是太教我失望了!”白琳琅拍案而起,怒道:“把朱子萧押去大殿,再让全教上下在广场上集合!” “好。” 白非夜点头,没说什么便立刻走了出去,将白琳琅的吩咐了下去。很快,整个重冥教的人都被集中在承德殿前的广场上,就连半死不活的江琉莹也被人抬上了玉竹峰。 正午的阳光高高挂在头顶,却没有人觉得温暖,现在是严寒的冬季,北风萧萧,透人心脾,再加之白琳琅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站在高台之上,气氛更加沉闷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朱子萧被五花大绑,站在汉白玉牌坊之下,他的嘴虽然被堵上,但仍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他求饶的神态。这与从前呼风唤雨的他大相径庭。 白非夜便站在白琳琅身边,沉着一张脸,不着一语。 “属下参见教主,圣姑——” 容纳了三千人的广场之上,呼喝声铺天盖地,吵得江琉莹耳背刺疼,她努力的抬起头,便看见高台之上站着的白琳琅——她一身黑衣,就像一只时刻准备吃人的黑寡妇。她身上的盔甲太厚重,比自己还要重,江琉莹一见到她,就知道自己跟她很像。 她们同样是将自己极力保护起来的人,不让旁人看见自己的内心深处。但她们也并不相同,至少看上去,江琉莹软弱无能,纯粹是为了自保,而白琳琅,她只看一眼便知道,白琳琅自保的原因却是为了更好的掠夺。 “肃静——”白琳琅身边的侍婢绿绮高声一喝,广场上便安静下来,教众纷纷站直了身子,安安静静的等着白琳琅训话。 白琳琅朗声道:“你们都是神教的中流砥柱,是我神教未来兴旺的根本,今天我召集你们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我与你们的心情是一样的,都希望神教越来越好,而背叛神教的人,无论他是谁,都逃不过教规的惩罚——” “圣姑万岁!圣姑万岁!圣姑万岁——”教众三呼万岁之后,白琳琅摆摆手,大家又很快恢复了安静。 “从前你们将我当作代教主,那是因为非夜闭关未归,如今非夜神功大成,便是我重冥教唯一的教主,我们必须要以他为中心,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才能重新回到过去的辉煌,让所谓的武林正教人士付出十倍于从前的代价!” “教主万岁!”又是一轮新的口号,振聋发聩。 江琉莹闭着眼睛,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她只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她多想离开这里,可奈何始终逃不掉…… “所以……”白琳琅说到这,忽然身型一闪,足见点地飞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了朱子萧身边。 谁也没有看见她什么时候出的手,只知道下一刻,朱子萧的身子与脑袋便已经分了家,血光高高溅起,洒在了白琳琅的身上,殷红的鲜血落在她没有覆面具的半张脸上,显得那般诡异和阴森。 “所以,无论这个人是谁,他的下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白琳琅的声音清冷干脆,不带一丝情感,让在场之人倍觉阴冷,但是短暂的怔忪过后,教众又开始欢呼起来。 “在教主和圣姑的带领下,重冥教风云再起,指日可待——” 这些人从前没少受朱子萧的气,如今能亲眼看到他被自己的妻子斩断头颅,世上还有比这更解气的吗? 有。 “把他的身子剁碎了喂鱼。”白琳琅冷冷说完,转身回了内殿。 白非夜心中震诧不已,立即跟了上去。 而剩下的教众一个二个都杀红了眼,恨不得人人都能上去给朱子萧一脚,哪怕只是死后鞭尸,也能解一解心头之恨。 江琉莹也是觉得开怀的,至少白琳琅并没有偏袒朱子萧,朱子萧这七年间搞得神教乌烟瘴气,残害了许多教众,她自然也是恨他的。可是,千夫所指的朱子萧死后,重冥教内忧解除,那么就该清扫外患了吧? 七年前,武林正教,以无双城为首的十大门派围攻子月群岛,致白秋寒夫妇逝世,白琳琅毁容,这一个不共戴天的大仇,又将用多少人的鲜血抹平呢? 江琉莹不敢想,也想象不出。 她累极了,痛极了,很快便又陷入昏迷,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十章 落花起涟漪(1) 这厢白琳琅与白非夜回了后院之后,趁四下无人之时,白非夜便一把抱住白琳琅,激动道:“姐姐……”这一声呼唤和拥抱,是他想念许久的东西,之前因为朱子萧,让二人之间有芥蒂。如今芥蒂全消,二人便可敞开心扉,一诉至亲分离多年的思念之情。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白琳琅声音依旧冷淡,听不出喜怒。 白非夜却不管不顾,死命抱着她不撒手,连连撒娇道:“我好想你。” “呵……”白琳琅轻声一笑,伸出手,拍打他的背部,道:“你现在是重冥教的教主,不许再这样孩子气。” “我知道我知道,但至少现在让我再抱一会……”白非夜不依不挠,像小时候那样,时不时便粘着白琳琅,死活不撒手。白琳琅也只能由得他去。 许久之后,等白非夜抱够了,他才懒懒道:“姐姐,为什么你……” “为什么我会处死朱子萧?”不等白非夜说完,白琳琅便一声冷笑,打断他,道:“朱子萧是无双城的叛徒,他既然能背叛无双城,他日未必不会背叛我神教,我当初留他一命,不过是看在他武功不错且治下有方,将教中琐事交给他掌管,我才能安心练功,以期我复仇大计。” “所以,其实你从未爱过他?” “那是自然,他只不过我是我身边的一条狗,”白琳琅淡淡道:“我留他到现在,也不过是想趁此机会,看看你是否真的能够做到绝情,如果你真能做到不管我的感受,大义灭亲,才是我所期望的好弟弟。可你……居然留了他一命。非夜啊……你可真教我失望。” 白琳琅说完,白非夜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撼来描述,翻江倒海也不过如此。 他以为自己留朱子萧一命是在全姐弟之情,却不想自己的软弱和为难才是让她最失望之处。姐姐……她已经完完全全被仇恨所吞噬。现在的她与光明为敌,她就是那个生活在黑暗里,与黑暗融为一体,将自己武装到牙齿,时刻准备好了张牙舞爪,要将光明一口吞没…… 白非夜这时终于认清,她不再是白琳琅,而是一个修罗场的主宰者,而自己,将会变成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当然,他也很乐意充当这个角色。 …… 在白琳琅斩杀朱子萧之后的第二日,白非夜为了稳定教众的情绪,便吩咐副教主周子正,大赦重冥教上下,将神教中的犯人,只要是还没有死去,无论他犯事大小,一概予以赦免。 对白非夜来说,真正能影响重冥教团结的人皆已经命丧黄泉,他这样做既能收买人心,又能让他恩威并施的英名传扬出去,让重冥教上下对他感恩戴德。 白琳琅对此亦十分赞同。 大赦的诏令下达之后,柳含烟第一时间去了红楼的后院柴房,将生不如死的过了半月的江琉莹扶了出来。 “琉莹,你终于等到苦尽甘来了。”柳含烟说完,眼眶便微微泛红,她看见江琉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便感同身受的明白她这月余过得有多不容易。 “啊啊啊啊啊——”一旁的念寒也咿咿呀呀的点头附和,惹得素来不懂自怜自艾的江琉莹也开始鼻头发酸。 “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江琉莹勉强勾起一抹笑,反过来开始安慰她们:“从前多少次死里逃生我不是都挺过来了?这次也是一样,以后也会如此,我可是有九条命的人呀……” 江琉莹语带自嘲,惹得柳含烟与念寒都是一阵哂笑。 “你啊……”柳含烟扶额叹气。 “我怎么了?我说错咳咳咳——”江琉莹说着,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消瘦的身体跟着颤抖起来,让人觉得她就像是随风飘落的枯叶,随时都会寿终正寝。 “好了好了,你身子还未大好,我们回去再慢慢聊。”柳含烟与念寒一左一右搀扶着江琉莹,缓步走在雪水初融的青石板路上。 身边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干枯的枝头上结着冰锥,远处天幕低压压的,似乎预示着又是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冬日的空气里,飘着肃杀和血腥味,这是江琉莹最熟悉的味道,也是她最反感的味道。 就在三人穿过中庭,即将到达柳含烟的别院小筑之时,闻讯而来的朱雀堂代堂主紫衫亦带着一干人等,风风火火的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给我把江琉莹拿下!”紫衫站在台阶上,满脸怒气,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 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兰葵等一干不受宠的歌姬舞婢,皆是从前在江琉莹手底下吃过苦头的,此番一听说教主大赦神教上下,立即就想到了被关在柴房中的江琉莹。 她们说什么都不能就此放过她! 两名身材壮硕的护院气势汹汹地向江琉莹走去,一把推开念寒与柳含烟,随即绑住江琉莹的双手,将她反绑起来,紧接着将她拖向了大门外。 护院的动作粗鲁,毫不怜香惜玉,牵扯到江琉莹身上的伤口,惹得她连连倒抽凉气,险些又要昏迷过去。 三人走出红楼,不知去向,柳含烟被一众人围堵,无法上前。 “慢着!”柳含烟焦急道:“教主分明说过大赦神教上下,你们现在仍不放过琉莹,分明是公然违抗教令!” “呵,谁说我要继续关着她了?”紫衫冷冷一笑,道:“江琉莹现在已经是无罪之身,过去种种,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既往不咎。” “那你要带她去哪里?”柳含烟看着空旷无人的大门,此时江琉莹被带去了哪里,她实在无法想象,只觉得她这一去,恐怕就是永诀。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算什么东西?她这样的污秽不配留在这里,我当然是送她去她该去的地方。”紫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哈哈哈哈……柳姑娘还是不要管她了,她这一去不死也残了。”兰葵等一干看笑话的女子嬉笑着说完,亦跟着紫衫一并离去。 等她们都离开后,平日里与柳含烟关系不错的舞姬却有一人偷偷塞了一张纸条在她怀里,柳含烟狐疑的打开纸条,便见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地牢,奴妓。” 霎时间,柳含烟只觉自己两眼发黑,天旋地转,几欲晕厥。 奴妓这个词实在是恐怖,顾名思义就是伺候努力的妓/女,比她们这些伺候上位之人的女子更加不如。那些生活在重冥教中底层的奴隶多之又多,且都饥渴难耐,江琉莹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只要是个女人,他们便能心满意足。 柳含烟的脑海里盘桓着一副景象:一群多年没碰过女人的贱奴,为了泄欲,将江琉莹团团围住,竞相欺辱,那场面……简直不堪入目,细思极恐。 柳含烟强忍住心头的恶心,对念寒道:“快,去取了我的青木令来,随我上玉竹峰!” “啊啊!”念寒立即会意,飞奔而去。 …… 当柳含烟与念寒风急火燎地赶到玉竹峰顶之时,距离江琉莹被带走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于此刻江琉莹的处境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如果那些看守地牢的奴役心急……那么她只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柳含烟顾不得许多,手执令牌,一路小跑闯进了重冥教的后院之中。 此刻,白非夜与白琳琅正在偏殿中用午膳。 “教主,圣姑,这是荷叶如意卷,是奴婢在初夏时亲自采摘,晾晒贮藏之后从冰层里起出来的,这个时节食用最是消食开胃。还有八宝野雁,清汁鱼片,金丝枣泥糕,都是我亲自去厨房盯着她们做的,快尝尝鲜!”紫衣伺候在一旁,每上来一道菜都会解释一番,柳含烟老远就能听见她叽叽喳喳不停地巧笑,哄的不苟言笑的白琳琅也时不时扬起嘴角。 “数你机灵。”白琳琅说完,朝绿绮点了点头。 绿绮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在每一道菜里,先用银针试毒,等待片刻发现银针没有变色,又夹到自己碗里,通尝了一遍,确认无事之后,才布菜到白琳琅碗中,恭敬道:“圣姑请用膳。” “吃吧。”白琳琅对白非夜点了点头。白非夜这才敢动筷子。 而他如此小心却不是因为怕毒,以他如今的功力,已经可说是百毒不侵,他之所以如此耐心的等待,只是因为昨日吃饭时,他没有听从白琳琅的吩咐等候绿绮试毒,导致白琳琅大发雷霆,将他拉到祖宗祠堂里教训了大半夜,不停的告诫他:“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从小就对你百依百顺的仆从侍女,也都不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谁都有可能背叛你!” 他内心苦不堪言,却又不忍心跟白琳琅吵架,只能听她不停的念叨,给自己灌输六亲不认,三情断绝的思想。 经过昨晚的那一番折腾,白非夜决定,为了不再听到白琳琅的唠叨,只要她不触碰自己的底线,就对她唯命是从。 可是他没想到,触碰自己“底线”的事情会来的这样快…… ☆、第二十一章 落花起涟漪(2) 正在白非夜心不在焉的吃饭时,院门前传来一阵嘈杂。 “让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教主!”柳含烟被闻讯而来的紫衫拦在门外。两个彪形大汉手执长戟,说什么也不让柳含烟进去,她急得满头大汗,却仍是不依不挠:“我有教主特赐的青木令,一见此令如见教主,你们不能拦我!” 紫衫见了青木令,心中更加生气。 她心中虽然有所害怕,知道自己不该违抗青木令,但是她心中的怒火已然浇灭了她的理智。她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她进去。 于是下一刻,只听“啪”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紫衫带着内力的一掌落在柳如烟面上。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在柳含烟的面上肿胀开来。 柳如烟被她一巴掌扇倒在地,雪水沾染在她的衣衫上,显得污秽不堪。 而柳含烟落难的模样,更让紫衫觉得,白非夜一定是被她下了迷/魂药!否则,她不过是名贱妓,却能得到白非夜的宠幸不说,还亲赐予了青木令,试问,她何德何能?她凭什么?! 再加上此前白非夜万般心疼江琉莹时的模样,紫衫觉得自己无论哪一点都比她们要好很多,便是越想越生气——既然我动不了你,便让你想要保护的人零落尘泥! “还不快滚!”紫衫再次扬起右手,可还没落下,便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动弹不得。 “教,教主……”紫衫回头,便见白非夜面色铁青的站在自己身后。 “你们在吵什么?”白非夜看见地上的柳如烟,心中便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教主,你不要听……”紫衫急道。 “你闭嘴!”白非夜眼一横,紫衫便不敢再说话。 “你来说。”白非夜看向柳如烟,道:“出什么事了?” “教主您快救救琉莹啊!”柳含烟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道:“您不救她的话,她一定会死的!” 白非夜心头一凛,立即扶起柳如烟,急道:“江琉莹她怎么了?” “她被紫衫堂主赐给了地牢中的奴役,即将沦为一名奴妓!您快去救救她呀!”柳含烟梨花带雨,哭成了一个泪人。 “你说什么!”白非夜只觉自己一口血梗在了喉咙,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去,他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您快去地牢救救她呀!现在只有您能救她了!”柳含烟说完,白非夜立即提步要走。 “你不能去!”紫衫抓住白非夜的袖子,道:“江琉莹不过就是一个下人,您是堂堂一教之主,怎么能去那般污秽的地方!” “你给我滚开!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这笔账。”白非夜甩开紫衫,足尖一点,顷刻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白非夜走后,柳含烟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只道:“只要江琉莹还活着,她就还有重获恩宠的机会,那么自己也仍有留在白非夜身边的价值,白非夜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而一旁的紫衫从短暂地怔忪里恢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寻柳含烟的麻烦。 “你这个贱人,你处处与我做对,今日我便好好教训你一番,让你再不能迷惑教主!” 紫衫一脚踹在柳含烟的右肩之上,便听‘咔嚓’一声响,柳含烟的手臂便脱了臼。 “呵……你最好是祈祷,祈祷教主回来的时候,不会让你比我悲惨十倍!”柳含烟咬着牙,并不喊疼,她可不想在紫衫面前掉了架子,自己越是不在意,越能让她生气。 “你!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再也看不见这世间万物!”紫衫伸出手,掌风疾进,朝着柳含烟的面门而去。 “都给我住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门内传来一声怒喝。 下一刻,便见白琳琅突然出现在院门前,她衣袂飘飘,行动之快,如鬼似魅,配上她的一袭黑衣,教人打心底里感到一阵寒凉。 白琳琅在房里听了一会,大致也猜到出了什么事,只是不管是因何人出事,都不该让身为教主的白非夜这般失色。她很好奇,这个‘江琉莹’,到底是何方神圣。 “圣姑,这个狐媚子恃宠而骄,全然不将我这个朱雀堂主放在眼里,今天我非要教训她不可!” “闭嘴,”白琳琅眼一横,道:“你这个堂主从何而来,怕也不是靠真本事,究竟是谁恃宠而骄,你我心知肚明。不要以为你是我亲自抚养长大,并将非夜交托你二人侍奉,就可以为所欲为,今日之事,等非夜回来再做定夺。” “可是……”紫衫仍不死心,本还想继续争辩,却见门内的紫衣对自己摇了摇头。她这才不得已,不再说话。 白琳琅指着柳含烟道:“绿绮,带她进殿休息,去请大夫来给她疗伤。”她淡淡地吩咐完,便转身进了屋。 “是。” “多谢圣姑垂怜。”柳含烟十分乖巧,低眉敛目的模样与凶神恶煞的紫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这幅模样,更加让紫衫恼怒不已。 狐媚子!狐媚子!一个二个都是狐媚子!紫衫心头暴怒,暗暗发誓,她定与这红楼中人势不两立!只要有她在,一定要将这红楼给彻底取缔! …… 白非夜风急火燎的下山之后,刚一到地牢门口,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地牢里的湿气很重,等进去之后,血腥味几乎是扑面而来,充斥着他的每一寸感官。还好他的生命里从来就不缺过血液的味道,他连眉头都没皱,便去到了牢底。 地牢多是年代久远的木质牢房,其上照影斑驳,血色淋漓,两侧的烛火明明灭灭,目光所及遍布昏黄,映照在白非夜的面上,使他端端又多了几分阴气,更显得他的神色凝重不已。 这座地牢里素来关押的是重冥教中的重犯,但是自从大赦之后,就再没有人被关在里头,白非夜一路向地牢最深处走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四周静谧无声,只剩水汽凝结,滴在地面上滴答作响。 看守地牢的牢役全都消失了。可他们的桌子上分明还放置着一炉温酒的炭火,炭火虽然已经熄灭,但仍往外冒有热气,显然这里不久之前还有人在喝酒聊天。白非夜的心陡然下沉,生怕江琉莹已经被他们所欺辱,便加紧步子往里走。 当他走到地牢最深处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五具男尸,他们双目圆瞪,死不瞑目,他们大都穿着上衣,但下半身却裸/露在空气里,显得肮脏又不堪入目。 白非夜三两步绕过他们,再往里去,便见牢房里躺着一个女人——她倒在血泊之中,雪白的双腿赤足/交叠在一起,护住她最私密的部位。她的上半身仅余下一条赤色的肚兜,肚兜的系绳已经断了,变成了一块遮羞布,草草覆在胸前,与鲜血混淆在一起,分不清她的身上究竟是血污还是红衣。 “琉莹!”白非夜的心彻底乱了,缩在角落中的江琉莹彻底触碰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他立刻飞身过去,落在江琉莹的身边,紧接着右手探过她的鼻息,发现她只是昏迷之后,才渐渐放下心来。 可他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一直都知道,江琉莹是重冥教中不多的一种人——烂好人。 表面上看来,她趋炎附势,是罗玉桓身边的一条狗,但实际上,她对上恭敬,对下也会尽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她们。她表面要装作一副恶人的模样,可偏偏内心又不能真的狠厉起来。 她从来都身不由己,在这重冥教中任人踩踏欺凌,自己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仍给了她最深重的一次打击。 他顾不上一旁死去的劳役,也不想知道他们是因何而死,他的眼里,现在只有身陷梦魇之中的江琉莹。 “不要……不要……”江琉莹在睡梦中仍不断的哭号,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她额眉头紧皱,仿佛正要被梦魇所吞噬。 无论她平日里,在表面上多么风轻云淡,多么隐忍,多么倔强,可她的内心深处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从未得到过旁人关心的女人。 白非夜不顾她身上的血污,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平稳且缓慢地走出了地牢——只因他怕自己行走太快,会伤到她的伤口,引来她的疼痛。 他小心翼翼,就像捧着最珍贵的宝物。 他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什么都不会再过问,不管她曾经跟谁在一起过,不管她心里装的是谁,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留在自己身边,那么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下半生,他将一直照拂她,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再不受旁人半点伤害。 ☆、第二十二章 落花起涟漪(3) 此时,在玉竹峰上的西厢房内,柳含烟刚接受完神医石九的医治,她的身边还站着念寒与绿绮。 “柳姑娘的发钗是用汉白玉雕刻而成?”石九一边搭脉,一边与她闲聊。 柳含烟颔首:“正是。” “看这雕工不俗,定是价格贵重,不知是哪位公子相赠?” “这……”柳含烟眯起眼,正思索着,却听‘咯哒’一声响起,转头便见石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将自己的胳膊接回了原处。 医治过程可谓又快又准又狠,简直毫无痛苦。 石九与她闲聊不过是想分散她的注意,避免她的紧张。 “柳姑娘的病已经大好,小人告退了。”石九对绿绮抱拳作揖,随后对柳含烟微微一笑,便拿着药箱离开了。 “神医啊……”柳含烟尚还在怔忪中咋舌,却听一旁的绿绮淡淡道:“石大夫与其他大夫不同,他只医治白家人,所以诊治之余,更会以病患舒适为度,圣姑将他指派来给你诊治,想是对你抱有重望,你应当感念其恩德,日后更加效忠与她,为她分忧。” “是,妾身明白。”柳含烟低眉敛目,恭顺有加。 “跟我来吧,不要让圣姑等急了。”绿绮说完,也走了出去。 柳含烟跟着她离去之前,嘱咐念寒留在房里,念寒便听话的点点头,站在桌子旁边等候她回来。 虽然他年纪还小,听不大懂她们对话里头的意思,但是很明显,她们从前就认识。 柳含烟是圣姑的人? 怎么从未听她提起过? 念寒心头疑惑,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来,便决定暂且搁置。 柳含烟跟着绿绮穿过中堂,来到了白琳琅的寝室之中。 她的寝宫中色泽昏暗,四周布满了黑纱,房间里的一切摆设,色调也都以黑色为主,就连被套床单亦是黑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让人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她的房间里找不到镜子,梳妆台上没有女儿家的脂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乌金面具,每一个的花纹都有所不同,都是些出名的凶狠恶兽,有梼杌,饕餮,还有狻猊……每一个都凶恶异常,让人看一眼便胆颤心惊。 柳含烟内心惴惴不安,一走近白琳琅,便立即双膝跪地,在她身前行礼道:“属下参见圣姑,圣姑万福。”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旁人都能听出她心中的恐惧。 “你不必紧张,是我将你安插在朱子萧身边,现在自然也不会因为朱子萧的事情与你秋后算账。”白琳琅颜色淡淡,手里正把玩着一把乌金匕首。 “圣姑明鉴。”柳含烟听完,这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 白琳琅不打算与她多做寒暄,直问道:“江琉莹是何方神圣?非夜为何如此紧张她?” “启禀圣姑,江琉莹曾是教主的教习师傅,二人有十日的师徒之情。”柳含烟据实相告,却仍低着头不敢看她。 白琳琅喜怒无常之名传遍了重冥教上下,她眼底里的绝望,足以让旁人也跟着冷漠三分,故而谁都不敢与她对视。 “什么是教习师傅?”白琳琅蹙眉。 “就是……” “不必吞吞吐吐,直言便是。”白琳琅催促道。 “就是教导他如何勾引男人,以色侍人……” “什么!简直不知所谓!”白琳琅拍案而起,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急道:“你快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含烟战战兢兢,道:“年初一那天,周子正从天牢中不翼而飞,一切证据都显示,是江琉莹放走了周子正……” 柳含烟事无巨细,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据实相告,但是她毕竟不是当事人,所以堂会前的那十天,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白非夜夺权那日,斩杀一众教众之后,这头一个提拔的人就是江琉莹,只是后来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二人之间陡然生出嫌隙,江琉莹再次锒铛入狱,被紫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竟要往死里整她。 “那你为何要帮她?”白琳琅把玩着匕首,眼中寒芒毕现。 “因为……因为江琉莹这七年来,对我很好……” “混账!”白琳琅怒不可遏,道:“你莫不是在红楼中待久了,竟生出七情六欲来了?” “属下不敢!”柳含烟冷汗直流,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命丧乌金匕首之下。 白琳琅冷哼一声,最终还是放下了匕首,冷冷道:“以后这种害群之马,就不要教她活着了,非夜不需要别的女人伺候,有紫衫紫衣足矣,至于江琉莹……你犯的错误,自己去解决。” “是……”柳含烟说完,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她虽然知道紫衫和紫衣或许也跟自己一样,是白琳琅安插在重冥教中的暗线,但是细细想来,白琳琅应该从未相信过任何人,她对白非夜的保护欲已经强烈到令人惊讶的地步。 而自己本想借用江琉莹的关系,来加强自己在白非夜心中的地位,渐渐依靠白非夜的关系脱离白琳琅的掌控,却不知……白非夜亦与自己一样,同样的被白琳琅牢牢的攥在手中。 从前柳含烟只当白琳琅是想用自己,来监视朱子萧,却不想,白琳琅心中压根就没有朱子萧,朱子萧也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 这重冥教七年来,真正能只手遮天的人,从来都不是过去的代教主,也不是现在的白非夜,而是隐藏在幕后的圣姑白琳琅,她才是这重冥教中最深不可测的一汪黑水,亦是她未来。她真正能够倚靠的靠山。 …… 白非夜将江琉莹一路抱上玉竹峰时,正是副教主周子正带领大家团练之时。 “属下参见教主。”周子正远远见他走来,立即迎了上去。 可谁知白非夜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绕过周子正进了后殿。 玉竹峰上的几百名守卫,数十名长老,堂主都睁大了眼睛,亲眼看着他抱着一名女子,一路抱回了后殿。 白非夜面上那一副凝重关切的模样,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好奇不已——他怀中的女子是谁?为何穿着教主的衣服,并且浑身血污不省人事? 白非夜将江琉莹带回自己的寝宫,立刻找来石九大夫为她诊治。 “教主请放心,江姑娘并没有大碍,只是或许太过惊惧,才会昏迷不醒,待老夫开些药材,煎水服下,不出三日,便能大好,至于她身上的血痂和鞭痕,我亦会研制出外涂的伤药尽快送来。” “去罢。”白非夜颔首,立即着人跟着石九去取药。 随后,他衣不解带的在江琉莹身旁伺候了一整日。 这日里,他吃不下睡不着,只浅浅喝过几口汤水。 紫衫嫉妒得发疯,却又怕白非夜责罚自己,所以一直徘徊在门外,不敢出现在他面前。而紫衣进去伺候过几次,见到白非夜全身心都放在昏迷的江琉莹身上,更加担心,生怕教主真的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入了魔。 教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一八卦就像一个重磅炸弹,落在了重冥教上下,激起了万千涟漪,大家纷纷开始互相打听。很快,他们便打听到,这个女子的名字叫江琉莹,是重冥教大赦之后的一名奴妓。 “你们知道江琉莹出身何处吗?” “哪儿?” “红楼!” “红楼?!是朱雀堂的红楼吗?” “可不就是!听说啊,红楼可是我子月群岛中,唯一的一处烟花之地,专供上位之人享用,里头的姑娘啊,那可是身段妖娆,千娇百媚,一个比一个会伺候人呐!” “是是是!我也听说了!这上位之人,几乎人人都领教过她们的床/上功夫,而江琉莹就是专门教导这些姑娘们伺候男人的教习嬷嬷!她的手段自然比所有红楼中人更为高明,就连阅女无数的罗堂主也对她青睐有加!也不怪教主年纪轻轻,却被她这样年老色衰的女子所吸引了!” “真是羡煞我等啊……”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言谈讨论之中,便因江琉莹的出身,而被人为的加之了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 大家似乎认定了,白非夜闭关七年,会喜欢上其貌不扬的江琉莹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床/上功夫了得。 ☆、第二十三章 落花起涟漪(4) 第二日,关于江琉莹不堪入耳的传闻便传到了白琳琅的耳中,再加上白非夜消失了一整日,她便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带着绿绮和紫衣紫衫闯进了白非夜的寝宫中。 这时,白非夜正在坐在床边小憩,念寒与柳含烟则坐在一旁,整理石九大夫吩咐下来的药材。 “啪”地一声,白琳琅大力推开寝宫大门,第一眼便落在床/上昏迷着的江琉莹脸上——只见江琉莹的五官还算规整,可额头嘴角却皱纹横生,有些不堪入目。 他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莫不是真的因为…… 白琳琅心中忐忑,立即怒喝道:“你将这女人放在自己床/上,也不怕来日染病么?” “姐姐……您怎么来了?”白非夜说完,转头看向紫衫,眼神中立刻透出一股杀人的寒凉。 紫衫连忙低下头去。 “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何而来?”白琳琅长舒一口气,指着江琉莹怒道:“你将时间都浪费在她身上,可知重冥教上下是如何谈论的?” “他们如何说是他们的事,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谁也不能阻止。”白非夜淡淡道。 “你!”白琳琅几欲昏厥,又道:“好好好,你可以不管属下的看法,可你能不在意武林中的风云变幻么?你将时间浪费在这种女人身上的时候,可知岛外那一群所谓的武林正派中人,已在蜀中集结,要在来年中秋节时,再次对我子月群岛发起围攻?如今时间紧迫,你却还在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你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吗?你对得起我吗?你担得起重冥教教主的责任吗!你太教我失望了!” “说完了?”白非夜看着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见白琳琅不打算再继续,便道:“父母的仇,姐姐的仇,非夜一刻不敢忘,重冥教的重担亦会一肩担下,绝不敢松懈,至于江琉莹,她是我的女人,我喜欢的女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她,就像保护你一样。” “一个小小贱婢,怎能与我相提并论?”白琳琅一巴掌落在白非夜的左脸颊上,清脆响亮,惹得屋子里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白非夜对此却并不生气,他嘴角带笑,道:“姐姐是姐姐,爱人是爱人,你们是不同的,但在我心中,却是同样重要。”他说完,从白琳琅的腰间抽出那把削铁如泥的乌金匕首,交到白琳琅手中,道:“如果你要动她,就先杀了我罢!” “你!你真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白琳琅手执匕首,转身便朝床/上的江琉莹掷去。 匕首笔直向前而去,霎那间,却又在空中与一茶杯相撞。 “哐当”一声,茶盅被匕首削得粉碎,匕首的方向亦因茶盅而改变了方向。 “铮——”地一声,匕首稳稳插在了江琉莹的床头,剑气过境,却只削落了她的一缕发丝。 江琉莹仍在昏迷,对此事一无所觉,不知道自己在顷刻间,又从鬼门关上溜达了一圈。身边其他人都狠捏了一把汗,念寒是因为担心她,而其他人却恨得牙痒痒——为什么白非夜这么护着她,她究竟何德何能? “你竟然为了她忤逆我?”白琳琅气得浑身颤抖,恶狠狠地瞪着白非夜。 “非夜不敢。”白非夜看着白琳琅,不卑不亢,眸子里透出的坚定,表明了自己绝不让步的决心。 “你非要这样做?”白琳琅冷冷道。 “那您呢?既然只是一个小女子,您又为何执意要与她过不去?”白非夜毫不退让,这让白琳琅顿时失了言语。 白琳琅哑然,沉默良久,才道:“若她是普通的女子也罢,可她来历不明,对你别有用心,这样的人我怎能让她留在你的身边?” “七年前,是我将她带来重冥教,彼时的她不过是流浪的小乞丐,又能有什么用心?”白非夜一字一句,说出了曾经的一段往事。 其他人心中动容,似乎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小插曲。 白琳琅十分生气,又道:“就算你七年前就认识她,又怎能保证,她不是正派中人派来的卧底?” “她若是卧底,就不会……”白非夜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心头却哂笑:若她是卧底,就不会告诉自己,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是无双城的门徒。 “就不会如何?”白琳琅目光灼灼,步步紧逼。 白非夜摇摇头:“总之,她比你们想的要单纯。” “呵……单纯?”白琳琅又道:“如果她单纯,就不会在与罗玉桓说出‘十日之后,必有答案’这句话,她一定是一早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故意这样说!否则,她哪里有底气,能活到堂会之后?她想方设法的勾引你,你却当真就此上钩,你……真是太教我伤心了!” “她并没有勾引我。”白非夜摇了摇头,不想再说话,这一屋子人吵吵嚷嚷,吵扰不堪不说,打扰江琉莹的休息,真是教人头疼…… “她将你迷得神魂颠倒,还不是勾引你?!”白琳琅的声音陡然提高,怒喝道:“今天,你必须将她赶走,否则,我要她碎尸万段!” 白琳琅绕过白非夜,朝江琉莹而去,此时,念寒情急之下,挡在江琉莹身前,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眼神中带着十分的不舍,嘴里“啊啊啊——”的,一个劲的求她不要对江琉莹不利。 “你给我滚开!”白琳琅扬起右手,刚要落下,就被白非夜抓住了手腕。 “姐姐,我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你为何不信我?”白非夜冷冷地看着她,眼神中再也没有息事宁人,委屈求全的意味,相反,透露出淡淡的杀机。 白琳琅怔住了,她似乎是被白非夜的眼神所惊吓。 但很快,在座的人都反应过来,她不是害怕,而是不能相信。 她不敢相信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弟弟,竟然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公然与自己为敌,甚至不惜动了杀念。 “啊啊啊啊——啊啊啊——”念寒在一旁手舞足蹈,似是在劝架,但是满屋子人都屏息以待,不敢上前劝架。 念寒知道,白琳琅纠结的点,在于江琉莹是否故意引诱白非夜,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江琉莹这般丑陋,武林中人又怎会派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人来做细作? 念寒灵机一动,突然爬上江琉莹的床,“啊啊啊……”地念叨了几声,随后在她的耳后翻找。 或许是因为长久未更换面具,导致连接处很快便被念寒发现。只听“撕拉——”一声沉闷的声响,念寒便将她的易容面具撕了下来。 这一动作吸引了身边一众人的目光。白非夜疑惑的转头,便见念寒手中握着一层乳白色的人皮面具,而床/上的江琉莹,面色虽然仍是苍白,但白皙的面上,早已褪去了深重的皱纹,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完美无瑕,光洁剔透的面庞。 这才是江琉莹的本来面目。 这一副模样,被她隐藏了整整五年。 白非夜显得十分玩味,心中对江琉莹的好奇不禁又多了几分。 白琳琅则是睁大了眼眸,显得不可置信。 紫衣和绿绮表现的还算淡定,而紫衫已经不顾形象的冲上前,怒道:“她……她不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女人么!” “她竟然会易容。”白琳琅沉声道:“她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多了……” “呵,”白非夜却轻轻摇了摇头:“如果她要勾引我,也该用这一副模样才是,可她从前却极力隐藏自己的真实面貌,姐姐,就凭这一点,也能够证明,江琉莹对我确实不曾有意勾引。” “你!”白琳琅还想说什么,却听白非夜长叹一口气,他摆了摆手,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旁人不会明白,我也不想解释,我只想告诉你,姐姐,你是我的亲人,琉莹亦是。” 他说完,不打算再理会其他人,转而打横抱起江琉莹,将她抱出了寝宫。 念寒紧跟着二人走了出去。 大门随后重重地关上,将白琳琅与绿绮紫衫紫衣四人留在了屋里,她们虽然不知道白非夜要带江琉莹去哪里,但是这一刻白琳琅彻底下定了决心,江琉莹这个祸害,是如何也不能留下了! ☆、第二十四章 芳华难再留(1) 白非夜离开之后,径直抱着江琉莹上了自己的软轿,随即带着她下山,一路行船到了子曰群岛的中心,重冥教曾经的总坛所在地:双月崖。这里也是江琉莹初来乍到时,在重冥教里过得最快乐的地方。也是七年前一役,毁灭了所有美好的地方。 双月崖下,滩多浪急,好在现在是冬季,处于枯水期,水落石出之后较易行走,白非夜亲自抱着江琉莹,他们一行六七人往来其上,倒也不算费事。 自七年前一役后,重冥教众很少再有人出入此地,双月崖过去的辉煌依稀可以从山脚到山间的建筑上看得出来,但是因缺少人烟,加之曾经被血洗,导致这里总飘散着一股沉闷的肃杀之气。 江琉莹尚在昏迷,不知道自己回到了初到重冥教时的岛屿。而跟着来伺候的念寒亦是头一次登岛,显得十分紧张和害怕。 “不必担心,这里是重冥教曾经的总坛所在地,不论是规模还是房屋的豪华程度,比之玉竹峰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住在这里,可比玉竹峰舒服多了。”随行的刘嬷嬷和张嬷嬷一边对念寒解释,一面偷偷地掩面哭泣。 她们从小伺候白非夜,是已逝的老教主白秋寒的心腹,二人比起年幼的紫衫和紫衣来说,她们对白非夜是纯粹的长辈关爱,对双月崖更有着一种拂不去的深深的感情。 念寒似懂非懂,谨慎地跟着他们向山上走去。 山林之间挂着雾凇,每一棵树的树枝上都挂满了晶莹的冰晶,瞧上去煞是好看。几人越往上行,山间往来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这些人都穿着重冥教的教服,见着白非夜一干人等也不知行礼,看上去只是最底层的奴役。 念寒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们在这里做什么,直到登上崖顶,见到巍峨的章台宫之后,才知道这些人一早就奉命在此休憩宫苑。 白非夜早已有了迁都回双月崖的念头。 “漂亮吧?”刘嬷嬷抹着眼泪对念寒道:“这里才是我重冥教的总坛啊!玉竹峰与此处相比,真是落了十七八个档次!” “啊啊啊啊——”念寒显得十分激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恢弘大气的场景! 玉竹峰上院子大归大,但是毫无章法,看上去就像是匆忙之间建成的,而这里的殿宇错落有致,小到宫墙外的每一块砖都似是精心设计雕刻而成。 “在专业建造园林来说,以苏州为天下之最,这里便是由前朝皇帝,派一千苏工耗费三年时间才修建而成的海上行宫,南明亡国后,这里便被重冥教的创教祖师买下,成了我重冥世代总坛的所在地。”张嬷嬷面带骄傲,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进去了。 闻讯而来的周子正见了白非夜,立刻便弯腰行礼,道:“属下参见教主。” “周大哥不必多礼,里头可收拾齐整了?”白非夜道。 周子正颔首:“除了老教主曾住过的肃昭宫尚未打点,其他的已经可以居住了。”自从教中要务清点完毕后,他便带了百余人,专门负责双月崖顶行宫的修复事宜,如今月余过去,双月崖上已经番然一新。 “敢问教主,您这是……”周子正见了他怀中之人,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身型似乎很熟悉,可他一时间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去把明镜台收拾出来,以后便作为江姑娘的休憩之所。”白非夜淡淡说完,周子正的面色却变了好几番。 “江姑娘?江琉莹?”周子正陡然提高了音调。 “有何不妥吗?”白非夜瞪了他一眼。 “他可是罗……” “罗玉桓已经死了,他所犯的过错,不必加在琉莹身上。”白非夜说完,不再理会他。他足尖轻点,向上跃起,片刻之后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江琉莹似乎是感觉到了腾空的身体,在睡梦中仍不自觉的攥紧了白非夜的衣襟,显得紧张不已。 白非夜为了避免她难受,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飞掠而去,不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位于东西南北四宫最北边的宫殿——明镜台。 “啊啊啊——”念寒担心不已,紧跟着他的方向跑去,但是他不懂武功,哪里追得上他们?最后不得已,还是只能跟着周子正,去往行宫最北部。 明镜台一如其名,宫里一切陈设都极为简单,唯一的装点便是垂在横梁上,随风轻摆的雪白绢纱。床榻四周,有细密锦线织就而成的纱帐,纱帐垂在床的四面,柔软又美观,冬来保暖,夏来乘凉,处处透着匠心独运的设计,既不浮夸,又处处尽显奢华。 江琉莹便睡在铺满了裘皮的大床之上,四周还有下人备好的汤婆子,还不等它半凉,白非夜便会命人将其换上新的热水,人手不够的时候,自己亲自去换也是常有的事。等空闲了,他就一个人坐在床边,盯着江琉莹的脸出神。 他眉心皱起的小山,似乎预示着只要眼前人一刻不醒,他的担心就只会与时俱增。 念寒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自然焦急不已。 “教主,您去休息吧,我来伺候姑姑。”念寒打着新学的手语道。 白非夜摇了摇头:“我希望她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 念寒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说无用,便轻轻退了出去。 这一室的不舍与眷恋,实在是他无法承受的重量,他看不明白,却能感觉得到,白非夜是真心的疼爱江姑姑。 当天晚上,江琉莹醒了。 当她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非夜坐在一旁,正在审理着文书,她似乎像看到鬼似的,攥紧了被褥,将自己整个人拼命的往床角落里躲。 “莹莹,你醒了?”白非夜听到动静,立刻走到床边。 可江琉莹更加害怕,这会连头都埋进了被子里,不愿接受任何人的触碰。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再欺负你。”白非夜怕她将自己捂出病来,好几次去夺被子,都被她推开了去。 “走开!我不想见到你!”江琉莹全身颤抖,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坚定。 白非夜无奈,最后只能请来念寒代为照顾,也只有年幼的念寒在江琉莹的身边,她才不那么排斥。 接下来的三日,白非夜都衣不解带的陪在江琉莹的房间里,帮着念寒端茶送水,布置膳食。江琉莹虽然吃得少,但渐渐的,她眼中的戒备慢慢也少了几分。 在明镜台的主殿之内,有一处向外延伸出去的观景台,往下望去,视野开阔,可说是海上琼岛成百上千,山中仙境如临云端。 春来可以观赏百花盛开,夏来听山间虫鸣,秋来赏红叶霞光,冬来又有连绵数里的雾凇雪山……千沟万壑,美不胜收。 第四日下午,念寒推着江琉莹到了观景台的廊桥之上,白非夜远远的跟着二人,不疾不徐,眼底却透着十成的关心。 “教主他……怎么了?”江琉莹蹙眉。 念寒将轮椅在廊桥边固定好,又在江琉莹腿上盖了一层狐皮,才打着手语,道:“教主很关心你。” “关心我……呵……”江琉莹迷惑,随即攥紧了双手,颤声道:“关心我为什么还没死吗?” 念寒一个劲的摇头。 江琉莹脸一沉,转头对白非夜道:“教主,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竟让你这般恨我?你若再想羞辱我,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她说着,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来。 她的身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山中有一瀑布,如一道白练,从天降下。她的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不要!”白非夜飞扑上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紧抱住。就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究竟想怎样?”江琉莹眼神冰冷,充满着胆怯。 白非夜将她桎梏在怀中,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心窝,道:“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你能留在我的身边。” “……” 江琉莹有些讶异,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说:难道他喜欢我? 不,不会的,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为什么?”江琉莹道:“为什么你三番五次的为难我?” “我做的这般明显,你竟看不出来吗?”白非夜眼神温柔,语带柔情,嗫嚅道:“因为,我爱你。” 江琉莹通身一震,显得不可置信。 她很想相信,却太难相信…… 白非夜将她抱到廊桥外的观景台上,观景台四周垂着纱帘,靠悬崖的一侧放有一方矮塌,矮榻上俱已铺上整洁干净的被褥,两旁还放置了炭盆取暖。 从这里向下望去,便是一幅风景卓绝的天然山水画作。 寒蝉凄切,曲水流觞,小岛长堤,对长亭晚。 一切都让人心胸开阔,身心放松。 “那座山巅之上就是章台宫,”白非夜坐在江琉莹身边,指着对面的山头琼宫道:“曾有诗言:寺入深山古道斜,琳宫半日白云巅,四廊小院流春水,万壑千岩赏春霜。这已是整个子月群岛最美之处,喜欢么?” 江琉莹虽然害怕,却仍是被眼前的景象所感染,她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摇头。 “等来年,我带你去彩云之南,看看那里的七色花海……”白非夜说到此,发现江琉莹的手指陡然收紧。他抬起头,便见江琉莹睁开了眼睛,面带期冀的看着自己。 这是她自地牢一事后,第一次露出惊惧与迷茫之外的神色。 白非夜心头狂喜,又接道:“我在书上看过,从蜀川再向南行,便是彩云之国,那里每到开春之际,便有七色的花海连绵百里,行走其中,便觉清风送香,美不可言。” 白非夜一边说着,江琉莹眼中的光芒便愈演愈烈,一副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那里去的模样。 白非夜轻轻一笑,抚了抚她的黑发:“我答应你,等我处理完教中事务,便带你去那里看一看……看一看在这重冥教中见不到的无边蓝天和灿烂阳光。” “当……真?”江琉莹踯躅片刻,才试探性地问道。 “嗯。”白非夜点点头,在一旁端来鸡丝莼菜羹,舀了一勺吹凉了些,才送到江琉莹嘴边,“来,先吃点东西,至少要先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去。” “……好。” 江琉莹不再抗拒他的亲近,听话的张开嘴,一口接一口,吃掉了大半碗菜羹。随后白非夜又伺候她漱口,这时,她的面色较之从前已经红润了许多。 ☆、第二十五章 芳华难再留(2) 当晚,用完晚膳之后,歇息了半个时辰,待消了消食,白非夜便推着江琉莹去了后山的碧清泉池。 碧清泉池在明镜台最西边的一个山洞中,是一方常年有温水流动的天然温泉池,经过匠人重新翻修改造之后,洞中烛火光明,从入口到泉池边,都铺砌了上好的地毯,走上去不会滑倒,也因地热的缘故,水渍很快便会蒸发,冬天用来更是温暖相宜。 白非夜到了泉池洞口后,便让念寒在洞外候着,自己则打横抱起江琉莹走进了洞里。他感觉到怀中的人软软地靠在自己胸前,双手轻轻环住自己的脖颈,她身轻如无物,纤弱无骨,便越发的惹人怜惜。 白非夜赤脚走在地毯上,等到了泉池边,便将怀中人横放在了铺好毛毯的石塌之上。 白非夜伸手去解江琉莹的衣扣,却明显得感觉到对方的瑟缩与害怕,以及极力的隐忍——江琉莹下意识的反应是退缩,然而反应过来后,却强忍着屈辱感,让白非夜去脱自己的衣服。 他明白她的心情,便也不着急,轻声道:“不要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今天,让我来服侍你。” 江琉莹半晌才点了点头,道:“我不怕。” 白非夜轻轻一笑,继续去脱她的衣服。 衣服被一层一层的脱了下来,直到最后一丝/不挂。 江琉莹面上泛起红晕,闭上了眼扭开头去。 “你不用这样视死如归,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白非夜说着,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二人很快便不着一物,坦诚相待。 他打横抱起江琉莹,在她额上印下浅浅一吻。 江琉莹感觉到二人之间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更是羞得无以复加。这种场面她从前见过很多次,但是身体力行的跟另一个男人耳鬓厮磨,还真是头一遭。 耳边是泉水叮咛,周身更环绕着温泉水边的氤氲,头顶是白非夜呼吸吐出的热气,还有他明显涨大的下身……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江琉莹气血上涌,呼吸急促,她恨不得此刻能有一块冰,来给自己的脸降降温。 对于这样的场面,她该是拒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一路抱着,直到周身浸润在了温泉中,才稍稍回过了神。 “你很热吗?脸这样红……”白非夜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才放下心来。 江琉莹靠在他的肩窝,入目所及是他洁白宽阔的的胸膛。 她咽了口口水,不动声色的游开了些。 白非夜当然不会放过她,他很快便又贴了上去,道:“你还在怕我?” 江琉莹摇了摇头:“不怕。” “那为什么……” “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江琉莹红着脸,垂下头去。 白非夜‘哈哈’一笑,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他用胸膛蹭着她胸前的柔软,柔声道:“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羞涩啊……想当初在红楼的温泉里,你可是大言不惭地说‘我奉命来调、教你’,不是吗?江姑姑,您现在再调、教调、教我,如何?” 感受到白非夜的火热正抵在自己的小腹上,江琉莹更是羞怯得不能自已,她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一动不动的趴在了他的身上。 也不知是温泉水太热,还是白非夜太热,总之,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燃烧了。 “好了,不逗你了。”白非夜笑着拍了拍她的背,道:“我们来日方长。” “嗯?”江琉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说,你不必紧张,我说过不会对你做什么,就一定不会。”他笑道:“这里的温泉对你的伤势有好处,经常来这里,你会好得快一些,皮肤也会更滑嫩,然后……”白非夜高深莫测的一笑,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然后什么?”半晌之后,江琉莹催促道。 “然后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就三媒六聘迎娶你过门,做我白非夜的妻子,我唯一的妻子。”白非夜不顾江琉莹愈渐睁大的眼眸,继续道:“你将成为我重冥教的教主夫人,我未来孩儿的母亲。” “……”江琉莹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白非夜又道:“对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 “女孩嘛要像你,大眼睛高鼻梁还有樱桃小嘴,至于男孩……也还是像你罢,”白非夜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缓缓道:“毕竟,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江琉莹一愣,随即似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耳后,才发现自己的易容已被人撕下来大半。倘若放在平时,她的易容术一定毫无破绽,可此前她有将近大半月没打理过,这会儿被念寒扯了去也在情理之中。 白非夜浅浅一笑,从一旁拿来一面铜镜,递到她眼前。 镜子里的人五官精致,双目水灵,面颊红润,肌肤剔透玲珑,仿佛似有光晕。 白非夜侧过身,看着镜子里的她,道:“若不是因为念寒,我倒不知晓,你竟有这样一副绝世容姿。”他说完,看着江琉莹的眼睛不再说话。 很明显,他在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江琉莹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人物,从小我就是个孤儿,到了重冥教之后,才发现,在这重冥教中,没有靠山就是没有希望,本来,我将你当作了自己的希望,可是到了子月群岛后,我便再也没能见过你……” 江琉莹说到这里,白非夜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了几分,她浑不在意,又道:“后来,我幸得罗玉桓父子照拂,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他们就算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可是,我却不得不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又都离我而去……” 江琉莹将这些年所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统统都说了一遍,她说到罗百长因何而死,也说到罗玉桓为什么对自己又爱又恨,也说到自己若不隐藏自己的容颜,就会沦为红楼中人,做一个上位者的发泄品。 她想保护自己,想干干净净的活着。 她的话似是发泄,又似是哀求,希望眼前人能稍微给予些许怜悯。 “所以,你留下罗玉桓的尸体,只是想全了从前他们父子对你的恩情?”白非夜道。 江琉莹点了点头,剩下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却哽咽住了,眼泪不自觉的夺眶而出,让白非夜更是心疼至极。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他的事情我不会再追究,毕竟,他已经死了,我不该让死人来破坏我们的感情。” “谢……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必见外,”白非夜心疼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有些怕我,但是我会给你时间。我会让你知道,我将成为这个世上,你唯一的依靠,和最爱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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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捧着换下的纱布退了出去。 可他刚一打开门,便见白非夜站在门口,看那架势,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 “非夜?你怎么不进来?”江琉莹急忙起身,要下床去迎他。 “不要起来了,你要多卧床静养。”白非夜三两步走进来,扶住江琉莹的双肩,宠溺道:“我见念寒拿着药进来,就想等他换完药了再进来看你,省得你在我面前不好意思。” “怎么会呢,你……将是我的夫君呀。”江琉莹蓦地低下头,面上飞起红霞,十足的小女人作派。 白非夜见了连连觉着好笑,道:“原来真实的你居然是这幅模样,真是教我大开眼界。” “怎么……不喜欢?”江琉莹洋装发怒。 “不敢不敢,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白非夜连忙想要指天发誓。 “好啦,我相信你。”江琉莹握住他的双手,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柔声道:“你是高高在上的重冥教教主,而我只是淤泥中的一抹尘泥,我对你而言,毫无利用价值可言,你待我这样好,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我对你的心,也是一样的,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琉莹……” 白非夜剩下的话,都被江琉莹堵在了嘴里,她轻轻覆上白非夜的双唇,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在他的齿间流连辗转,就似情窦初开的女子,细心轻吻自己心爱的男孩。 青涩又带着几分霸道,就像在宣誓她的所有权。 白非夜心中虽然狂喜,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明明我才是夫,应当由我来主动才是! “你是我的……”白非夜热情的回应着她,双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他情不自禁的撩开她的衣襟,向里探去,很快便入手一片柔软的雪白。 “啊……”江琉莹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呻吟,浑身跟着剧烈的一颤。白非夜突然睁开双眸,眼中恢复一片澄澈。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明明知道你重伤未愈,还这样对你……”白非夜懊恼不已,连忙将手抽了出来。 江琉莹红着脸,轻轻道:“没关系,我……我可以的。” “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不着急,等你身子大好了,凤冠霞帔嫁给我之后,我再好好疼爱你。”白非夜将她抱在怀中安抚,眼中的怜爱与疼惜,就连念寒打开门也没有注意到。 “啊啊——”念寒发出两声惊呼。 二人听到他的叫喊声,回过头便见念寒端了晚膳进来,这才不得已,恋恋不舍地分开。那一副恩爱的模样,就连念寒看了都忍不住想捂住眼睛。 “又到吃饭的时间了么,时间竟过得这样快……啊!”江琉莹正喃喃自语,白非夜却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惊得她再次抱紧了他的脖颈,白非夜十分享受她的紧张,大笑着将她抱下了床。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白非夜一直到用完晚膳,又替她洗澡擦身,盖好被子之后才离开。 此间,江琉莹的表情一直笑意盈盈,就像出嫁的新嫁娘一般,与新婚丈夫相敬如宾,和乐融融。但是白非夜离开之后,她便沉下了眼。她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皮上,显得阴郁而无神。双眸中的欢喜和爱慕更是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厉与决绝。 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禁锢她七年,让她生不如死的重冥教。 而打开自由大门的钥匙,则握在了白非夜的手上,现在的她不得不对他虚与委蛇,在他面前装成一只听话的小白兔。 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离开的契机,一旦她嗅到自由的味道,就会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而这个机会,很快便要来临了。 ☆、第二十七章 芳华难再留(4) 双月崖上,东西南北四宫分别为章台宫,肃昭宫,琼林宫以及明镜台,四处院落中,以主宫章台宫最为气势恢宏,是历任教主处理教务之所,肃昭宫则是前任教主白秋寒的休憩之地。白琳琅未免触景伤情,便与非夜商议,将自己的住所搬到了北面的琼林宫,这样既不会离章台宫太远,又因北面人烟稀少之故,也不会被人扰了清净。 白非夜与江琉莹出双入对的时日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双月崖上就来了不速之客。 “奴婢紫衣、紫衫、柳含烟,参见教主,教主万安。”三人一齐双膝跪地,与白非夜行礼。 她们此次前来,带着白琳琅的令牌,目的为何一目了然。 白非夜没有立刻叫她们起来,许久才道:“若是为了江琉莹,那就不必开口了。” “教主!我来……是特来领罚!”紫衣咬了咬下唇,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道:“是奴婢不懂事,冲撞了江姑娘,我愿意当着江姑娘的面道歉,请求她的原谅!” 白非夜淡淡瞥了她一眼,便站起身,道:“她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们回去罢。” “江姑娘不原谅奴婢,奴婢就一直跪在这里!”紫衣认命道:“反正在这里跪死也比回去被圣姑打死来得痛快!” “是么,那你就一直跪着罢。”白非夜说完,眼睛都不抬的转身进了内殿。内殿里,念寒的身影在转角一闪而过,他虽然显得很小心翼翼,但是脚步和呼吸声却逃不过白非夜的耳朵。 白非夜回了寝宫,便见江琉莹穿着大红的喜服坐在梳妆台边,手上还拿着一张唇纸,正欲印上嘴唇。 美人容颜之娇丽,足以令整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都黯然失色。这会儿的她,就连素来自诩容貌举世无双的白非夜也不禁看呆了去。 “以你的惊世容貌,就算是镜双宫的宫主,怕也不及你十之一二,”白非夜走到江琉莹身后,在她耳畔打趣道:“若不是因从小就认得你,知道你的身世和不会武功,这会儿我怕是真要以为,你就是镜双宫的宫主了。” “您就会打趣我!”江琉莹见了白非夜,立即扬起嘴角,转身拉住了他的手,撒娇道:“您可算回来了,这一个上午您不在,我便觉得很孤单,一看不见你,我就觉得这心里啊……空落落的。” 白非夜心花怒放,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了一吻,道:“以前竟不知道你会这般粘人。” “怎么,不喜欢吗?”江琉莹叹息,洋装抹泪道:“戏文里说的真不错,男人就是善变,得到了就不珍惜……” “确切来说,还没有得到,”白非夜搂着她的腰,道:“等正式迁都的那一日,就是我们大婚之时。” “嗯。”江琉莹羞答答地一点头,随后又突然想起来似的,推开白非夜,穿着喜服转了一个圈,道:“都说嫁衣需要女儿家亲手缝制,我从小无父无母,女红也不是很好,这件喜服便是这些日子来,让几个婆婆陪着我一起做的,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却不想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迟早要看的,早一日,我便多一日的欢喜。”白非夜说着,就像陪着一个珍贵的宝物一般,抬起了她的下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看得出来他在极力的隐忍。 他无时无刻不想把眼前的女人占为己有,但是他也知道,他不是登徒浪子。 他想给心爱的女人尊重。 寻常女儿家该得到的尊重。 就像父亲尊重母亲那样,将她视为掌上明珠,时刻爱惜。 反正,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他不必急于一时。 “教主,我听说……”江琉莹欲言又止。 “有话大可直说,在我面前不必有顾及。” “我听说紫衣和紫衫来了,她们……” “念寒告诉你的?”白非夜道。 江琉莹点了点头,急道:“你不要怪他,他只是路过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 “不错,她们来请求你的原谅,但是我并不认为她们会存有这样的心思。” 江琉莹一脸怔忪,道:“那她们还能有什么心思?” “她们会想方设法将你从我的身边带走,我不想失去你。”白非夜正色道:“所以,你离她们远一点。” “可是……我不想你为难,”江琉莹嗫嚅道:“紫衣和紫衫自幼服侍您,与您而言,就像亲人一般,她们一时糊涂才会将我视为眼中钉,您不要为了我跟她们翻脸。” “难得你为我考虑这么多,”白非夜叹息着,抱着她的手又收紧了几分,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难做,我这就去告诉她们,三日后,重冥教正式迁都回双月崖。当然,比迁都更重要的是……”白非夜顿了顿,低头在她耳边嘤咛道:“三日后,我将迎娶你过门。” …… 白非夜将迁都的教令传达下去之后,紫衣、紫衫以及柳含烟三人便被赶回了玉竹峰复命。但是很快,柳含烟又带着白琳琅的吩咐回来了。 明镜台里,柳含烟跪在大殿上,道:“教主,圣姑说,您若是真心喜欢江姑娘,将她带回去收作妾侍便是,她不会再阻止。”柳含烟说话时,一直垂着眼帘,生怕自己会因劝其带江琉莹回教,而被他迁怒。 哪知白非夜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侍妾?哈哈哈哈——”白非夜笑道:“既然要娶,自然是娶作正妻,何谈妾侍之说?”他说完,瞪了她一眼,柳含烟赶紧吓得低下了头。 “教主恕罪,”柳含烟止不住的发抖,颤声道:“奴婢只是奉命传话,而绝无轻视琉莹之心,您知道,我与她的情份该算得是好姐妹才是。” “此话不假,”白非夜沉思道:“若不是有你的帮助,她现在只怕已经躺在了乱葬岗里。” “教主圣明。” “你去看看她吧,圣姑那边,我去回。” “是,奴婢遵令。” 白非夜走后,柳含烟便在侍婢的带领下,走进了江琉莹的寝宫。 寝宫中,四处白纱飘飞,如梦如幻,江琉莹换上一袭白衣,斜躺在露台边的贵妃榻上,宛如九重天上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你是……”柳含烟睁大了双眸,险些就要认不出眼前人来了。 江琉莹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 “是,”柳含烟愣愣地点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怪不得教主这般喜欢你,我若长了你这张脸,什么男人勾引不到?” “那如果我说,我可以给你这张脸呢?”江琉莹看着她,双眸里带了些引诱,柳含烟看不透她想干什么,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会离开,不必你动手。” “什么……”柳含烟惊道:“你、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我,对吗?” “你从何而知?”柳含烟一脸惊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江琉莹婉转一笑,道:“我曾在绿绮的手腕见过一个印记,那是一枚黑色的三火图。而重冥宫的三火图是赤色的,黑色,是专属于圣姑的印记,这一点,我曾在你的腹部,见过同样黑色的三火图,你,一早就是圣姑的人。” “呵……既然被你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说的全都对,那么,受死吧。”柳含烟说着,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一步步逼进了她。 江琉莹非但不害怕,嘴角却愈渐上扬,道:“其实能不能杀掉我,你不清楚,但是你很明白,不论你能不能杀掉我,你的下场,也逃不出一个死字,你的眼里,充满了死气。” “不错,今天我杀了你,教主会要我的命,今日我若杀不了你,圣姑也会要了我的命,我总该选则一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江琉莹摇了摇头:“你只能选择白非夜,圣姑帮不了你。” “呵……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放过你吗?”柳含烟狰狞一笑,道:“像念寒一样,跟在你身边,做你的侍婢,祈求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保我下半辈子平安?” “不,相反,我会帮助你,杀了我自己。” “什么?”柳含烟蹙眉:“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希望你能帮助我逃出去。” “逃出去?” “是,”江琉莹点头,道:“离开重冥教,至于我要去哪里,你不需要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我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的面前,这个世界上,将再没有我江琉莹这个人。” 柳含烟微微有些心动,疑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成为我的证人,告诉他们,我跳海自尽,不知所踪。” 江琉莹说话的同时,面上充满了自信的神采,配合她的那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好几次让柳含烟都看呆了过去。 她不止惊讶于江琉莹说话的内容,更让她惊讶的是,她发现自己实在是低估了江琉莹。 现在的她,美得气定神闲,就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皇,不怒自威。 过去的她,只是表面装出来胆小怕事,实则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还有着旁人不知道的算计…… 柳含烟惊得呆立当场,江琉莹唤了她好几声,才唤回她的神智。 “说这么多你或许还是不明白,你跟我来,我教你该怎么做,一个让你和我都能活下去的方法。”江琉莹说完,站起身来,拍了拍柳含烟的肩膀。 她从她身边路过时,柳含烟的剑离她只有不到半指长的距离,她毫不在意自己会对她下毒手。 不会武功的她,就这样淡定的从自己眼前走了过去。 她似乎笃定自己不会出手。 她不会吗? 好像……确实是不会的。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明镜台,一路上,下人们见了都是恭敬行礼。 白非夜从来没有说过,要禁锢江琉莹的人身自由。白非夜宠她至极,事事体贴入微,在下人眼里,她早就是这宫中的女主人,当她离开时,更是大大方方从正门走了出去。 她带着柳含烟来到港口,对她道:“把我的衣服扔进海里,让它卡在礁石上,只当我是跳海死了,至于你……则可以告诉白非夜,是我执意要寻死,而你被我偷袭在先,故而阻拦不住。”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柳含烟不解。 “我想要自由,你明白吗?”江琉莹一声长叹,道:“这几年来,我日日夜夜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睁眼闭眼都是姐妹们的惨状,午夜梦回时,无数个死在我手里的人都在向我咆哮索命,虽然不是我直接造成了他们的死亡,但是,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想回到光明里去,做一个正常人。” 柳含烟扬起嘴角,失笑道:“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 “什么?” “我赌你在光明里活不下去。” “这不可能。”江琉莹同样是一脸嘲弄,道:“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是么,那我只能祝福你,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后悔。” “多谢,你也要保重,再见。”江琉莹说完,又在跳下海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了句:“不,不是再见,我该说后会无期才是。” “我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各自珍重罢。”柳含烟摇了摇手,在江琉莹跳下海的那一瞬,眼角淌下了一滴眼泪。 这是她这种人,难得真情流露的一刻。 这么多年患难与共,相扶相持,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 ☆、第二十八章 芳华难再留(5) 江琉莹走后,柳含烟便一头撞上了石头,在额头上撞出了一个血窟窿。 “不好了!夫人不见了!”柳含烟一路跌跌撞撞,撒了一路的血,不等她走回山顶,她便晕在了半路上。 江琉莹失踪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去,明镜台中伺候的嬷嬷们一个二个都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等柳含烟在傍晚转醒之后,便立刻将江琉莹自尽之事飞鸽传书递了出去,但是她们却迟迟没有收到玉竹峰的回信。 一直到第二日早晨,白非夜才返回了双月崖。 他没有收到柳含烟的飞鸽传书,很显然,书信被白琳琅压下,为的就是让江琉莹逃的越远越好。毕竟,对白琳琅来说,不论信上说江琉莹是怎么离开的,不管她是死是活,只要她离开了,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她都乐见其成。 白非夜回来后,表面看上去却并不是那般难过,反而显得很镇定。 柳含烟一早便在港口等候白非夜,等他一出现,她的头上包扎很是明显,几乎将她大半个脑袋都包住了。 她飞扑到白非夜身前,跪地求饶道:“教主!妾身发誓,妾身什么都不知道!”柳含烟哭得梨花带雨,双手牢牢保住白非夜的脚,道:“教主!您一定要原谅妾身,妾身没有杀害琉莹,是她说明镜台太闷,让妾身陪她去海边散散步,岂料妾身一个没注意,她便拿石头将妾身打晕,等妾身醒来,琉莹已经不知所踪,只有海边还剩了一件她带血的衣服,她她她……她似乎是执意寻死,只怕凶多吉少啊!您一定要相信妾身!” 白非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起来吧。” “什么?”柳含烟一脸呆滞,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起来罢,我不想说第三次。” 柳含烟确定他是在让自己起来,立即瑟缩着站了起来,福礼道:“贱妾多谢教主,教主大恩大……” “不必多说,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啊…… 白非夜长叹了一口气,扬起嘴角苦笑的同时,眼角也有晶莹在闪烁。 他早该想到,固执如她,到死都不愿意跟自己低头的她,为什么会突然转了性子。 她只是在隐忍,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逃离自己的契机。 眼前的海面上烟波浩渺,一望无际。 除了四顾茫茫,旁的什么也看不见。 “江琉莹没有死。我知道她去了哪里。”白非夜沉着一张脸,目光深不可测,给人以平静又充满着掠夺。 柳含烟充满了疑惑,正要开口,却听白非夜又是轻轻一笑,胸有成竹道:“我会把她找回来,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留在我的身边,她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 此时,双月崖下有一处险滩,名曰天堑沟,天堑沟逶迤绵延数百米,是崖下最大的一处船舶港口,可这里因为七年前,武林正教围攻双月崖一役,已经废弃多年。如今白非夜迁回总坛于此不久,正是港口最繁忙的时候。 由于子月群岛滩多浪急,漩涡频发,在这里行船,加之河床落差较大,途径险滩时,逆水行舟艰难无比,都需有诸多纤夫拉绳,才能将船停泊在双月崖边。 山洞之下便是万丈断崖,断崖之上,幽道依山而建,逼仄陡峭,至多能行一人,石壁上,有大大小小的纤痕,纤桩,这便是纤道。 过天堑沟,经朝天门,可至栈道,栈道贴着崖壁,穿过瀑布,山洞层层叠叠,云雾弥漫,氤氲缭绕。 在栈道上行船的纤夫,便是奴隶,长长久久的在暗无天日的江边,过着挥汗如雨的生活。 河谷中的冷风在耳边呼啸,将纤夫们的耳朵冻得发红,可他们的汗却一刻也不停,从额头向下流淌,风一吹,更是湿冷。 此时江琉莹便穿着纤夫的衣物,将自己弄得满身污秽,混迹在纤夫之中。 但是她的眼眸里,没有纤夫们的疲惫,有的只是坚定。 她的心中没有害怕,更加不觉得这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相反,她心中充满了希望。 这是许多年以前,她给自己想出的一条后路。 她计划跟着纤夫劳作半个月,然后寻得一日,去后山,驾着藏了十年的一叶小舟出逃——那是曾经罗玉桓与外界之人通信的工具。 这几日,她已经能熟练的使用这一项技能——将船按照她的想法,行驶到她想去的地方。 她本想等到白非夜放松了警戒,找一个风和日丽的白天逃出去,然而白非夜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巡逻的侍卫一日比一日多,他似乎想要将整个子月群岛翻过来似的。 江琉莹并不想将自己的下半辈子继续耗在这里,知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于是一狠心,在三日后的半夜去到了后山。后山下,山石嶙峋,礁石密布,船只行驶经过时,便要用竹篙撑住岩石,以便借力或者避免撞击,经年累月之后,石壁上便会留下许许多多的篙坑,深深嵌入石壁里。 崖下还有一瀑布,飞流直下,犹如白练当空,声色兼备,她的船就藏在瀑布后头。 她迫不及待的拔锚起航,恨不得在船上装一双翅膀飞出去。 在竹篙的帮助下,她将船顺利驶出了港口。在小舟穿过最后一道水幕,从山洞中破水而出时,恰逢海面上升起今晨的第一道霞光。 温暖的朝阳普照大地,海面上是一片赤红,玉竹峰深处子月群岛腹地,长期笼罩在江海雾霭之中,甚少看见蓝天白云,更遑论如此透彻的阳光,这对七年不曾见过外头世界的江琉莹来说,无异于神来之笔。她张开双臂,感受着海面上徐徐的清风,海风咸湿腥甜,从前觉得很难闻,可如今却觉得海风也是这样可爱…… 江琉莹看着天幕发了许久的呆,直到日头高照,一缕缕的阳光眩晕了她的双目,她这才从怔忪中缓过神来。 她仍然驶着木船,漂摇在海面上,直到两日后,她才终于能够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七年了,这一刻,她终于自由了。 …… 上卷:爱别离 完。 (今天四更……没有留言什么的奖励一下吗呜呜呜好寂寞) ☆、第一章 初见恍如昨(1)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在初夏时节的清晨,太湖之上,烟波浩渺,一望无际。 初生的朝阳映照在水中,浪花仿佛被镀上了金边,湖面上波光粼粼,五光十色。湖岸边柳叶纷飞,随风而舞,尽是一派微风和煦的景象。 码头边,停靠着许多小船,有小舟,有渔船,也有画舫。但独有一艘船,与旁的船都不大一样。 那艘船有二层小楼那么高,通体被漆成了白色,门廊飞檐下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看上去庄严肃穆,又不乏气派张扬。 那是无双城的船只,是当年在攻打重冥教时,缴获地战船,如今战船上的戈矛已经被全数卸下,单纯只用作运送人员的船只,往来于苏州和无双城之间。 就在船工们忙活的时候,码头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靓丽的身影。那女子一出现,便惹来码头上的人们纷纷伫足打量。 只见那人身穿一袭水蓝色的丝织衣衫,头戴一顶垂着白纱的幂篱,宽大的幂篱下,白纱将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旁人虽看不清她的长相,但瞧她五指纤长,身形高挑,长裙随着她沉稳的步子而浅浅摇曳,不疾不徐的模样,看得出她气质不凡,定是出生不俗。 女子走到无双城的大船前,解下了头上的幂篱,露出一张端庄娴静的脸。 周围传来船工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就连画舫之上站着的无双城门徒都不禁看呆了。 他们见过无数的美人,但是像她这样的还真是不多见。 女子瞧上去不过豆蔻年华,但是眼眸里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沉稳与淡然,再配上她一章冷若冰霜的脸,便显得艳丽逼人,教人无法忘怀。 船夫吞了口口水,堪堪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无双城。”女子缓缓道了句,声音也如她的面目一般,温柔和煦,如春风拂过。 “敢问您去无双城做什么?”船夫例行公事的问道。 女子不假思索,笑道:“拜师。” “好,这边请。”船夫没有再多过问,只留恋地又看了她几眼,便放她进去了。 今天是无双城一年一度收弟子的最后一天,船里有不少人都是前去拜师的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却怀抱着同一个梦想:进入无双城,成为武林中最大的门派的弟子,从此在武林中闯荡出一番事业,好回去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女子上船之后,才发现自己竟是这群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其他人大多是十岁左右的小孩,自己在这里头,简直格格不入。她突然觉得有些脸红,便找了一处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不太好意思再打量旁人。 但是她虽然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却也是外貌最出挑的一个。这一点从男子们垂涎的目光,以及女人们嫉妒的神色便能看出来。 他们面面相觑,心底都在揣测,这位仙女究竟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会在这样的年纪,才去无双城拜师? 终于有人忍不住,走上前去,那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他径直走到女子身前,在她的对面坐下,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陆静语。” 这是她为自己取的新名字,从此以后,关于江琉莹的一切,都会被她尘封在心底最深处,永不再提起。 陆静语贝齿张合,双唇殷红,眼神飘忽不定,说出的话语言简意赅,更添了几分冷傲。但是这更加勾起了少年郎的好奇心,他又接连问道:“你是哪里人?从前师呈何处?家住在何方?可嫁人了?” 陆静语微微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总不能说自己从前是重冥教的教习嬷嬷罢?她若是这样说了,指不定现在就被他们给扔下湖去…… 就在陆静语沉思之际,那人觉得她无视了自己,让他丢了脸面,便大怒道:“喂——问你话呢,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理人么?” 陆静语被他突变的脸色给惊着了,眉头微微皱起。她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却忽然不想再与他说话了。 这就是典型的目无尊长的纨绔少爷了。同儿时的白非夜如出一辙。 陆静语想到这里,心情更加糟糕,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身边响起丝丝窃笑,少年顿觉自己被人嘲笑了,便是脑子一热,嘲讽道:“你这样的女人本少爷可见得多了!呵……拜师?你这把年纪了还想学武功不成?你不就是想靠自己的美色上位么?我可告诉你,沈城主已有妻室,且夫妻恩爱得很!虽然你长得漂亮,但是也别痴心妄想,去干些不要脸的事!”少年说完,啐了一口,朝她吐了一口口水。 那口水不偏不倚,落在了陆静语的鞋子上。 陆静语嫌恶的看着他,正思索着要不要一脚踹回去,还是忍一时之气息事宁人时,她的身旁却突然身来一只手——那只手纤长白皙,煞是好看。 陆静语抬头,便见一黄衣女子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下一刻,那吐口水的小鬼便被黄衣女子单手摁着头,跪在了陆静语的脚边。 “你这人毫无礼貌教养,竟还妄想进入无双城?”黄衣女子喝道:“立刻给我舔干净!再向她道歉!” “你是谁?竟敢管我的事情?”那小鬼被她摁在地上,张牙舞爪的挣扎着,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她的桎梏。他始终被她死死地扣住,左脸已经贴在了陆静语的鞋子上。 陆静语有些脸红,她不动声色的挪开了脚,道:“或许他年纪还小不懂事,该是无心的,我自己擦擦就好了,姑娘放了他吧。” “你不怪他?”黄衣女子诧异地看着陆静语,虽然言语中有些惊讶,但眼眸里却还是赞赏居多。 陆静语点了点头:“刚刚是我的态度太过傲慢了,他也是一时生气才会如此,姑娘莫要为我伤了同门和气。” “听到没!还不快放开我?”少年怒目相向。黄衣女子气急,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一时之气?我看你是死不悔改!给我道歉!” 小鬼面红耳赤,气得吹鼻子瞪眼,恶狠狠道:“你、你知道我爹是谁嘛?小心我……” “我管你爹是谁?”小鬼还没说完,黄衣女子便打断了他的话,冷哼道:“我不管你爹是谁,我只知道,我无双城治下,重在忠义仁孝四字之上,四个字里一个都不可以,而你……仗着自己有个了不起的爹,对人接物丝毫没有礼貌,更加没有怜悯之心,若被你这种人混进了无双城,那将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好!”满船的人都在叫好,陆静语也充满了赞赏,对她点头致谢。黄衣女子骄傲的一抬头,直接拎着那小鬼走出船舱,将其踹下了船去。 “噗通”一声,那小鬼便落入了水中,他双手胡乱的扑腾,似乎不大识水性。 这时,黄衣女子走到一旁,对其中一名船工交代了两句,那船工便是一点头,跳进了太湖。他将湖中的少年捞起之后,径直游上了岸去,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他踏入无双城的领地了。 现在满船的人都明白了,在这艘船上,黄衣女子的身份地位最高,显然是无双城中的某位前辈。 黄衣女子回船舱后,便在陆静语的对面坐下,笑道:“交个朋友吧,我叫沈沐澄,是无双城第七十四代的首徒。” 陆静语闻言,立即站起身,拱手作揖道:“静语见过师姐。” “参见沈师姐——”满船的人亦随之站起身,齐刷刷地向她致礼。 沈沐澄立即摆手笑道:“大家以后都是兄弟姐妹,不必如此多礼,今日湖上浪大,为了安全起见,快快坐下吧。” “多谢师姐关心——”一船人落座之后,还在三五成群的讨论着刚刚的事情,而沈沐澄却只盯着陆静语看,看了许久,直到陆静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挪开目光,笑道:“你真是人如其名,名字好听,人也好看,真是教人赏心悦目。” “沐晨师姐亦是人美心善,教人钦佩。”陆静语由衷赞叹,回之微笑。 沈沐澄摇头笑了笑,又好奇道:“刚刚若我不为你出头,你会如何?” “我应该会息事宁人吧。”陆静语想了想,道。 “为什么?”沈沐澄疑惑。 “因为我们是女人呀,出门在外一定要与人为善,用一颗善心去对待一切好和不好的事情,那么再难的难关,也会迎刃而解吧?”这是陆静语心中的真实所想。 现在的她,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就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她已经别无所求。何况,被人吐口水这种事情,这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大事。更可怕的刑法,对过去的她来说,也是家常便饭罢了。 沐橙看着她,张大了嘴,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向陆静语竖起大拇指,道:“你的脾气真是太好了,有你的加入,我无双城该恢复一些平和了。” “无双城里很乱吗?”陆静语疑惑。 沈沐澄摇了摇头,带着些许无奈道:“我无双城里啊都是一些暴脾气,其中以大师姐沈灵珊为最,那脾气简直分分钟上房揭瓦!” 陆静语听得一愣一愣的,双唇惊讶得许久都合不上。 “你也不必紧张,我无双城里也有性子温和的人,”沈沐澄笑着宽慰道:“大师兄性情谦和,谦逊有礼,与人为善,武林中人都称他为温润公子,与你倒是极为相像,届时你可以拜入他的门下,就不会被旁人欺负了。” 陆静语心中咯噔一声,迟疑道:“大师兄,是谁呀?” “沈书寒呀!你没听说过吗?” “沈书寒?”陆静语一愣。 沈沐澄点头:“他是我们无双城中的掌门首徒,亦是下一任城主的接班人,长得可英俊了!” “是么……真是好期待呀。”陆静语笑了笑,心中乐开了花。 沈书寒……应当就是陆大哥吧?他是孤儿,而后被沈城主收养,改了姓氏也在情理之中的。 陆静语想着想着,却有觉得鼻头一酸,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你怎么了?”沈沐澄惊道:“你怎么一会笑一会哭的?” “没什么……我、我就是高兴。”陆静语说着,重新扬起嘴角,对她笑道:“我一定会努力,努力成为无双城的弟子,希望到时候,我也能叫你一声师姐,叫沈书寒一声师兄。” “你这么漂亮这么善良,一定没问题的!”沈沐澄拍着她的肩,一脸笃定。 陆静语点头。 心知这里就是她的彼岸,能渡她逃离痛苦梦魇的彼岸。 是她以后可以称作“家”的地方。 ☆、第二章 初见恍如昨(2) 无双城毗邻苏州,内设码头,校场,跑马场,食堂,以及一众弟子们的休憩之所,陆静语便是跟着他们从水路进了无双城。 无双城的码头上旌旗飞扬,船只往来,络绎不绝。远远望去,便能看见码头上伫立着一巨大的四楹三阙的拱门,它横梗在码头的最前端。 “看到那拱门了么?”沈沐澄指着不远处码头,道:“那是每一个来我无双城的人,都会经过的牌楼,那里的每一个石柱上,都刻着一行鎏金大字,从左至右分别为万古长青、举世无双、天地正气以及浩然长存,这十六个字,便是我无双城的门规,所有弟子都需时刻谨记。” 陆静语静静地听着,突然有一种自己已经是无双城门徒的错觉。 眼前那一片重脊高檐的白色建筑,看上去无比大气和庄重,与子曰群岛依山而建的小门小户大相径庭。只这么一眼,她便打心眼抵喜欢上了这里。 过去那七年的不堪,便成为了一场可怕的噩梦,现在她终于脱离了梦魇,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陆大哥面前,对他说:“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的骄傲。” 陆静语偷笑着,一旁的沐澄见了她这一副怀春的模样,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腰,道:“你在想什么呢?” 陆静语摇了摇头,“我只是太激动了。” “激动什么?” “激动自己终于达成心愿,到了这梦寐以求的地方。”陆静语一脸虔诚,让沈沐晨十分惊讶。 眼前人仿佛爱着这座城,更胜过爱自己…… 太湖岸边水草丰美,风光如梦,芦苇成片的在湖边摇曳,不胜娇羞。待船夫停稳画舫,一行人上岸之后,穿过一片竹林,在竹林的尽头,便是无双城的主殿,忠义堂。 忠义堂前的广场很大,名为汉鼎广场,广场中心有一个三人高的紫铜宝鼎,四周俱以汉白玉石铺砌整齐。两旁的苍松挺立,树大荫浓,气氛庄严肃穆,让人油然起敬。 广场四周,梅花桩横立,厮杀声不绝于耳。这里昼夜都有人在此修习武学,只不过白天人多一些,晚上人少一些,大家都为了出人头地,而发奋图强。但是很快,在陆静语所到之处,落地声,惊叹声便连连响起。许多人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一双双眼睛直盯着她的身影,再不曾挪开。 “沐澄师姐身边的女子是谁?” “好漂亮呀!” “如此绝色,真是人间少有!” 沈沐澄一眼瞪过去,怒喝道:“看什么看?不练功了?小心我去告诉大师兄,让大师兄打断你们的腿!” 一个二个弟子只得回过身去,继续练武,但是他们的眼睛却始终跟着陆静语,一直到她进了忠义堂里头才不得不收回目光。 忠义堂里,横梗着十余张雕花楠木桌,大气辉煌,不尽豪迈。正中的牌匾上写着四个金漆大字:天下为公。字体苍劲有力,一气呵成。 “那牌匾上的字写得真棒。”陆静语由衷赞叹。 沈沐澄骄傲地一挺胸,笑道:“那是我国开国皇帝朱闵康亲赐的牌匾,足以想见我派在江湖乃至朝堂之上的地位,都让其余门派望尘莫及。” 陆静语一股骄傲同样油然而生,突然觉得皇帝赐予给无双城的殊荣,就是赐予他陆大哥的,哪怕他现在只是首徒,但迟早有一日,他会成为无双城的城主,抑或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而自己……将会一直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爱护他,仰望他…… “静语,静语?” “啊?”沈沐澄连续呼唤了好几声,才将她从沉思中唤回神。 “想什么呢?快过来,到你了!”沈沐澄对她招招手,陆静语连忙跑上前去,便发现台子上放着纸砚笔墨,前一个人已经写了满满一张纸,交了上去。 “这是?”陆静语道。 “姓名,籍贯,简历,越详细越好,”沈沐澄递给她毛笔,又道:“写完了这个,就可以领一把钥匙,住进我们的新人宿舍,等明日选拔过后,才能正式成为我无双城的弟子。” 陆静语接过纸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生平来历。 祖籍苏州,是平庆里大街的布庄小姐,后来布庄倒闭,举家迁往南都,在那里开了一家客栈,陆识然是她的父亲,刘雪染是她的母亲,他们已在六年前过世。她独自难以支撑客栈,便将其盘了出去,最后回到苏州,在乐坊里当了一名教习嬷嬷,但是总被人调戏,于是想要习得一技傍身,从此行走江湖,锄强扶弱。 这是她一早在苏州城里买通户籍部中的看门人,造的一个假生平,有理有据,皆可查看,而教习嬷嬷,她也确实在那里当了两个月的教习,可谓是天衣无缝。 “这是你的钥匙,在新人坊的最后一间。”桌子后的师兄说着,眼睛一直盯着陆静语。 陆静语习惯了旁人的目光,但是沈沐澄却觉得这位师兄很丢人。 “醒醒了,别看了,等人成了咱的师妹了再看也不迟!”沈沐澄替陆静语接过钥匙,便带着她去了后院。 二人一边走,沈沐澄一边解释道:“无双城的女弟子不多,美丽的女子也不多,你不要在意,等他们看习惯了就好了。” 陆静语笑得摇头道:“师姐貌美,已是人中之极,何必妄自菲薄?” “你的嘴真甜。”沈沐澄说着,眼睛里还是露出了些许柔情。 二人穿过“通幽”和“入胜”两道腰门,便来到了西郊林园。 西郊园林临山而建,山间房舍俨然,视野豁然开朗。 女弟子所居的琅環苑在无双城的正西边,临水而筑,布局也以水为主。工匠们挖出人工河道和湖泊,将太湖水引流进来。可谓水景清廊,流水潺潺,树木繁茂,曲水流觞。 因为宿舍筑在山间,空气极为清新干净,扑鼻而来一阵花香,园子建在梯田上,每一层都建造了平房,一间连着一间。房屋门前就是花海,错落有致,每一间房都面朝太湖,舒朗开阔。 她推开窗户就能将太湖尽收眼底。这里充满了女儿家的柔美,又不乏诗意。她喜欢被明媚的眼光照耀的感觉,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第三章 初见恍如昨(3) 陆静语晒了大半日的太阳,直到用餐时,才被沐澄拉去了膳厅。 膳堂的伙食每个人的份例都是一样的,今晚的饭菜是芙蓉莼菜汤,桂花芋艿和响油鳝糊,除此之外还有三道甜点可供选择,分别是杏仁粉团,三味汤圆和糖饺子。陆静语选了糖饺子,临了,负责伙食的大妈还偷偷塞给她一碗炖奶,笑道:“姑娘这样瘦弱,该多吃些才好。” “谢谢大娘。”陆静语笑着道谢,便在沈沐澄身边坐下。 炖奶是她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炖奶稠稠的、酸酸甜甜的,刚一放入口中,便入口即化,十分解腻。配合着晚膳一起,很是相宜。 沈沐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盘子,哀叹道:“哎,我来这十年了都没能让食堂大娘送我一碗炖奶,你可真是香饽饽,谁都变着法的讨好你,这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啊……” “师姐!”陆静语的勺子还愣在胸前,半晌不敢放进嘴里。 沈沐澄又开怀一笑,道:“你干嘛这样紧张?大娘说的没错,你太瘦了,真该好好补补身子!还愣着干什么?快吃呀!” “是!师姐!”陆静语嫣然一笑,四周又响起一阵筷子勺子落地的声音。 沈沐澄嘴角带笑,但是心里却觉得自己这一帮师兄师弟真是太太太太太丢人了。 待用完晚膳,便各自回房休息了。沈沐澄指着山间的一条小道,对陆静语道:“沿着这条小路往上走,在山腰处便是沐浴之所在,一会要不要一起洗澡?” 陆静语连连摇头,道:“我有点累,师姐先去吧,我晚些再去。” “那好吧,你早些休息。”沈沐澄说完,便回房去了。 过了两个时辰,陆静语待夜深人静了,才一人走出房门,去了澡堂。 澡堂建在后山,以一排天然翠竹作为屏障,每一间都有隔断,这里的水是地下的温泉水,在中间蓄着一个大水池。一整天的修习结束,便能泡澡解闷,师姐妹之间还可以相互搓背,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情。沈沐澄理所当然的邀请静语一起沐浴,却被她婉言拒绝了。 她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 她的肩膀上,有一枚三火图的烙印,去不掉,便只能用易容术来遮挡,如若搓澡,一定会露馅。 于是她只能等,等大家都离开之后,才悄悄抱着干净的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浴室里烛光幽辉,夏花摇曳,四周静谧无声,在这习习夏日凉风中,她脱下衣袍,缓缓步入池中。 温热地泉水将她包裹,一切是那么的悠然自得,惬意无边。 陆静语几缕碎发落在胸前,混合着水珠,随着胸前的起伏而纠缠在一起,黑白分明,却又勾魂摄魄,引得人口干舌燥,心动莫名。 “你们在干什么?”就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将陆静语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竹林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听上去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至少有二十个! 陆静语惊讶不已,连忙披上衣服,从池子里走了出来。她没来得及擦拭身上的水,便导致衣服多少有些湿了,粘在身上,更显得她的身材玲珑有致,引人入胜。 陆静语打开竹屋大门,才发现澡堂外站了一排男人,约莫有三十人,他们都穿着无双城的衣服,看腰带的颜色,级别似乎还不低。 “你们……”陆静语瞠目结舌,许久说不出话来。 那一排的男人面上都飞满了红霞,眼睛里充满了歉意。不敢正视陆静语的眼睛。他们大多搔了搔头,只能拿余光去偷看。 这让陆静语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他们聚集在此,想要做什么。 很快,只见走廊里走来三个人,为首的那人青丝如缎,一袭深紫色的长袍,行走之间潇洒飘逸,好似周身自带着一股风,让周围的气氛都跟着干净起来。 道旁的花瓣一如落雪,在他的身侧飘舞。 陆静语见到他的那一霎那,就觉得呼吸一窒,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这让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人很快便走了过来,大声喝道:“一个二个大半夜的不睡觉,竟然跑来后山偷看女弟子洗澡?真是越活越有出息了!”他说完,一排弟子纷纷低头,不敢与其对视。 陆静语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堆人站在这里,竟是在偷看自己洗澡?! 陆静语双颊泛起红晕,更添妩媚。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比这些师兄们更加窘迫,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双腿却像是颗钉在了地上的钉子,半步都挪不动。 “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去!”来人微微皱眉,又是一声怒斥。 “是!大师兄!”那一堆弟子如临大赦,纷纷四散而逃。 他们的一句’大师兄’让陆静语整个人愣住了,一双眼紧紧直勾勾地盯着他。 只见他的一双眸子幽暗深邃,在烛火的映衬下,干净又纯粹,毫无情/欲的光辉,宽阔如缀着星辰与大海。 沈书寒,无双城掌门人沈无月的首徒。亦是她心心念念想了近十年的陆大哥。 沈书寒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便从她身上掠过。 他拱手作揖,淡道:“我替我的师弟们道歉,希望你不要见怪,姑娘早些休息,沈某告辞。” 随后,他便带着弟子们转身离去了。 这是第一个没有在看陆静语的时候而表现出不自然的男人,他似乎对每一个人都是温温和和,每一个人在他的眼里都没有不同。 陆静语看痴了,直到他离开之后,仍旧没能回过神。 “呀!我竟然没有跟书寒大哥打招呼!连句谢谢都没有说!”过了许久,陆静语才懊恼地跺脚,然而她的心中却更加笃定,陆大哥是难得的正人君子,无人可及。 ☆、第四章 初见恍如昨(4) 第二日便是新晋弟子选拔之日。选拔的人数高达三百人,而录取的弟子不过三十人,十分之一的几率,对于不会武功又年纪偏大的陆静语来说,要想在一众才华出众的弟子里头脱颖而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出色的容颜是她的优势,但也是劣势。 门内女弟子以城主嫡女沈灵珊马首是瞻,而沈灵珊一早便听说了陆静语这个人,今日大会上,终于见到了人人口中都在夸赞的女子,见对方虽然年长自己几岁,但是看上去并不显老,反而风韵十足,艳气逼人,心中便有几分暗暗不爽。 沈灵珊小小年纪,便号称是无双城第一美人,除了因她是城主独女之外,更因为她本身貌美无双,并不输给任何人,她对自己的容貌成竹在胸。但谁料今日一见陆静语,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天人之姿。跟她一比,自己的容颜虽说不会低到尘埃里,但是突然就变得寡淡无味了起来。 沈灵珊坐在紫藤椅之上,从头至尾都板着一张脸,这很明显就是告诉其他的评审员:“我不喜欢她,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欢她。” 评委一共有三位,第七十二届的首徒沈钧瓷,七十三届的首徒沈君好,第七十二届的首徒,也就是现在整个无双城的长徒沈书寒。 如今沈灵珊摆明了不喜欢陆静语,于是大家就都需要斟酌一下了,究竟是给她通过,还是不通过。就算她长得貌美,但是为了她而得罪无双城的大小姐,实在该权衡一下,究竟孰轻孰重。 而与陆静语交好的沈沐澄只能算是一届的首徒,与沈灵珊相比,势力渺小,该卖谁的面子便显而易见了。 弟子选拔共分为三段,第一段是摸骨。 评委之间的暗潮汹涌并没有影响到陆静语,陆静语还在进行第一阶段的测试。摸骨顾名思义就是摸一摸弟子的骨头适不适合练武,有没有发展潜力和天资。 陆静语是最后一个出场的,摸骨者派了一个女弟子。这名弟子名叫沈吟,大沈沐澄三届,亦是当届的首徒,是城主沈无月的师妹沈子陵的关门弟子,为人刚正不阿。 当沈吟一摸陆静语的背脊,便是微微一变脸,立即又摸了她的双肩和双腕,以及脚踝,她立即在书册上记下了“上上佳”三个字,一边写还一边摇头惊叹道:“这样的天赋,还是我平生所仅见。” 第一轮选拔过后,人数已经减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能继续参加选拔。沈吟年岁不大,所以她的“平生仅见”四个字也便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陆静语顺利的继续参加了第二轮的选拔。 第二轮的主题是文试。 无双城的弟子要求不同于旁的门派,他们看重天资和思想境界,于是给了一道题目,让他们即兴发挥,写一段议论文,题目的内容是:论当今武学发展,及个人对未来的规划。陆静语一早便已打听清楚,无双城历年来都有文试这一项,并且将近些年的题目烂熟于胸,自己也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而这次的题目,果不其然,还是在武林这一块。 陆静语准备充分,下笔如有神,很快就执笔疾书,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恭维无双城,践踏重冥教的文章。重冥教的弊端在哪里,她最清楚不过,重冥教的血腥在哪里,更加没有人比她熟悉,她写下的文章里,有许多都是旁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让人深切的明白到,当年无双城重创重冥教是一件多么值得歌功颂德的事。 文试的内容被送去专人审核,与此同时,她又将马不停蹄的参加武试。 武试的内容却不是比武,而是才艺展示。可以是耍花枪,也可以剑舞,也可以扎马步,甚至是唱歌,只要能让人发现你的闪光点就可以。 陆静语是最后一个出场的,然而她迟迟都没有出现在演武台上。 “陆静语,苏州陆静语——”沈钧瓷喊了好几次,都没有见到来人登台。 沈灵珊坐在高处,打着哈欠道:“她再不来,就属于弃权,直接除名便是。”她身后的一众弟子便连连附和:“连最基本的遵守时间都不知道,我无双城不需要这样的弟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水蓝色裙子的女子匆匆走上了台前。 那人穿着陆静语的衣服,却长了一张沈灵珊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来人一出现,便让这满堂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沈灵珊坐在高台之上,定睛细看,脸色哗然一变,怒喝道:“你是何人?怎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是陆静语,这就是我的才艺展示。”陆静语微笑说完,在台子上走了一大圈,收获了一众惊叹声之后,便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道:“我展示的才艺便是易容术,几可乱真的易容术。” 陆静语说完,惊讶声,赞叹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只有坐在台阶上的沈灵珊面色铁青,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旁的沈书寒开口道:“陆静语易容术了得,敢在人前施展,也是勇气可嘉。” “师兄!”沈灵珊不依,蹙眉道:“连你也被她的美色所迷吗?” 沈书寒脸色一变,嗔道:“说什么傻话,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这世上我见过的比她美丽的女子也不在少数,我什么时候为美色动过心?”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沈灵珊撅起嘴,赌气道。 “我与你青梅竹马,看着你长大,对你的关怀不比师傅少,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沈书寒与沈灵珊距离很近,她能感觉到师兄呼吸吐出的热气,让她心头狂跳。 “好啦,我相信你,但是陆静语能不能入选,还要看她文试的成绩。” 沈书寒颔首,道:“你还小,难免喜怒形于色,我们是无双城的前辈,不应该对任何一个新弟子抱有成见,公平公正公开才是我无双城在江湖立足的根本。”沈书寒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沈灵珊撇了撇嘴,不敢继续说了。随后,她便走下高台,径直来到陆静语身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圈,道:“你这张脸,不会也是易容术画出来的吧?而且……”她狐疑地眯起眼,想了想,又道:“而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陆静语一脸坦然,不为所动地微微一笑,道:“如果大家看不出来我是易容,而我又能够一直保持这副模样,那这与我是天生与否有直接关系吗?只要我能继续美下去,那,这就是真实的我。” “好!师妹说的真好!”沈沐澄跳上比舞台,拍手乐道:“有些人仗着自己是城主的女儿,就在这耀武扬威,你是不是嫉妒静语师妹比你美呀?” “你!”沈灵珊怒道:“你真无聊,我才懒得与她计较,平白失了身份,还不嫌丢人吗?”沈灵珊眼一横,冷笑道:“何况,她会不会成为我们的师妹,还未可知罢?” 沈灵珊说完,一拂袖,便走上台阶,挽着沈书寒的手离开了。 从始至终,沈书寒都没有多看陆静语几眼。 她听不见他们说话,也不知道沈书寒实际是在为他说话。 陆静语看着他们携手离去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泄气,不是吃醋,而是觉得自己在沈书寒的心中,真是如无双城云云弟子一般,木有任何分量。 而他也完全没有认出自己。 陆静语看着他们的背影,也知道了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沈书寒是男人,他高大伟岸,他的妻子也该是圣洁,带着光环的。该有一个像沈灵珊这样的女子陪在他左右,那才是他应有的模样。 而自己……早已经不干净了。 (求推荐票~欢迎来微博催文,微博id:柏夏夏。群么么~) ☆、第五章 纷乱永无休(1) 选拔结束后,陆静语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到晚饭结束都没有出来。 沈沐澄见她没有来吃饭,便带了些水果去看她。 沈沐澄一到她的宿舍,便见陆静语一脸失落的趴在窗前,不由好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陆静语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是担心了吧?”沈沐澄安慰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完全不必担心选拔结果,你的文试和武试都是第一名,你将成为这一届的首徒。” “真的?”陆静语惊呀道,但是惊讶的同时,却有些不可置信。 “千真万确。”沈沐澄点头笑道:“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就会颁发入门印鉴了。” “嗯!”陆静语一扫心中的阴霾,听话的吃了些水果,之后便和衣躺下了。可惜这一晚,却因太过兴奋,而悲喜交加的失眠了…… 翌日晨,新晋弟子选拔的最终名单被张贴在了忠义堂前的告示板上。三十个人的名字里,陆静语果然摘得榜首。 拜师的仪式就在早膳过后。 从三年前开始,招收新弟子便不再由沈无月主持,他将权力下放,交给了大弟子沈书寒来主持。他是内定的下一任的城主,也代表着无双城新一代的崛起。 新晋的三十名弟子在忠义堂前的汉鼎广场上集结,逐一排开。 陆静语年纪最大,身材最高挑,在一众底子里显得格格不入——没错,其他弟子年纪很小,最大的怕也不超过十岁。陆静语在这一群弟子里摘得魁首,似乎也不是很光荣的事情。 窃笑声想起,是以沈灵珊为首的小团体带头在笑。 陆静语从沈灵珊的笑容里读出了一些信息——是她故意将年纪大的人都剔除了,尽挑了些年纪小的,好以此让自己在所有人面前出丑罢了。 陆静语明白了这一点,但是仍不觉得有什么。 她已经很感恩了,感恩这光明的如沐春风的一切。 授印是每一个无双城的弟子都会经历的仪式,弟子们每人都有一块印鉴。印鉴的正面刻着无双城,反面刻着他的名字。 陆静语是最后一个拿到印鉴的人,与旁人的白玉质地不尽相同,她的是一块流光溢彩的琉璃玉。 沈书寒将玉坠系在她的腰间,鼓励道:“我希望你永远都能像这块琉璃一般光彩夺目,明艳照人。” “多谢沈、大师兄。”陆静语有些结巴,不敢与其对视。 “努力吧,你们是无双城的未来和希望。” “是!谨遵大师兄教诲!”陆静语始终低着头,但是语气里却有着隐藏不住的兴奋与憧憬。 沈书寒未做多言,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陆静语低头看着他绛紫色绣金丝的靴子,直到完全离开了自己的视野才敢抬起头。 沈书寒的背影那般高大,伟岸,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将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茫,更加圣神和不可侵犯。 陆静语的眼神落在沈灵珊的眼里,她又是狠狠冷笑,道:“狐狸精,咱们来日方长。”她的眼神怒不可遏,恨不得将她把皮拆骨。 陆静语丝毫没有感受到杀气,她只管捧着印鉴,内心开心得无以复加。她回去之后,便在藏书阁内翻了一宿的古书,终于在一本书上找到了关于琉璃的描述。 琉璃玉色泽美丽,五彩缤纷,是玉中的极品,属于有价无市的宝贝。但是更可贵的是,这是沈书寒亲自颁给她的,与其它人的都不同。 她兴奋得久久睡不着觉,抱着印鉴亲了一晚上,才终于在天亮之际沉沉睡去。 翌日,陆静语在沈沐澄的带领下,去做了一整套的新人服装。从袜子,到头饰,到佩剑都需要专门制作,这一整套行头丈量尺寸,确定颜色之后,已经快到傍晚。 成为正式弟子之后,用餐的时间便不再受限制,陆静语不需要等正式弟子用完膳之后才能吃。现在的她可以正大光明的跟正式弟子坐在一起吃饭了。 陆静语刚一走出内务厅,便在一众师兄师姐们的簇拥下,被迎进了膳堂。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迎新会!大家热烈欢迎新一届的首徒弟子陆静语!大家鼓掌——”沈沐澄说完,掌声接踵而至。 “给各位师兄师姐问好,我是……陆静语。”陆静语嗫嚅着双手站在门口,显得很是不好意思。 “静语师妹好!” “是最美师妹好不好!”此起彼伏的恭维声响起,她差点就被融化在师兄们的热情里了。她见过很多下流粗鄙的男人,但是眼前这些师兄弟虽然喜欢美人,却不会轻薄美人。一切坦坦荡荡,让人身心愉悦。 “何止是最美师妹,简直是天下间最美的女人!”这时,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句,便听“啪”地一声从正中的大桌子上发出。 沈灵珊的筷子裂成了两截,愠怒道:“哟,天下最美的女人么?口气可真不小。” 沈灵珊话音落下,众人这才注意到,沈灵珊竟然也在这里,平时她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饭,谁都没想到她竟然会来此。 不止是她,就连大弟子沈书寒也在。 “参见灵珊师姐,大师兄。”众弟子齐齐颔首。 这时,便听沈灵珊又是一声冷哼,从正中的桌子上站起身,其余人就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不敢与其对视。尤其是陆静语,她在她面前,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沈灵珊在陆静语身前停下。 陆静语摇了摇头,道:“您是大师姐,我们都以您为榜样,所以不敢对视,更加不敢轻视。”陆静语说的十分恳切,但在沈灵珊听来就觉得有些耀武扬威的架势。 沈灵珊睨了她一眼,便对桌上的其余人道:“不吃了,这里空气不太好,我们回我的院子吃。”说完,她拉起沈书寒,便与七八个男弟子走了出去。 陆静语看着沈书寒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但是失落没有持续很久,几乎是沈灵珊一走,大她两届的弟子沈君便跳上了一张桌子,对着底下一众人道:“陆静语能叫女人吗?” 沈君看了一圈新晋弟子,他们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回话。就连陆静语也被他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又哪里得罪了对方而不自知。 “她不是女人,她是女神!来,让我们敬女神!”沈君话音刚落,一船人纷纷吐了口气。 陆静语也放下了心,举起茶杯道:“谢谢大家,以后还请师兄师姐们多多指教。” 陆静语刚一仰头,还不等喝到茶水,沈君便一个箭步冲过来,夺过她的茶杯,道:“今天这个日子怎么能喝茶呢?快,给我们的女神换酒!换好酒!烈酒!” 一众师兄立即会意,从后院搬来准备好的酒坛,给陆静语倒了满满一大杯,递到她眼前,道:“女神师妹,要拿出些诚意来哟!” “不喝行不行?”陆静语面露迟疑。 “当然不行!”一众师兄弟连连摇头,劝道:“你是新来的弟子,自然要先敬诸位师兄师姐三杯酒,以示诚意!” “对!”众人纷纷附和。 就连沈沐澄都举起酒杯,冲她笑道:“喝吧,不上头的,我先干为敬!” 沈沐澄率先干了一杯,陆静语见状,便放心的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哪知酒一入喉,没有想象中的火辣灼烧和难以下咽,反而有一种淡淡的甜味。这与重冥教中的高度白酒大相径庭,与她而言,可能跟喝白开水没有太大区别。 “好酒!”陆静语突然大笑着拎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豪气道:“来!再干!” 陆静语接连与灌她喝酒的人连干了三杯。接着,她又开始逐个一杯杯地向人敬酒,一圈结束又来一圈,整整三圈过后,她还觉得不过瘾,便直接拎壶干。 一众男子被她雄壮豪迈的模样所惊吓,一个接一个的败下阵来。到最后这间房子里能直着走出去的,只剩下陆静语一人。 陆静语看着满屋子颠三倒四的人,内心惊讶无比,只觉得他们跟重冥教的酒鬼们一比,真是天真善良无知到极限了呀…… 陆静语将他们一一送了回去,最后还回到膳堂,帮着打扫的婶娘们一起收拾完残局了才离开…… (求各种票~~爱你们~~) ☆、第六章 纷乱永无休(2) 第二天早上,陆静语起床便听几个师姐在聊天。 “自从陆静语搬进来以后,我们这儿的地板都闪闪发亮呢!” “可不是,她可是我们这最勤劳的小蜜蜂,每天早晚拖地,得空了就擦这擦那的,连膳堂的婶子都夸她勤快呢!” “她真是美得有些完美,我连嫉妒她的心思都没有,只剩下仰望了。” “可不是嘛?我看这整个无双城呐,就只有灵珊师姐有资格不喜欢她了。” “确实,我们的容貌与她一比,可真是不够看呐!” “但是沈灵珊也不见得有多美,她都是靠美丽的珠宝和鲜艳的衣服衬托着,若没有那些珠玉首饰,跟咱也差不了多少!” “就是,整天仗着自己是大小姐,将我们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明明她是最小的,却让我们都叫她师姐,真不害臊!” 陆静语静静地在房里听着,直到她们走远了才出门,故而有些晚了。 而她不想出去,是因为知道人多嘴杂,跟她们在一起混久了,久而久之这些话就变成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了。就算她没有这样的心思,旁人也会将她和沈灵珊比较,自己真是平白招了讨厌。 陆静语越发夹着尾吧做人,空下了也只是帮助地位底下的人干活,甚少拉帮结派,这些落在旁人眼里,更显得她可贵,和平易近人。 女神的光环越发闪亮,就连沈书寒也注意到了她。 在每月一日的开放日上,沈书寒便破例,让沈沐澄带着新晋的弟子陆静语上了自己的船。 在无双城,最值得期待的日子就是一个月一次的开放日。 开放日这一天,港口上停满了船只,他们会载着城内的弟子,去苏州集市逛街。 苏州的市集泾渭分明,有金银首饰一条街,铜器乐器一条街,铁器漆器一条街,蔬菜瓜果一条街,零食小吃一条街等等。 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服装布匹一条街了。 这里的建筑都是二层小楼,挨家挨户都有露台,露台上种着鲜花绿植,源源瞧去就像花的海洋。一楼则是店铺,货物琳瑯满目。目不暇接。 陆静语就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似的,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静语,你不是苏州人吗?怎么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沈沐澄说完,一众师姐弟都开始笑他。似乎早已有此疑惑。 陆静语笑容僵在脸上,悲伤慢慢爬上了她的眼睛。她秋水连连,哀泣道:“我回苏州之后,就去了常乐坊当教习嬷嬷,很少能出门……”陆静语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教习嬷嬷说得好听是老师,不好听就是清倌艺伎,虽然卖艺不卖身,但是名声多是不好听。一个黄花大闺女,谁也不希望被提及这件事。 众人明了,也便不问了。 渐渐的,师兄弟师姐妹们各自都去采买自己所需的用品了,到最后连沈沐澄都去忙自己的事了。而陆静语却没什么东西需要购买,她不需要胭脂水粉,也不需要美丽鲜艳的衣裳,更加不需要首饰。她全身上下的东西都是无双城的统一着装,唯一的点睛只有腰上的一个琉璃玉腰牌了。 陆静语四下逛了逛,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东西想要采买,便寻了一处茶室,坐在茶室的二楼里喝茶。闲来还会看看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陆静语吃完最后一块糕点时,便见道路尽头走来一紫衣公子,紫袍,紫腰带,紫金靴,头上戴着一顶白玉冠,右手握长剑,左手拎着一个纸盒。来人风度翩翩,气质卓绝,不是沈书寒又是谁? 陆静语几乎是跳了起来,趴在栏杆上,将身子伸出去大半,扬手道:“大师兄——” 沈书寒闻言抬头,便见陆静语面带红晕,正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她的身边,是一堆对她垂涎欲滴的男子,虽然他们离她得很远,但是他们的眼神都似乎带着光,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吞活剥一般。 沈书寒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立即走上楼去,在她面前站定,道:“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啊。”陆静语一脸怔忪。 “没事?”沈书寒蹙眉,“那你刚刚……” “我就是叫叫你,想跟你打个招呼……”陆静语的话越来越小,到最后竟说不下去了。她发现沈书寒的目光似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大师兄,你怎么了?”陆静语小声问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沈书寒摸索着下巴,觉得眼前人有些眼熟,但是又说不出来具体在哪里见过她。 陆静语心头狂跳,正想要告诉对方自己就是陆小妹的时候,却听楼下传来一声怒喝:“沈书寒!你在上面干什么?” 二人回头,便见沈灵珊带着两名弟子站在下面,正叉腰看着自己。 陆静语有一种被人抓奸在床的感觉,立即站起身,行礼道:“静语参见大师姐。”她拱手作揖,弯下的身子就再不敢直起来。 沈书寒一脸淡然,不疾不徐道:“我只是担心师妹不会武功,被人欺负,所以上来看看。” “呵,你倒是心肠好。”沈灵珊看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再不说话,转过身怒气冲冲的走掉了。 沈书寒无奈,看了陆静语一眼,便耸肩笑道:“你不要见怪,她虽然是你的师姐,但是比你还要小上几岁,你不要生气,她的心眼其实并不坏。” “静语不敢。”陆静语郑重摇头。 “我去哄哄她,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陆静语点头,看着他离去。 沈书寒走后,她便又开始无聊了。身边登徒浪子和狂蜂浪蝶很多,但是只要她穿着无双城的衣服,倒也没人敢真的对她做什么。所以她还是很安全的,也是沈书寒太多虑了。 等等,这是不是说明书寒大哥很关心我? 陆静语想到这里,突然又眉开眼笑起来。 傍晚,在回无双城的船上,陆静语没有见到沈灵珊的身影,听码头的人说,她似乎一早就搭船回去了。 “呵……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往沈灵珊总要等到大家都集合了,她才姗姗来迟,怎么今儿倒先回去了?”沈沐澄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周围的人闲唠。 周围的师兄师弟们大多憨笑,不予置评。但是一些平日里看不惯沈灵珊的女人就开始嘲笑了。 “许是最近大家都不贴着她了,心里有落差呀。”沈君师姐说着,看了一眼陆静语,笑道:“现在我们这儿的香饽饽是陆师妹,沈灵珊作得多了也没人太将她当回事了。” “就是就是!静语师妹又漂亮,脾气又好,真是甩那人好几条街呢!” 陆静语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担不起这样的夸奖,便随便找了个空子,出了船舱。 她一走出船舱,便见沈书寒独自一人站立在船头,看着眼前烟波浩渺的太湖,神色略有些担忧。 “大师兄,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陆静语走到他身后,关心道。 “这里风大,让人神清气爽。”沈书寒回头,对她露出招牌微笑,道:“你呢?怎么也出来了?” 陆静语莞尔一笑,“我也出来吹吹风。” “嗯。”沈书寒点了点头,稍稍往左挪了挪,道:“到这里来,这里视野更好。” 陆静语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站在您的身后,这样会比较有安全感。” “是吗?”沈书寒宠溺一笑:“你开心就好。” 眼前的太湖波平浪静,温度适宜,气候宜人,微微青草香包裹着周身,沁润在一派柔和的微风里。 二人沉默了许久,陆静语才道:“灵珊师姐……她生气了吗?要不要我去解释?” “解释?”沈书寒回头,微笑的看着她:“解释什么?” “解释你……我……”陆静语说不下去了,好像却是也没什么可解释的?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沈书寒大哥也没有越矩的地方,自己去解释什么呢? 这时,又听沈书寒轻笑道:“不要紧张,灵珊还是个孩子,一会我哄哄她也就好了。” “嗯。给您带来麻烦了,真是对不起。”陆静语低着头道。 她过分的客气和关心让沈书寒觉得有些奇怪,他转过身,靠在船舷上,绕有兴趣的盯着她打量。 陆静语知道沈书寒在看自己,然而她却始终低着头,不太好意思跟他对视。她怕自己看得久了,就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就会情不自禁的与他相认,会忍不住的想要上前抱抱他。 可是她不可以。 她是重冥教的叛徒,为武林正道人士所不齿,她不能给书寒大哥带来任何一丝一毫的麻烦。 “听说你不会武功?”沈书寒突然开口说道。 “嗯……”陆静语点了点头,仍是不敢看他。 “但是沈吟说你天资上佳,是武学奇才,又怎么会内力全无呢?”沈书寒沉下脸,目光灼灼。 陆静语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确实也是困扰她多年的事情。无数人看过问过,却都找不出原因,后来她也就放弃了。 不能练内力,便努力学习招式。不能使用轻功,便多练练腿脚,也能比平常人跑得快些。 “我随口一问,你不必太紧张,”沈书寒笑道:“瞧你,双手都在发抖,我有那么可怕吗?” 沈书寒的话让陆静语骤然从回忆里抽身,她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他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一如冬日里的暖阳,就像井边垂下的缆绳,将自己从无限的黑暗淤泥里拉起来。 陆静语摇头,灿若骄阳地一笑,道:“大师兄一点都不可怕,您就像是太阳,让我觉得很温暖,我想离你近一点,又不敢太近,因为,在你身边会让我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陆静语的笑容,明媚,干净,又摄人心魄。可是她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杀伤力有多大。沈书寒良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他就醉在她的笑容里,久久都不能回神。 (求推荐票~~~欢迎微博催文,微博id:柏夏夏) ☆、第七章 纷乱永无休(3) 回到无双城之后,夜幕已经将临,沈无月结束了外出的行程,回到了无双城中。他的阁楼在无双城的最高处,从露台上向下望去,整座无双城尽收眼底,楼下烛火点点,炊烟还未尽散。 夜晚的河面上船只稀少,只零星有着几艘巡逻的战船。弟子们则刚刚用完晚膳,正在回房的途中。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但绝大多数人,都会时不时的回头或者侧头去看一个妙龄女子。陆静语无疑是这一届的弟子中最拔尖出挑的一个,也是最惹人怀疑的一个。 “她的底细查清了么?”沈无月凭栏眺望,淡淡道。 身后的沈书寒一袭紫衫,恭敬点头道:“我们的线人看见她从红海登岸,应当是从子月群岛过来的,想来该是重冥教派来的细作。”沈书寒一脸淡漠,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合盘托出。他没有任何立场帮陆静语说话,毕竟对他而言,她也只是比旁人有了些许姿色,仅此而已。 天下漂亮的女人多,但是能为他所用的,能帮助到他的人,只有沈灵珊一个。 “红海传来消息,重冥宫有异动,虽然多年前已被我们重创,但是难保它不会卷土重来。看好她,既然她是重冥宫派来的探子,我们就顺势接下,必要的时候,她将成为我们手里的暗箭。她锋利无比,能伤人于无形。” “是,师傅。” “但是……”沈无月细思了一会,又道:“但是,留她在无双城,到底是个变数,布防在即,我还是不大放心。下个月的武林大会,你带她一起去,等布防结束了再回来。” “是。” “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沈无月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临睡前去看看珊儿,她尚有些小脾气,安抚好她。” “是,书寒原本也是要去的。书寒告退。”沈书寒躬身作揖,转身离去。 沈灵珊的院子毗邻沈无月的院子,只不过相对平缓一些,三进三出的四合院,中间的院子是她的寝屋,后院是厨房,前院里左侧是客房,右侧供下人所居。小院里种满了桂花树,这是沈无月的夫人最喜欢的花,从小陪伴沈灵珊长大,如今又快到桂花开花的季节了。 沈灵珊就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她双手撑着头,腮帮子气鼓鼓地,嘴里哼哼唧唧:“竟然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就在她说到第一百零一句“最后等你一会”的时候,院子大门外终于传来了敲门声——“咚咚咚,灵珊师妹,你睡了吗?” 是沈书寒低沉却富有磁性的声音。 沈灵珊如闻天籁,迅速穿过前院,跑到了大门后,刚想开门,却又停住了。 她抄着手站在门后,不着一语,想要当作没有听见似的,佯装屋内没有人。 “看来师妹已经睡下了,我还是改日再来吧。”门外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便是他迈开脚步的声音。 沈灵珊以为沈书寒真的走了,立即大怒道:“这么快就走了,你也太没诚意了!”说话的同时,她打开了大门,却见沈书寒拎着一个油纸包,正好端端的站在门前对自己笑。丝毫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骗我!”沈灵珊也不知怎么的,眼泪突然就夺眶而出,紧接着便转过身,想去关门。 沈书寒了解沈灵珊的脾气,哪能让她再回去? 他一个闪身,便将她揽进怀里,笑道:“这么大个人了,个子长高不少,脾气竟长得更多。” “讨厌!”沈灵珊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便整个人吊在沈书寒身上,嘤嘤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我哪敢欺负你呀?”沈书寒刮了刮她的鼻子,便将油纸包递给她,道:“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我今日出城,可就只买了这一件东西,别说师兄我不疼你。” 沈灵珊一把接过纸包,破涕为笑:“我还以为你就顾着和陆静语聊天儿了呢!” “我只是路过而已。而且,她对我来说只是小师妹,与云云弟子一样。只有你,在我心中是不同的。”沈书寒一脸温柔的笑着。 沈灵珊的气也已经消了大半了,她拿出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吃了一口,只觉香气扑鼻,入口即化,便一脸满足的笑道:“就是这个味道!卖桂花糕的刘叔似乎已经不做了,我在店铺附近找了一圈儿都没找着他,师兄在哪里找到的?” “我一早就修书给他,让他务必在开放日这天做一份,我会准时去取。” “真的?” “嗯。” “师兄……”沈灵珊感动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误会你了……”沈灵珊说话的同时,脸上飞起红晕,急道:“他们都喜欢陆静语,我怕你也……” “傻瓜,说什么傻话,我对你的心意堪比日月,又怎么会喜欢旁人?”沈书寒俯身,在她额头上轻吻,又道:“等我一月后,在武林大会上夺得魁首,就拿江湖排名来向师傅提亲。等你明年及笄了,我就娶你过门。” “嗯!我相信你,我等你来娶我过门!在我心里你是最棒的!”沈灵珊笑着说完,便红着脸趴在沈书寒的胸膛,笑得如花般灿烂,如星辰般生辉。翌日,沈书寒便拟了一份随行名册,交由沈无月过目。 名册上主要随行人员有沈书寒,沈灵珊,沈钧瓷,沈沐澄,沈吟和沈君,他们都是新一代弟子中的拔尖弟子,而他们每人还将分别挑选四人同行,都是无双城里一等一的高手。 武林大会每三年举办一次,分别在六大门派之间轮流举行,六大门派分别是毗邻苏州的无双城,芙蕖山的灵秀宫,苍山洱海畔的苍松剑派,临安城的凌云山庄,湖州九曜门,以及菡萏谷的十二连环坞。 今年八月,轮到芙蕖山的灵秀宫主持武林大会,届时天下英雄豪杰都将前往,比武论剑,一争高下。从兵器谱,到武学招式排名,再到个人功力排名,共有十个榜单。天一阁将对此进行江湖月报专栏专刊报道,可谓是武林中最为轰动的大事。 上一届武林大会,沈无月以一人之力,一举夺下在六个榜单的魁首,沈书寒亦夺得了轻功身法的头魁,可谓是英雄出少年,让无双城在大败重冥教之后,再次大放异彩,江湖地位超然,无人可及。 此次武林大会,沈无月却不打算参赛了,他只派出了沈书寒,代表无双城参赛。没有人会认为沈无月是轻视别派,只会认为沈书寒的功力,较之三年前已经大有进步。传闻沈无月将紫玄心经和洪武秘籍都倾囊相授,此次武林大会出战名单一出现,就等于是承认了这个传闻。沈书寒的功力,现在只怕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说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足为过。 拟定名册时,沈沐澄,沈吟和沈君都提议了陆静语,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陆静语提升了无双城的整体颜值,带出去有面子。 沈书寒表示不反对,沈无月大力支持,于是沈灵珊和沈钧瓷的反对无效,新弟子陆静语也获准参加武林大会,作为观战以及后勤人士,也为了去往芙蕖山的一路上大家能赏心悦目。 这个消息传出之后,见到陆静语的弟子不问男女,纷纷向她道喜。她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午休时,她便寻了个空子钻到了后山脚下,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晒太阳。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她便在这里扎了一个秋千,闲来无事就在这坐一会,晒晒太阳。 沈书寒找陆静语,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她,最后还是沈沐澄告诉他,陆静语在后山底下。 当沈书寒赶到后山时,陆静语正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看书。她的身边是一地的玫瑰花,花开正艳,满院流芳。而她的手里,捧着的是一本剑谱。 “陆师妹,你在看什么?”沈书寒沉着一张脸,冷冷道。 “大、大师兄?”陆静语听见沈书寒的声音,抬头便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己身前,正盯着自己。 大师兄怎么来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静语惊呀非常,她颤颤悠悠地站起身,挠头道:“这个是……是上午师姐给我的剑谱,我学了个大概,但是却没有她舞剑时的威力,所以我想再研究研究……” “是么?”沈书寒显然不太相信。 他不相信她会拿着一本入门剑谱研读。 沈书寒走过去,拿起剑谱,四下翻看了一遍,才发现这确实只是无双城的入门剑谱,人手都会发一本的《无双剑谱》。 沈书寒松了一口气,淡淡道:“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是!”陆静语重重地一点头,又道:“大师兄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想告诉你,芙蕖山地势险峻,要多带些舒适的衣物。” “谢谢师兄关心……沐澄师姐已经告诉过我了!” “是吗,那就好,”沈书寒点头,又从怀里拿出一枚香囊,递给她,道:“你功力不足,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你务必将它戴在身上,这样我能随时知道你所在的方位,切记不要弄丢了。” 这枚十里香是沈无月的秘宝。十里香一旦沾染,便很难洗掉,且经过训练的信鸽能准确的闻出这股味道,并且带他找到她。 沈书寒思来想去,索性挑明了来说,直接交到陆静语的手里,这样她不能拒绝,也不能故意丢弃。对待细作,就要时刻让她暴露在阳光底下,这样她就没办法在眼皮子底下捣鬼。 陆静语颤悠悠地接过香囊,双肩止不住的颤抖,嗓子里似乎还有些哽咽。 “你怎了?” “我、我……”陆静语哽咽了几声,才道:“我太感动了。” “感动什么?”沈书寒不解。 “从来……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只有陆……”陆静语说到这里,顿住了,她一擦眼泪,便抬起头,对沈书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多谢大师兄关心!我会好好保存,一定不会弄丢!”她说完,又补充道:“香囊在人在,香囊亡……” “好了,别说傻话了,我走了,你自己多多努力,好好修习。” “是!”陆静语再次微笑,目送沈书寒离开。 沈书寒离开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躲在树后,看着陆静语。 只见她抱着香囊,又亲又啃,一会开心得转圈圈,一会眼角又闪烁起泪花。 她一哭一笑的模样,让人又怜又爱。 等她兴奋够了,便又抱着那本剑谱坐在秋千上,悉心研读起来,但是那枚香囊却始终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不舍放开。 陆静语不温不火不卑不亢,始终一脸恬静地坐在阳光底下,看书,浇花,练剑。 但是她若是对你笑了,那一瞬间,你仿佛就像是看到了一束温暖的阳光,炙热,浓烈,却不会感到刺眼。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她的笑容背后,总有着对阳光的渴望,你看不见她心底的阴霾,但是你知道她一定经历过旁人不知道的痛苦过去。 她就是一个谜一般的存在。 沈书寒又看了一会,便收敛心神,转身离开。 (求推荐票~~求评论~~求各种~~么么么么哒~~~) ☆、第八章 纷乱永无休(4) 芙蕖山在燕昭国的中部,是沧澜江的发源地。 沈书寒带着一行四十名弟子,在七日之后,浩浩荡荡的登上去苏州的船。他们将从苏州,改由陆路去到芙蕖山。 他们早上出发,在下午到达了苏州,在码头边,有马场主带着四十匹骏马,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无双城的弟子们每人都有一匹骏马。分给陆静语的那一只通体雪白,像极了儿时林菁菁宝贝不已的那匹雪花骢。 遥想当年,陆静语因冲撞了林菁菁的雪花骢而险些丢掉了性命,若不是书寒大哥相救,她早已命丧林菁菁的马鞭之下。但是七年后的现在,在无双城里,就连陆静语这样刚入门的小弟子都能配上一匹,可见无双城之家大业大。唐门于相比,真是不值一哂。而她到此时才发现,过去极在乎的事情,在现在看来,也是不值一提。 “你笑什么?”沈沐澄牵着马,走到陆静语身边,道:“是不是不会骑马?” “会,我会骑。但是见它这样好看,不舍得骑。”陆静语抚摸着马背,微笑回答。 “一匹白马而已,瞧把你乐的。”沈沐澄摇头叹息。她不知道陆静语曾经经历过什么,所以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每天都能活得这样快乐,更加不能理解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开心好久的心路历程。她问过几次,但是陆静语不说,她也就不再问了。 时值天宝十一年,燕昭国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一城一阙皆一派昌盛繁荣的景象。一行人一路行去,都是好山好水好风光。 第三天,当他们马不停蹄到达贺州时,便决定在贺州的都城沧澜城歇息一夜,第二天再继续赶路。 他们早已提前飞鸽传书,联系好了城中最大的客栈下榻。到达客栈之后,需要先将马匹都带去马厩喂食歇息。女弟子一般都交由男弟子代为效劳,然而陆静语却凡事亲力亲为,自己牵着马儿去了后院。 正在陆静语拴马之际,沈君突然靠近了她,笑道:“静语师妹,我来帮你呀!” “多谢师兄,我已经拴好了。”陆静语对他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缰绳。沈君有些发愣,面色一红,便随手拿了些草甸,低下头给马儿喂食。 他边喂边道:“陆师妹,你今年多大啦?” 陆静语浅浅笑着,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嘴边虽然带着微笑,眸子里却有些沧桑。她不愿意隐瞒自己的年纪,但是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究竟多大。 她姓什名谁,生辰八字是多少,她全然不清楚,只能用了冒名顶替的陆静语的名字。而她在户籍处之所以一眼相中了“陆静语”这个名字,只因为她姓陆。而陆,便是她最喜欢的姓氏了。 “静语师妹?”沈君见她不说话,催促道。 陆静语这才回过神,淡淡道:“年前刚满二十。” “二十岁了!”沈君夸张地大喊,道:“我还以为你只有十六岁呢!” “嘁,”恰在这时,沈灵珊从二人身边经过。她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沈君师兄,你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我……”沈君被她这样一瞪,顿时觉得有些窘迫。但是他也不会因此跟沈灵珊作对,毕竟在这无双城里,谁都知道,她是个惹不起的小霸王。 陆静语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淡淡答道:“灵珊师姐说的不错,我确实已经不年轻了呀。”她的面上挂满了微笑。 在她浑不在意的眼神里,却掩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所有最美好的年华,全都葬送在了重冥教。葬送在了那些暗无天日和满布血腥的子月群岛。 沈灵珊冷哼了一声,不着一语,再次翻了个白眼便离开了。 在她看来,多跟陆静语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亵渎。 沈君见她走了,便安慰道:“静语师妹你别在意,灵珊师妹就这样,她对谁都趾高气昂。” 陆静语摇了摇头,“我没事。” 沈君见她带着笑,以为她真的不在意,重新又激动道:“你都二十岁了,可许过人家?” 陆静语摇了摇头:“未曾。” “那有没有心上人?” 陆静语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没有。” “你竟连个心仪的对象都没有!”沈君一激动,声音浑然拔高,惹得一众师兄弟们纷纷看向他二人。 陆静语面色一红,走开了去。 沈君却不依不挠,追着她问:“你看我怎么样?虽然你长我两岁,但是我不在意呀!女大三抱金砖!大二也能抱半块罢?” “……”陆静语十分尴尬,良久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愣愣道:“师兄,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沈君激动的手舞足蹈,笑道:“你看,咱俩一个属龙,一个属马,生肖正般配呀!” 沈君话音刚落,一众的师兄都围了上来,一个二个争先恐后道:“我也属马!” “我属龙!” “我属兔!” “虽然我属羊,但是我也不介意!”他们激动的模样,就像恨不得现在就把陆静语娶回家去似的。 就在陆静语被他们团团围住,挪不动步子的时候,沈书寒走了过来,“啪啪啪啪”接连几声马鞭声响起,一人背上挨了他一鞭子。 “不练功了?业未立,何以成家?”沈书寒大声训斥,“快去搬行李!” 众人被他这一喝,立即作鸟兽散去。 只有沈君边跑还边喊:“静语师妹——想嫁人了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永远等着你的!” 陆静语红着脸低下头,一副怯懦娇羞的形状,让一干人等又一次心潮澎湃。他们一边搬行李,一边吹口哨,看得沈灵珊在一旁止不住的生闷气。 “连青楼女子都喜欢,我看你们一个二个真是昏了头了!”沈灵珊止不住的翻白眼,决定眼不见为净,挽着沈书寒的手大步走开了。 等大家都离开了,陆静语便继续喂马,给自己的马喂饱了,又给师兄师姐们的马槽里多添了些饲料。 等喂完了马,她又拿起刷子,一匹一匹的梳马毛。直到大家吃完了晚饭,她才将四十匹马儿洗刷一新,一个二个昂首挺胸的站在马厩里,十分骄傲雄壮。 “你怎么不去吃饭?”正在陆静语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的时候,身后传来沈书寒低沉的声音。他的语气里似乎还隐隐约有些怒气。 “大师兄,我、我不是故意刷你的马,我就是看它有点……” “这种事情,客栈的下人会做,你不必这样做。” “我……” “好了,你快去吃晚饭。”沈书寒的声音里带着命令的口吻,陆静语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点了点头就跑出了马厩。 “等等,”沈书寒叫住她,道:“以后不要这样低三下四,你是我们的师妹,不是奴婢。” “是……”陆静语转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大步跑开,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她走后,沈书寒看着焕然一新的宝马们,内心五味杂陈。 她是细作才会如此罢? 是了,否则一个正常人,一个好看的人,谁会一直低声下气的讨好旁人? 她那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教人实在起疑。 (求票票~) ☆、第九章 仲夏夜不眠(1) 第二日,沈君和沈吟带着二十名弟子外出采买干粮以及药品,直到傍晚才回来。沈灵珊吵着要去千日楼用晩餐,沈书寒便将晚餐的地点定在了千日楼。 千日楼是沧澜城中,最富盛名的一座酒楼。它的外形似宝塔,共有七层楼之高。酒楼立在沧澜江边,一反江南的秀美建筑风格,以大气敞亮为主格调,飞檐陡壁,十分雄伟。 “这就是传说中的千日楼呀!”沈沐澄一脸兴奋,拽着陆静语,走到了队伍最前端。 沈沐澄虽然经常外出走动,见过不少稀罕事,但是千日楼声名远播,让她也好奇已久,今日一见发现名不虚传,自然更是激动。 陆静语自然也是开心的,但是上前之后就能感受到沈灵珊森冷的目光,自己就像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 陆静语往后退了退,沈沐澄便连连吼道:“静语,你为什么一直往后缩?站到前面来,看得清楚些!” 沈沐澄这一嗓子,嚎得她又醒目了几分,就连沈书寒都不禁侧过头来,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她。陆静语面色一红,索性低下头去,任沈沐澄牵着走,也绝不踯躅分毫。 沈灵珊见沈书寒也在看陆静语,气得脸都绿了,她一跺脚,径直走上前去,拍响了千日楼紧闭的大门,大喊道:“这儿有没有人?还营不营业了?” 楼里久久无人回应。 “人呢?都死了吗?”沈灵珊面色极不好看,但所幸是将众人的目光给拉了回来。她又成了瞩目的对象。 许久之后,才听见楼里传来一阵小跑,紧接着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打开了大门,一连抱歉道:“对不住了各位,今天千日楼不营业。” “为何?”沈灵珊蹙眉。 “今日我家少主在此游玩,故歇业一日。” “你们家少主是什么东西,能及得上我无……” “灵珊,不得无礼。”沈沈灵珊说到此处,便被沈书寒阻止,他将沈灵珊拉过来,拦在身后,自己上前道:“久闻千日楼盛名,你家少主必然也是人中龙凤,可否引荐一番?” “引荐?”那小厮扬起嘴角,嗤笑道:“敢问诸位是何方人士,够资格引荐给我家少主吗?” “我说你真是给脸不要脸呀!”沈灵珊按捺不住了,冲到沈书寒前面去,指着小厮的鼻子大骂道:“有没有资格与你家少主做朋友,那是你们少主才能决定的事情,但是看他训出来的家丁你来看,没有眼力,没有礼貌,想来他这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臭骂他一通之后,牵着沈书寒的手道:“我们走!” “各位留步。”就在这时,在千日楼顶楼上,站着一身着紫衣的女子,她抄着手,居高临下道:“我家少主请各位上楼一聚。” 由于相距较远,众人看不清她的容颜,但是从她婉转动人的声音里却能听出,此人定然容貌不俗。 “又是个美人儿!”沈君笑说。 “这一路你都看着静语师妹,美人儿还没看够呐?”沈沐澄揶揄道。 众人都在开玩笑,谈论着紫衣女子。只有陆静语冷汗淋漓地立在当场,险些要晕过去。 那人不是紫衣是谁? 那她的少爷…… 陆静语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便对沈沐澄道:“我有点头疼,不吃晚饭了。”她说完,下意识拔腿就跑。 沈沐澄连忙拉住她,道:“大好的机会!千日楼的少主,你不好奇他长什么样吗?别闹了,快进来!”她说着,生抓硬拽地把陆静语拖上了楼去。 “诸位这边请。”一行人被小厮直接带上了顶层。 蜿蜒的楼梯盘旋而上,四十人接连踏上,也没有产生“咯吱”声,可见材料之好,做工之精细。沈书寒注意到,这楼里所有的窗户木格上都雕刻着统一的莲花纹路,窗帘亦是用的千金难买的蜀锦,颜色统一都是素白色,其上雕刻着莲叶纹,风一吹便让人如坠荷塘,让人倍感清凉。足以想见主人的风雅意趣。心中对他不禁又多了几分好奇。 众人登上顶楼之后,便发现顶楼是一间巨大的茶室,左右两边都有门可以通往外间,外间只有矮矮的护栏,可以看见沧澜江的滚滚东去的大浪淘淘。数不尽的波澜壮阔和雄伟开阔,让人身心疏朗。 所有人都在欣赏沧澜江的美景,只有陆静语,心头惴惴不安,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她一万个不想推开茶室的大门,然而很快,那扇大门便自己从里打开来。门里走出两名华服少女,其中一人便是与之交恶许久的紫衣,另一人陆静语没有见过,但是她的容貌也是世所罕见。 “各位,这便是我们千日楼的少主,白斐。”紫衣躬身进入,对着茶室正中坐着的白衣男子颔首道。 “嗯。”矮几后的少年坐在蒲垫上,他的眉目干净得如月夜里盛开的幽昙,眸中流动着淡淡的冷漠与疏离。他穿着一袭绢白的长衫,布料不算特别上乘,但是穿在他身上给人的感觉似乎会发光。那遗世独立的模样,犹如天上的谪仙。 “各位请坐。”少年脸色苍白,时不时会咳嗽两声,给人的感觉又纤细,又羸弱,配合他狭长的眼睛,看上去更加单薄,惹人心怜。 这是所有无双城弟子们的感觉,除了陆静语。 在陆静语看来,他的外表无论多么纤细,多么清秀,多么瘦弱,但是他的内心,始终住着一个张牙舞抓的恶魔。他的功力让人退避三舍,他的眉目,不怒自威。 在陆静语千般不愿万般无奈的磨蹭之下,她和沈沐澄如愿的最后进了茶室,坐在了末席上。虽然距离白非夜很远,但好在这里正对着窗户,风景还不错,沈沐澄也便没有多加责怪了。 沈书寒理所当然的坐在了首席,拱手作揖道:“久闻千日楼大名,今日得见白公子,三生有幸。” “你好。”白非夜淡笑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的面色不算和善,不大与人亲近,也不算对人无礼,但是在沈灵珊看来,没有巴结自己,就算是对她的不恭,便冷冷一笑,道:“白公子不过是开酒楼的,这阵仗倒是比我爹爹还大呀。” “哦?”白非夜眼中微茫一闪,淡道:“不知令尊高姓大名?” 沈灵珊骄傲地昂起头,笑道:“无双城,沈无月。”她话音刚落,一屋子人都露出了骄傲的神色,沈无月的江湖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提到他的名字,便会让所有人都肃然起敬。 沈灵珊不提还好,一提起沈无月,在白非夜那可不就是冤家路窄? 陆静语止不住的暗叫糟糕,生怕白非夜一生气,会把所有人都给毒死了。 ☆、第十章 仲夏夜不眠(2) 但是可怕的事情并没有按照陆静语所想的那般发生,也没有按照沈灵珊所想的那般,以为白斐一听到沈无月的大名就会上杆子的巴结自己。 白非夜却只是莞尔一笑,随即执起酒杯,对沈书寒微笑道:“我千日楼因千日醉而闻名于世,人若喝了千日醉,就能沉眠千日而不得醒,你,敢不敢尝尝?”他的气度似是美玉雕琢而成,一举一动都流露着高雅之姿,让人难以忽视。 沈灵珊被他无视,觉得有些无趣,但见沈书寒在一旁始终一派淡然之色,也就不好发作了。 沈书寒面上带着些许的笑意,大方地接过了白斐递来的酒杯,道:“多谢白公子。” 陆静语坐在最末尾,静静地听着几人聊天。她心中有过一万次的冲动,想冲上前去打烂那个酒杯,但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暴露身份。 而白非夜如果真的要对无双城中人下手,第一个毒死的绝对是沈灵珊,而不是沈书寒。 但凭他心气,他不会那样做。 无双城与重冥教的血海深仇绝不是凭一杯毒酒就能了的。 在他心里,他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敌人,是沈无月。 白非夜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没有停留太久便移开了。 陆静语松了一口气。 他果然没有认出自己。 白非夜是她的噩梦。是禁锢了她七年,无法释怀的噩梦。 从前在重冥教里,被念寒撕下来的那一张面具,是她最后一张面具。而现在才是她最真实的面目,最原本的模样,是白非夜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容。 她有信心对方认不出自己来。 但是,只要她一看到白非夜的一双眼睛,她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没有穿衣服。就算他没有在看自己,她也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他看穿。 沈书寒喝完酒之后,便大手一挥,赞叹道:“好酒!” 白非夜赞赏的笑了笑,便看了紫衣一眼,对她点了点头。紫衣轻轻击掌,便唤来了一众仆从。 紧接着,仆从端着酒菜鱼贯而入,霎时间香味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这一顿我做东,诸位随便用。”白非夜微笑地说道,给人的感觉温润有礼,十分谦逊。 只有坐在最末尾靠门边的陆静语知道,他哪里温润哪里和煦了?根本是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少主,用些茶点吧,蜀国来的,甜而不腻,很是开胃。”白非夜身边的另一名绯衣少女贝齿轻启,声音听上去娇媚无比,令人骨头发酥。 一屋子的人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得了软骨病? 男弟子们举杯的手停在半空,纷纷侧头去看她,眼睛里迸发出一种暧昧不明的笑意,对她很是着迷。 但是很快,也有一部分人看向了陆静语。 二人都属于美人,但绯衣少女与陆静语则大相径庭。 陆静语属于容颜无双,但是行事作风却风急火燎,不怕苦不怕累,像个糙汉子。而绯衣女子却娇娇弱弱,一颦一笑都带着刻骨的风情。 通俗地说,就是陆静语白长了一张女神的脸,干着连女汉子都不会干的事。 陆静语眼神痴呆地喝着茶,丝毫也没注意到这满屋子的诡异气氛是因自己而起。 沈沐澄在桌下踩了她一脚,陆静语这才昂起头,满脸不解的看着她。 沈沐澄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摇头扼腕叹息,眼神里似乎在说:“学学人家啊好好学学!你也可以这样啊!靠脸吃饭啊靠脸!” 陆静语不着一语,继续默默地吃东西,仿佛眼前的事情跟自己都没有任何关系。 是的,她希望谁都不要关注自己。 她现在脑子里悔恨了一万遍,恨不得把自己这张脸给抠下来,这样就能平平安安默默无闻的活着了…… 这时,沈灵珊又笑问白非夜:“白公子,这位是?” “红绫。”白非夜眼睛也不抬,淡淡道。 “你的夫人?” 白非夜摇头:“不是。” “那她……” “小妾。” “你还未娶妻,就先纳了妾?”沈灵珊又道。 “我已有妻室。”白非夜脸不红心不跳,在坐的男弟子们纷纷露出欣羨的神色。女弟子们则撇撇嘴,有些不置可否。 “都说妻不如妾,此话真是不假,”沈灵珊谁人都不怕,嘲讽道:“白公子好风流。” 面对她的讽刺,白非夜全然不在意,他淡淡一笑,道:“内子在府中主持家务,怎能陪我在外奔波劳苦?就算她愿意陪我奔波,我也不舍她为我辛苦。” “话说得比谁都好听,可男人不都是这德行?”沈灵珊再次翻了个白眼。 这时,一旁的红绫捂着嘴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家相公十分爱护夫人,就连我见了夫人,也需行五体跪地的大礼,又怎么能是不爱夫人呢?” “你倒是大肚,只是不知,这大肚是不是装出来的?” “我家夫人貌美,行事周全,全府上上下下都对她毕恭毕敬,怎么就是装出来的了?”红绫笑道:“你凭什么断定我是装的呢?” 沈灵珊冷冷一笑:“狐媚子,怎么可能会安好心?” “呀……”红绫佯装惊讶,道:“难道你是见不得我貌美?所以才心存龌龊?” “你!”沈灵珊大怒,眼看就是要发火。 红绫紧接着又道:“但是您多虑了,我自诩貌美不假,但我家夫人却更加美貌,说她是天人姿也不为过。” “呵,是么?再美能美到哪里去?”沈灵珊表示不服。 “吶,只怕比起那位姑娘,还要更美几分。”红绫抬手一指,不偏不倚,正是末尾的陆静语。 陆静语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她连忙拿起一个馒头,塞进了嘴里。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沈沐澄再次踹了她一脚,道:“你快点振作起来!把这些小妖精通通都比下去!” 陆静语心头狂跳,不置可否,临了便对她笑了笑,道:“我觉得有些闷,出去透透气。”说完,她也不顾沈沐澄的狐疑,以及满室的注目礼,径直起身走出了包间。 包间里的气氛诡异,似乎每个人都对自己抱有莫名其妙的眼神,虽然最让她紧张的人是白非夜,但是显然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来。 她在庆幸的同时,却又有些难受。 似乎只要白非夜在,她就会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出现,带着过去七年的不堪,像大浪一样,席卷而来,滔天盖地,让她沉浸在对过去的恐惧里。 她差一点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不想再回到重冥教。 不想跟重冥教里的任何人再有牵扯。 永远都不想。 (预告有H,高/H。) ☆、第十一章 仲夏夜不眠(3) 夏夜的晚风吹在身侧,让陆静语顿时清醒了不少。她站在茶室门外吹了一会江风,便见塔的底部有一条长廊,长廊连接着后院,院子里有一巨大的水池。 陆静语看见池水,便突然很想下去洗个脸。 她一路下到塔底,穿过长廊,便走进了后院。 后院里人头攒动,都是平日里做饭的伙计和传菜的丫鬟,以及打杂人员。她走到水池边,才发现这水池里养了许多的鱼,各种各样,叫不上名字的也很多。想来千日楼有七层高,每一层都有几间包房,每日要招待许多的客人,所以才会准备这么多的食材罢。 陆静语四下看了一圈,见不远处的大树下有一口水井,便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她快步地走过去,掬了一捧清水,洗了一把脸。 井水冰凉,沁润身心,让她心头的紧张和焦虑暂时得以缓解。 她这时才顾得上喘口气。 她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在人前保持平静了,这几乎花费了她全部的心力。 包间里在座众人,没有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她到底有多害怕。 陆静语努力的平复了许久,等呼吸平坦之后,才终于又鼓起勇气,向千日楼走去。 在后院与主楼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雕梁画栋,三步便是一盏灯笼,环境优美,视野极佳,映照着满室流光溢彩。 这条长廊专供客人使用,仆从都从另一侧传菜,故而没什么人会经过。 就在陆静语快走到台阶时,一个白色的人影突然在她面前一闪而过。 “谁?”陆静语拔出佩剑,四下看了一圈,却又没有发现他人的影子。 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吧…… 陆静语叹了一口气,收起长剑,刚要提步离开,下一刻,却见白衣一闪,自己便被一人狠狠地摁在墙上,周身是一派熟悉的香味,让她如坠冰窟。 是白非夜。 “你……”陆静语刚说出一个字,下一刻,她便发现自己的嘴已被他堵住。 白非夜霸道的吻上了她的双唇,同时,他的右手扣着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而他的左手则捏着她的双颊,强迫她张开嘴,让自己的舌头滑进她的唇齿之间。接着,疯狂肆虐。 “唔……你放开唔……放开我!”陆静语奋力挣扎,努力将他往外推,但是他却越抱越紧。 “别闹。”白非夜捏着她的下巴,舌头霸道地撬开她的双唇,在嘴里反复索取流连。 “放开……我唔……”陆静语一直在挣扎,但是都徒劳无功。 灼热的气息围绕她的周身,温润与炽热的唇紧紧压着她,他在她嘴里贪婪地攫取,辗转厮磨。 她一直都知道,在白非夜看似纤弱的外表下,力气却大得惊人。她被他压在身下,连丁点儿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霸道的侵略着属于她的气息,陆静语想要咬他,却因他左手的桎梏,牙关始终不得动弹。 二人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身下的火热更抵在她的小腹,让她又羞又急。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恼怒,抑或两者都有,紧接着,她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想自己布了许久的局,戴了七年的面具,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重冥教,可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又再次被白非夜所擒获,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陆静语呜咽着,睫毛在夜风中颤抖,哭得绝望又无助。 吻到激动时,他的左手也不闲着,在她的胸前反复揉捻,并且一直在寻找衣领的位置,却因陆静语的反抗和喝多了酒,而始终不得进入。 “红绫,你怎么害羞了?”白非夜眼带迷离,嘤咛问道。 “……”陆静语通身一震,这才发现他似乎是认错了人? 她心中突然燃起了希望之光——获许,他还没有认出自己来? 就在陆静语有急又气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红绫的呼喊声:“少爷——少爷——” 原来是红绫见白非夜许久不归,便出来寻他了。 白非夜的眼睛里,激情瞬间褪去,他略带迷茫的睁开眼,定睛一看,便见陆静语正在自己身下,哭得梨花带雨。 他始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我好像认错人了。”白非夜慢慢放开了陆静语,抱歉道。 “……”陆静语微微张着嘴,她的双唇还因他的吻而微微有些肿胀,嘴角还有未干的津液,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红光。 她的眼里有些惊慌失措,有不可置信,也有愤恨和怒火。这一刹那怔忪地模样,让白非夜心头一跳。 他下意识便伸出手,替她擦拭掉嘴角的液体,又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边,缓缓地舔舐干净。 他在她不可置信的注视下,低声笑道:“不过……你的身体也好香,比红绫还要香,”他说到这里,突然又凑近了她,在她耳畔悄声道:“我还有很多其他的技巧,比接吻要好,要不要试试?” “啪!”地一声,陆静语使出浑身力气,在他的脸颊上打了一巴掌。 白非夜捂着脸,笑了笑,随即不置一语,转过身,淡然地大步走开了。 他转身之际,恰好红绫寻到了此处。他眼睛也不眨,径直搂过了红绫的腰,在她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那驾轻就熟又风轻云淡的模样,让陆静语都觉得,刚刚他对自己做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然而双唇传来的肿胀灼烧感却让她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一个梦。 白非夜走后,陆静语便愣在原地,久久都不能回神。 自己要叫吗? 该喊非礼吗? 好像都不行。 他在人前装出一副彬彬有礼,书本网大少爷的模样。人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可以解释成喝多了酒,认错了人而已。她如果责备他,在大庭广众下请师哥师姐为自己做主,指不定还会有人说她矫情,徒惹是非。 她只是飘零已久的一抹浮萍,根本没有资格得到同门的帮助。她也不想给他们惹麻烦。 所以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吞。 陆静语站了一会,便也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她的步伐有些沉重,背影显得很是落寞。 ☆、第十二章 仲夏夜不眠(4) 夜幕降临,月上柳梢,此时在顶楼的茶室里,大多数人都已经用餐完毕,且各自离去了。就连千日楼的少主人白斐也不知去向。 整个房间里只有沈书寒和几个男弟子仍在举杯互饮,酒到正酣。而女弟子里只剩下沈灵珊和沈沐澄。她们一个在等沈书寒,一个在等陆静语,皆是一脸疲惫的模样。 “大师兄,你还要继续喝吗?”沈灵珊嘟着嘴,有些不满。她靠在沈书寒的肩膀,连连打着哈欠,显然已经累极了。 沈书寒没理会她,沈君倒是在一旁,关切道:“师姐,要不我先扶你回去歇息吧?” “不要,我要和大师兄一起回去。”沈灵珊笑着靠在沈书寒身上,但是也就这一句话的功夫,便沉沉睡了过去。千日醉的酒劲与无双城的米酒可不是同一个概念,她几杯酒下肚,等后劲一上来,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沈书寒听见她细微均匀的呼吸声,便对沈君道:“你先送她回去。” “是,大师兄。”沈君颔首,便是要去扶沈灵珊。 这时,沈书寒似是觉得不妥,便招呼沈沐澄,道:“你跟他一起去。” “可是静语师妹还没有回来……”沈沐澄有些犹豫,显然她并不想送沈灵珊。 沈君明白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便也劝道:“等静语师妹回来了跟大师兄一起回去就是了,你先帮我把灵珊抬回去。” 沈沐澄看着不省人事的沈灵珊,虽然心头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见沈书寒主意已定,便只能点了点头,无奈道:“也只能这样了。”她说完,便认命地跟着沈君一起,扶着沈灵珊坐上了回客栈的马车。 等陆静语回到顶楼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沈书寒一人了。白非夜和他的小妾们都已经不在了,她像是得到了救赎似的,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沈书寒身边,道:“大师兄,他们呢?” 沈书寒颔首:“他们都已经回去了。” “那你……” “我在等你。”沈书寒抬头,一脸淡然地看着她。 他的双颊有些红晕,想是因为喝了太多千日醉的缘故。 千日醉的酒劲陆静语最清楚不过,他现在还能正常的跟自己说话,已经显得很不可思议了。 陆静语心头一跳,有些犹豫。 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了? 等我做什么? 她略带疑问地看着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许久才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您在等我吗?” “是。” “为什么?”陆静语蹙眉,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等自己做什么? 沈书寒扬起嘴角,略带邪气地微微一笑:“去我的房间,我慢慢告诉你。” 陆静语面色不变,胸中却忐忑不安,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止不住的猜测:难道他发现什么了?他知道我和白非夜的关系了?还是说白非夜都告诉他了? “只是聊聊天而已,你不必这样紧张。”沈书寒见她面露难色,宽慰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静语脸一红,连连摆手,“我不是怕你会对我做什么……” “嗯?”沈书寒一愣,“不怕?”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陆静语结结巴巴的,索性低下头,不说了。 沈书寒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陆静语嗫嚅着,始终不敢抬头。 他见她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突然心头一软,脑子一热,便一把抱住了她。 这下陆静语更是全身一僵,再不敢动弹分毫。 沈书寒顺势将脖子靠在她的肩窝,笑道:“你究竟是想我对你做什么,还是不想我对你做什么?” “我……”陆静语语塞,许久才弱弱答道:“大师兄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去。” “我没醉,”沈书寒搂住她的腰,试探道:“你不排斥我这样对你,是不是?” “我……” 陆静语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沈书寒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上,她只觉得全身发热,便是要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该不该推开他? 他只是喝醉了,所以认错人了罢? 还是说,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呢…… 不,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一定也是将自己错认了。 就在陆静语天人交战之际,却发现沈书寒许久都没有声音了。 “大师兄?大师兄?” 陆静语接连呼唤了几声,才发现他已经靠在自己的身上睡着了。 已近午夜,白非夜离开之后,千日楼里伺候的人便少了一大半,陆静语只能一个人搀扶着沈书寒下楼。 二人出了千日楼,便发现街道上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自己背着沈书寒,一步步地艰难地走回了客栈。 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回到了客栈。对于她这样没有内功的人来说,这几条街的距离,无疑是一件艰辛的差事。但是她顾不得休息,又马不停蹄地背着他回了房。 沈书寒的房间在独立的小院子里。院子环境很好,鲜少会被旁人打扰。 陆静语将他放在大床/上,脱下了他的鞋袜和外套,又打来温水,给他擦了脸和双手,随即又换了一个盆,给他擦了擦脚。等做完这一切后,三更的梆子已经响起,她给他盖上了被子,准备离开。 “不要走。”这时,沈书寒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嘶哑道:“不要离开。” “大师兄你醒了?”陆静语一愣,连忙俯下身去看他。 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她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热气带着浓重的酒味,她面色一红,这才发觉这个姿势有些过界了。房间里的气氛很暧昧,她的腕上传来他手心里的温热,这更是让她如火中烧。 陆静语刚想直起身子,哪知却被沈书寒用力一拉,她一个没站稳,整个人便扑在了他的身上。 沈书寒再一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大师兄……”陆静语呼吸一窒,面色红如煮熟的螃蟹。 她不是没经历过人事,她甚至见过很多很多淫靡的画面。 但是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这样紧张过。 “你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大一样。”沈书寒勾住她的脖子,将她抱在怀里,柔声笑道:“你今天格外的美。”他说完,不顾她的惊愕,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 浅浅轻吻,却带着十成十的温柔与爱怜。 这勾起了陆静语心底里最柔软的位置。 “大师兄……” “嗯?”沈书寒说着,又挑起她的下巴,一边轻吻她的双唇,另一只手则在轻抚她的耳垂。 沈书寒的舌尖轻轻撬开她的唇,慢慢的滑了进去。 陆静语就像过电一般,通身一颤。 这让沈书寒立即退了出去。 “不舒服?”沈书寒关切道。 “……”陆静语咬着唇,红着脸摇了摇头。 她很舒服,她愿意跟书寒大哥做一切快乐的事情,但是总觉得在今天这个日子,不大对。 而且,他也已经有心爱的女人。 他和沈灵珊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陆静语推开沈书寒,道:“大师兄,你喝醉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我没醉。”沈书寒依旧压在她身上,在她怔忪的时候,悄悄解开了她衣裙的前襟。他的右手捧着她的脸落下一连串的轻吻,左手则伸进了衣服里,探到了最里层的小衣。 小衣只是一块小小的遮羞布,陆静语分明能感觉到沈书寒温热的手掌,在自己的胸前反复揉捏和抚摸。而他也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掌下渐渐有了凸起。 她虽然嘴里说着不要,但是身体却倍加诚实,敏感。 他知道她现在在享受,她很喜欢被自己触碰。 于是他的动作便更加放肆,更加肆无忌惮。 “你喜欢我吗?” 就在沈书寒的手准备探进里衣的时候,陆静语淡淡地开口,又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她语气里充满了希望,但是这一句,却让沈书寒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这一室旖旎春光,被她一句话给尽数毁去。 “你喜欢我,还是灵珊师姐?”陆静语不依不挠,再次接道。 “……”沈书寒依旧沉默。 “你看,你都不敢回答,”陆静语微微一笑,道:“那我来替你回答。” “我对你而言,只是一场艳遇,你虽然想要我的身子,但是你却不会想要娶我。你现在只是喝多了酒,一时糊涂而已。你爱的人,是与你青梅竹马长大的灵珊师姐,对不对?”陆静语的笑容灿若春花,但是也有掩藏不住的苦涩。 她又道:“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旁人,我们只当从未发生过,可好?” “……”沈书寒眯起眼,看了她许久,终是叹气,放开了她。 此时的他更加的确定,陆静语此人并不简单。她来无双城的目的,也绝不单纯。 平日里的她始终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的模样,而在这样的时刻,她却还能保持头脑清醒,还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可见她的心机之深沉,让人不寒而栗。 而他刚才竟然还有些糊涂,险些就被她迷惑了。 至少刚刚,他是真的动情了。 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 “你走吧。”沈书寒转过身,侧躺过去,给陆静语让出了退路。 陆静语便二话也不说,拢了拢衣裳,很快就打开门,一溜烟地跑开了…… ☆、第十三章 仲夏夜不眠(5) 从沈书寒的屋子出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人静了,周围黢黑一片,只有远处的腰门上挂着两盏昏暗的红灯笼,在黑暗中散发着唯一的亮光。 草丛里时不时传来细微的虫鸣,听上去就像是有人的衣服从草地上划过。陆静语心头有过疑惑,但是因她太过疲惫,便没有放在心上。 陆静语缓步走在青石板小道上,边走边拢着衣裳,将它们一层一层的重新穿戴整齐。 她长舒了一口气,似是想要以此来缓解今天所受过的惊吓,可还不等她放松几刻,却听“啪啪”沉闷又干脆的两声响起,她便不能再动弹。 黑暗中,有一人逆光站着,就像是一个鬼影,悄无声息的落在自己眼前,她被那人接连点了两个穴道,身体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你很喜欢投怀送抱吗?你就那么喜欢爬上别人的床吗?你,很喜欢被男人干吗?”白非夜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阴测测地,听上去心情很不好。 不、不是这样的! 陆静语想喊,可是喊不出来。想解释,也无从解释。 白非夜说完,便将她打横抱起,飞出了客栈。经过灯笼时,她看见他的双目通红,这让她的心一瞬间凉到了谷底。 他很生气。 他很不理智。 他们从密林顶上飞掠而过,白非夜来去如风,她连呼救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根本喊不出来。 就在陆静语胆颤心惊地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落在了地上,随即将她扔在了地上。 密林深处,四周一片黑暗,她根本不知道身处何方,只知道这里远离尘嚣,人迹罕至,一片荒芜。 陆静语被摔下去的痛感还未褪去,只听“啪”地一声,她的左脸颊又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巴掌。 “你那是什么眼神?委屈?冤枉?不,你一点都不委屈。”白非夜又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冷笑道:“你一直都是这样,下贱,卑鄙,不知好歹!你就像阴沟里的虫子,不知廉耻!” 白非夜说到这里,陆静语的心已经跌到了谷底。 果然,下一刻便听他接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必再在我面前假装清高。你不过就是红楼里一个肮脏下贱的妓。女,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又何必爬上别人的床?” 我没有! 陆静语怒目相向。 既然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她便也不打算再隐藏自己的身份了。 他所说的每个字都是对自己的侮辱。她见多了失去贞操被人肆意玩弄的女子,她吃尽苦头就是不想自己变成那样,她本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这难道有错吗? “你想脱离我的掌控,不可能!”白非夜说着,“啪”地一声,又给了她一巴掌。 “你想投入他人的怀抱,更不可能!” “你想活在光明里,你做梦!”白非夜每说完一句,便会给她一巴掌。她的双颊已经红肿不堪,但是此处没有光亮,他根本看不见她脸上有多狼狈。 不,如果有光亮,他会更开心罢? 陆静语咬紧牙关,强忍着痛苦。她的眼眶里没有泪水,只有无边的愤怒,以及视死如归。 “哭不出来么?”白非夜冷笑:“我马上会让你哭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惨!” 白非夜解下腰带,又解开了她的穴道。 他不顾她的挣扎,蛮横而粗鲁的扣住她的双手,将她绑在了树上。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陆静语发现自己能说话了,立刻发疯似的大喊。 “因为你贱。”白非夜冷哼,说完,他整个人便向她压了上去,疯狂的撕扯着她的衣服。 陆静语扭动着身体,极不配合。 但是任她如何踢打,她的衣服还是如冬日的落叶,一件件被剥去。最后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剩下。 月光从云层后透出,照在她的身上,便见她整个身体被吊在树上,躯体纤细无比,一丝赘肉都没有。她的身体光洁而又莹白,干净得就像不谙世事的处女。 这会儿,就连她背上的三火图都已经消失不见。 白非夜伸出手,只听“撕拉”一声,她背上的易容面皮便被尽数撕下,三火图案便显现了出来,狰狞又可怖。 “呵,你想摆脱我摆脱重冥教?”白非夜狰狞笑道:“何必自欺欺人?你看,除非你剜掉这块肉,否则它将永远跟着你,直到你死。” 陆静语别过头,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白非夜提起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强行扭转过来对着自己,随即吻了上去,疯狂的肆掠。 陆静语狠狠地合上牙关,二人的嘴里便浮出了点点血腥,那是白非夜的血。 但是很快,她便发现更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月光照在白非夜的面上,隐约可见他的眸子里充满了怒气,以及暴戾,他根本已经化身成一个恶魔。 他不再迟疑,不由分说的分开了她的双腿,直直的挺了进去。 “啊!”地一声惨叫过后,陆静语的呼叫戛然而止,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连成了线,从她的眼角滑落。 泪水落下的声音被他的喘气声,以及二人之间的冲撞声所掩盖。 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整根没入,挺进了她身体的最深处。 好痛…… 身体像是被撕裂。 心也随之七零八落。 她坚持了七年的东西,最终还是土崩瓦解,就像从不曾拥有过一般。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应该像红楼的那些姑娘一样,拿自己的身体当作武器,当作上位的手段,她能少许多许多的磨难。 但是,她就是不愿意啊…… 不愿意跟不爱的人做这样的事情。 她弓起身子,痛苦和绝望蔓延了她的整个灵魂。 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树上,身下的人还在疯狂的侵略,她的背脊一会儿的功夫便磨破了皮。 但是背上的疼痛跟身下的疼痛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非夜才将她放下,重又扔在了地上。 她本以为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哪知下一刻,他整个人重又压了上来。 “想快点结束的话就配合我。”白非夜语气冷漠,与他炙热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陆静语顾不得疼痛,咬着下唇,狠狠道:“你、做、梦!” “呵。”白非夜轻笑一声,随即一巴掌拍在她的臀部,让她全身颤抖。 他将她翻转过来,托着她的腰,从后面进入。 过程中,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只是机械的,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撞击到底。贯穿了她的整个身体,还有灵魂。 每一次进出都让她仿佛死过一次。 她的身下已经一片狼藉。 陆静语眼泪直流,但是却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委屈。只是被他的撞击所带出来的,下意识的反应。 她已经不会喊叫了。 她的嗓子已经干枯哀哑,一点儿也叫不出来了。 ☆、第十四章 相思轻放下(1) 那天晚上白非夜什么时候结束的,她不知道。 只知道他结束后,便粗暴的将她踢到一边,像扔一件垃圾一样将她扔在了地上。 她的膝盖早已被石子磕破,便是连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哪怕是最平常的呼吸,她都觉得费力。 白非夜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穿起衣裳,径自离去了。 留给她的只有满身污浊,以及一根白的晃眼的腰带。 那条腰带曾将她吊在树上,让她挣脱不得。 她多想现在就死去,但是老天却迟迟没有收走她的性命。 她动也不动地躺在草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黑压压的天幕。 深夜的天空,连半点星子也无。只有月亮隐隐约约的藏在云层里,映得四周更加可怖。 陆静语趴在地上,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整个过程中,白非夜连衣服都没有脱,而她的衣服却已经被他撕成了碎片,她勉强地将它们拼凑起来,才刚刚可以裹住狼狈的身体。 她抱着自己的衣服,突然就开始嚎啕大哭。 她很疼,但是比疼更令她不安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她也没有力气走路,她害怕自己不知道被他扔在了哪里,害怕明天再也见不到无双城的师兄师姐,再见不到书寒大哥…… 她从来都不想妨害任何人,她只想默默的看着。 但是好像全世界都想让她死。 …… 另一棵树上,白非夜悄无声息的飞了回来。他隐住呼吸,没有让她发现自己。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哭。 等她哭了好久好久,哭够了,又暗暗地跟着她,看着她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密林,回到了客栈。 她房间里的烛火亮了一整个晚上。 他看着她独自将一盆盆的水提进了屋,又端着一盆盆水出来倒掉。 所有的过程他都看在眼里。 但是他也不想去安慰她,或者帮助她。 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她活该。 …… 第二天一早,紫衣在整理房间的时候,看见白非夜的外衣有些脏,便拿来看了看,见它有道破损,便忍不住奇怪道:“少主,您的衣服怎么划伤了?” “扔了就是。”白非夜头也不抬,毫不关心。 “呀,这怎么还有血呀!”紫衣惊叫,立即跑到白非夜身前,急道:“您是不是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白非夜这才睁开眼睛,看着紫衣。 不,确切来说是看着她手中的衣服。 外衣上,一滩褐色的血迹约有梅花大小,并不夺目,却让他此刻如坠冰窟,心跳到停止。 “少主?少主?”紫衣连连唤他,他才回过神,愕然道:“没事,你先出去。” 紫衣踯躅了片刻,见他坚持,便还是转身离开了。 “等等,”白非夜叫住她,“把衣服留下。” 紫衣一愣,虽然有疑惑,但是也没有多问,重新把衣服放在矮几上后,才躬身退出了门去。 白非夜拿起衣服,细细的打量,便见那血污是在下摆之上,一个让人遐想连篇的位置。 昨天流血了? 没有啊。 难道…… 白非夜心头狂跳,一个大胆的猜测勾起了他的好奇,以及心底里那最后的一点情爱和怜悯。 他将衣服叠好,放在一个锦盒里,存放妥当之后才走出了门去。 门外天朗气清,舒朗开阔。 他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他面带微笑,看谁都觉得很是顺眼。 白非夜走到对面的紫衣的房里,大手一挥,道:“备马车,我要跟无双城的弟子一起去芙蕖山。” …… (微博:柏夏夏,欢迎来催文~) ☆、第十五章 相思轻放下(2) 蓬莱居里,无双城大部分的弟子都已经起床,并且洗漱完毕,正在用早饭。 陆静语迟迟没有露面,让沈沐澄有些担心。 “昨晚谁跟静语师妹一起回来的?”沈沐澄大声嚎了一嗓子,却没有人回应她。 “你们都没跟静语师妹一块么?”沈沐澄叫住沈钧瓷,道:“昨晚我送沈灵珊回去之后,你和大师兄尚在喝酒,你见到静语师妹了吗?” 沈钧瓷摇了摇头:“我不胜酒力,先行一步离开了,你还是去问问大师兄罢。” “哦,这样啊。”沈沐澄愣愣地点了点头,没有多想,也不想因这点小事去麻烦大师兄。 沈沐澄拿了两个馒头,打算直接去陆静语的房里找她。 沈灵珊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了去,心头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她拿筷子的手握得紧紧的,指节都泛起了白光,眸子里更是愤愤不平。 沈灵珊对跟身边的人道:“你去打听打听,昨天晚上,陆静语和大师兄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是。”沈子涵颔首。 她是沈灵珊的跟班,对她几乎唯命是从,于是连早饭也顾不得继续吃,便跟着沈沐澄出去了。 “咚咚咚——”沈沐澄敲响了陆静语的房门,道:“静语师妹,你起来了吗?” 门里毫无回应。 “咚咚咚——” 又是三声过去,门里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沈沐澄试着推了推门,却又发现门从里头锁着,显然里面该有人才是。 “奇怪了,怎么还不起床?平日里她可是起得最早的一个……”沈沐澄自言自语,便忍不住大力的踹门,呼喊道:“静语师妹——” 这时,想是因她动静太大,才让里面的人醒了过来。 屋内传来好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良久,陆静语才带着疲惫的强调,懒懒答道:“我在。” “你还没起床吗?大家都收拾好了,就等你了。” “我马上就好。”陆静语答道。 “赶紧的,否则早饭就没得吃了。”沈沐澄在门外催促。 但是过了许久,仍是不见陆静语来开门。 就在沈沐澄准备拆了门的时候,房门突然“哗啦”一声被打开来,只见陆静语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纱裙,头戴斗笠和面纱走了出来。 “静语师妹,你这是怎么了?”沈沐澄一愣:“怎么不穿无双城里统一的衣服?” 陆静语共有两件换洗的衣服,一件在前日里洗了,还晾在外头,还有一套已经在白非夜的魔爪下变成了碎片。 但是她却不能告诉她实情。 陆静语勉强扯出一抹笑,道:“昨夜我见天气不错,就把衣服都洗了,谁知今天还没干,便只能穿自己的衣服了。” “那你的脸呢?”沈沐澄说着,就是要去掀她的面纱。 陆静语连忙躲开了去,道:“可能是水土不服,长了些疹子,有些吓人,师姐还是不要看了。” “很严重吗?” “嗯。” “那我更加要看了!”沈沐澄说完,一把抓住面纱,将其扯落了下来。 只见陆静语的双颊红彤彤的,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小疙瘩,着实骇人。 这是陆静语为了掩饰昨晚的巴掌印而临时做出来的,虽然很粗糙,但是效果很惊人。 “这、这也太严重了吧!”沈沐澄惊讶道:“走,我带你看大夫!” “不用了,我没事的,”陆静语连连摆手:“我经常这样,可能是昨天吃的东西不好,过敏了。” “真的没事?”沈沐澄狐疑道。 陆静语拿回面纱,重新戴在脸上,摇头道:“真的没事。” “唔……那就好,但是你要答应我,等到了下一个城镇,若还没好,就一定要跟我去看大夫!” “是,到时候不用师姐催促,我自己也会去的。”陆静语微微一笑,希望她能放下心。 “对了,”这时,沈沐澄又道:“说起昨天,你昨夜去哪里了?上个茅房上了一晚上,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昨夜……”陆静语一时语塞,昨夜的噩梦从白非夜的那个吻开始,一晚上都让她浑浑噩噩,几近崩溃。她根本不想去回忆。 陆静语随口便道:“昨夜吃了脏东西,觉得不爽利,身上发起了疹子,怕你们担心便自己回来歇息了。”陆静语说这,撩起了袖子,道:“您看,我的手臂上也都是疹子呢。” “这么严重……怪不得先回来了,”沈沐澄叹气,道:“但是以后你若是有事,先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或者陪你一起回来,我才好放心。”说完,她将馒头塞到陆静语手里,道:“快吃吧,大伙都吃完了,我给你拿了两个。” “是,多谢师姐关心。”陆静语心头一暖,接过了馒头,但是她却没有胃口吃。 她的下身还跟撕裂一样疼着,脸上胡乱覆盖的东西也让她无比难受。 但是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比之昨夜更煎熬的事。 骑马。 她们今日会离开沧澜城,策马去到下一个城镇。 这简直让她生不如死。 “师姐您先去马厩等我吧,我吃完了就过去。” “好,那你快点儿啊。” “嗯。” 沈沐澄离开后,沈子涵也离开了。 她们的对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陆静语脸上的疹子她也看得一清二楚,这对沈灵珊她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大好消息。 她迫不及待的要回去复命了。 陆静语回房后,便把自己残破的衣服放进了一个小布包,随后背起包袱,拎着布包走出门去。 她径直来到后院的柴房,趁人不备将衣服扔进了火堆里。 她看着灶里熊熊燃起的火焰,突然想起,白非夜曾经说过的话。 白非夜曾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明媒正娶,让你做我唯一的妻子。” 而他现在,身边有各式各样的莺莺燕燕环绕,应当不再是当初那个执拗的他了吧? 昨夜的他动作粗鲁又毫不犹豫,显然有过丰富的经验。 他是有洁癖的人,既然接受了别的女人,那应该不会再喜欢自己了? 她其实早该想到,自己穿着无双城的衣服,白非夜又怎么会是将自己认作了红绫? 她真是蠢得天真,蠢得无可救药啊…… 而他如果还喜欢自己,是断不会这样轻视自己的。 陆静语笃定了白非夜这个时候是真的不爱自己了,反而觉得坦然。 她从未奢求过旁人的爱,不被爱是人生常态,不被爱的感觉不足以伤害到她。 而昨晚……只不过是她早就欠下的债,当初能全身而退,已经是奇迹,如今就当是还债了。 只希望从此以后,昨晚发生的事情便如同这件衣服一般,烟消云散…… ☆、第十六章 相思轻放下(3) 陆静语忍着疼痛,走去了马厩。 马厩里已经只剩下沈沐澄和陆静语的马还在马槽里拴着,其他人都已经在大门外集结,准备出发。 陆静语从沈书寒的面前走过,她看也不敢看他,只一路向众位师兄师姐点头行礼,便算是打了招呼。 在沈子涵的宣传下,所有人都知道陆静语吃东西过敏,而导致了毁容,所以对于她的迟到,也没有多做置喙。 陆静语走到自己的马旁边,解开缰绳的手都止不住的在发抖。 今日还要骑马。 这是比昨晚更可怕的噩梦。 但是她除了忍,没有别的办法。 陆静语跨上马背的那一瞬间,还是止不住的浑身一颤,冷汗淋漓。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沈沐澄见她一举一动都很吃力,不由得担心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陆静语骑在马上,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弯起眼睛,笑道:“大概是昨夜没睡好,我没事,请师姐放心。” “你总是一个人憋着,这样不好,”沈沐澄叹息,安慰道:“有事直接说出来,不要见外,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陆静语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多谢师姐,我真的没事。” 就在无双城弟子准备出发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在了蓬莱居的大门口,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马车通身洁白,四周挂满了白色的纱帘,看上去极为富贵。车檐下挂了一只纸灯笼,上面写了一个“白”字。 陆静语在队伍最末尾,看不大清楚。但沈书寒他们见了,便知晓这是千日楼的马车。昨夜他们喝醉了的人之中,有不少都多亏了这辆马车,往来于千日楼与蓬莱居之间,将他们妥善的送了回去。 白非夜挑开车帘,款款走下马车。他的身后,依旧跟着紫衣和红绫。 艳福无边。这是在场所有男子心头的声音。 除了沈书寒。 沈书寒淡笑着走上前,抱拳道:“白公子,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白非夜大手一挥,笑道:“不巧,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哦?”沈书寒一愣:“不知白公子有何贵干?” “是这样,昨夜我听闻你们要去灵秀宫参加武林大会,也想跟着一道去见识一番,不知方便与否?” “这……” “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沈书寒解释道:“只是我们这一路太辛苦,不知您的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住?” 白非夜扬起嘴角,咳嗽了两声,才笑道:“这你大可放心,受不住了我自会离开。” “好吧,那就承蒙白公子有雅兴,我们便一道行罢。” “多些沈少侠。”白非夜说着,又咳嗽了两声,他瘦弱地身子哪怕在宽大的白衣掩盖下,仍显得单薄不堪。 千日楼已经在江南一带闻名多年,历来以千日醉闻名于世,可以算得上是家世清白。 白非夜此时以千日楼少主白斐的身份出现,绝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在场众人除了陆静语知道他的底细外,其他人都只将他当作普通的酒家少东家而已。 陆静语已经看见了前头所发生的事情,她的面容隐在面纱下,旁人虽看不清她表情,但是却能发现她的眸子里,此刻已经迸发出了想杀人的目光。 沈沐澄一头雾水,为了缓解气氛,便淡笑道:“白公子眉目逼人,若能有一副好身子骨,说不定也能进入我无双城修习,来日成为一方大侠也未可知。” “大侠?他?”陆静语冷笑,满目鄙夷。 “他确实风度翩翩呀……”沈沐澄嘟囔着,但见陆静语似乎很不喜欢白斐的样子,便也不再说话了。 陆静语心头冷笑,只觉他装单薄病弱的样子,实在是装的太像了。 可事实上他哪里孱弱了? 昨夜,他又什么时候咳嗽过一声了? 他明明那么有力气…… 陆静语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揭穿他。一是因为她没有证据,二来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揭穿他。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但是就算她不会揭穿他,也不会跟他同流合污。 他们到底是对立的两个门派。 她坚定的站在无双城,和沈书寒这边。 白非夜伤害自己可以,但绝不能伤害沈书寒,如果他想对沈书寒不利,那么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保护他。 陆静语骑着马从白非夜身边走过时,他突然牵住了她的缰绳,微笑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乘马车?” 白非夜诚心诚意的邀请,虽然嘴上没有说对不起,但是这样的行为,已经是在为自己昨晚的鲁莽所道歉。 但是陆静语并不领情。 她也没有理由领情。 她看也不看她,径直从他身边骑马而过。 高头大马上的她,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她有多疼,他知道。 比谁都知道。 而她身上伤口的位置,不足为外人道也。 “走吧。”白非夜微微叹气。 他重新坐回马车里,缓慢的跟在陆静语身侧,继续向芙蕖山行进。 陆静语为了不让沈沐澄再担心,也为了远离白非夜的马车,便快马加鞭的往队伍前面骑去。 冷汗很快便浸透了她的背部,风在耳旁呼啸,很快又将汗吹干了去。 但是她不但没能摆脱沈沐澄,就连白非夜的马车也始终跟在她的身边。 她策马狂奔了一小会,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你怎么了?怎么一直捂着肚子?是不是病了?”沈沐澄关心道。 陆静语哪里是捂着肚子,她分明是在不断的调整姿势,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陆静语摇了摇头,推说道:“我葵水来了,肚子有些疼。” 她话音刚落,白非夜的马车里便传来茶盅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他便开始咳嗽,似乎是被茶水呛着了。 “少爷,您没事吧?”红绫在一旁关切道。 “没事。”白非夜声音森冷,让人如临魔窟。 沈沐澄从白非夜那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陆静语,惊讶道:“你不是前几天刚来过葵水?怎么又来了?” “……”陆静语有些无语,良久才堪堪道:“可能是不调了吧。” “也是,这几日太辛苦了,我去让他们骑慢一点。”沈沐澄说完,“驾”地一声,坐骑便如离弦之箭,飞奔前去。 队伍末端就只剩下陆静语和白非夜。 白非夜再次挑起帘子,对她一挑眉,微笑道:“真的不上来吗?我会让你很舒服。” “……” 虽然陆静语知道“很舒服”这三个字的意思是坐马车很舒服,但是在经历过昨夜之后,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她理都懒的理他,一挥马鞭,也往前行去。 白非夜放下帘子,虽然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但是却还是觉得心情很舒畅。 他也很想适可而止,但是一看见陆静语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把她压在身下,狠狠地欺负。 谁让她长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却又让他见过她最温柔的模样,还有感受过她身体里最炙热温暖的地方? 白非夜一想到这里,嘴角就不由得勾起一抹弧度,眼眸中更充满了掠夺的光芒。 总有一天,他会把她的伪装扒下来,让她的眼里除了自己,再容不下旁人。 总会有这一天。 (作者有话说:看来大家比较想要肉……很快又会有的……) ☆、第十七章 相思轻放下(4) 当天傍晚,到达和州城的时候,陆静语已经气若游丝。她连晚饭都不顾地吃,就径直回了房,再没有出来。 用晚饭时,沈沐澄坐在沈书寒旁边的那一桌。一顿饭吃下来,至少唉声叹气二十次。 “师姐,你没胃口吗?怎么吃得这样少?”沈君关切道。 “我只是有些担心……”沈沐澄随口答道。 “担心什么?” “也不知道静语师妹的病怎么样了,她今天一整天都不大对劲。” “静语师妹怎么了?”沈君眼中的关切更甚,他甚至不惜放下了筷子,侧头看向她。 沈沐澄想了想,道:“她说因为脸上起了疹子,所以不舒服,但是我觉得不大对,怎么说呢……可能是这几天太疲累了吧。”沈沐澄想了想,实在想不出理由来,至少从前陆静语的表现,是十分强壮,不怕苦不怕累的。 沈沐澄想不出缘由,便只能继续埋头扒饭。 这时,旁边另一张桌上的沈子涵阴阳怪气的接了一句:“有些人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总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是怎么回事?不过是脸上长了几个疙瘩罢了,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么?” 沈子涵与沈灵珊坐在一块,与沈书寒沈钧瓷四人一桌。 沈沐澄知道她在讽刺静语,但因她与自己不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饭,便也不想搭理。 可是沈子涵却不依不挠,紧接着又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身为下贱,又心比天高了?灵珊师姐,您说是吧?” “你说什么呢你?”沈沐澄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指着沈子涵的鼻子骂道:“你自己身在天上了?你比谁高贵多少了?你自己不也是贫民窟里捡垃圾长大的么?快闭嘴吧你!” “你说谁捡垃圾长大的!”沈子涵亦是豁然起身,“你还没爹……” “够了,”就在二人争锋相对之时,沈书寒听不下去了,他沉着一张脸,喝道:“吃饭。” 沈子涵和沈沐澄被他这一喝,都闭上了嘴,互相瞪了一眼,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沈灵珊在一旁,赞赏地给了沈子涵一个笑容,沈子涵便更加有恃无恐,重新笑逐颜开了起来。 沈沐澄被她们这样一气,顿时胃口全无,她“啪”地将筷子扔在桌上,扔下一句:“这里空气不好,不吃了!”后,便大步地离开了。 沈书寒这时也放下了碗筷,道:“我也吃好了,你们慢用。”说完,他微一欠身,对沈灵珊淡淡一笑,也起身离去。 二人离开之后,关于陆静语的流言蜚语更加多了起来。 “听说青楼中人,一晚上要接好几位客人呢!” “陪喝酒是最轻浅的,有时候就算是过夜,都不止一位恩客,可谓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沈子涵几乎是口无遮拦的,将这些年来听到的关于青楼女子的生活里,那些最肮脏下贱的东西全数说了出来,好像她亲眼见着陆静语在青楼里以色侍人,曲意逢迎一般。 有些听不下去的女子,如沈吟等,很快就吃完饭离开了。 男弟子们则面红耳赤,没有一个离开的。 他们一个二个虽然在埋头扒饭,但是实则都竖起了耳朵去听,就像是听了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一般。 白非夜带着两名侍妾坐在最角落,将这些人的对话听了去,心里都觉得有些好笑。 紫衣没有认出江琉莹来,红绫则根本不知道江琉莹是谁,她们只知道这一屋子的女人或者男人,都在在意那个叫陆静语的女人。 确实,陆静语是她们见过的女人里最美的女子。 不施粉黛,仍颜色倾城,不知打扮起来又会有怎样一副惊人的容颜? 红绫剥了一个葡萄,递到白非夜嘴边,忍不住撒娇道:“公子,是我漂亮,还是陆姑娘漂亮?” 白非夜根本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胡乱的吞下了葡萄,敷衍应付道:“你漂亮。” “公子惯会哄人的。”红绫在他胸前锤着小手,笑得春光满面。 四周有些人也在用眼角瞟她,像红绫这样的可人儿,怕是到任何一个青楼里,都是花魁。 但是白非夜却看都没低头看她一眼。 他的心思全都飞到陆静语那里去了。 紫衣看着红绫,眼睛里无喜无怒,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对于白非夜,她早已经看淡了。她现在只将他当作主子,只想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 而主子身边有些什么女人,她再也不会过问了。 只要他身边不是江琉莹,是谁都好,是谁都可以。 她只是纯粹不喜欢江琉莹,仅此而已。 用完晚饭之后,白非夜便不见了踪影,他甩开紫衣和红绫,悄悄到市集上去,买了些消肿的药膏。 酉时,当白非夜拿着药膏摸进陆静语的房里时,她已经在床、上昏睡了多时。 白非夜开窗关窗时并没有刻意的放轻动作,如果她在正常睡眠的情况下,是一定会发现自己的。然而现在的她却还是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又深沉,显然是因这一两日太过辛苦,而进入了深度睡眠。 陆静语小脸尖尖的隐在被子里,满脸倦容,就算是在睡觉,双眉仍是微皱着。 白非夜看着这样安静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他其实一早就打听过,无双城中新晋的弟子里来了一貌美的女子,她虽然长得比他认识的江琉莹还要漂亮,但是他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不管江琉莹再怎么隐藏,也隐藏不了她这些年来,眼底里的那一份疏离淡漠和隐忍的坚强。 还有她看沈书寒的眼神,那几乎让他嫉妒得发狂。 他也早已查清楚,沈书寒早年被沈无月收养前,姓陆。江琉莹在临死前都不忘要自己捎去口信的那个人,恰好也姓陆。 他不知道江琉莹跟沈书寒是什么关系,但是当他见到她从他房间里衣衫不整的出来的时候,那一刻的怒火几乎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恨她的不自爱。 恨她对自己的不屑一顾。 直到看到那朵像梅花似的处子血之前,他都仍在生气,并且到现在也毫无悔意。 他对他昨晚所做的一切,一点都不后悔。 在他看来,自己没有任何地方比不上沈书寒。 除了出身。 沈书寒是正教首徒,而自己是魔教教主。 他有着光明的前途,以及江湖人人称颂的大侠称号。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江琉莹想要的一切,沈书寒能给她的,自己都能百倍的给她。 江湖虚名有用吗? 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竟让她一次又一次的从自己身边逃走,真是可笑…… 白非夜手握着膏药,内心纠结不已,最终,他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没骨气地替她捋了捋被子。 这时,白非夜突然发现陆静语居然连衣服都没有脱,就直接上/床睡觉了,她的外衣上甚至还带着马蹄溅起的尘泥。 “这个小脏猫……”白非夜内心哂笑,随即轻手轻脚的掀开了被子,替她脱去了外衣。 外衣落下,只剩下里衣,衣襟在他的摆弄之下,竟然大氅开来,露出她洁白莹润的肌肤,以及胸前的沟壑。 白非夜咽了口口水,轻声一咳,他情不自禁的想要伸手去摸,却又在碰到她的那一刻缩了回来。 这时候再欺负她,就有点禽兽不如了? 就在白非夜强忍欲/火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缓慢地脚步声。 此人脚步又轻又稳,显然功力不俗,但是很可惜,白非夜仍是技高一筹,故而在那人推门之前,便先他一步飞身到了门口。 白非夜刚一打开门,便见沈书寒站在门口。 他的手里也拿着一罐药膏,与自己买的一模一样。 “你……” “你……” 二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愣。 “嘘,静语已经睡下了,有事我们去外头说。”白非夜不疾不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将他请了出去。 二人一路走到了院子里,白非夜才笑问道:“沈少侠这是……” “听说静语师妹病了,来给她送点药,白公子……你认识静语师妹?” 白非夜摇了摇头,笑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是听说她病了,所以特来瞧瞧。” 沈书寒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既然静语师妹已经睡下,那我明日再来看她。”沈书寒颔首一笑,他的面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妥或者不快,带着药膏十分绅士的离开了。 白非夜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莫测,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阴冷与好奇。 沈书寒如果真的把江琉莹当成师妹,那他的反应不会是这样。 白非夜沉思了片刻,决定改天到沈灵珊的房里去看看。 看看他对陌生男子半夜爬进自己未婚妻的房里时,是不是也能做到这样大度? ☆、第十八章 相思轻放下(5) 翌日,陆静语起了个大早。她睁开眼,便看见床头放着一罐伤药膏。 药罐子上,贴着一张明晃晃的红纸,其上写着“素心堂”三个赤金大字。 “谁送来的?难道我昨夜没锁门?”陆静语蹙眉,抬眼望去,发现门闩果然大剌剌地垂在一旁,全然没有闩上。 可能是自己昨天太累了,连房门也忘了落锁罢…… 陆静语没有多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便觉得精神头好了许多。 陆静语坐在梳妆镜前,缓缓撕下了脸上的薄胶,露出了她原本的皮肤。 皮肤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剩下的只需稍微扑点粉就能掩盖过去,所以当天陆静语出门的时候,皮肤甚至有一种白里透红的朦胧感,不甚娇羞。 陆静语洗漱完毕,是客栈里头一个起床的,她见众人还在休息,便径直去了马场。她照例将各个马槽里添满了饲料,又拿起刷子,将众师姐师弟的马都洗刷了个干净。 当陆静语刷完最后一匹马的时候,恰好看见白非夜的两匹白马,正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确切的说是看着她手里的饲料。 陆静语心中一软,刚想给它们也喂点草料时,突然灵机一动,去厨房里找了些巴豆。 巴豆她是认得的,从前在红楼里,若有小倌倌装病,那十有八九都是拿巴豆忽悠人的。 陆静语将巴豆掺在了饲料里,给马儿喂食之后,几乎是不消半个时辰,白非夜的两匹马就拉得四肢发软,再也不得前行。 “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红绫伏在白非夜胸前,眉头微蹙,教人心怜。 紫衣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淡淡道:“公子,这必是有人蓄意陷害。”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继续跟着呀……”白非夜叹息,但是言语里却没有太多的悲伤,他看了陆静语一眼,然而对方却目不斜视,径直骑在马上,从他身边打马而过。 她的马蹄溅起了丝丝粪土,若不是白非夜眼疾手快抱着红绫躲过了,必然会被她溅得一身脏污。 “她怎么这样?太不知礼数了。”红绫咬着嘴唇,指着陆静语的背影,满脸不忿。 “美人都有些脾气,你若与她计较,就说明自己已经处于下风,乖,不要跟她一般见识。”白非夜虽然嘴上安抚着红绫,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跟着陆静语的背影,再没离开过。 “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紫衣担忧道。 白非夜沉吟了一会,旋即一笑,道:“现在去买马怕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去跟他们借。” “什么?”紫衣一愣,还不等她发问,白非夜便放开了红绫,摇着扇子咳嗽着走上前去,对沈书寒抱拳一笑,道:“沈少侠,我的马儿吃坏了肚子,能不能与你的师弟们借两匹马一用?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会提前备好马匹,定不耽误各位的行程。”他说完,向沈书寒身后的一众女弟子抱歉一笑。 只这一个微笑,就迷倒了一片人。 沈灵珊见他文弱单薄,止不住的帮劝道:“师兄,就借给他们两匹马吧,我与你同乘一骑就是了。” 沈书寒点了点头,唤道:“钧瓷,那便将你与灵珊的马借给白公子罢。” “不必,”白非夜突然摆了摆手,又道:“既然沈姑娘可以与您同乘一匹,那我和红绫也只需一匹,紫衣便与另一位姑娘同乘一骑罢。” “可你的马车……”沈书寒犹疑。 白非夜又是大手一挥:“马车不要了,以后我们也改骑马。” “那便委屈几位了。”沈书寒微笑颔首。 “不委屈,”白非夜笑着摇了摇头,又道:“昨日见陆姑娘骑起马来甚是费力,今日便让紫衣来驾马,她与紫衣同乘一骑好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是最好不过了。”沈书寒点了点头,唤来了陆静语。 陆静语一听,险些晕厥过去。 这叫什么?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能说不吗? 不能。 她只能装作大度的微笑:“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紫衣姑娘,请。” 陆静语内心无语,只叹自己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好不悲戚。 于是这一日,沈灵珊与沈书寒同乘一骑,白非夜抱着红绫骑在马上,而陆静语……则与紫衣紧紧抱在一起,面上还要装成很开心的样子。 陆静语内心的煎熬,怕是只有白非夜才知道,然而他抱着红绫在一旁,却笑得肆意张扬。 陆静语悔得恨不得给那两匹马儿跪下了…… 果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促成的…… 陆静语在被这两对人秀恩爱虐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到达了下一个城市,梧州城。 今天早晨出发得比较早,所以到达梧州的时候,才刚刚傍晚,还不到晚膳。 他们一行在客栈下榻后,陆静语便帮着师兄们卸货拿行礼,等做完这些的之后,恰好到了饭点。 沈书寒仍是与沈灵珊、沈钧瓷还有沈子涵同坐一桌,陆静语则和沈沐澄以及沈君沈吟坐在一起。 四菜一汤,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沈书寒与陆静语背靠背坐着,时不时会碰到对方的背脊,这让她联想到沈书寒醉酒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几乎让她面红耳赤。 沈灵珊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便道:“师兄,我跟你换个座吧。” 沈书寒一愣,坦然道:“怎么了?” 沈灵珊嘟着嘴,淡淡道:“我喜欢吃你那边的菜,我夹不到。” “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换过去。” “那多麻烦呀?”沈灵珊不依不挠,又道:“我就想坐你那,风大,凉快。” “好。”沈书寒点点头,起身与沈灵珊换了一个座。 白非夜注意到几人这边的动静,嘴角不禁又浮起了微笑。 他真是觉得这些人很有意思,这几日过的生活,真是比过去活的多少年的愉悦加在一起都还要有趣得多。 “公子,您在笑什么?”红绫好奇。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人的地方,才是江湖。”白非夜笑地摇了摇头,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红绫自然是不懂的,便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白非夜碗里,道:“公子最近胃口不错,趁此机会多吃些。” “嗯,属你最贴心了。”白非夜心情很好,不禁又多吃了许多。 这厢沈灵珊换了座之后,陆静语就恢复正常了,该吃吃该喝喝,听到沈沐澄他们聊天聊到开心的事情,也会偶尔插几句嘴,微微笑一笑,比起这两天在马上的死气沉沉来说,也算是恢复了不少。 “静语师妹终于笑了呢。”沈君坐在陆静语对面,看见她的微笑,霎时间觉得四周的花都开了。 沈沐澄连连点头:“这几天见静语师妹一直愁云惨雾的,可把我吓坏了。” “让你们担心了,真对不起。”陆静语又是一笑。 沈君见了,便连连做出即将晕倒的动作,夸张道:“不行了不行了,我也得换个位置,看见静语师妹的笑,我连饭都吃不好了。快,快来人救命……我要晕倒了,静语师妹快给我人工呼吸……” 陆静语面色一红,低下头去。 满屋子人看着沈君耍宝,已经见怪不怪,但是他们眼见陆静语今日似乎扑了胭脂水粉,也不由的多看了两眼。 沈灵珊不满,她实在不喜欢自己众星捧月的地位受到旁人的威胁,便刻意放大了音量,道:“师兄,昨夜你买的润喉糖真是极好的,我的嗓子今天就不疼了。” “嗯。”沈书寒淡淡点头,没有多说话。 倒是对面的沈子涵忍不住接道:“那可是和州最出名的素心堂出品,又好吃又有效,师姐,大师兄对你真细心,太让人羡慕了。” 沈子涵这样一说,沈灵珊自然觉得很舒服,背部忍不住撞了陆静语一下,就像在宣誓主权一般。 陆静语听到“素心堂”三个字,立即便想到了枕边的那一罐药膏。 原来那药膏是大师兄送来的…… 陆静语心中一暖,面上的笑容不禁又深了几分。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有机会,她一定要感谢一番。 夜晚,月上柳梢,夜色降临。众人吃完了晚饭,有人去逛夜市,有人回房休息,而白非夜则取了一把琴来,坐在院子里抚琴。 他的琴桌边焚了一炉香,名叫尘刹,是红绫调制的专有之物。 红绫此前是个调香师,认识白非夜之后,二人的感情迅速升温,素来不近女色的白非夜很快便将他纳作了妾侍,时时带在身边。 红绫来历不明,但是因白非夜喜欢,也便没有人敢对她做什么,重冥教上下除了白琳琅之外,都要恭敬地称她一句“夫人”。 红绫就这样软软地靠在他身边,静静地听他抚琴。 院子里种满了毛竹,四周安静极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袅袅琴音,以及淡淡的幽香。 陆静语在后院和另一女弟子一齐,将众师兄师姐的衣服洗完之后,路过中庭,便见白非夜独自坐在小院里。 这会儿红绫恰好去取香,故而院子里只剩他一人。 陆静语看也不看他,径直快步走了过去。 “陆姑娘。”白非夜停下抚琴的手,快步走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道:“你怎么不理我呢?” “我为什么要理你?我跟你很熟吗?”陆静语白了他一眼,便是想要绕过他去。 可白非夜打定了心思不放她走,连连阻拦她的去路。 陆静语拗不过他,大怒道:“你还想怎么样?” “我就想问问,药膏好用吗?你身上的伤……”白非夜说着,低头看了眼她的小腹下方,两条大腿的中间部位。 他怎会知道沈书寒给自己送药了? 陆静语心中疑惑,但是等她看见白非夜隐晦地目光之后,立即便面色一红,又羞又气道:“不关你的事!”随后,她又是要走。 白非夜索性抱住她,将她桎梏在自己胸前,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了?分明跟我有莫大的关系呀!” 陆静语冷哼一声:“那药膏是大师兄拿给我的,你不要多管闲事。” 白非夜一愣,旋即一挑眉毛,道:“你凭什么认为,给你送药的不是我呢?沈书寒亲口告诉你,药膏是他给你送去的?” 面对白非夜的调情,让陆静语又是好一阵鸡皮疙瘩乱跳,她求饶道:“你不让我死我就该烧高香了,又怎敢奢望你会给我送药?就算是你送的,我也会以为是毒药罢?”她耸了耸肩,苦笑道:“何况,你若知心疼我,我会变成这样吗?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 “那也是你自找的。”白非夜说完,睨了她一眼,便放开了她。 周身没有了白非夜的气息,这让陆静语瞬间觉得好受了许多。 白非夜缓步走回了琴桌旁,恰巧这时,红绫便走了进来。 红绫看了陆静语一眼,朝她微笑的点了点头,便坐回了白非夜身边。 白非夜顺势将手环在红绫腰间,在她的脖颈上亲吻流连,柔声夸赞道:“还是你比较香。” “难道公子还闻了旁人不成?”红绫已经习惯了他的粘腻,掩嘴一笑,没有多想,便与他缠绵起来。 陆静语面无表情,淡定的从二人身边走过,再没有看他们一眼。 (作者有话说:感谢天下千宝,夜来幽梦,缓缓的打赏,谢谢各位订阅的亲的喜欢~我基本每天2-3更,时间不定,等不及的亲们可以看我的完结文《花神录》,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爱你们哟~么么) ☆、第十九章 相思轻放下(6)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弟子们都回来了,白非夜仍在抚琴。 他的琴音萧瑟寂寥,却又似乎有一股淡淡的温暖,沁人心脾。 客栈里的人大多伴着他的琴音睡去。 临近子时,红绫忍不住又往他身上靠了靠,道:“公子,妾身有些冷,我们回去歇息吧。” “嗯。”白非夜点点头,正准备起身时,却见廊下走来一紫衣华服的公子,正是沈书寒。 沈书寒的手里拎着一壶酒,正朝着自己走来。 白非夜远远见了,便对红绫道:“你先回去等我,我一会就来。” 红绫点点头,轻喃道:“妾身告退。” 红绫走后,沈书寒便缓步而来,二人隔着琴桌相视一笑。 “白公子琴艺精湛,教人佩服,我在楼上听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想来与你畅聊一番。”沈书寒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介意我坐下么?” 白非夜咳嗽了两声,便笑着对他摇了摇头:“请坐。” 沈书寒将酒壶放在桌上,又从袖口里拿出两只精美的酒杯,一人斟了半杯酒后,才道:“这酒虽然比不上千日楼中的千日醉,但是也可略作一尝,请用。” “多谢沈少侠的美酒,白斐却之不恭。”白非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喝完后,面色便有些红了。 白非夜捂着胸口,似乎在强忍咳嗽。 沈书寒不无担心道:“白公子的身子可还撑得住?” 白非夜艰难的扬起微笑,点了点头:“尚可。”他说完,脸色果然好看了一些,显是已经顺过气来。 沈书寒不敢教他多饮酒,便找了个话题,笑道:“白公子这一路,似乎与静语师妹走得颇近?” 白非夜摇头一叹,看向陆静语的房间窗户,苦笑道:“红衣佳人白衣友,朝来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哦?莫非你这一路,只是为了静语师妹而来?” 白非夜点了点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呀……” 沈书寒的笑意更深了:“据我所知,静语师妹尚未婚配,也无心上之人,又怎会有明月照沟渠这一说?” 白非夜叹了一口气,摆手道:“女人心海底针,不说也罢,但我相信,凭我真心换真心,总有一天会打动她的。” “那就提前祝贺你了。”沈书寒说着,又扬起了酒杯,与他举杯共饮。 二人心头各有所想,但是见到了年岁相仿,又同样是这世上龙凤麟角之时,到底还是会有些惺惺相惜。 “不知白公子可会武功?”酒过三巡,沈书寒总算问出了心头的一个疑惑。 他感觉不到白非夜身上有武功,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真的不会功夫,二来则是他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 但是后者的可能微乎其微,他还没有见过在这个年纪,武功能在他之上的人。 白非夜咳嗽了两声,叹道:“在下身子单薄,实非练武之才,惭愧惭愧。” 沈书寒恍然,心头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二人喝了一壶之后,仍觉得不够,便搭伙一起去了厨房。 他们在厨房里抱着酒坛对饮,几乎又喝了三大坛子酒后才尽兴而去。 沈书寒回了自己的房间,而白非夜却径直上楼,敲响了陆静语的房门。 “静语——静语——”白非夜红着脸,借着酒力,在半醉半醒间撒泼打诨,全然不顾平日里的风度与姿态。 “静语——你再不开门我可就闯进去喽?” “啪啪啪!”白非夜将陆静语的房门拍得啪啪响,已经惊扰了不少人。 但是陆静语就是不出来,她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开门。 这时,白非夜忍不住道:“陆静语,再不开门,我可就叫喽——” “啪啪啪——”又是三声过后,白非夜沉了一口气,大声道:“江——” 这时,门“哗啦”一声大开了来。 陆静语阴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非夜打了个酒嗝,嬉笑道:“将才你在干什么?怎么一直不开门呐?” “我为什么要开门?”陆静语翻了个白眼,道:“有事快说。” “你不请我进去我怎么说啊……”白非夜张开双手,朝陆静语扑了过去。 陆静语“啊”地一声尖叫,终于让一旁听墙角的无双城弟子站了出来。 沈君和沈沐澄早已经被他吵醒,这会儿冲出门时,也是穿戴了整齐。 “静语师妹,出什么事了?”沈沐澄关切道。 “他……”陆静语红着眼睛,一脸委屈地推开了白非夜,气道:“他就是个无赖!” “我不是无赖!”白非夜突然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我就是仰慕静语姑娘,想跟她交个朋友而已。” “交朋友可以,不过不需要在三更半夜吧?”沈沐橙蹙眉,吼道:“你再这样,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沈沐澄拔出佩剑,剑光明晃晃地,随着烛火跳跃,同时,她再次喝道:“师妹,快到我身后来,我来保护你!” 陆静语立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逃也似的跑去了沈沐澄的身后。 但是就算她表面觉得自己得救了,心里还是觉得很忐忑。 依照白非夜的武功和性子,她实在猜不到,下一刻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白非夜打着酒嗝,一脸笑意。 就在这时,几人的身后传来了红绫和紫衣的声音—— “公子,您怎么喝了这么多?” “少爷,妾身扶您回去歇息。” 二人的声音一个阴冷,一个甜如蜜糖,但是无论是哪一个,语气里都透露着对他十成的关心。 白非夜被二人一左一右的拉走了,临了还不忘频频回头,嚷嚷道:“陆静语——本少爷现在在追你!光明正大的追求你!你什么时候才肯答应我呀?” “够了少爷!您喝多了,有话明天再说。”紫衣沉着脸,看了陆静语一眼,便拉着白非夜离开了。 这一出闹剧,终于在白非夜三人离开后落下了帷幕。 众人也没太当一回事,白斐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实在是无可厚非。毕竟,这是许多男子心里都想干的事情,他们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没有那样去做罢了。 经过昨晚那么一闹,白非夜索性不再顾忌了,他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哪怕怀里还抱着红绫,只要一看见陆静语了,就会对她抛个媚眼。 红绫和紫衣对此无所表示,更让一众男弟子们羡慕得一塌糊涂。 “真是艳福无边……”沈君吸吸鼻子,侧头对陆静语道:“师妹,你可千万要稳住,不能被他的皮相所迷!只有我,才是对你一心一意的!” 陆静语哑然,苦涩一笑,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君见她很是尴尬,旋即又笑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不要有压力,我永远都是你的好师兄。” “谢谢师兄。”陆静语灿然一笑。 一行人到达另一个小镇后,小镇子上恰好有集市。 集市里什么都有,不比苏州城里市集的规模小。 白非夜一掷千金,只要是陆静语看过的摊贩,所有的东西都买了一份,然后拎着包跟在她身后。 到后来,陆静语的身后跟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小商小贩。 不管她怎么拒绝,怎么横眉冷对,白非夜都始终跟在她后头,继续豪掷千金。 沈沐澄看着她的脸,摇头惊叹着:“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你这一天收到的礼物,简直比我这十五年来收到的礼物加起来都还要多。” “师姐不要取笑我了,你知道,我不喜欢他。”陆静语面露苦色,很是不知所措。 沈沐澄一愣,道:“那你喜欢谁?白公子的外貌不俗,有钱多金又貌美,这样的公子世上可不多见呀,他除了不会武功和妾侍多了一些以外,可以说是完美。” “我就不喜欢他拈花惹草,还手无缚鸡之力!”陆静语一个头两个大,不想再继续谈论白非夜。因为只要一提起他,就会勾起她无数的不好的回忆。 陆静语被他这样一闹,也没心思逛街了,跟沈沐澄匆匆道了句“我先回去了”之后,便一个人先回了客栈。 不,应该是一堆人跟着她回了客栈——风筝,灯笼,手镯,臂钏,戒指,桂花糖,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满满堆了一屋子。 陆静语气得关上了房门,一个人趴在床/上生闷气。 她真的不明白,白非夜究竟想干什么! 过去尚在重冥教时,他对自己颐指气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自己因他受了多少灾难就不说了,就说他对自己的好和宠爱,实在更让自己难以承受。 还记得他说过,爱是尊重,是不舍对方难过。 而他的实际行动呢? 他简直恨不得全世界都来嫉恨自己。 这是爱? 分明是死仇罢? (作者有话说:太感谢天下千宝了!!谢谢你打赏的皇冠么么哒~~这是今天第二更,一会还有一章~群么么~) ☆、第二十章 相思轻放下(7) 陆静语被白非夜折磨了一整天之后,晚饭也没有胃口吃了,早早的便和衣躺下,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白非夜这样做究竟是想干什么? 玩她很有意思吗? 她实在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杂役,算来算去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张脸和易容术了。 可他是白非夜,是一教之主,他想要什么没有?非要跟自己牵扯不清? 又或许……他在跟自己道歉?示好? 那他前日夜里做的又是什么…… 临近午夜,就在陆静语即将睡去时,她的房间门再次被敲响。 “咚咚咚”三声,不算太响,且有理有节,说明敲门的人很懂得克制,不似昨夜白非夜似得敲地整幢楼都知道他在找她。 陆静语以为是白非夜,自然不会起身开门,但许久之后,门外却响起了让她魂牵梦萦的声音:“静语师妹,是我。” 是沈书寒! 陆静语转眼便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连鞋都顾不得穿,便赤着脚走去了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大师兄。 此时的他已经换下了平日里的紫衣,穿着一身便服。 他微微一笑,温和道:“我可以进去吗?” 陆静语掩饰不住内心的开心,立即点头:“当然可以!请进。”她说着,一蹦一跳的让开了道。 沈书寒走进屋后,便转身关上了门,拴好了门闩。 陆静语早已走了进去,自然没有注意到他这番动作,不过就算她注意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要是沈书寒做的事,错的也是对的。 而且对她来说,门闩是用来阻拦小人,如白非夜之流。 也只有白非夜,会半夜跑去姑娘的卧室撒酒疯! 陆静语将桌子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拂到了地上,勉强从一堆礼物里抽出了两张凳子,略带歉意的对沈书寒笑道:“师兄,来,坐。” 沈书寒看了满地狼藉,实在不知该从哪里下脚,便摇头一笑,指着床道:“我们坐那里好了。”说完,他径直上前,牵起了陆静语的手,走去床边坐下。 陆静语突然觉得脸有些发热,脑子也迷迷糊糊的,便任他牵着自己,然后稀里糊涂的就跟他到了床/上。 嗯,坐着。 陆静语靠在床柱边,沈书寒则坐在她的身边。 分明床还有好大一处空地,可他却似乎并不想离她太远。不,可以说是紧挨着她坐下。 “你很热吗?怎么脸这样红?”沈书寒疑惑地说着,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道:“额头倒是不烫,可你的脸……” 陆静语被他这样一问,更加羞怯,几乎是将头埋在了衣服里。 今天沈书寒没有喝酒,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他清醒的情况下,他离自己这样近……是不是表示…… 陆静语想到这里,只觉得呼吸有些不顺,险些就要幸福得晕过去了。 还好她低着头,否则沈书寒一定会看见她眼底的开心和激动。 “为什么每一次你见到我,都会很害怕?”沈书寒轻笑着问道。 陆静语连忙摇头:“不、不是害怕,是……” “是什么?” “是……是紧张。” “紧张?”沈书寒一愣,“我很可怕吗?你为什么要紧张?” “我……是怕你讨厌我。”陆静语沉默半晌,终于说出了原因。 她这副畏缩的模样,让沈书寒更加欢喜,他强行抬起她的头,盯着她的弯眉杏眼,缓缓道:“我怎么会讨厌你?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你。”他说完,便在陆静语惊讶的眼神中俯身压了过去,他将她桎梏在床头和自己的胸膛之间。 二人此时的距离近得就连对方呼出来的热气都能感受得到。 空气里突然变得燥热又不安,陆静语微微蹙眉,面红耳赤,她的周身全是沈书寒的气息,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你在担心什么?嗯?”沈书寒挑起她的下巴,问道。 “我们这样……灵珊师姐会不高兴的。”陆静语随口编了个理由,本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推开自己,岂料这次他并没有这样做。 沈书寒一愣,再次笑道:“灵珊不会知道。况且,她知道了又如何?你我男未婚女未嫁,我们都还有选择的权利。” “真的吗?”陆静语面露希望,期冀道:“你真的会选择我?”她的心中非常紧张,但是兴奋之情却溢于言表。 “为什么不?”沈书寒面上的笑意更深,就在她盯着自己看的时候,顺势俯下身,抬起陆静语的下巴,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他伸出舌头,将舌尖滑进了她的嘴里,流连辗转。 她的嘴里,犹如蜜汁一样甘甜。他激烈又带着些许克制的索吻,就像在品尝刚从树上采下的美妙果子,想一口吞下,又舍不得吃掉。 沈书寒的身体很快就起反应了,陆静语的左手触到他的坚/挺时,便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沈书寒却是一笑,抓过她的手重新又放在了自己的火热之上。 就算隔着衣服,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激动和兴奋。 陆静语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始终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沈书寒在她心中犹如神明一般的存在,而她早就不是干净的人了,又怎么能让自己玷污了他? “师兄,我唔……” “不要说话,你知道我喜欢你。”沈书寒用舌头堵住了她的嘴,让她连说话的空隙都没有。 二人呼吸急促,很快便双双躺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同时传来了一人五音不全的哼歌声:“风情万种静语妹,袅袅伊人入我心……” 那脚步与跑调的歌声很快就一路来到了陆静语的房门前,不出意料的,门外便响起了一阵大力地敲门声——“陆姑娘,少爷我今日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还缺什么记得告诉我,我再去给你买呀!要不然我直接给你钱好不好呀?我有好多好多钱!” 是白非夜。 听他的语气,似乎又喝高了。 沈书寒眼底的激情很快褪去,就连陆静语的脸上也充满了厌恶。 “又是他。”陆静语蹙眉,不耐道:“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沈书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会太久了,你且忍一忍。” “师兄的意思是……”陆静语不解道。 “你不必烦扰,我会想办法让他自己离开。”沈书寒说完,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他将盒子打开,拿出了里头的一根流光溢彩的琉璃簪子,道:“这枚簪子配你的玉佩倒是十分相宜,明日带给我看,可好?” 陆静语愣愣的点头,迟迟没有去接。 沈书寒将簪子塞到她手里,又调笑道:“怎么?今天收的礼物太多,都不知道说谢谢了?” 陆静语这才“啊”了一声,恍然道:“多谢大师兄!”她的面上爬满了笑意,捧着簪子的手就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晚安。”沈书寒说完,在她额上又印下一吻,随即打开了窗户,从窗户一跃而下,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而门口,任白非夜在那喊破了嗓子陆静语也只当没听见。 她就这样抱着那枚簪子,心满意足地沉沉睡了过去。 至于白非夜什么时候走的,她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 第二日出发前,面对白非夜送的满屋子的礼物,陆静语看都没看一眼便带着行李离开了。 昨天收到的礼物里,她唯独带走了沈书寒送的那支发钗,并且将它簪在了头上。 陆静语来到无双城这些日子以来,几乎都不施粉黛,更别提戴首饰了。 今日她戴了枚簪子一出现,沈沐澄立刻就注意到了她头上的新饰物。 一朵小小的琉璃玉簪子,其上雕刻着祥云,不算华丽,但是戴在她的头上,就显得价值连城。 “静语师妹,这簪子可真好看!”沈沐澄连连惊呼,赞叹道:“白公子真是大手笔呀!这么有钱的男人世上可难见着!可惜他夫人太多,不然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陆静语笑了笑,没有解释。 她不会告诉旁人,这是大师兄送的。她不想给大师兄带来麻烦。 但是她的内心还是很欢喜的。 自己所珍视的东西被旁人夸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而她的欢喜,跟这件礼物需要多少钱并没有太大关系。 她喜欢的,仅仅是送簪子的人。 只要是他送的,是什么都好,是什么都无所谓。 只要他记着自己就好…… (作者有话说:我表示日更一万已经是我的极限……泪奔……对各位追文的亲们saysorry了……我会努力的……落款:颤抖着走在精尽人亡的路上的柏夏夏……) ☆、第二十一章 春水映梨花(1) 无双城一行人从闹市打马而过,沈君跟在陆静语后面,一直盯着她头上的琉璃玉簪。等到了驿站休息时,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妹,你这枚簪子……好像跟昨日大师兄买的那枚一模一样!” “大师兄?”沈沐澄惊道:“你确定?” 陆静语连连摇头:“不是大师兄买的,是……” “咦,不是大师兄送的?”还不等她说完,沈君便打断道:“难道白公子跟大师兄的眼光一样,都看中了同一款簪子?不对呀……那老板分明说这是孤品,仅此一支!” 就在这时,沈子涵和沈灵珊在几人身边走过,显然对方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陆静语不敢抬头,她分明能感受到自己后背正锋芒在刺。从那之后,沈灵珊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时时刻刻都想将她生吞活剥。 到达芙蕖山境地后,便要经过沧澜江最险要的一段山路。 沧澜江在悬崖下滚滚而过,再往下游是一段险滩,名叫白虎滩。不是因为这里有白虎出没,而是因为水里有无数块光滑又巨大的白色石块,形似白虎故而得名。 沧澜河两岸风急天高猿啸哀,悬崖高过百丈,两侧只有一条一人宽的吊桥,所有人都需要下马牵行,且桥上同时只能容纳两人两马行过。 前头行过的弟子已经跟着沈书寒继续前行,只有陆静语,沈子涵,以及白非夜三人仍在江对岸。 沈子涵此前一直与沈灵珊结伴,这会儿似乎是有事耽搁了,所以落到后头,成了最后一个。她只能与陆静语搭伴而行。 “你先走。”沈子涵对陆静语微笑。 陆静语心头一暖,突然觉得沈灵珊不在的时候,沈子涵对自己还是很客气的。 这是不是说明,她不那么讨厌自己了? “多谢师姐。”陆静语点头,也不多做扭捏,径直牵着马儿走在了前面。 沈子涵跟在她后头,二人一前一后,缓缓走到了桥中间。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去死吧!你这个碍眼的女人!”陆静语来不及回头看,便觉自己的背部被人猛地一推,她没有武力傍身,几乎是立刻便被她推下了桥去。 “啊——!”陆静语的尖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沈子涵立即做出一脸惊讶状,看着陆静语下坠的身子惊叫道:“来人啊!救命啊!静语师妹行路不慎,掉下去了!” 下一刻,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一跃而过,跟着陆静语跳了下去。 沈子涵有一瞬间的恍然,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白非夜跟着跳了下去。 这一刻,陆静语只觉得天地间都没有了声音,她的眼里和心里,似乎都只剩下头顶上方白非夜翻飞的身影。 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自己便被他紧紧拥入怀里。 他说:“别怕,我来救你。” 陆静语稍稍觉得安心了些,但是他的安慰却并不起实质性的作用,他没能阻止二人继续往下坠,很快,巨大的冲击力便让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二人一齐被卷入了滚滚滔天江水之中。 “少爷——” “公子——” 红绫和紫衣惊得不知所措,无双城众人见了这边发生的事情,立即纷纷走到了悬崖边。 但是悬崖下哪里还有她二人的影子? 沧澜江江水流湍急,掉下去之后,很快就会被水流冲向不知名的彼岸,他二人都不会武功,这下怕是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大师兄,现在该怎么办?你一定要想办法救静语师妹呀!”沈沐澄冲到人群最前面,对沈书寒道。 “……”沈书寒静默不语,良久没有回答。 倒是沈灵珊在一旁冷冷道:“那你告诉我,该怎么救?这么高的悬崖落下去,只怕已经摔在暗礁上,四分五裂了。” “你……你的嘴也太恶毒了!”沈沐澄瞪大了眼睛,一脸怨怼地看着她。 “我哪里恶毒了?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沈灵珊叹了一口气,挽着沈书寒的手腕,笑道:“大师兄,你说对吧?” “……”沈书寒沉默了半晌,终还是道:“就地扎营,弟子们分为十个小队,分头去下游寻找。若三日后仍没有消息,即刻离开,务必要赶在武林大会前到达灵秀宫。” “是!”众人颔首,立即四下散去。 …… 入夜,当陆静语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山洞里。她的身下满是枯草,身边是将要熄灭的火堆,而自己……正一丝。不挂的躺在一个同样一丝。不挂的男人的怀里。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死敌,白非夜。 陆静语心中一凛,瞬间清醒,她一脚踢开白非夜,快速站起身来。 白非夜传来一声闷哼,他表情痛苦,半睁开眼睛,一脸迷惑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白非夜缓缓道。 陆静语还从来没有与他这样坦诚相对过,被他这样一盯着,更是窘迫。 她连忙起身,从一旁的木架子上取下了衣服。他们的衣服都已经被火堆烘干,她将迅速将外衣披在身上,同时向白非夜扔去了他的衣服,道:“你、你快穿上!” “怎么?害羞了?”白非夜接过衣服,非但没穿上,反而大剌剌地将其拂开,半撑起身子,就这样含笑的望着她。 他的神色十分的骄傲,似乎是在故意卖弄自己完美的身材。 “你、你不要脸!”陆静语转过身去。虽然她没有像个小姑娘一样大喊流氓,然而这样一副场景,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强,她有些不忍直视。 白非夜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将衣服披在了身上,才又道:“好了,你转过来吧,我穿上衣服了。” “真的?” “嗯。” 陆静语闻言,这才转过身来。见他果然穿好了衣服,这才放下心来。 “我的身子很丑么?” 陆静语摇了摇头。 “那是太美了?” “……”陆静语直接翻了个白眼,踹了他一脚。 白非夜立即一变脸,闷声惨哼。 “你怎么了?”陆静语见他面色有异,道。 “……没什么。” “没什么?那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痛苦?” “真的没什么。”白非夜勉强勾勒起一抹笑,见陆静语一直盯着自己,才不由道:“就是摔下来的时候,撞在了暗礁上,摔断了腿。” “腿断了腿?!”陆静语大惊:“快让我看看。” “不必了,我已经接好了,只是暂时还动不了。” “真的?” “嗯。” 陆静语放下了心,旋即又叉腰大笑。 “你笑什么?”白非夜粗眉。 “笑你不能动呀!”陆静语一脸幸灾乐祸,道:“你动不了真是太好了!我走了,你好好养伤!”说完,她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白非夜在她身后大喊。 “当然是回去找无双城的师兄师姐们了。” “你忍心丢下我?” “我为什么不忍心?”陆静语头也不回,道:“你死了,对我来说才是解脱。” “……” 白非夜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陆静语见他不说话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见他闭着眼睛,沉默的靠在石壁上。 他的表情痛苦,神色间却带着几分解脱的意味。 “喂,你真的没事了吗?”陆静语忍不住问道。 “……”白非夜依旧沉默。 陆静语这才看见,他们睡着的枯草堆的边上,有一滩血迹,正是来自于他的小腿位置。 只不过现在他的小腿被他的衣服覆盖着,她看不见里头真实的模样。 陆静语走过去,想要掀开他的衣服,他却攥紧了衣服,道:“我里面可什么都没穿,你确定要看?” “……”陆静语又踯躅了。 他死也好活也罢,受伤也罢,都跟自己没关系啊? 自己干嘛要关心他? 关心敌人不就是伤害自己么? 陆静语甩了甩头,还是起身离开了。 临到山洞口,她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见火堆旁边的他,身子是那么孤清萧索,瘦弱单薄。 他本不用来受这个苦。 他是为了救自己…… 陆静语心头一软,停下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很喜欢“他”的。 在他还叫白芷的时候,她怕他受伤害,被人欺辱,所以对他百般照拂,甚至不惜以命相救。 这与她素来忍辱偷生的性情极为不符。 归根结底,是因为当初的自己真的喜欢过他吧,哪怕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也总该是喜欢着他,所以宁愿牺牲自己,也不希望遗世独立如谪仙的他落入污泥。 曾经的自己喜欢他胜过自己,但为什么现在却那么讨厌他? 因为他杀了罗玉桓? 不是。 罗玉桓的死是他咎由自取,站在白非夜的立场,他没有理由留下他。 因为他对自己狠心? 也不是。 其实一切的一切,都怨不得白非夜。 自己讨厌他,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代表的是重冥教,他是一教之主,是黑暗,血腥和杀戮的代名词。 那么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能接受。 除非……他不再是重冥教的教主。 但是他也不可能为了自己放弃重冥教。 所以一切的一切啊,只要他不再喜欢自己,只要他不纠缠,只要他们能当对方是陌路人,那么就什么恩怨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抱歉各位,我昨天作死的锁了太多,导致一整天都没能出来,现在出来了,会连更三章,白天还会更几章,爱你们,不要抛下我哟~另:千宝,你真是我的小天使!!!) ☆、第二十二章 春水映梨花(2) “白非夜。”陆静语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白非夜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抗。议她刚才的弃之不顾。 “我想跟你好好谈谈。”陆静语又道。 “嗯?”白非夜来了兴趣,微微侧头,盯着她好看的眉眼,一瞬间又有些失神。 白非夜定了定神,才轻声道:“你想谈什么?” “我……”陆静语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是不是舍不得丢下我?”白非夜的眼里带着刻骨的柔情,他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充满了诱惑。 陆静语看着他的眼睛,便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是。” 这样说其实也没错,她如果能狠下心,也不会又回来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白非夜说完,突然就站了起来,在陆静语面前开心地转了一个圈。 这下子,他本就只是披在身上的外衣便掉了下来。 他赤身裸。体,在她面前手舞足蹈。 等高兴过后,他在陆静语面前站定时,他的分。身便恰好横梗在她身前。 不,可以说是大大咧咧的戳在她的眼前。 陆静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 他不是腿断了吗? 他怎么能站起来跳舞了? 他……这、这个东西,怎么能对着自己的脸呢! 陆静语豁然起身,扬起手掌就是要给他一巴掌,但是她的手却被他稳稳握住,再动弹不得。 “你、你想怎样!”陆静语怒目相向。 “我不想怎样啊。”白非夜嬉笑着,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让陆静语哭笑不得。 “你不是腿断了吗?”陆静语又接道。 “我接好了呀。” “那这些血……”陆静语气愤地指着地上连绵的血液,道:“难道不是你的血吗?” “哦,那个啊,我杀了一只鸡,手上沾了血,让你担心了,真是对不起。”白非夜说着,将她拉近自己的怀里,轻轻一吻,随即在她喷火的目光里放开了她。 白非夜俯下身去,从火堆边上的灰里挖出来一只鸡,道:“这个呀叫叫化鸡,我小时候经常和教众们一起抓野鸡吃,看多了也就会做了,你饿了吧?快尝尝。”说着,他便掰下一只鸡腿,递给了陆静语。 陆静语狐疑的接过,不无担心道:“你的腿……真的没事了?” “若这点高度就能让我受伤,那我这么多年的凌云身法便算是白练了。” “凌云身法?”陆静语蹙眉,道:“我以为你只练了重冥心经。” 白非夜高深莫测的一笑:“我还会很多其他的身法,你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我只想学重冥心经,你肯教吗?” “当然肯!只要你想学,我都依着你,”白非夜说着,又有些无奈道:“不过这个功法,一般人练不成,你……怕是学不会的。” 陆静语‘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他。 重冥心经,那是重冥教的至宝,历来只有教主才能修习。她当然不相信白非夜真的会教给自己。 “你怎么不吃啊?快趁热吃!”白非夜拿着烧鸡,全身上下不着寸缕的看着自己。 他的身体分明都有反应了,却还一脸坦荡的盯着自己看,真不知道他的羞愧都去哪了? “……”陆静语沉默片刻,道:“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若你的教众看见你光着身子拿着一只烤鸡的样子,你的威名可就扫地了!”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白非夜嘟囔了一句,却也还是听话的去披了一件外衣。 外衣没有系紧,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胸肌,然而这样的画面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 陆静语这才安心的咬了一口鸡腿。 一口下去,香味扑鼻,煞是滑嫩。 “真好吃!”陆静语埋头吃了一会,又随口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山洞。” “……我知道这里是山洞,我的意思是,这是哪里的山洞?” 白非夜摇了摇头,道:“我们在沧澜江里漂了将近半个时辰,只怕已经远离芙蕖山了。” “什么?”陆静语一惊,道:“那他们还找得到我们吗?” “他们?”白非夜失笑道:“可不就是他们推你下去的么?你还期待他们会来找你?” “是沈子涵,不是‘他们’。” “都一样。”白非夜撕下另一只鸡腿,递给陆静语。 陆静语也不打算跟他客气,索性一手一个,左右开弓。 白非夜满脸堆笑地看着她:“你不生我的气了?” “狗咬了你一口,难道你还能咬回去?”陆静语看也不看白非夜,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我只当是被狗咬了。” 白非夜却并不生气,追着她道:“这句话本身就是个病句!狗咬你一口,你就非得咬回去吗?就不能有点儿别的攻击手段吗?比如说,你可以给我下春。药,再强回来呀!” “你……你是不是被摔傻了?”陆静语停下来,愣愣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在喜欢的人面前,面子里子我统统都不要了,自尊也让它喂狗去吧,只要你能原谅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那我让你解散重冥教,行是不行?”陆静语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白非夜盯着她的眼睛,见她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慢慢地也收敛了笑意,道:“重冥教百年基业,不能毁于我手。” “那就是不行咯?”陆静语呵呵一笑:“那咱俩没什么好说的。”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重冥教?”白非夜不解道:“大不了,以后我让你住在东洲,再不回子月群岛了,行吗?我可以在东洲给你买一幢房子,面朝大海,我们隔海相望,我每个月都会回去看你……” “够了,你别说了,”陆静语长舒一口气,正色道:“你不了解我经历过什么,对于重冥教,那是比炼狱还可怕的地方,我出来了还不够,我希望那里生活的所有人,都能重见阳光。” “到底你曾经经历过什么?让你这么讨厌重冥教?” “……”陆静语放下鸡腿,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见过母亲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的吗?” 白非夜愣愣地摇了摇头。 “我亲眼见过一个女子,她身子瘦弱,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有近七个月的身孕,她为了争宠,不惜将自己七个月的孩子打了,然而孩子流下来之后,却是活着的,她便将其亲手掐死,随后扔在了茅坑里。你能理解,她的做法吗?” “……”白非夜微微张着嘴,有些错愕。 “我能。”陆静语又道:“在红楼里,没有上头人的宠爱就是一个死字,她参加一次堂会,会有几十几百个男人,她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而这种事情太寻常了,每个月都有女子死去,或者怀孕,但是没有人敢生下来,只要生下来,就意味着生命的结束。而上头人,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当妓。女的母亲。” “而我,就是那个带头杀死她们的孩子的人。” 陆静语张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手心,缓缓道:“我日复一日的改变着自己的容貌,每杀死一个无辜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罪孽又深重了一分。我曾答应过陆大哥,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他说他会成为盖世英雄,而我,就算不能出人头地,也不想只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但是如果我不做,我就会死,我如果想要保住性命,就要做一个合格的调。教师,红楼里的教习嬷嬷,你以为仅仅是教导女子怎样勾引男人吗?” “我想要活下去,而且要干净的活下去,我用了七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容貌,让自己日渐一日的衰老,终于不再有人记起我从前的模样,我只要等一个契机,一个逃出去的契机。我等了七年,终于等到了,但是,最终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我以为摆脱了红楼的掌控,却不料又掉进了更大的一个黑洞,而我现在终于摆脱了你,有了光明的未来,和值得旁人称颂的身份,你说,我怎么可能愿意跟你回去?” 白非夜沉默许久,才道:“所以,你之前对我所有的温柔,和曲意逢迎,都是骗我的?” “不然呢?”陆静语冷笑:“你以为,我真的会爱上你这个魔头?” “……” “你身边的人,她们是真的爱你,因为她们跟你一样,草菅人命,为非作歹。” “够了!”白非夜抬起头,怒道:“不要再说了。” “这就听不下去啦?”陆静语笑道:“江湖上对你们的传闻可多着呢,更恶心的听不听?” “江湖传闻你也信?” “我不信,”陆静语摇了摇头:“因为……我见过的重冥教,比他们传说的还要可怖,还要恶心!” “……” “你是高高在上的教主,当然不会理解了,如果你有时间,请去重冥教的底层看一看,看一看那里的人,究竟是怎么活下去的!” “你那天说我是阴沟里的虫子,呵……抱歉,或许虫子都活的比我快乐。” ☆、第二十三章 春水映梨花(3) 白非夜沉默许久,才又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道:“那你喜欢沈书寒什么呢?” “我喜欢他光明磊落,襟怀坦荡。” 白非夜耸肩一笑,摊手道:“归根结底,你喜欢的是他的背景,是他的生活环境,而不是他那个人。” “你什么都不懂。” “究竟是我不懂,还是你不懂?” 陆静语冷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跟他说下去,但是又忍不住争论道:“我跟他的故事,比与你开始的还要早很多,这么多年来,爱他是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你什么都不明白,凭什么胡乱猜测?” “你自己也知道,那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是吗?你怎就知道,这么多年来,他还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白非夜抓住她的肩膀,道:“你不要傻了,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最爱我的人?呵……”陆静语突然冷笑了两声,随即在他疑惑的眼神里,将自己的衣服褪到了腰部。 她转过身,露出她满布血痂的背部,冷冷道:“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这是……” 白非夜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触碰到了那些伤痕。 这是前些日子,那一夜所留下的伤痕。 伤疤还没有好透,可以看见其上斑驳的印记。 她一定很疼…… 非常疼。 白非夜摸着摸着,右手就不自觉的在她的腰上游走,到后来甚至忍不住穿过后腰,抚上了她的胸部。 她的前胸柔软,不盈一握,皮肤又光又滑,摸起来十分莹润。 “你想干什么!”陆静语突然浑身一激灵,转过身来,蹙眉看他。 “这还需要问?当然是干你呀……”白非夜一脸坦然,淡笑着看她。 也不知是被他摸的有感觉了,还是因为别的,她现在再看他胸口的那一片雪白,竟觉得莫名的觉得口干舌燥。 自己这是怎么了? 陆静语摇了摇头,只觉得肯定是自己刚刚吃的鸡有问题! “你是不是给我下春。药了?”陆静语脱口而出,问出了一个稍微带了点脑子就不会问的问题。 她这一不打自招,让白非夜突然放肆起来,他扬起嘴角,调笑道:“春。药?本公子容颜倾城,自是风流,还需要在身上常备春。药不成?乖,我知道你也想要,我们再来一次……”他的语气充满了诱惑,柔情蜜意,与那晚截然不同。 “来、来来什么一次!”陆静语明知故问,连连向后退,她没看见脚下的石子,便被其绊倒,眼看她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白非夜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抱在了怀里,随后二人便一齐向枯草堆倒去。 白非夜三两下除去了自己的衣裳,两个人便再一次坦诚相见。 白非夜的手放在她的胸前,一路向下游走,最终停留在她的私隐,轻轻一探,便是汪洋一片。 “你看,你明明很喜欢我,为什么要拒绝我?”白非夜扬了扬手,似乎在炫耀自己的魅力。 “你无耻!”陆静语红着脸,大力的挣扎起来。 白非夜伸出手,将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同时用腿分开了她的双腿。 他整个人覆在她的身上,笑道:“我只对你一个人无耻。” “你骗人!”陆静语双手动弹不得,双脚却在乱踢,白非夜用了许多的力气,才将她制服住。 “一次。”白非夜停下侵略,正色道:“就一次。” “你什么意思?”陆静语疑惑。 白非夜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俯下身,凑在她耳边,呼出阵阵热气,在她耳蜗里舔舐了一圈,才呢喃道:“过了今晚,我再也不打扰你。” “……”陆静语全身紧绷,她的皮肤泛起潮红,被他撩拨得就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只有今晚,只要今晚,好不好?” 白非夜一直在她的脖颈和耳边流连,弄得陆静语连连喘息,她的神智已近迷离,终是熬不过他的亲昵,稀里糊涂地就点了点头:“……好。” 陆静语一松口,白非夜便吻上了她的唇。 他放开她的双手,转而捧起她的脸颊,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大口大口的激烈的索吻。 陆静语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后来也渐渐配合起来,她的双手抵在他穿衣时看似柔弱,实则满布肌肉的胸前。 等白非夜吻够了,便渐渐放下她的身子,让她舒服的躺在草堆上。 他分开她的双腿,挺身向前,缓缓进入。 起初虽然有些疼痛,但是并没有第一次那样强烈。 男女之事对陆静语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虽然她在红楼中没有身体力行过,但是见过了太多不堪入目的画面,而她作为教习嬷嬷,自然也知道怎么做能让自己舒服一些,又能让男人快一些。 她感觉到他已经全部进来了。 它凶猛又带着些许克制,在她的身体里冲撞。 一次猛烈的撞击过后,“啊”地一声,陆静语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白非夜就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一般,在她的身体里更加蛮横地肆虐,一下一下顶到了头,又全部退了出去,再整根没入。 天哪……快停下来! 陆静语在内心哭喊,双手更加用力的抱住了白非夜,她的十指指甲陷进了肉里,白非夜的后背几乎被她抓得鲜血淋漓。 “停,停下来,不要——啊!”白非夜在陆静语的尖叫声中,完成了最后的冲刺。 他并不急于退出来,而是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体里,感受着被温暖和火热包裹地感觉…… 那一晚,他一共要了她三次。 最后一次,她初尝到战栗的感觉。 当她抱着他的腰,俯在他胸前还想再要一次的时候,洞口/射进来一束光,温暖又刺眼。 很快,天地变得重又光明。 他们这才惊觉,天已经亮了。 “还想要?嗯?”白非夜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边落下点点轻吻。 陆静语被他这样一盯着,顿时有些燥。 她强忍下推倒他的冲动,道:“我们昨天已经有过协议,昨晚是最后一晚,从现在开始,你我各归各路,再不纠缠。” 白非夜轻笑,慢慢放开了她:“……好,我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说:再啰嗦一次…我的另一篇文,《花神录》已经写完第一部的56w字,算是小肥坑一个,单元故事,有泪有肉,欢迎品尝~~搜索《花神录》就可以找到哟~mua~然后今晚三更结束,白天还会继续有更新,这篇文不会太长,25w字左右,所以其实很快就会完结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哟,晚安~) ☆、第二十四章 春水映梨花(4) 二人走出山洞之后,便见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不是雪,而是石滩。 乳白色的石滩延绵不绝,沧澜江的河水在其中漫溯而过。江水早已没有了先前在芙蕖山里的巨浪滚滚,而是化作了一条条细流,在白虎石滩上涓涓而过。 清晨的空气新鲜,让人身心舒朗。 他们昨夜折腾了一宿,本来疲累至极才是,但是陆静语非但没有觉得劳累,反而觉得精神头很好。 这是过去许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你心情似乎很好?”白非夜看着她,眼角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陆静语脸色一红,一时有些窘迫,待反应过来后,却也不多作扭捏姿态,回击道:“你看上去也不错啊。”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下传来一声略带怨气的呻吟:“公子……” 二人低头,这才发现洞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坐着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白非夜的小妾,红绫。 红绫在白非夜跳江之后,也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并且顺着江水,一路寻到了此处。她到了白虎滩之后,发现洞口有光,这才来到了这里。 但是见二人在洞里……嗯……所以也不好进去打扰,便湿着身子在洞外坐了一晚上。 “红绫?”白非夜心头一紧,见她瑟缩的如同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连忙将她拉起来,关切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公子啊。”红绫说着,看了陆静语一眼。 陆静语心中一凛,觉得自己似乎被人看穿了似的。 她站在这里多久了? 昨晚……难道她都听到了? 陆静语脸色一红,别过脸去,不再看二人。 白非夜却是豪不避忌,低头便在红绫唇上落下一吻。 嗯,舌吻。 耳边传来二人唇舌交缠的淫靡喘息,陆静语的内心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害羞吗? 不可能。 尴尬吗? 有一点。 吃醋吗? 好像这个占的比例比较多…… 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他了? 老天啊,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就在陆静语觉得,他们忘情拥吻到是不是要当着自己的面现场来一次的时候,白非夜和红绫总算是吻够了。 “走吧。”白非夜放开红绫的唇,揽过她的腰,提步向上游走去。 陆静语一声不吭的跟在后头,小心翼翼的注意者脚下的石子。 白虎滩的石头虽然块头很大,但是因为常年经过江水冲刷,非常湿滑。白非夜与红绫都会武功,所以不至于滑倒。但是陆静语就不同了,她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在走梅花桩子……还是被涂过蜡的梅花桩。 很快,只听身后传来“哗啦”一声,白非夜转过头,便见陆静语半只脚踩在了水里,整个身子则攀在大石上,显得惊魂未定。 下一刻,白非夜一个闪身,便将她抱在怀里,捞了起来。 “你……”白非夜抱着她,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似的,旋即又将她放了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他已经答应过她,昨晚是最后一次接触。 “多谢。”陆静语站在石头上,面色还有些怔忪,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 “还能走路吗?”白非夜道。 陆静语点了点头,刚要提步,便发现脚下一软,她“啊”了一声,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脚腕会那么疼。 “我背你。”白非夜看不下去了,他说完,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便径直上前,将她背在了背上,同时又道:“你不必有心理压力,等到了镇上,看过大夫,我就不会管你了。” “……嗯。”陆静语看了红绫一眼,见她没有丝毫的不快,便点了点头。 白非夜背着陆静语走在石滩上,面上虽没有不耐,但是也没有多好看。 红绫倒是没说什么,大大方方的牵着白非夜的手,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陆静语趴在他的肩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分明能感觉得到白非夜温热的体温,和他浑身有力的肌肉,但是这跟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的脑子里不断回忆着昨晚的一切,但是睁开眼,却会看见红绫走在边上,牢牢的牵着他的手。 二人之间默契的眼神,就像相恋已久的恋人。 不,这叫什么话? 人家本来就是夫妻……虽然是小妾,但也是被世人所承认的关系。 而自己……最多算个一夜情。 不,两夜。 这一生,他们也只会有两夜,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这个秘密会一直藏在她的心里,谁都不会知道。 陆静语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眼睛有些红,心有点抽着疼…… 当晚,他们到达最近的小村子时,村里的居民已经歇下。 这里没有药铺,就连客栈都没有。 白非夜与红绫找遍了才在村尾找到一间民宿,而民宿只有一间房,和一间柴房。 三人都累了一整天,只想赶紧休息,白非夜自然与红绫住在客房里,而陆静语则理所当然的只能在他们边上的柴房里将就一宿。 那一整晚,她行动不便,只能躺在枯草堆里,被迫听他们在隔壁浪。叫了一宿。 白非夜的身体是什么模样,她再清楚不过了。 而他和红绫……陆静语努力的想把他们交缠的身影从脑子里抹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没办法做到。 那一夜,她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白非夜仍是跟个没事人一样,一大早就来敲陆静语的门。 陆静语又是一夜没睡,两个黑眼圈已经快掉到下巴上了。 她慢悠悠地起身,像具尸体一样,毫无生气地走了出来,看着精神十足的白非夜,惊道:“你不困吗?” “不困啊,”白非夜精神奕奕地看着她,见她脚伤已然痊愈,陡然一惊,道:“你的腿就没事了?” “嗯。” “这才一晚上!”白非夜惊讶道:“你的恢复力是不是太好了?” “一直都这样,”陆静语说完,睨了他一眼,又补充道:“所以我才能在你们重冥教各种各样非人的折磨里挺过来。” 白非夜哑然,向比划了一个大拇指,便朝着红绫走去。 红绫这会叫来了一辆马车,白非夜走到马车边上,朝陆静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陆静语走到马车边上,白非夜才道:“这辆马车会直接送你去灵秀宫,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你不去灵秀宫了?”陆静语一愣。 “我还有别的事,有缘我们自会再见,后会有期。”白非夜说着,冲她礼貌的一笑,便搂着红绫的腰离开了。 陆静语看着二人的背影,只觉得他们是真的很相配,白非夜好好对她不就好了?为什么之前还要与自己牵扯不清呢? 这时,她又不幸看见白非夜在红绫的臀上掐了一把。 她立刻就想到前夜在山洞里,他拍打自己臀部时的模样…… 陆静语面色一红,急忙转过身去。 说好了,出了白虎滩之后,二人便各走各的路,以前的恩恩怨怨便通通化作流水,再不复相见,自己怎么还能这样龌龊,尽想这些有的没的? 突然,白非夜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回头,深深地看了陆静语一眼,道:“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我都要告诉你,远离沈书寒,你爱的那个人,他一文不值。” “滚吧——!”陆静语一听,便来了火。 她一个没忍住,便朝他扔去了一只鞋子。 白非夜一把接住,轻笑一声,便攥住她的鞋子飞身而起,眨眼之间,便已经搂着红绫不知去向。 “你!你还我的鞋!喂——”陆静语立即追上去,可大街上哪里还有白非夜的影子? 她再一次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说:说好的白天更,我居然又拖到了太阳落山,我表示抱歉,并且深刻的反省,然后继续码字……) ☆、第二十五章 公子世无双(1) 红绫雇来的马车一直向西北行径,终于在武林大会前一日赶到了芙蕖山。 这一路经过了三个城镇四个驿站,虽然白非夜不在眼前,但是陆静语却似乎总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比如说,路过食肆,她没有钱吃面,那卖面的店家会说:“姑娘尽管吃吧,你的钱已经有人付过了。” 陆静语心有犹豫,但因饥肠辘辘,实在扛不住,便吃了一碗。 吃完之后,她有些紧张,不确定地说道:“那……我走了?” 店家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姑娘好走,替我向白公子道个谢。” “……”陆静语这才明白,白非夜应该是先她一步踩好点了。 等她回到马车里,便发现座位上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与之配套的绣花鞋。 绣鞋很美,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双都要好看,衣服也是同样的料子,一看就造价不菲。 谁能来去无踪,悄无声息的在自己的马车里放东西? 除了白非夜,她想不到别人了。 他很好的履行了约定,不再纠缠自己。 然而却用另一种本尊不出现的方式,提醒着自己他的存在。 她没办法说他的毁约,反而有一种时刻被人保护着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除了陆书寒,没有第二个人给过…… 虽然她始终记着陆书寒的好,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孤独。 习惯了一个人。 …… 芙蕖山脚下,与陆静语同一时刻到达的,还有一辆通体鎏金的马车。 马车稳稳地停在山门前,金灿灿地,惹人瞩目。 很快,马车上便下来三个人,一男两女,皆身穿华服,气质非凡。 在三人的身后,跟着一队保镖模样的人,他们身着统一的服饰,陆静语看不出是什么门派的弟子,但是却看的出来他们一个二个都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功夫了得。 想来,应当是哪家的公子,知道这里有武林盛会,所以特来围观罢了。 一行人没有注意到陆静语不起眼的马车,直接走上了千层台阶,往山上行去。 陆静语下马车之后,便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向上走,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车夫的叫喊声:“姑娘,你的衣服!还有鞋——” 那都是白非夜送的东西,她没有道理留下。 陆静语充耳不闻,继续往上走,这时车夫便拿起衣服和鞋,一路小跑追了上来,嚷嚷道:“姑娘!你是不是聋啦?行李都不要啦?” 车夫的声音很大,这让华服公子一行人等纷纷停下了步子,回头来看她。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传来丝丝抽气声。 一行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盯着陆静语的脸便再没有回过神。 这已经是她最邋里邋遢的模样了,若她洗干净,收拾齐整,更是会让人惊为天人。 陆静语有些尴尬,连连推脱道:“我不要了,送给你了。” “那怎么可以!拿了你的衣服回去,娘子可得跟我吵闹!再说你这个身板的衣服,我家娘子也穿不上啊!”车夫说着,一直将衣服往她怀里塞。 陆静语仍是不要,二人推搡的举动在上头一行人看来,就似在打架。 “姑娘——你没事吧?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为首的黄衣公子冲她喊道。 陆静语怕他下来找麻烦,才不得已收下了衣服,道:“我没事,有劳公子费心。” 车夫送完了衣服,便匆匆走下台阶,驾着马车离开了。 黄衣公子则走过来,看着她手中的衣裙,笑道:“姑娘,这么好看的衣服,怎么不要了?” 陆静语看了他一眼,道:“衣服再好看,也不属于我,多谢公子,我先走了。”她说完,便拿着衣服快步走了上去,从一行人身边疾行走过。 她的背后一直有十几双眼睛盯着,她权然当做不知道。 这样的目光太多了,自从她恢复本来面貌,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陆静语上到山巅之后,便发现灵秀宫视野极佳,放眼望去,可将山下数个城镇尽收眼底。 山巅有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上已经建好了比武大会所用的比武台。 比武台建在水面之上,四周围着红绸,正南面有一个巨大的铜鼓,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正音鼓了——届时,每一场比武开始和结束的时候,都有人敲响铜鼓,以示公允。 无双城作为历年来的魁首,观看比武的席位便在正中间,最靠前的地方。而无双城的左右两侧,依次便是灵秀宫,九曜门,辉月阁,菡萏谷,景阳宫,凌云山庄,碧桃山庄,苍松剑派,唐门等门派的位置。 除了这些比较大的江湖门派有专门的席位之外,其余的观摩人员都会围绕在他们的四周观看。 听说这次无双城只派了沈书寒出战,那一群历来被沈无月压制的江湖前辈们便纷纷都报名参赛了,可谓是盛况空前。 陆静语找来一门人,递上了自己的腰牌,并表明自己是无双城的弟子,那人立刻便带她去了无双城的歇息处。 无双城的弟子被安排在东厢房的第一幢房子里,整栋小楼独门独院,每一间房间都换上了新的床单被套,整齐划一,干净整洁。 灵秀宫的弟子告诉陆静语:“无双城的弟子们已经在今天上午赶到了灵秀宫,正在楼中休憩。”陆静语点头道谢,便走了进去。 可是楼里并没有想象中的人声鼎沸,反而一个人都没有。大厅里的气氛沉重,没了往日里的欢声笑语,一个二个似乎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 陆静语住在最当头的空房里,进去之后,便发现这里的环境虽然比不上无双城,但是却也是难得的装潢雅致。可见灵秀宫为了此次武林大会,已是下足了功夫。 陆静语不知道沈沐澄住在哪里,便只能下楼去院子里等。 她不知道的是,这几天大家为了找她,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匆忙赶到芙蕖山,都已经疲累至极。 傍晚,用晚饭之时,大家陆陆续续的起床了。 沈君是第一个出门去的,他一抬头,便见陆静语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吊椅上,正翻着一本书——余少磊主编的最新一期的江湖月报,其上重点介绍了沈书寒。 陆静语看得津津有味,浑然不觉眼前多了个人。 沈君惊在当场,牙关打颤,良久才大吼道:“回、回魂啦——静语师妹回魂了!” 他这一嗓子,把全楼的人都给吓了一跳,尤其是陆静语。 “师兄,你、你在说什么呢?”陆静语放下月报,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沈君定了定神之后,便几步冲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呜咽道:“静语师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们,所以回来看我们了,是不是?” “……”陆静语一头雾水,除了挣扎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君!”这时,二人身后传来沈书寒的大喝。二人转头,便见沈书寒面色沉重的看着他们。 沈书寒又道:“胡闹,快放开她。” 沈君这才咧嘴一笑,不情不愿的放开了陆静语。 其实一开始他以为陆静语已经死在沧澜江里了,便以为自己见鬼了,然而当他意识到鬼是不能晒太阳的时候,便知道了静语师妹可能并没有罹难,便趁机“光明正大”的揩了一把油。 “静语师妹,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活着真是太好了!”沈君红着眼,盯着陆静语的脸,哭诉道。 “多谢师兄,我没事了。”陆静语说着,偷偷瞄了一眼沈书寒,便见他一脸疲惫,下巴上满是胡渣,这与素来注重外表的他极为不符。 此时再见到沈书寒,陆静语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负罪感。 这种负罪感说不清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总觉自己好像有些对不起他…… 是了,经过前些日子,她自愿跟白非夜在一起之后,她就不配再喜欢他了。 不,或许她从来都不配…… 沈书寒几步走过来,在她身前站定,道:“累了吧?先去吃饭。” “是,大师兄。”陆静语点头,便低着头跟在几人身后向外走。 这时候弟子们都已经醒来了,沈子涵看着她的背影,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不无担心的看了一眼沈灵珊。 沈灵珊便冲她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有我在,你怕什么?” “多谢师姐。”有了沈灵珊的照拂,沈子涵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 最后闻讯而来的沈沐澄,风急火燎的赶到了膳厅后,便在女人群中搜寻身形最高跳,皮肤最白皙,脸蛋最好看的那一个——很快,她便锁定了目标。 沈沐澄几步冲到陆静语跟前,一把抱住她,道:“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沈沐澄的双目通红,看得出来她刚刚是真的哭过。 她对自己的关心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死”,这让陆静语十分感动。 “师姐……”陆静语还没说完,沈沐澄又急着拉她就近坐下,一边给她拿筷子勺子,一边盛饭,道:“先吃点东西,瞧你瘦成这样,看样子没少遭罪。” “多谢师姐。” “快跟我说说,你怎么回来的?”沈沐澄盯着她的眼睛,让陆静语不忍心骗她。 陆静语迟疑了片刻,便道:“是白非……白斐送我回来的。” “你跟白斐在一起了?”沈沐澄眯着眼睛看着陆静语。 陆静语连忙摆手:“没有的事。” 沈沐澄美眸一转,狞笑道:“这些天……你们都干什么了?” “我说了,没有!”陆静语急了,脸红得都能拧出水来。 陆静语越是否认,沈沐澄的笑意越是深厚。 解释就是掩饰。 实乃真理也。 ☆、第二十六章 公子世无双(2) 用完晚饭,众弟子终于从陆静语平安回来的喜悦里抽出神来,各自忙旁的事去了。 沈书寒一行人回到小楼的时候,便见大厅里正坐着一位华服公子。 华服气韵高华,一身衣服明晃晃地,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俗。 沈书寒面色微微有些诧异,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您……” 华服公子折扇一合,淡然笑道:“免贵姓朱。” 沈书寒面色煞时一变,立即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沈书寒见过朱公子。” “出门在外,就不必多礼了。”朱公子浅浅一笑,又对身边两名侍女淡淡道:“绮罗,榴月,快来见过无双城的掌门大弟子,及城主沈无月的掌上千金。” 朱公子的身边,侍奉着两名女子。 一个妖娆,一个高贵,都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女子。 她们与白非夜的侍妾属于同一类型的女子,与陆静语相比,虽然少了几分青涩和懵懂,但亦是美艳绝伦,让人过目难忘。 “绮罗。” “榴月。” “见过沈少侠,沈姑娘。” 二人施施然行礼,声音都如风铃过境,清脆好听。 他们正是陆静语在上山途中遇见的那一行人。 陆静语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自己行礼拜见,而是让两名侍女装模作样的礼貌一番? 他虽然看上去知道礼数,叫侍婢礼貌一番,但是这里是在无双城的地界,他一直坐着算是什么道理?未免也有些太傲气了。 陆静语在人群后,忍不住好奇,问沈沐澄道:“他是谁呀?” 沈沐澄摇了摇头:“我虽然在无双城长大,但是也从未见过他,不过……”她迟疑了一下,才道:“既然他姓朱,那很有可能是皇族中人。” 陆静语心中一凛,这才想起燕昭国皇族之姓乃朱姓,一般人都要避讳这个姓氏,他这样一说,就等同于向大家宣告自己的身份。是她愚昧,一时忘了礼数。 这样一来,她也能明白了,为什么沈书寒会对他毕恭毕敬。 这也证实了江湖传闻,皇族与无双城确实有联系。 面对无双城雄厚的背景,陆静语这一刻突然觉得有些担心。 白非夜与无双城作对,岂不就是与皇族作对? 那他岂非以卵击石? 等等……自己干嘛要关心他? 现在不是应该开心吗? 无双城作为武林正统,锄强扶弱,匡扶正义,有皇族撑腰,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白非夜若真的失败了,她才应该开心吧…… 陆静语觉得头疼,便道:“师姐,我先回房休息了。” 沈沐澄点了点头:“好。” 就在陆静语穿过人群,走上楼梯之时,朱公子突然站起了身,用折扇指着陆静语,道:“姑娘,留步。” 此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向陆静语看去。 陆静语停下步子,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同时微微一欠身,算是行过了礼,但是,她也不打算下楼去。她就站在楼梯上,装作“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叫我我才回答你”的模样,淡淡的看着他。 朱公子面色如常,没觉得她这样有什么不妥。 他走过去,站在扶梯下,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陆静语说道:“姑娘,你落东西在我这了。” “落东西?”陆静语再次蹙眉,她根本都没有行李,又怎么会落东西? 陆静语想来想去,也实在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落了。 这时,朱公子扬了扬手,一旁随侍的侍女便捧着一袭水蓝色的衣裙向她走去。 那件衣服里带着珠光和银粉,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流光溢彩,光亮照人。 而衣服之上的绣鞋前端,更是缀着两颗拇指大的夜明珠,灿烂生辉,让人移不开眸子。 “哇,好漂亮!”人群里爆发啧啧赞叹声,就连沈沐澄都激动地上前来围观。 陆静语面色一沉,心头再次面临崩溃:又是白非夜送的那件衣服!怎么扔来扔去都扔不掉! “姑娘,这件衣裳是你的吧?我在路边的草丛里见了,想来是你不小心掉下的,便特来送还与你。”朱公子说完,“哗啦”一声扬起折扇扇风。他的面上带着十分的自负,好像笃定自己干了一件好事似的。 “……多、多谢朱公子。”陆静语面上浮起微笑,暗地里却咬牙切齿。她慢慢的接过绮罗送来的衣裙,再一点头,便款款走上楼,回了房去。 陆静语走后,大家的注意力才重又回到沈书寒和沈灵珊二人的身上来。 沈书寒上前一步,道:“朱公子,您认识静语师妹?” 朱公子“啊”了一声,恍然道:“原来她叫静语啊……静若处子,宜室宜家,真是人如其名。” 沈灵珊一个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沈书寒立即瞪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在说:“收起你的小姐脾气,不许胡闹!” 沈灵珊不满的嘟着嘴,只能低下头去。 朱公子见惯了各式各样争宠的画面,当然也知道沈灵珊在想什么,他也断不会跟一个小女孩计较。 朱公子微微一笑,便道:“沈少侠,今日已晚,我便不打扰了,期待你明天的表现,预祝你旗开得胜,告辞。” “这就要离开吗?”沈书寒微微有些惊讶,道:“您来就是为了……”为了给静语师妹送鞋? 接下来的话沈书寒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岂料对方却是十分的坦然,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为了静语姑娘而来。”说完,他便哈哈一笑,摇着折扇,带着两名侍婢大步离开了。 他走后,人群里便爆发出惊天的议论声,大多数人都在讨论,陆静语是不是被皇族的人看上,很快就要嫁入皇家了? 就在大家补脑着旖旎趣事时,沈君突然冷不丁的来了句:“你们不觉得,这个朱公子和静语师妹长得有几分相像吗?” “像吗?”沈吟疑惑了片刻,努力的在脑海里对比着朱公子和陆静语的面容。 “你这样一说,朱公子和静语师妹确实长得有些相像呢!”很快,沈沐澄也点头道:“他俩的眉目,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灵珊翻了个白眼,嗤笑道:“长得好看的人不都是高鼻梁,大眼睛,瓜子脸么?有什么稀奇的?将朱公子与她相提并论,小心他知道了,治你们个大不敬之罪!” 众人纷纷闭上了嘴,也大概知道沈灵珊的话里头的意思——她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大伙,陆静语的青楼出身。 “呵,朱公子会不会治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就是嫉妒静语师妹!”沈沐澄指着沈灵珊的鼻子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存的什么心思!卑鄙小人!” “你怎么能这样跟灵珊师姐说话?”沈子涵蹙眉,挺身而出。 沈沐澄又是一笑,叉腰道:“我不找你也就罢了,你现在居然敢主动跳出来找骂?”沈沐澄在这几名女弟子里,地位算是最高的,她也不怕得罪谁,直道:“我告诉你!还好这次静语师妹没事,否则回了无双城,我一定禀告师傅,你不顾同门手足之情,将她推下了沧澜江!” “你……你血口喷人!”沈子涵窘迫不已,似是心底的小秘密被人发现了似的,顿时阵脚大乱。 “紫衣姑娘亲口对我说的,她亲眼看见你推她下去的!”沈沐澄没忍住,终于当众拆穿了此时。 沈子涵急道:“空口无凭,你倒是把紫衣叫来,让我们当面对质!” “呵,紫衣去哪了我不知道,但是现在静语师妹已经回来了,她怎么下去的,只怕没人比她更清楚!” “我……”沈子涵理亏,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纷纷都有些怪异,似乎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杀人凶手。 “师姐,您可一定要帮我啊!”沈子涵立即拉着沈灵珊,求助道。 沈灵珊当然不会坐视不理,直道:“我说她没有做,她就没有做,你有本事,现在就让陆静语下来,让我们当面说清楚!” “你分明知道静语师妹不会拆穿她!否则,她早都告状了!你以为她跟你一样吗?” “那就是没证据咯?”沈子涵想到了陆静语平日里的软弱模样,突然又来了底气,冷笑道:“你们这样污蔑我,我回了无双城,一定告诉师傅!” “你……” “够了!”这时,沈书寒听不下去了,他定定的站在那里,一人瞪了一眼,道:“明日就是武林大会比武之期,你们还有空闲吵架?都给我回房去!” “师兄……”沈沐澄不依不挠,结果没有悬念的,又招来沈书寒一记白眼:“回去!” “……是。”沈沐澄叹气,极不情愿的转身离开了。 大厅里的人也纷纷散去。 就在沈灵珊带着沈子涵正准备耀武扬威的离开的时候,沈书寒又道:“来人,把沈子涵拿下,绑到后院柴房去。待武林大会结束,即刻押回无双城受审。” “什么?”沈灵珊和沈子涵皆是一脸惊讶。 “还不快动手?”沈书寒催促道,他说完,几个亲信弟子便走上前,将沈子涵一左一右的押解着。 沈子涵才反应过来,连连哭道:“师姐,救我啊师姐!我可是为了你……” “拖下去!掌嘴!”沈书寒疾声厉喝,几名亲信弟子便不敢再耽搁,直接拿抹布堵了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住手!我命令你们放开她!”沈灵珊跟着一行人走了一段,见那几人根本不听自己的命令,便立即折返回来,抓着沈书寒的衣襟,道:“大师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因为静语师妹没有死,她就没有罪了吗?”沈书寒目光灼灼,让沈灵珊更加气闷。 “子涵是被冤枉的!你不能相信沈沐澄那个贱人!” “她是不是被冤枉的,你最清楚。够了,我不想听了。你早些休息,我也回房了。”沈书寒揉了揉额头,他说完,便不再理她,任她在后面怎么哭泣,也仍旧不为所动。 楼上和走廊的拐角处有很多人都在看笑话,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沈书寒动这么大的气。 ☆、第二十七章 公子世无双(3) 当晚,陆静语回房后,便把那一身衣裙放在桌上,盯着它看了大半宿。 这件衣服她其实是有印象的。 半年前,白非夜与自己将要大婚之时,曾给她量身度制了二十套新衣,这便是其中自己最喜欢的一块料子制成的。 那会她还指着它说:“我喜欢蓝色,干净,又不会像白色那样,太冷清。” 白非夜在一旁,也点头称是,道:“蓝色最能衬托你的气质,它之于你,就像蓝天之于白云。你就是飘在天上的云,变化万千,让人琢磨不透。” 想到这里,陆静语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哪里是什么琢磨不透?她易容不过是为了自保。 在这个世上,应该也没有什么人,是特意的想过复杂的生活。 谁不想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 陆静语想了半宿,最终还是决定将衣服放回橱子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件衣服是她的,她还能扔到哪里去?别再被什么牛公子马公子的给送回来,那可就更尴尬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灵秀宫前已经人山人海。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潮,道路已经被各路英雄豪侠堵得水泄不通。 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能将江湖上百分之八十的武林英雄集结于此,可说是武林最大的盛会。这些人大多都是江湖游侠,没有门派组织,自发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他们之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来自于五湖四海,武功路数也变化万千。 他们三五成群的围绕着比武台坐在一起,调侃着这三年间武林之中的变化。时不时便传来几声高嚷,震动着整座芙蕖山。 陆静语来到大厅,便见大部分的弟子都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厅中等着沈书寒。 从大门往外看去,便见院墙上趴着许多人,不知道是什么门派的,但似乎都是来围观无双城的。 陆静语见漫山遍野都是人头,内心的震撼着实不轻。 “好热闹。”陆静语连连惊讶道。 此时,却听身边传来沈沐澄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她用更惊讶的语气回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沈沐澄的惊呼吸引了许多人,一行弟子都转头看向二人。 陆静语看了四周的人一眼,疑惑道:“各位师兄都穿着无双城统一的服制,我这样穿有错吗?” “当然有错了!他们是男人!可咱们是女人!”沈沐澄激动道:“你看看沈灵珊,她哪天不是花枝招展的?今天只怕是会穿得跟要去成亲似的,你怎么能这样灰不溜秋的就出来了?” 沈沐澄说着,拎了拎她的裙摆,指着她后腰的补丁道:“今天这样的日子,你居然穿了件打补丁的衣裳,我可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可是大家都……” “别可是了!”沈沐澄打断她,道:“你看看我,不也穿了一身新衣裳?昨夜朱公子给你送来的衣裳呢?那么漂亮的鞋子和衣裳,你怎么不穿呢?” 陆静语低着头,不敢再看她喷火的眼睛,嗫嚅道:“觉得太扎眼了些……” “现在回去换!立刻!马上!”沈沐澄说完,便推着陆静语回了房。 等她们再下来的时候,陆静语便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及地长裙,摇曳走来。 长裙没过脚踝,裙摆摇曳,在阳光下发出耀目的光辉,行走间尽显风流。待偶尔露出绣鞋上的一双明珠时,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毫无意外的,她的出现收获了一路的惊叹声。陆静语走到哪里,哪里便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眸子都集中在她身上,一个二个全然都忘了呼吸。 一路上张灯结彩,礼炮轰鸣,但是人群却静悄悄的,大家的眸子都跟着她的身影,缓缓转动,却没有人敢上前叨扰她。 无双城出了个神仙姐姐的事情,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这裙子真好看。”沈沐澄啧啧惊叹,媚笑道:“白公子送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陆静语哑然。 “猜就是,除了他还有谁能这样大手笔?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是不答应他呢?他都为你跳崖了!你要实在不喜欢他三妻四妾,大不了让他遣散了姬妾就是!” 遣散……姬妾? 他是高高在上的教主,姬妾前赴后继的往上扑,他怎么可能都遣散得了? 何况那红绫,现在分明已是他心尖上的宝贝,自己与他,怕也只是爱而不得,所以故意捉弄罢了。 等等,自己干嘛在乎他遣不遣散姬妾? 自己分明已经与他恩断义绝了! 陆静语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没缓过神,没发现沈书寒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他接连唤了她几声,陆静语才转醒,道:“啊,大师兄,早……” “嗯,走吧。”沈书寒点头,便站在她身边,与她一道前行。他的眸子里同样闪烁着光芒,只不过比那些毫无城府的年轻公子显得收敛很多。 沈灵珊站在沈书寒的右边,可眼眸里无一不透露着愤恨——陆静语,她简直抢走了自己所有的光芒,就连大师兄都对她刮目相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沐澄走在后头,见了沈灵珊气得咬牙切齿,不禁笑得前仰后合。等快到中央广场了,她才忍不住凑到陆静语耳旁,道:“看见沈灵珊了没?她这一身可花了五百两银子!找了八个苏州的绣娘绣了整整大半年!就那牡丹花,绣一朵就得花大半个月!她跟咱们可没少吹嘘,可这下风头全给你抢了去,气的脸都绿了!真是乐死我了!” “师姐……”陆静语蹙眉,偷偷瞄了沈灵珊一眼,便见她整个人似乎都被阴云笼罩着,身上水红色的衣裙全然被她的脸色给蒙上了一层阴霾。 如果眼神能杀人……自己现在应该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巳时,太阳已经高悬半空,武林大会在六大门派落座之后,正式开始了。 灵秀宫的宫主宫如山将在广场的台阶上,作代表发言。而在他的身边,左右各坐了五人,便是此次比武大会的评委席。 评委席共设有十人,皆是各门各派推选出来的江湖前辈,这十人里,独有一人分外扎眼——天一阁阁主,江湖百晓生,余少磊。 余少磊是曾经铸造了十二斤黄金衣穿在身上的土豪,江湖人送外号黄金公子。他以一把镶满宝石的扇子为武器,经常在江湖中行走。而他的胸口则时刻揣着一支白玉笔,会将有趣的见闻一一记下,再行整理之后,刊登在江湖月报之上。 今日武林盛会,自然少不了他的到场。 在沈沐澄向陆静语介绍评委席人员的时候,灵秀宫宫主宫如山站了起来。 他站在高台之上,摸着胡须,意气风发道:“感谢各位英雄豪杰到场,我灵秀宫全派上下荣幸之至,在下已经备下足够的茶水点心,请各位英雄尽管享用!大口的吃肉!大碗的喝酒!” “多谢宫掌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将芙蕖山上的鸟兽惊得四下飞散,更显得这一声声势浩大。 宫如山抬手,示意各位英雄安静,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了,他才又道:“首先,我要感谢无双城掌门大弟子沈书寒的莅临,我灵秀宫上下,因你们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宫掌门客气,书寒愧不敢当。”沈书寒起身,向其躬身行礼。 宫如山一摆手,笑道:“沈少侠英雄出少年,怎能担不起?何况你代表的是沈城主,自然是当之无愧!” 宫如山此话一出,四面八方又是山呼海啸一般的重复着“当之无愧”四个字。 群豪纷纷行礼,“少侠”、“英雄少年”等称号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沈书寒在众人的追捧下,便不再推辞,微笑落座。 他的脸上一派淡然,没有意思骄傲,给人的感觉谦逊有礼,恭敬有加。 无双城是头一个被宫如山夸赞的,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解释。 当世谁不知无双城?谁不知沈书寒? 上一届武林大会,沈书寒已经夺得了轻工身法的魁首,这在他那个年纪来说,已是成就非凡。而这届沈无月之所以不参赛,便是因他对爱徒抱有绝对的信心,所以此次武林魁首,想来沈书寒是探囊取物,志在必得了。 这会儿,就连昨天刚跟他吵过架的沈灵珊都不禁气消了大半。 她为自己有一个了不起的师兄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而他,也终将是自己的夫婿。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一会还有两章奉上,么么哒~) ☆、第二十八章 公子世无双(4) 随后宫如山一一介绍了六大门派的各路英豪。苍松剑派,凌云山庄,九曜门,以及连环坞都派出了最华丽的比武阵容,其中年纪最长着,便是历届的榜眼,稳居第二位的刘子瑜老前辈。 他胡须已经垂到腰间,且全数花白。 介绍到他的时候,沈书寒便起身离席,走到刘老前辈身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晚辈沈书寒,见过刘前辈。” “嗯。”刘子瑜不动如山,端坐在藤椅上,丝毫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显然他觉得,只要沈无月不在,那么比武大会的魁首便非自己莫属了。对于这个后生晚辈,也用不着自降身份。 沈书寒面色平静,微微一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待与会者介绍完一圈之后,基本已经到了中午,六大门派的人被请进了内堂用午膳,其余英雄豪杰,则在广场上开了百桌宴席。灵秀宫确保人人都有饭吃。且能吃饱,吃好。 内堂里,众人享宴之时,有一桌人非常打眼。他们穿着与中原武林人士不大一样的服饰,头戴厚重的银饰几宽大的衣裙,像是苗女,又不大一样。 他们之中,为首的是一名年轻女子。 女子的眉目姣好,气质不俗,但陆静语总觉得她有些熟悉,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且仔细去听几人的对话。 “少主,你这会专程赶来参加武林大会,只是为了见沈书寒?”女子身边的丫鬟道。 女子面无表情,轻声“嗯”了一句。 丫鬟又道:“想我唐门善使暗器和毒药,可谓天下无双,独步武林,大可正大光明的参赛,为何只做围观?” 女子瞪了丫鬟一眼,道:“暗器自然要在暗处,若被旁人都瞧了去,还能叫暗器吗?”女子说完,便让她不要再多话,否则招人笑话。 陆静语听到她们的对话之后,才想起来,女子应该就是蜀川唐门的林菁菁了。 七年前,陆书寒曾是她的贴身小厮。而自己,险些命丧她的马鞭之下。 她也知道沈书寒就是陆书寒了吗? 那书寒大哥知不知道她就是林菁菁呢? 陆静语正揣度着,林菁菁的眼眸也不经意的落在了陆静语的身上。二人四目相接,陆静语便像是奸。情被她撞破一般,慌忙低下了头。 林菁菁看着陆静语的侧脸,心中泛着嘀咕。虽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又总觉得她有些熟悉,至于是谁,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当天中午宴席过后,比武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沈书寒作为无双城首徒,有直接晋级权,不需要参加任何初试,可直接参加第三日的决赛。所以头两天,无双城的人也只是四处看看,没什么需要紧张的地方。 其他的师兄师姐大多也是不愿意观战的,这里人山人海,吵闹不堪,但是由于陆静语等几个稍年轻的弟子没有见识过,所以也陪着看了几眼。等他们在几个擂台之间看了几场后,都觉得有些无趣,便也回房休息了。 傍晚时分,迎来了一个小高。潮,那便是晚饭时,群豪都开怀畅饮,不管认不认识对方,先喝三杯再说! 沈书寒被众人簇拥,亦毫无架子,与大家举杯畅饮。在一众江湖豪杰心中,再次留下了不俗的印象,纷纷称他是最年轻,最没有架子的武林盟主。 沈灵珊则小鸟依人似的坐在沈书寒身边,眉目里带着十足的骄傲。 陆静语独自坐在角落里,身边也围绕着不少人,但是却没有一人是她能说得上话的。 所有人对她说的话综合起来就一个意思——姑娘你好美,婚否了吗?啊,没有,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陆静语面带微笑,终于在无聊了近两个小时之后,寻了个空子,跑了出来。 陆静语走到广场上,便见广场的一角,有一个角落里,倒是破天荒的有一群女子围绕着一个男人。 那人一身明晃晃的衣服,差点没闪瞎陆静语的眼睛。 她这才想起,关于余少磊的黄金衣的传闻。 那被众女子簇拥的男人,怕就是天一阁的阁主了。 陆静语不由得好奇,他在说什么?竟惹得这些女子巧笑连连? 陆静语走过去,离他们不远不近,刚好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时,便听余少磊侃侃道:“沈书寒必定是此届魁首,而他拿了魁首之位便会赢取沈无月的掌上明珠,从此过上琴瑟和鸣的入赘生活。” “咦,那不就是吃软饭嘛。”苗女笑了笑,眼睛上的曼陀罗刺青便变了形,在月色烛火的映衬下,便显得更加幽森可怖。 看她的穿着打扮,就知此人并非名门正派出身。 陆静语听了她阴阳怪气的声音就来气,一个不小心,没有忍住心头的冲动,便径直走上前,辩驳道:“你们吃多了晚饭,撑得慌吗?在这里嚼舌根不觉得很下作吗?” “哟,这不是神仙姐姐吗?怎么,说你大师兄吃软饭,你不高兴啦?”苗女掩嘴一笑,看着她直乐道:“还是说,听见你们大师兄要娶小师妹,所以不开心了?” “你!你胡说!”陆静语怒目相向,嚷道:“我们大师兄自己有本事,你们凭什么说他吃软饭?再说了,这世上想吃师傅软饭的人多了,可也只有大师兄吃到了,这就是他有本事的表现!” 苗女见她气急败坏,立即作出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道:“哎哟,姐姐脾气可不小,你可千万别把我给砍了呀!” 女子们接连掩嘴笑,看着她的眼神里皆充满了嘲笑。 陆静语的外表极具欺骗性,看上去是名门闺秀,而身边这一众女子则早已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她的穿着打扮,确实与身边这些人极为格格不入。 她们只当陆静语是温室里的娇花,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陆静语虽然不会武功,不是她们的对手,但是她一听见别人说沈书寒的坏话,心头就充满了斗志,哪怕在这里跟她们拼个你死我活,也是愿意的。 陆静语面色愈见不善,苗女的心头还是有些忐忑的。她看了四周人群一眼,便唉声叹气道:“哎呀,姐妹们都散了吧,等她把无双城的人都招来了,咱们可得罪不起!” “是啊是啊,神仙姐姐,您自个儿玩吧,我们呀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苗女的朋友们也一摇手绢,四散离开了。 她们离开之后,四周就只剩下陆静语和余少磊了。 余少磊靠在树干上,一脸淡笑地看着她。 二人的衣服一个金光灿灿,一个银辉熠熠,看上去可算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让不少人纷纷侧头看着他们。 许久,余少磊都没有离开,似乎是在等陆静语先开口。 陆静语看了他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中伤大师兄?” “中伤?我没有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大实话。” “可是你在江湖月报上明明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怎么能又背地里这样说他呢!” 余少磊嘴角轻扬,笑道:“我若不是拿了沈无月千两黄金,你以为我会写那个专题报道?”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陆静语蹙眉,似乎不敢相信师傅会做行贿受贿的事。 “怎样?”余少磊笑道:“我是个商人,唯利是图,有什么错?” “江湖月报是舆论的导向,你……” “我也没写错呀。”余少磊打断她,道:“沈书寒的专题月报,我可是使劲夸他的。且这一期的江湖月报,销量可是三年内最高,可见大家也是追捧他的。”余少磊说完,笑意更深了,接道:“你到底是喜欢你大师兄,还是不喜欢?似乎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如你意呀?” 陆静语被他这样一说,便有些窘迫,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矛盾。 “姑娘,奉劝你一句,沈书寒虽然表面看上去温润有礼,刚正不阿,但实际上,此人之精明,胜过在座所有人,且城府极深。”说完,余少磊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何况他是沈无月的传人,是内定的城主继承人,他也必是沈灵珊的夫君,你……还是不要与他搅合在一起罢。” 陆静语蹙眉,刚想反驳,却见他施施然的一摇折扇,转身离去。转眼间,便已经消失在灯火阑珊里,不知去向。 “疯子。”陆静语淡漠地骂了一句,也转身回了房去。 当晚,灵秀宫中彻夜喧哗,没有片刻安静。 陆静语也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眠。 不知是因为英雄豪杰斗酒的吵嚷,还是因为余少磊临走前的话。 她只觉得他说话时候的眼神,与白非夜当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让人焦心,片刻难安。 (作者有话说:嗯……还有一章,稍安勿躁mua~) ☆、第二十九章 公子世无双(5) 武林大会持续了两日,这两日波平浪静,其乐融融,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到了第三日下午,便是前两日比武决出的前十名与历届比武大会上取得较好名次的人比武,最终决出魁首,获武霸天下的称号。 最终参与比武的,统共有十六人,其中十人使剑,分别是无双城的沈书寒,沈钧瓷,沈沐澄;灵秀宫的宫如微,宫如兮,宫正昊;凌云山庄的莫语,蒋奇;九耀门的岑叶;菡萏谷的邱暮云。 另外十人分别是散人方元亮,武器为刀;连环坞的赵老前辈,则是以一双赤金环独步武林。其余几人以棍为武器,三叉戟为武器,但是却纷纷放弃了比武,想来是觉得前十名已经足矣,不想再费力气。 其中,邱暮云虽然是女子,但是一把白虹剑舞得出神入化,是当世侠女中的典范。沈沐澄很不幸,第一轮就遇上了她,只在她手里走了不过三十剑,便败下阵来。 “师姐,别难过,你已经很厉害了。”陆静语安慰道。 沈沐澄擦了擦佩剑,摇头道:“我不难过,能跟邱前辈过招,已经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再说了我还年轻,假以时日未必不是她的对手。” “嗯。”陆静语看着沈沐澄潇洒的侧颜,面露欣羨,忍不住道:“真羡慕你们,可以英姿飒爽的在比武台上,以不输于男儿的阵势去比武,而我……”连内力都修不起来。 沈沐澄笑了笑,道:“可是你有颜值啊!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这比什么武器都管用。” “……” “我要是有你这张脸,那还需要练剑呐,我没有一技傍身,便只能比旁人勤奋。”沈沐澄说完,眼中的光芒头一次的暗下了。 二人心中都有各自的遗憾,便不再说话,转而继续观看比武台上的比武了。 时间匆匆而过,临近黄昏,终于到了决赛,毫无意外的,沈书寒接连击败六名弟子之后,对上了连环坞的赵子瑜。 “前辈,请。”沈书寒双手抱拳,风度十足。 赵子瑜冷哼一声,便朝他面门攻去,十二道金环齐出,空气里传来好一阵“叮叮当当”地响声。这叮当声里,也含有他的内力,功力不足者,听了会心烦意乱,心术不正者,或许会致癫狂。 但是这些伎俩在沈书寒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无双城的内功本来偏霸道,再配以任何剑法,都能发挥出它十倍的威力。然而在沈书寒身上,旁人看不到他任何霸道的地方,他将所有霸道的内力尽敛,转化成无可撼动的坚壁,让人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十二道金环破空而来,却被他一剑击破,碎成了几十块,落在地上,再不得复原。 赵子瑜面色一惊,大恸道:“我的金环!啊——!” 这十二枚金环陪伴他数十载,今日一招破碎,永无复回之地。于是漫山遍野的人,都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捧着那些赤金碎片,趴在地上恸哭。 “承让。”沈书寒收剑入鞘,躬身行礼。 余少磊站起身,对着四周的人群例行公事地喊道:“还有哪位英雄想要挑战沈少侠吗?” 人群中鸦雀无声。 显然,在连环坞的掌门落败之后,已然没有人想来丢人现眼了。 余少磊与一众评审相视一眼,很快便接道:“如果没有英雄再来挑战的话,那么这届的武林魁……” “且慢——” 这时,一浑厚的男声打断了余少磊的话。 此话乃是用内力说出,霎时间传遍了整座山头。 大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纷纷四下探查,寻找着这个声音的主人。 这时,便见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只见灵秀宫的牌坊之下,缓缓走来一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面容俊俏,风姿绰约,与武林中的英雄豪杰大不相同,倒更像是养在深闺里的公子哥儿。 若不是因为他的身高和衣饰,怕还会让人看不透他的性别。 陆静语心头一凛,挤到人群外头去,便见来人正是她的噩梦,白非夜。 白非夜上台的时候,引起了围观人群的一阵嗤笑。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去!” “小子——瞧你这身型样貌,怕是个兔儿爷吧?”江湖人士大多粗鄙,并引以为豪,说出口的话也不堪入耳。 就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只有陆静语内心忐忑无比,狠为沈书寒捏了一把汗。 白非夜的武功是什么模样,她再清楚不过了。 他的重冥心经已练至顶重,已臻化境,而沈书寒的功力虽然在当世豪杰之中算是拔尖,但与白非夜比起来,自然不是一个档次。 沈书寒这一刻也该是清楚的。 他现在才明白,从前他感受不到白非夜的功力,不是因为他不会武功,而是因为他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 这一刻白非夜不再隐瞒,浑身上下便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 “白公子,请。”沈书寒不敢轻敌,说完,便提剑相向。 剑气带着风声,迅速朝白非夜的胸口刺去。 白非夜向后腾空,飞身而起,几乎毫不费力的便躲过了他的杀招。 四周的人根本没有看清楚二人的动作,只看得见一紫一白两道身影,在比武台上四下翻飞。 陆静语眼睛都不敢眨,一动不动的盯着,双手更是紧张的捏在一起。 身边的沈沐澄见陆静语浑身发抖,不由道:“静语,你怎么了?怎么全身都在发抖?” 陆静语全神贯注的盯着台上的二人,根本没听到沈沐澄在跟自己说话。 沈沐澄推了她一把,又道:“你没事吧?” “嗯?啊,我没事……”陆静语回过神,看了眼沈沐澄,紧接着又看向了比武台。 “喂,放宽心啦,我对大师兄的功力有信心!白公子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你……” 沈沐澄还没有说完,却听“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便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声。她定睛一看,便见沈书寒的配剑被折成了两段,落在比武台上。而沈书寒本人则落在了比武台下,已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人群中安静了。 寂静无声。 白非夜长袖一甩,面色平静,却给人以天神临世的即视感,让人心生仰望。 此前看他弱不禁风的彪形大汉们,一个二个的嘴都张得大,显得震骇无比。 沈灵珊紧张地冲上去,扶起沈书寒,关切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沈书寒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他的胸中仍有淤血,呼之欲出,下一刻,便又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沈灵珊的衣衫。 沈书寒沉默许久,才摆了摆手,道:“我没事。” “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没事呢?”沈灵珊大恸,转头看向白非夜,怒目相向,道:“剑是怎么断的?你是不是用暗器偷袭了!” 被她这样一说,人群中立即爆发出惊天的议论,因为大家都没有看清楚二人的动作,便纷纷指责白非夜用暗器伤人。 白非夜冷笑,道:“凡夫俗子,本座还须用暗器伤人?”他说完,抬眼向陆静语看去,冷冷道:“这就是你仰慕欣羨的人?技不如人却只会找借口,他何德何能,能让你满心欢喜?”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陆静语站在海棠树下,呆立当场。 陆静语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会儿连沈沐澄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那是一种深深的疑惑。 白非夜又道:“如今我打败他,你是不是肯跟我走了?” 白非夜这一句话,暴露了他多信息。 其一,神仙姐姐陆静语暗恋大师兄。 其二,白非夜喜欢神仙姐姐。 他冲冠一怒原来是为了红颜,比武只为博佳人倾心。 白非夜说完,便朝着陆静语一拂衣袖。 一掌过去,便拂落了一树繁花。 海棠花瓣如雨飘下,在陆静语身边旋转盘旋。 白非夜飞身而起,施展轻功飞到宫如山面前,拿起了桌上的代表武林盟主的印鉴,他在天下群雄面前,如入无人之境,随后便带着玉质印鉴,飞到陆静语面前。 落花已作风前舞,晓来庭院半残红。 白非夜伸手拈来一朵海棠,飞身落在陆静语身前,将花簪在了她的鬓角。 他单膝跪地,手托武霸天下的印鉴对她说:“嫁给我。” 岁月在这一刻静止。 身边是树树繁花落下,眼前是琼枝玉树一般的白衣公子。 对旁人来说,大多数人,尤其是女人,都对陆静语欣羨不已。 他是新一届的魁首。 英雄少年,别样风流。 陆静语能感觉得到,现在在白非夜的眼里,只有她一人。 她内心有一瞬间的感动,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陆静语压低了声音,蹙眉道:“不是说好了再不来打扰我吗?你这又是何意?” 白非夜眼底有一瞬间的难过,但是很快便一闪而逝。 “抱歉,我又情不自禁了。”他的嘴角重又浮起笑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白非夜翩然起身,身姿轻盈灵动,就像一只偏飞的蝴蝶。 他重新落在比武台上,下一刻,便一掌击在比武场铜鼓之上,大鼓应声碎裂。 众人哗然。 “他这是何意?” “他是因为求婚被拒,所以疯了吗?”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白衣公子此举是何用意之时,只有江湖百晓生余少磊稳如泰山,面上浮起一丝有趣的笑意。 他知道江湖各门各派武学的特点,那么白衣公子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就在碎裂的大鼓落地之后,白非夜又将属于他的盟主印鉴,如垃圾一般弃之如敝,随意的扔在了地上。 他看着沈书寒,道:“替我带话给沈无月,我重冥教之血仇,一月后,定要他整个无双城血债血偿!”白非夜说完,凌空打出一掌,那记掌风瞬间便撕裂了无双城的旗帜,最后在锦旗后的铜墙上留下了一个半尺深的五指印。 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已如一道残阳,消失在暮色里。 众人盯着铜墙上的掌印,面面相觑,皆是满脸不可置信的意味。 那是怎样深厚的内力才能在铜墙之上留下掌印? 众人不寒而栗,此前被白非夜重伤的沈书寒心头也不禁怔忪——若他用了十成的功力,自己早已经横尸当场。 他对自己,竟只是玩票而已。 白非夜离去很久之后,整个灵秀宫仍是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心头都在疑惑:他究竟是谁? 在他说了“重冥教”三个字之后,他的身份就太好猜了,凭他的身姿和功法,无一不向人透露着他的身份讯息。 老一代的江湖前辈们内心已经有了谱,沈书寒则强忍痛苦,走到陆静语身前。 “他究竟是谁?”他目光灼灼,盯着陆静语,道:“你一早就知道他是谁的,对不对?” 陆静语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便索性心一横,道出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已经在江湖沉寂了多年,但是现在提及,仍会让人闻风丧胆。 重冥教。 陆静语闭上眼,沉声道:“他是白秋寒的儿子,他叫白非夜。” (作者有话说:感谢长发为君舞的月票~么么哒~爱各位辛苦等文的亲们~~求评论呜呜呜~~~) ☆、第三十章 烟雨燕双飞(1) 陆静语说完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就是白非夜?”沈书寒一字一句,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的眼神冰冷,语气更是凝重。 沈书寒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这让陆静语心中的就像是被千万跟针扎似的疼。 这让她实在不好受。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什么时候又好过过? 这几年,她过的每一日,甚至是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良心的谴责,每时每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陆静语还来不及回答,便觉得腹痛如绞,紧接着,她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她的裙摆闪烁着珠光,身下是一地海棠花,她眉头紧蹙,双唇抿得紧紧的,就连晕倒之后,面色仍是那样的纠结,让在场所有见了这幅场景的人内心里都揪着疼。 这或许就是美人的特权,就连沈书寒,都不忍再问下去,只淡淡吩咐身旁的人,道:“把静语师妹扶回房,请大夫来医治。” “大师兄,她是细作!你不要相信她!现在就该将她关起来,严刑拷打!”沈灵珊激动地大嚷,惹来一众人的附和。 “她跟白非夜肯定有一腿!” “关系绝不简单!” 众人言之凿凿,恨不得现在就将其大卸八块。 而这些人里,大部分是女人。 沈书寒不为所动,只向身旁的人点了点头,他们便会意,将陆静语扶了回去。 陆静语离开后,人群便安静了下来。此刻众人心中的疑惑,不比沈灵珊的少。有一小部分人支持沈灵珊的说法,认为陆静语嫌疑很大,该好好盘问,但是更多的人,却支持沈书寒。 他们只道陆静语被求婚,怕也只是因白非夜单方面思慕而已,否则她刚刚就该答应,然后随他而去才是。 就在众人讨论到激烈之时,突然有一华服公子,气宇轩昂的从灵秀宫广场另一侧的高楼上走下,等他走到人群里,人群里便自动的让出一条道来。 一则为他本身的气场,二则为他身边的美人。他的身边带着的女子,虽然比不上陆静语的美貌,但亦算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华服公子一边走,一边缓缓地击掌,等他来到沈书寒身前,才淡淡开口,道:“沈少侠没有因白非夜之故而为难陆姑娘,实在教我欣慰,我看这届的盟主,非沈少侠莫属,你们说是也不是?” 沈书寒面露诧异,反应过来后,立即抱拳,躬身行礼。 人群沉默了些许,立即爆发出惊天的议论声:“黄衣公子是谁啊?” “没见过。” “又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兔儿爷!” “嘘,瞧见无双城的人恭敬的模样没?这位公子只怕来头也不小啊!” 这时,灵秀宫的宫主亦走下台阶,来到黄衣公子面前,躬身抱拳道:“朱公子,您一言九鼎,我们也正是这样认为。白非夜乃魔教教主,名不正言不顺,实在当不起武林盟主之位。” 宫如山此话一出,人们也纷纷附和道:“不错,白非夜不配参加我武林正道的盛会!名次自然也算不得数!” “沈少侠武功盖世,盟主之位当之无愧,实至名归!” “沈书寒——沈书寒——沈书寒——” 紧接着,拥护沈书寒的恭维声一浪高过一浪,淹没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而反对的人里,只有余少磊坚持认为,既然这是比武大会,便该以武学造诣为第一标杆,显然沈书寒在白非夜手里,是毫无胜算的。沈书寒可以当盟主,但是当不起武霸天下这个称号。 这一言论无可厚非,但是没有人复议。最终,评委席以一比九的票选决出,此次武林大会的魁首仍是沈书寒。 在月上柳梢,华灯初绽之时,沈书寒从余少磊手里接过了武霸天下的印鉴。他面色平静,十分坦然。 而余少磊亦是满脸笑意,诚挚的祝贺道:“虽然我不认为你担得起这个名号,但是我还是要恭喜你。” 沈书寒面不改色,扬起嘴角,点头致谢:“多谢余阁主。” “不客气。”余少磊的表情高深莫测,亦是皮笑肉不笑。 白非夜这一闹,让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一月后,魔教将大举进犯无双城。这让一些热血好汉当机立断,决定南下无双城,助其守城。 “余阁主要不要一同前去无双城?”沈书寒笑问。 余少磊摇了摇头:“一月后,我自会去无双城观战,至于接下来这一段日子,我该是要写完新一期的江湖月报才是。” “那就不打扰余阁主了,书寒告辞。” “不送。” 二人表面都是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但是心里头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当月的江湖月报上,天一阁专题介绍此次武林大会。啊不,应该说是专题介绍了白非夜才对。 月报统共六十页的内容,前面五十页是在介绍白非夜。 头二十页渲染了白非夜如天神下凡般的武力值,乃世所罕见。后二十页介绍了他的前尘过往,及族谱三代。最后十页,八了八他和神仙姐姐的趣闻轶事。临了一句话点评就是:沟渠有心捞明月,奈何明月望枝头。 最后一句的意思,余少磊其实是想表达“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但是迫于江湖压力,他实在没办法把新任的武林盟主比作沟渠,于是只得作罢。 总之,通篇下来,核心的意思就是:白秋寒和沈无月这一对宿敌,在教授下一代这事上,还是白家棋高一着。 虽然表达的立意很隐晦,但是,大家都看明白了。 当沈无月拿到这本月报时,正好也收到了重冥教送来的战书,战书上只有八个字:十月初十,血债血偿。战书虽然简短,但是明明白白的写清楚了时间及要做的事,霸气,又人性,可说是给了无双城足够的时间去做战前准备。 “真是笑话!”沈无月气得将月报和战书撕得粉碎,他走出门去,却发现无双城漫山遍野都飘着同一份战书。 战书纷纷扬扬,足有上万份,从苏州城一路洒来,甚至整个太湖的湖面上,时不时都能看见白纸漂在水面上。 白非夜此举,实在是大大的挑衅和讽刺。讽刺沈无月当年偷袭重冥教子月群岛。 而他的复仇,却要让全天下的英雄当他的见证,并且告诉全天下人:无双城作为正教一把手,喜欢玩阴的,但是他白非夜不屑这样做,他也不怕无双城找多少帮手来。他有信心,来多少就要他们死多少。 他要用他们所有人的鲜血,来祭奠他父母的在天之灵。 (作者有话说:谢谢千宝和长发为君舞的月票,爱你们!!今天应该会有3章,也许会爆,但是各位亲不要等,因为我实在卡卡卡卡文……泪奔……) ☆、第三十一章 烟雨燕双飞(2) 陆静语自那一日晕倒之后,便昏昏沉沉的躺了大半个月,就连回无双城的路上,也是一直睡在马车里。 沈沐澄一路跟在马车里照顾,沈书寒则亲自驾车相送。就连朱公子,也都驾着自己的马车,一路跟在他们的马车后边。平日里点心茶水,燕窝补品,统统都有陆静语的一份。但很可惜,陆静语吃不了几口,就会全部吐出来。 美人一日日消瘦下去,让所有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沈灵珊,见他们都对陆静语那么好,心里别提又多愤恨了。 她的闺蜜沈子涵仍被当作犯人似的绑着,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路上,气得哭了好几次鼻子,沈书寒见了也就是象征性的哄哄,没说两句就又去照看陆静语了。 而沈灵珊却连接近马车的机会都没有,每次都被沈书寒用借口挡了去,生怕自己是洪水猛兽,要加害陆静语一般。那关心的模样,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然而再是精心的照料,都没能够换来陆静语的平安。 无双城的弟子们在回去的路上,每到一个城镇都会先去看大夫,大夫一连看了十几个,都说她是心气郁结难舒,故而既怕热又畏寒,见不得光又吹不得风。 “大夫,我师妹还有救么?”沈沐澄一次次满含希望的问,但都得到了大夫们统一的回答。 他们似乎约好了似的,都摇了摇头,道:“这位姑娘一整日下来,昏迷的时间占了一大半,只怕已经药石无灵,油尽灯枯,你们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然后报了各地棺材福寿店的地址。 第一二个这样说的大夫,还被沈沐澄和沈君好打了一顿,道:“这么年纪轻轻,怎么会油尽灯枯?庸医!” 等到了第三个第四个,乃至第十个之后,就连他们心底也开始认定,陆静语怕是挺不过去了。 他们虽然不知道陆静语从前经历过什么,但是也终于明白,她眼神中那些阴霾,怕是纠缠了她多年的噩梦罢? 否则,她又怎会这样一日日的衰竭下去? 都说病来如山倒,可她连倾塌的时间都没有,突然间整个人便化成了流沙,风一吹,便再也寻不到,抓不着了…… 回到无双城之时,沈无月一早便派了众多弟子在码头等候。六大门派的中流砥柱基本都到场了,皆有专人服侍,且备下了客房,就连一些无名无派的江湖游侠,也都得到了热情妥帖的招待。 沈无月劳心半日,才终于将所有江湖中人安顿妥当,在人心中留下了不俗的印象。 然而到了下午,真正让他毕恭毕敬去对待的人,只有一个,那人便是朱公子。 “朱公子大驾光临,沈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沈城主客气,我不过是好奇,所以跟来看看。” “不知您打算在此游玩多久?” “等我确定静语姑娘的安危了,自然会回去。” “哦?陆静语?”沈无月心中微有些惊讶,但面色却如常,道:“朱公子如果喜欢陆静语,不如将她带回去,岂不是更好?” “诶,此言差矣,”朱公子摆手道:“花儿长在土里,可以随四季转换而花开花谢,年年芬芳不绝,可若将她摘了回去,只怕没有多久便是会枯萎的了。此等损阴德之事,做不得啊。”朱公子说罢,摇头一叹。 此后,沈无月便不再提及此事。 朱公子的身份,沈无月比谁都清楚。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朱公子会参加武林大会,否则,他本人也一定会去灵秀宫。然而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朱公子居然会跟随众人一道来了无双城,而他来的理由又是这样的简单,却又在情理之中,这让沈无月很是难办。 当晚,众人歇下之后,沈无月立即召了沈书寒到书房议事。 沈书寒事无巨细,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统统说与了沈无月听,就连他夜半摸进陆静语的房间,假意与她示好之事,也都不曾隐瞒。 沈无月面无讶异,显然“色/诱”这一个法子,是他们之前就达成过共识,只是作为必要的时候,用以控制和迷惑陆静语的一个手段而已。 沈无月淡淡道:“陆静语这边必须要安排好,明天我会再请苏州的李圣手来一趟,务必要把她的病医好。她,可是我们手里的王牌。” “是,师傅,”沈书寒颔首,又迟疑道:“至于珊儿那边……只怕要您去安抚一番,她近日吃不下,精神也不……” “不妨事,”沈无月打断道:“此等危急关头,哪里还顾得上她?她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收敛收敛她的脾性了。这些日子,你只管安顿好陆静语。” “是,书寒谨遵师命。”沈书寒抱拳,说完,便躬身退下。 …… ☆、第三十二章 烟雨燕双飞(3) 第二日,圣手李景一大早便赶来了无双城。沈君一早便在码头等候,等他一到,便将他带去了陆静语的房间。 房间里,窗户紧闭着,气氛有些沉闷,在这样的天气里,委实太闷热了些。李大夫进来后,便一个劲地摇头叹气,道:“要多开些窗,透透气!” 沈沐澄连忙把窗户打开了些,但是陆静语一见到阳光,就被惊醒了。 “师姐……”陆静语唤了一声,手微微抬起。 下一刻,握住她的手的人却不是沈沐澄,而是在她身边守候了一整晚都没有去休息的沈书寒。 “静语师妹,你感觉怎么样?我请了圣手李景一来为你诊脉,你不必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沈书寒说完,便站起身,给李大夫让出了地来。 李大夫走到床边,刚要为陆静语诊脉,却见她的眼睛再次闭上,眉头有些皱,似乎有些紧张而本能的缩了缩手。 看出陆静语面色微微有异,沈书寒没有说什么,但是却记在了心上。 李大夫只以为她是不想被人触碰,也没当回事,可是直等诊完脉,便有些为难的说:“这……” “李大夫,师妹她怎么了?” 李景一再三确定之后,便道:“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沈书寒狐疑的看了他两眼,见他神色笃定,便点了点头,随他走出了房间去。 “李大夫,静语师妹究竟怎么了?”沈书寒道。 “哎……”李大夫摇了摇头,道:“她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什么?身孕?”沈书寒一愣,“你确定吗?” “老夫断不会诊错。”李景一道:“从前那些大夫之所以诊不出病症,大概是因为陆姑娘本身体弱,月份又小,再加上此一行山长水远,有些水土不服,所以多嗜睡了些。““……”沈书寒面色沉重,但是却没有过多的惊讶。显然,他已经猜到了孩子的父亲是谁——算一算日子,月余前,该就是静语落下沧澜江之时,而那段时间,她和白非夜在一起。 李大夫面色踯躅,心中有些忐忑。 此前,他早已听闻沈书寒格外照顾陆静语的风言风语,便以为沈书寒便是孩子的父亲。而这样的事情,在沈书寒这个角色,是断不能发生的事。否则,在沈无月雷霆之下,他怕是要前途尽毁了。 李大夫不无担心道:“要不要……在下开一副堕子的方子?” 沈书寒一愣,淡淡道:“不必。” “可是……” “不必可是了,”沈书寒打断他,旋即扬起嘴角,道:“你务必要想尽一切法子保住这个胎儿,务必要让她们母子平安。” 李大夫面色惴惴,似乎在担心什么,良久,才颔首道:“……是。” “李大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师傅那边我自会去禀告,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沈书寒背着手,又道:“我的意思,就是师傅的意思。” “是,小人一定会尽全力,保陆姑娘母子平安。”李大夫的面色较之前好了许多,旋即便走回房,拿着药箱到药房去煎药了。 沈书寒回房后,沈沐澄立即围了上去,关切道:“大师兄,静语师妹没事吧?” 沈书寒摇了摇头:“没事,这里有我看着,你回去休息吧。” “可是……” “回去吧。”沈书寒面露阴沉,沈沐澄被他一瞪,只得连忙点头出去了。 沈沐澄离开之后,沈书寒便站在床边,看着脸色煞白的陆静语,良久,他才坐下,握住她的手腕,道:“不必害怕,一切有我。你一定是被逼迫的,我不会怪你。” 陆静语闻言,微微睁开了眸子。 “……你都知道了?”陆静语缓缓说着,她的气息弱如无风,显然是太过疲累所致。 其实,她已经猜到,自己此番腹痛的原因。 她的葵水到今日为止,整整晚了半月,她没有力气下床,也没有办法逃跑。如果他们知道这是白费夜的孩子,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本来,她以为可以借着病弱瞒天过海,却不想终是瞒不过李景一的法眼。自己的秘密很快便会被众人知晓,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静语心中惴惴不安的过了许久,却不料,沈书寒回来之后会是这样的反应。 沈书寒又道:“大家都不知道你和白非夜的事,只当他对你是单方面的爱慕,如今你怀有身孕的事情若传出去,只怕会对你不利。” “……” 陆静语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是困扰她许久,又没有能去妥善解决的一件事。 沈书寒摸了摸她的脸蛋,道:“是不是很煎熬?瞧瞧你的脸,都瘦得没形了。” “师兄……” “不必担心,我会将你送到附近的渔村,并派人保护你。” “书……大师兄……谢谢,谢谢你。”陆静语心头恸容,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好了,别哭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养好身子,好好活下去。”沈书寒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会定期去看你的,如果那时……我还活着的话。” 陆静语一愣,急道:“为什么不会活着?” “十月初十,对我无双城来说,是一场血战,我是无双城的大弟子,有责任护佑师弟师妹的安全。好了,这些不是你该担心的,一会儿你吃了药,我便送你离开。” “师兄!我不走,我也要留在这里!”陆静语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任性。”沈书寒佯装愠怒,道:“你也知道,离开才是唯一的活路,不要不舍,不要难过,不管我会怎样,我一定会护着你的安全。” “谢谢师兄……”陆静语流着泪,紧紧握住沈书寒的手,心中对他的依赖,在这一刻上升到了一个顶点,甚至超过了儿时所留下的温暖记忆。 二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对方的手,没有情/欲,却至死不渝。 当晚,无双城的数道大门一一敞开,且一路上一个巡逻的人都没有,沈书寒抱着陆静语,几乎是一路通行无阻。 到了码头,便有一艘小渔船正停泊在口岸,他们上船之后,便由船夫带领,划向了漆黑的夜里。 等待陆静语的,将是一个全新的,平静的彼岸。 远离江湖纷扰,远离是是非非。 ☆、第三十三章 烟雨燕双飞(4) 沈书寒将陆静语送到了太湖南岸的一个渔村里。 渔村常年给无双城供给蔬菜和鱼肉,民风淳朴,生活简单。 沈书寒寻了一处空置的房间,亲自为她换了床单被套,一直在床边陪她到了天明才离开。 临行前,他站在码头,与她依依惜别。 陆静语牵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到底还是忐忑的。 沈书寒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必须要走了,若被旁人发现我将你安顿在这里,只怕又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如若他们问起我的去处呢?”陆静语不无担心道。 “我会告诉他们,你随李景一去苏州调理身子,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好。”陆静语点点头,不得已,只能放开了他。 “那,再见了。”沈书寒说完,向她摆了摆手。 他转身上船,随后站在船头,不断地向码头上的陆静语挥手道别。 船只践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烟波浩渺里,再也看不见,陆静语仍是站在原地。她纤瘦的身躯站在码头上,像是被抛弃了一般。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有沈书寒。 她唯一可以期待的日子,就是沈书寒再来看她的时候…… 三日后,沈书寒亲自驾着一艘画舫,从无双城过来。 陆静语听到村民的呼喊,立即赶去码头,便见画舫又高又大,十分气派。 陆静语正寻思着沈书寒为什么要这样引人注目时,从船上款款走下来了一行人——朱公子,及其侍妾和保镖。 画舫没有无双城的旗帜,且装载着十余匹高头大马,陆静语这才明白,这应当是朱公子的船。 村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纷纷惊呼:“好漂亮的船!好富贵的公子!”本来还想说好美的美人,但是一想起最近见过的陆静语,便作罢了。 漂亮姑娘最近玩命登场,实在有些目不暇接。 朱公子下船后,便径直走到了陆静语身前,折扇一开,点头笑道:“陆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陆静语微微一愣,看了眼沈书寒,见他面色如常,才点头回道:“见过朱公子。” 沈书寒道:“朱公子远道而来,特地来看你,我们去屋里坐坐?” 朱公子摇了摇头,摆手笑道:“不了,既然已经确认了陆姑娘的安全,我便放心了。陆姑娘好好养病,朱某就不打扰了,告辞。” “……”陆静语始终站在沈书寒身侧向后的位置,有些紧张和不明所以。 但见朱公子真的很快又登船之后,才又放下了心来。 他不是来带自己走的。 沈书寒看了看陆静语,神色有些复杂,对她道:“静语师妹,我去送送朱公子。”说完,他也快步跟上去,走到了船上。 陆静语独自立在码头上,看着朱公子站在船头与自己挥手道别,但是沈书寒站在朱公子的身后,却始终都没有多看她几眼。 她那么迫切的想要见到大师兄,然而他的出现,只是朱公子的陪衬,甚至说不到两句话便离开了。 她再一次的,只能看着他的身影践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往后的日子里,沈书寒一次都没有来过,反倒是经常往来于无双城和渔村的沈老伯隔三差五会来给她送些吃的。 这日,沈老伯从自家拎了些水果,和一大碗鱼汤来,放在陆静语院子里的桌上,道:“姑娘,你这么瘦,得多吃一点补补身子呀!” “多谢沈伯伯,但是我吃不下。”陆静语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便继续给花园里的花田施肥。 “吃不下也要吃呀!我听你张妈妈说,你这家里从来没有做过饭,你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李妈会送些羊奶,张妈会给我鸡蛋,刘伯伯经常送些鱼来,钟叔叔会从苏州带些点心……” “得,是我瞎操心了,就你这模样,大家看了都喜欢!都眼巴巴的讨好你呢!” 陆静语面色一红,笑得十分真诚。 这样平静的生活,习惯了之后,会让她感到舒服和安逸。 每日里,她只需看看书,养养花,闲来去村外散散步,倒是这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平淡日子。 只是雷打不动的,每日傍晚,她都会去码头看看,看看书寒大哥来了没有。 不是她有多喜欢她,只是这样的感情,已经升华到了依赖。 是她唯一的依靠。 …… (作者有话说:抱歉,这两天朋友带着浪多了……耽误了更文……今晚还会更几章的,么么哒~) ☆、第三十四章 烟雨燕双飞(5) 十日后,也就是十月初十,是白秋寒夫妇的死忌。 七年前的这一日,白秋寒夫妇遇袭身亡,二人的头颅更被挂在无双城的战船之上。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头颅已经被风干成骷髅,仍被悬挂在那艘船上。 现在那艘船停靠在无双城的码头边,对过往的人都形成了不小的威吓——那是曾经独步武林,让天下人胆寒的魔教教主白秋寒的人头,被沈无月收割,且永无入土为安之日。 七年后的现在,也正是在这一日,太湖边突然出现了三十余艘战船。 战船统一挂黑棋,四周裹满了白花,远远看去,就像是一艘艘灵船,从幽冥鬼域而来。 陆静语在渔村里,心绪不宁了一整日,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之时,她才看见天边黑压压的一片。 “出什么事了?”陆静语站起身,望着天边遮天蔽日的火烧云,担心的唤来众人。 很快,码头上说聚集了许多人。村里老老少少约莫四十人,都跑了出来,大家面面相觑,面上皆是担忧。 “无双城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我听说那边可乱了!魔教要进攻咱们!” “沈伯,快说说,你这几次去无双城送鱼,可遇到怪事了?” 宋伯伯踯躅了许久,才道:“那边草木皆兵,我也不敢多待,不是很清楚……” 很快,大家便知晓,那根本不是云,而是熊熊升起的火焰所产生的浓烟。 无双城的守军节节败退,等傍晚南风一来,重冥教的船只被燃烧殆尽之后,船上便散落了上百个木桶,漂浮在太湖智商。 桶子里装了桐油,一路燃烧着冲向了无双城。 无双城本就临水而建,霎时间,火光冲天而起,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将整个天幕染成了血红色。几百个全身火焰的人踉踉跄跄的冲了出来,跳进了太湖。其中有无双城内的弟子,也有慷慨助义的江湖人士。 大火烧起来之后,无双城立即关闭了数道大门,想要以此阻挡火势。 但是大火被风一吹,很快便蔓延到了漫山遍野。 他们如何也想不到,这三十艘船上,其实根本没什么人,船头上站着的,大多都是稻草人,而船身里的,都是装满了桐油的油桶。 无双城的守军,用带火的羽箭烧船之后,油桶没有了依靠,顺着南风被吹向了无双城。 无双城陷入火海,数十年的基业将付一炬。 太阳将要落山时,天空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势逐渐变大,浇熄了满城的火焰。 正在火势得以控制之时,白非夜才终于露面了。 沈无月站在码头上,正对着白非夜的战船。 这是重冥宫的最后一艘船,上面飘扬着重冥教的旗帜,通体黝黑,白非夜站在船头,居高临下,光芒万丈,一举一动都让人仰望。 他身穿一袭标志性的白衫,在火光的印衬下,白到近乎在发光。他的脖颈修长又性感,手指骨节分明,笑起来有些邪气,眼神就似带着魅惑的毒,迷人又充满了侵略的意味。如果他不是以敌人的身份出现,在场一半的女子都会为之倾倒。 但是很可惜,他现在的身份,是重冥教的教主,是即将带给所有人死亡的死神。 众人杀红了眼,但是除了愤恨,其他能做的太少。 这一场火攻,已经教无双城元气大伤,有战斗力的人,已经只剩下不到三成。而重冥教,现在还不费一兵一卒。 灰烬和尘埃布满了整个无双城,分不清是房屋的残渣,还是人体的残骸,或者他们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若不是这一场雨,你们已经尽数葬身火海。”白非夜扬起嘴角,缓缓开口,眸子里带着十成的骄傲。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重冥教士气高昂,呐喊声传遍了漫山遍野,一波接一波。 这三年,让他们只能憋在子月群岛不见天日,每个人似乎都用尽了力气,声嘶力竭的大喊着。这是憋了三年的仇恨。 白非夜衣袂翻飞,足尖一点,转瞬间便来到了沈无月身前。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眨眼之间,他便已经扼住了沈无月的喉咙。 等身边的人反应过来时,沈无月已经在他的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这个魔鬼!快放开我师傅!”沈书寒拔剑相向,却被白非夜一记掌风袭去,正中胸口。霎时候肋骨断裂,接连吐出了好几口血。 “爹!” “大师兄!” 周围的人见着这样的情景,纷纷上千去,拔剑相向,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成功接近白非夜十丈之内。 白非夜冷冷一笑,道:“何为正义?你们人多,就代表正义?” 沈无月脸颊憋得通红,再也喘不上气来。 “呵……”白非夜扬起嘴角,笑道:“你,就这样不堪一击么?” 沈无月瞪大了眼眸,眼神中写满了惊惧,但是害怕并没有能够阻止他的死亡。白非夜手中微一用力,他的脖子便“咔嚓”一声响,下一刻,便与身体分了家。 白非夜提起他的人头,转身向船头的旗杆掷去,他的人头便稳稳的插在了船头之上,到死仍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 与此同时,白琳琅亲自带人,去码头的后巷里将白秋寒夫妇的头骨带了回来,恭敬的装在了盒子里。 一场火攻,让无双城死伤过半。 而在白非夜手里毫无还手之力的沈无月,更让众人不敢再前行。 一行人出入通行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白非夜拿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带走了最仇恨的东西,且没有死伤一兵一卒,可说是打了几记响亮的耳光在所谓的江湖正派人士的脸上。 夜晚,重冥教的船已经功成身退,驶向了远方。 船头的长杆之上,悬挂着沈无月的人头。 人头之下,是装有白秋寒夫妇骨骸的盒子。 白非夜说过,要用沈无月的人头来祭自己的父母。 他做到了。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非夜,吃点东西。”白琳琅从船舱里走出,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递到他眼前。 白非夜迟迟没有接过。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沈无月带血的头颅。 “非夜?”白琳琅又唤了他一声,疑道:“你怎么了?” “不对。”白非夜淡淡道。 “什么?” “他不是沈无月。”白非夜说完,足尖一点,飞上了船杆,将那血淋淋的人头取下,道:“沈无月的武功没有这么差,他,应该不是沈无月。” “什么!”白琳琅闻言,内心一惊,手里端着的碗便“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碎成了数块。滚烫的汤汁四溅,落在二人脚上,他们却浑然不觉。 他们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那颗头颅之上。 白琳琅立即在他的后脑勺上摸索,很快,便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带着假发,整个像一个头套似的套在了他的头上,若不仔细查验,根本发现不了。 而面具下的人,根本不是沈无月。 他只是一个替身。 一个替死鬼。 ☆、第三十五章 烟雨燕双飞(6) 白非夜回来的时候,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于他来说,江湖人都知道沈无月已死,这已经足够。他现在只需要自己解决掉真正的沈无月,让他血债血偿即可。而且,真正的沈无月阴险狡诈,他不能让手底下的人跟他一起犯险。 白非夜回到无双城时,无双城灯火通明,活下来的人都在清点尸体和废墟,看上去满目萧索,再不复昔日光景。 就像七年前的重冥教,在沈无月离去之后,曾有那么近乎半年的时间,人们都不能从悲伤中缓过来。 白非夜悄声飞到山巅,便见沈无月的房间里放了一口大棺材,沈灵珊趴在棺材边上,哭得已经没了人形。 “真是幼稚。”白非夜冷笑。 哭有用的话,自己就不会有今日这番功力了。 他想起七年前自己家逢巨变时,自己也曾哭成这样,但是姐姐一巴掌结束了他的悲伤。从此他开始闭关,勤加修炼,转眼七载过去,才神功大成。 这其中经历了多少心酸,旁人难以想象,也就是这些经历,才让他现在能够笑傲武林,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哭?那真是世上最无用的行为。 就在这时,沈沐澄走进了屋,对沈灵珊道:“师姐,您节哀顺变,师傅在天上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难过的。” 沈灵珊哭得几欲昏厥,哪里听得进去。 沈子涵在一旁,冷笑道:“不是你爹,你当然不难过了。” “……”沈沐澄翻了个白眼,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吵架,良久,才道:“刚刚李大夫去看过大师兄了,说大师兄重伤,如果熬过不今晚……就……”沈沐澄哽咽,不忍继续说下去。 沈灵珊蓦然睁大了眸子,颓然的跌在地上,“什么……连大师兄也……” “师姐,您快去看看吧,您再不去……怕是……怕是……”沈沐澄说着,眼泪便淌了下来。 沈灵珊闻言,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屋子。沈子涵亦跟着她去了。 白非夜从屋顶落下,一掌劈开了棺材,便见里头躺着的,正是傍晚被自己杀死的人。沈无月的替身。 看来替身之事,连他女儿都不知道。 真是奇了。 白非夜四周看了看,见什么可用的信息都没有,便又走出门去,闪身飞上了沈书寒的房间屋顶。 沈书寒睡在床/上,胸口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面色很难看。 房间里已经哭倒了一片,白非夜不想看这种场面,便凝神观察起周边的环境来。 只见一背着药箱的老头走出了屋子,看上去约莫是个大夫。 很快,沈沐澄也跟了出来,她抓住大夫的手,道:“李大夫,静语在你那……还好吗?” 白非夜心头一颤,突然有一种被人扼住了命门的感觉。 他一听到陆静语的消息,心脏便本能的漏了一拍。 这时,却听李大夫愣愣道:“陆姑娘?她没有跟我在一起啊?” “是大师兄说的……说师妹她身子不好,跟你去苏州调养了,难道没有吗?” “啊,这样啊,”李景一这才尴尬一笑,点头道:“是是是,她在我那里。她很好,你放心吧。” “是吗……”沈沐澄有些狐疑,李景一便面色一变,道:“这时候哪还有功夫管她?你还不去给沈少侠烧些热水来?若给冻着了,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沈沐澄颔首,想着现在确实不是关心陆静语的时候,便立即去了柴房,打了热水去。 沈沐澄一走,李景一就没那么好运了。他本来往来于无双城各处,医治伤患,但是还没走几步,就被白非夜掐住了喉咙。 白非夜飞身站在他身前,神情冷漠,道:“陆静语怎么了?” “她……”李景一咬了咬下唇,摇头道:“我不能说……” “不能说?”白非夜寒着脸,手中微一用力,对方便连喘息的气力都使不上来。 许久之后,在李景一即将窒息之时,白非夜才放开他,道:“你再不说的话,我让你犹如此刀!”说完,他凌空从地上抓来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手中再一运气,那刀便“哐当”一声,碎成了数块。 李景一吓得连咳嗽都忘了,连连跪在地上,叩头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我、我我不敢说!” “快说!”白非夜又是一掌,他的药箱便支离破碎。 李景一吓得屁滚尿流,立即道:“陆姑娘怀了沈少侠的骨肉,现在正在南岸的渔村养胎,我每个月都会定时去为她诊脉,现在恰恰两个月了!” ☆、第三十六章 烟雨燕双飞(7) 白非夜带着李景一去码头的时候,码头边恰好人不多,又恰好泊有几艘船。他们一路上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简单,明了,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白非夜知道。 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但是他不得不跳。 他知道这里有重重陷阱和布军,但是在他眼里,显然他们都不足为惧,带着陆静语离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毕竟,那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凭什么要旁人来照顾?这一次,就算她不愿意跟自己走,绑都要将她绑走。 到达南岸渔村的时候,天刚刚亮,渔村四周弥漫着一股氤氲,似是早起的晨雾,又似是炊烟。 但其实都不是。 白非夜比谁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化功散,吸入就会武功尽失,短时间难以复原。 “幼稚。”白非夜扬起嘴角,不屑一顾。 化功散可说是陪着白非夜长大的东西。 当年沈无月偷袭魔教总坛,用的就是化功散,就连武功独步天下的他的父亲,也因喝下了细作递上的含有化功散的毒而功力尽失。 从那以后,他练功的七年时间,都有这东西相伴左右,几乎已经到了只要不透进血液,就不会失去功力的地步。 小船在迷雾中,渐渐接近了目的地,白非夜也愈加能看见,渔村码头上有一道清瘦的人影,一直站在码头上。 陆静语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整个晚上,她一直都在等无双城的消息,希望有人来给她报一个平安。 但是她却没能料到,等来的不是沈书寒,而是她的噩梦。白非夜。 陆静语仔细一看,险些晕厥,顿时又觉得腹痛如绞,便身型一踉跄,栽下了湖。 就在她即将落水之际,白非夜足尖一点,立即飞身过去,将她抱在怀里,随即落在了岸上。 “你……你怎么来了?”陆静语大惊失色,等她再看到船上的李景一时,她突然脑子里像是断了弦似的,连连将白非夜往外推,“你来干什么?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琉莹,你不要闹脾气。”白非夜握着陆静语的手,正色道:“跟我走,我会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我不要跟你回去!”陆静语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挣扎,一巴掌又一巴掌落在他脸上,指甲推搡之间,将他的脖子上挠得满是血爪印。 “不要任性!”白非夜任她打骂,但仍是不打算放开她。他邪邪一笑,接道:“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得跟我回去,这事由不得你。你可以选择的,仅仅只是反抗着跟我走,还是顺从的跟我走,反正结局是一样,至于过程……你喜欢就好。” “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做梦了!”陆静语一脚踹在白非夜的腹部,本想死命地挣扎一番,却不料他突然眉头一皱,整个人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白非夜眼神冰冷,鬓角冷汗直流,双眉紧蹙,显得痛苦不堪。 “你……竟给我下毒……” 陆静语不明所以,以为他是装的,又急忙跑去一旁,拿来了几块石头,往他身上砸去。 白非夜没有力气闪躲,任她发泄。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凝重,起初有些不解,紧接着又是释然,最后却成了一片死寂。 几块石头接连落下,白非夜几乎头破血流。 他毫无还手之力,任她打骂。 这时候,陆静语才真的相信,白非夜好像……真的中毒了。 “喂,你怎么了?”陆静语犹疑道。 白非夜没有说话,他的喉头一阵腥甜,下一刻,便没有忍住,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血的颜色已经不是红色,而是一种近乎墨色的黑,浓烈又暗沉。 “你怎么了?你……”陆静语还没有说完,却听身边传来一阵阵大笑声,还有许多人快速走来的脚步声。 “哈哈哈哈哈哈……” “白非夜已静中了化功散的毒,他现在没有武功,只能束手就擒了!” 就在那人话音刚落,村子里的人便纷纷来到了码头。他们张狂的笑着,神色间充满了解脱,与胜利的狂喜。 这些从前是村民模样的人,摘掉了头套之后,便化作了无双城弟子的模样。沈钧瓷,沈吟,沈书寒,他们甚至就是这些日子里,在她身边溜达徘徊的王伯,柳妈,沈伯…… “你们……”陆静语睁大了眼睛,捂住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沈钧瓷对陆静语微微一笑,眼神里带着自负的狷狂。他道:“我们在此等候半月,终于等到这时候了!师傅说的一点儿都不错,白非夜一定会回来找你!” 这会儿,就连李景一也一跃而起,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稳稳的落在了码头之上。 “你……”白非夜捂着胸口,蹙眉相向,眼眸里带着几分疑问的光芒。 这时,便见李景一微微一笑,除去了脸上的胡须和皱纹,笑道:“我和李景一长相相似,故而经常扮作对方,出入往来于无双城和苏州之间,你杀的那一个,是苏州的李景一,而我,才是真正的无双城城主。” “呵……我知道沈无月没有死,却不想……你竟扮作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大夫……来诱我入局……”白非夜嘴角流淌着鲜血,全身都没有力气。他趴在地上一动都不动,眸子里却是半分惧怕也无。 “怎么样?现在该承认,到底是我棋高一着了?”沈无月面色骄傲,背着双手。他走到白非夜身前,踢了他胸口一脚,道:“你跟你爹一样,都太轻敌。” 白非夜冷冷一笑,随即不再看他。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静语,道:“你跟他们联手对付我?” 陆静语怔忪的摇头,看了看四周。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所有人都很陌生。 这亦是她做梦都没有料到的局面。 白非夜见她如此,大抵也知道,她只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人当了枪使。 “呵……”白非夜摇头冷笑,笑得凄楚迷离。 沈无月含笑看他,不解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竟诓骗武林正教千余人,让他们助你守城,而你却贪生怕死,躲在这小渔村里,用女人来当武器。我真替你悲哀。” 白非夜说完,陆静语目瞪口呆,她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无月,却见对方面色淡然,不疾不徐,也不反驳。 沈无月叹了口气,淡淡道:“诛杀魔教余孽,是我武林正派人士毕生的追求,他们虽死犹荣。”他的面色堂而皇之,丝毫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白非夜又是冷笑:“你故意让他们送命,故意用他们的血,造成无双城大败之象,以此来放松我的警惕?” 沈无月豪不回避,点了点头:“不错。” 陆静语听不大明白,但是却大抵能猜到一些,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信仰许久的所谓的正义,有些松动…… 陆静语求救似的看向沈书寒,哪知对方却根本不看她。 沈书寒的右手始终放在剑柄上,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此时,白非夜不再看沈无月,转而对陆静语道:“我不管你有没有帮助他们,我只想知道,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吗?” 陆静语显然还没有回过神,迟迟没有回答。 沈无月笑道:“你这位夫人人尽可夫,怀有身孕不假,是不是你的,就不得而知了。书寒,你说呢?” 沈书寒面无表情,答道:“确实,十分好上手。” 这个“上手”是什么意思,实在太明了了。 陆静语闻言,如遭雷击。她只觉得自己被人扒光了衣裳,扔在大街上游街。 四周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怪异。 等陆静语回过神时,却见沈无月高高扬起右手,高声喝道:“今日,我先废了你的武功,再将你挂在我无双城的城楼示众,以慰天下英雄豪杰在天之灵!” 就在沈无月的手将要落下之时,局面突然急转而下。 沈无月的手停在距离白非夜一尺处,不仅没能废了他的武功,反被他扣住了脉门。 白非夜手一用力,沈无月的手掌便“咔嚓”一声,脱了臼。 “你!你怎么会没事?”沈无月大惊失色,周围的弟子纷纷举剑上前。白非夜再一用力,四周的人便像突然被大风掀翻一般,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身负重伤。 “可惜啊。”白非夜扬起嘴角,自负一笑。 “可惜什么?”沈无月蹙眉,惊慌道。 “可惜当年你偷袭我父亲,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我怎么可能再上一次当?”白非夜说完,一掌击向沈无月。 掌风带着十成的劲气,肆虐而去,沈无月便被他一掌打出老远,最终落在一堵墙上。 “咳——”沈无月吐出一大口血,再没有力气爬起来。四面的墙体跟着碎裂,房屋轰然倒塌,将其埋在砖瓦之下。 “师傅——”四周的弟子纷纷上前,去解救沈无月。 而白非夜则飞身而起,一把捞起陆静语,抱起她落在了小船之上。 “你、你没事?”陆静语惊道。 “怎么,你希望我有事不成?这点毒,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白非夜语气轻松,表情愉快,但是陆静语却知道,他或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她明显能感觉到,白非夜扶着自己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在哪里中了毒,但是她知道,这毒绝对不像他说的,这样简单就能解除。 “你去划船。”白非夜淡淡道。 “什么?”陆静语有些不明所以。 “你来划船,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白非夜又强调了一遍。 就在这时,沈书寒却突然拔出佩剑,从房舍飞身而起,直向陆静语面门刺来。 陆静语眼见长剑带着杀气,离自己越来越近,可她却呆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而就算她能动,她也躲不开。 下一刻,白非夜飞扑过去,将陆静语护在了身下。而他的背后却中了沈书寒一剑。 剑身穿透肩膀,霎时黑色的血液溅得四处都是。就连陆静语的脸上也不例外,全是漆黑如墨的血液。 陆静语睁大了眼眶,完全不敢相信。 这时,却听沈书寒在码头上,招呼众位师兄弟,道:“绑了他们带回去,严加看管!” “他……”沈钧瓷迟疑,站在他身后,迟迟不敢上前。 沈书寒又道:“放心吧,他已经中了化功散的毒,功力全无,刚刚只是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演给我们看罢了。” “是!我这就去绑了他们来!”沈钧瓷当仍不让,跳下了船来。 这时,白非夜趴在陆静语身上,猛然又吐出一口血。 他趴在她的耳边,轻轻道:“看来……这次真的走不了呢……原谅我,终究没能带你离开……” (作者有话说:我发现我真的拖延癌晚期,或者说大纲拖延症,第二卷结局明明就那么几句话的大纲,怎么写来写去写不完呢?!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第三十七章 挥剑断天涯(1) 陆静语和白非夜被带回无双城时,无双城上下寂静无声,随即爆发出惊天的欢呼。但是紧接着,却又传来一个让人悲愤的消息。 沈无月重伤不治,已经离世。 真正的沈无月,虽然多活了一天,虽然逃脱了尸首不全的命运,然而仍是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当他的遗体被送来的时候,沈灵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呆呆的望着沈无月的尸体,干笑道:“你、你们一定是在骗我的,对不对?爹爹……说不定还没死呀?这也是替身……对不对?”她说着,跳上棺椁,趴在棺材里,不断的撕扯着沈无月的下颔和头发。 但是他一动不动,也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他就是沈无月本尊。 “灵珊!够了,师傅他已经走了。”沈书寒一把拉住她,将她从棺椁里抱出来,搂在怀里,任她挣扎打骂,也绝不放开。 “你骗我!你们都是骗子!你们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沈灵珊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音大到连坐在囚车里的陆静语都能听见。 陆静语坐在囚车里,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仍然是懵的。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消化今天所遇到的一切。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一切。 复杂,至极。 白非夜被关在另一辆囚车里,跟在陆静语囚车的后面。 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她却始终没有回头去看白非夜一眼。 道路两旁陷入沉默,死寂充斥着这座城市。 这段时间内,围观的人群看着沈无月的棺椁被抬下船,紧接着,又看见白非夜双膝跪地,被关在囚车里。 他们不敢相信明明败局已定,为何白非夜却会落网? 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死过一次的沈无月还能够再死一次? 后来,白非夜被关进了地牢。陆静语则被软禁在山巅的一座石屋里。只有这里,没有被烧得面目全非。 这期间,只有沈沐澄能来看她。 “静语,多少吃点儿吧,就算你能饿,孩子也不能饿着。” “孩子?”陆静语冷笑,道:“你们真的会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 “……”沈沐澄被她这样一问,愣住了。 显然她也并不认为。 白非夜的儿子,不可能平安降世。 “你看,连你都知道,这个孩子不会活下来,你又让我保重什么呢?”陆静语微笑着,摸了摸肚子,可是眼底尽是苦涩。 她见过太多母亲,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不得已杀了自己孩子,但是她做不到。她见了太多那样的场面,比谁都清楚,那究竟有多残忍。 她造了那么多杀孽,从来不敢奢求自己能当母亲,但是真到了这时候,她才知道,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究竟有多美妙。 她珍惜这样的每时每刻,却还是要对它说对不起。 他来的不是时候。 当天晚上,陆静语早早便上床歇息了。 沈沐澄吹熄了蜡烛,便走了出去。 石屋外,竹林被焚烧殆尽,只剩下一簇簇矮矮的焦黑的枝干,横七竖八的倒在土里。 沈书寒在这里等了一会了,见沈沐澄出来,立即迎了上去,道:“她怎么样?” 沈沐澄看了他一眼,一扫从前毕恭毕敬的模样,淡淡道:“你很关心她?” “你别说没用的,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的什么意思?”沈沐澄咄咄逼人,道:“从前你对我说,只要照顾好她,让她引诱白非夜入局,届时便会让她从这个世上消失。可为什么现在白非夜已经在地牢里,你还让我继续伺候她?她早就该死了!” 沈书寒淡淡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杀了她?”沈沐澄满脸激愤,恨恨不平,道:“从前,我看着你和沈灵珊亲亲我我,这也罢了,毕竟她是我们的棋子。可是这陆静语又算是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她看你的眼神,我都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沐澄!你不要闹小孩子脾气!”沈书寒蹙眉,道:“她怀着白非夜的骨肉,我们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 “呵……她怀的究竟是白非夜的骨肉,还是你的骨肉?否则你这样关心她?” “你……”沈书寒蓦然睁大了眼睛,显得很气愤,良久才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道:“我现在不想跟你吵,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那么你这十年来的忍辱偷生,你母亲的仇,都将功亏一篑。” “我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沈沐澄大恸,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显然,这戳中了她的死穴。 沈沐澄哭得梨花带雨,急道:“沈无月死了,我以为我会开心,但是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开心!他到底是我爹!而你……你虽然爱着我,我却不得不眼看着你周旋于各个女人之间!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们不要盟主之位了好不好?我们离开无双城,好不好?” 沈书寒认识沈沐澄许久,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得这样伤心。 从前的她一直忍辱负重,过得比谁都勤奋,刻苦。 这一刻,当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反倒是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沈书寒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安抚道:“好好好,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答应你,但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沈书寒抚摸着她的背脊,安慰道:“你相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过你最想要的生活。”说完,又补充道:“只有我和你。” “还有我们的孩子。”沈沐澄点头,破涕为笑。 “嗯,还有我们的孩子。” 沈书寒安慰完沈沐澄,便去了石屋。 石屋已被熄灭了烛火,一片漆黑。 沈书寒摸黑进去,坐在床边,他借着月色,看见陆静语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似乎很害怕。 他悄悄掀开被子一角,便见她眉眼里充满了疲惫。已经睡熟了。 他摸了摸陆静语的额头。 触感冰凉,体温凉得吓人。 他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些内疚的,但是这样的情绪只有在看见陆静语不谙世事的天真瞳孔时才会出现。且一闪即逝。 沈书寒替掖了掖被角,便起身离开了。 等他一离开,陆静语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全身都躲在被窝里,就算被捂得大汗淋漓,仍是不觉得热。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头冰冷,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她的书寒大哥,曾经对她呵护备至的大哥和大师兄,怎么转眼变成了全然陌生的模样? 还是说,他从来都是这样,只是自己太一厢情愿的认为,他还是过去孩提时,懵懂无知的少年? 白非夜曾经说过,你喜欢的那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未必还是当初那个人。 其实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的生长环境,早就让她明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几个字的意思,也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 但是她一厢情愿的喜欢着沈书寒,真的只是为了这个黑暗肮脏的人生,寻找一丝丝亮光而已。 只是她错了,他非但没能带来亮光,反而将自己推入了更深层的深渊。 她的信仰轰然倒塌。 永不得再翻身。 (作者有话说:亲们稍安勿躁,今晚有6更,嗯,这是第一更……) ☆、第三十八章 挥剑断天涯(2) 当晚,陆静语在被子里恍惚了许久,最终还是强行振作起来。她步履蹒跚的走出屋子,走到后山瀑布下,挖出了自己易容的工具。 随后,又将身上一袭衣衫褪尽,只剩下里衣。她缓步走进潭水,任冰凉的潭水将自己淹没。等寒气进入身体,又然后走上岸,任风在身上吹拂。直到水珠被风吹干,又再步入水中。 如此往复几次,当天晚上,陆静语便再次陷入高烧。 第二天,大夫来了好几个,开了许多的药,才终于把陆静语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而她的孩子,虽然有先兆流产的现象,但好在有惊无险。 傍晚,沈书寒和沈君来看她,见她已经没事,才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 沈沐澄站在床边,眼眶红红,嘴里不停地哭道:“静语师妹真的太可怜了,为什么噩运会接二连三的落在她身上?” 沈君在一旁,看着陆静语消瘦的面颊,内心很复杂。 女神还是女神的模样,只是女神背后的故事,实在是……但不管如何,他都没有办法相信,她是重冥教来的细作。 沈君走上前,掀开被子,握住陆静语的手,道:“师妹,你快好起来,告诉大家,你不是细作,你……”沈君眉头一皱,疑惑道:“你的手怎么这么粗……” 沈君说完,将她的手拉了出来,却见这一双手,粗大发黄,还满布茧子,显然不是女子的手。 “这……”沈君一脸懵,看向沈书寒。 沈沐澄立即上前,在陆静语耳后摸索,很快便找到了不对之处,紧接着“撕拉”一声,便将她面上的面具撕下。 面具下,正是今日为其诊治过的一位大夫,陆静语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趁着沈沐澄不在的时候,打晕了大夫,再易容成他的模样,跟着他人逃了出去。 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沈书寒狠狠瞪了沈沐澄一眼,随即便走出门,将追捕陆静语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无双城关闭了所有对外的通道和路口,对每一个离开无双城的人进行重重盘查。 但是陆静语并没有离开,而是化作了一名守军的模样,两个时辰之后,顺利溜进了地牢。 地牢里,白非夜被绑在最深处的牢房里,经过一晚上严刑拷打,已经没了人形。 “白……”陆静语一张嘴,白非夜便浑身一颤,抬起了头来。 入眼,便见一守卫打扮的人,正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只要她一个眼神,他就能认出她来。 “快……走……”白非夜用尽了力气,才挤出这两个字来。 陆静语却摇头,道:“我去找钥匙!我放你走!你答应我,离开之后,不要再杀人了,我……” 陆静语还没说完,便觉一把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只见周围从天而降落下了四个人,而她的身后,更传来了如地狱恶魔一般的声音。 沈书寒道:“静语师妹,你让我们好找。” “……”陆静语愕然睁大的眸子,眸子里有不甘,有愤恨,有难过,最后却不得不妥协,放弃。 “你总是这样天真,明明手无寸铁,不会武功,还妄想救他出去,真是可笑。”沈钧瓷在一旁冷笑,陆静语却看也不看他。 沈书寒看了白非夜一眼,便道:“把陆静语带回去,严加看管。” “是!”众弟子齐齐颔首,似乎在沈书寒的带领下,无论什么,都会无往而不利。 的确,沈无月一死,沈书寒便是理所当然,当人不二的城主人选。 几人离开前,白非夜突然抬起头,道:“等等。” 沈书寒回头,缓缓道:“白教主有话要说?” “我想知道……这个计划,你们计划了多久?”白非夜声音虚弱,无力道。 “半年。” “半年……从我出关之日便开始?” “不错。”沈书寒笑道:“从你出关开始,我们就知道,你练成了重冥心经,武功独步武林。我们唯一的胜算,便是要废了你的武功。” “呵……所以,你们全无抵抗,初十那日一个无双城弟子都没有参战?” “当然有,新晋一期的弟子,都已经为守城而殒命,是我无双城的英雄,我们将永远记得他们的名字。” “哈哈哈……武林各大门派被重创,唯独你们无双城,竟伤亡不到五十。” “可我们的城被你烧了,又怎么能算没有损失?” 白非夜淡淡一笑,看向陆静语,道:“我……还想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给我下的毒?” “呵,蠢钝如你,这还不好猜么?”沈钧瓷忍不住了,大笑道:“陆静语每日侍奉的花里,每日看的书上,每日所能经过的地方,都涂满了化功散,她不会武功,感觉不到,但是她的每一寸肌肤,甚至连指甲缝里,都涂满了毒,你怎么会不中毒?” “什么?你们在她身上下了化功散?”白非夜面色一变,只觉他们这样做,简直不配为人! 陆静语身子孱弱,还怀有身孕,在她身上涂满化功散,无异于要她的性命! “普通人身上带了化功散,久而久之,毒入渗入筋骨,再不得活。你们为了抓我,在她身上下了这么重的毒?”他怒不可遏,想要置沈书寒于死地,奈何却提不起力气来。 “想杀了我?”沈书寒笑道:“可惜,你自身难保。” 沈书寒冷冷一笑:“能抓到你可以挽救正教之劫,牺牲一个女子又有何妨?” 他说完,陆静语仍旧一脸颓色,眼眸里波澜不惊。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似的。 白非夜颓然一笑,看着陆静语的眼神里充满了歉意。他很想对她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了。”但是,身边人那么多,他实在不想低头。 “走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沈书寒说完,陆静语便被几人带了出去。 之后的日子,她仍旧被关在那间石屋里,只不过石屋四周多了许多守卫,她没有了任何的易容工具,就连每天穿的衣服,都是沈沐澄来帮她穿戴。 她就像一只金丝雀,被人拔光了毛,关在笼子里,好吃好喝的伺候,但又不说明究竟要自己做什么。 她不明白,沈书寒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自己? 何必这样劳师动众? 从那天之后,陆静语开始绝食。 到第三天的时候,陆静语已经饿得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具行走的骷髅。 全然没有了孕妇的模样。 不,甚至连个人形都没有。 这天中午,当沈沐澄端着午饭进来的时候,盘子再一次的被陆静语打翻在地。 沈沐澄再憋不住火气,忍不住道:“静语,你不想活了么?” “是啊,”陆静语淡淡的点头,道:“说吧,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杀我?”陆静语淡淡的张开嘴,一字一句,虽然不似沈灵珊说话时候那般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是对她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正经,以及冷峻。 “静语,你在说什么呀?我们怎么会杀你呢?”沈沐澄端着粥的手停在半空。 “沐澄,”陆静语轻轻唤了一句,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跟大师兄,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什么……”沈沐澄一愣,干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病了?” 陆静语微微一叹气,道:“你手上的镯子,我曾经在沈师兄的屋里见过。” “……”沈沐澄有些惊讶,急忙将手镯藏在袖子里,道:“怎、怎么可能?你一定是记错了!” “这个镯子,这次我才见你戴,你对所有的事情大大咧咧,但是对这个镯子,却是一百分的小心。”陆静语叹气道:“还有,我的听觉很灵,只要我想听,几乎都能听见,你和沈书寒之前在竹林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这或许是老天爷对我不能习武的补偿,过去我不想听,是因为听多了无用,且我认为,在无双城里,不会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谲。然而,你们之前的争吵声实在是太大了,我想不听都不行。” “……” 沈沐澄沉默了许久,才微微扬起嘴角,冷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静语也吐出一口气,道:“在无双城里,你曾是我唯一亲近的人,我将你当作良师益友,却不想……你也一直都在算计我。” “没有。”沈沐澄摇头,道:“我没有算计你,我只是听命,看着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你出现在码头开始。” 陆静语微微有些诧异:“你一早就知道,我和重冥教的关系?” 沈沐澄点头:“是。” “呵……我竟当了这么许久的跳梁小丑。”陆静语凄怆一笑,“我在你们面前拼命的表现自己,却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烙下了细作的标签。只怪自己活了这么许久,还是太天真……” (作者有话说:2更……) ☆、第三十九章 挥剑断天涯(3) 沈沐澄离开了,去找沈书寒商量对策。 陆静语仔细留意着四周的声音,当她听见门外传来属于沈灵珊的脚步声时,她突然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沈灵珊!你清醒一点!不要被沈书寒骗了!”陆静语大吼,道:“沈无月根本不是被白非夜杀死的!白非夜不过将他重伤!杀他的人是沈书寒!” 沈灵珊精神很不好,她侧过头,看着陆静语,眼中充满了不解。 这时,闻讯而来的沈书寒连忙飞身上前,一巴掌将陆静语扇倒在地,随后大怒道:“你们怎么看管犯人的?把她给我带回去!” 沈书寒说完,随即转过身,对沈灵珊道:“珊儿,你别听她胡说。” “不,我要听。”沈灵珊目无焦距,道:“你让她继续说。” 抓着陆静语的人看了眼沈灵珊,又看了看沈书寒。 “带下去!”沈书寒喝道。 陆静语被人押解着,仍是大喊道:“沈沐澄是沈无月的女儿!沈书寒和她合伙,想要夺走你所有的东西!你清醒一点!千万不要相信他们!” 陆静语被拖走了,并且被人用抹布堵住了嘴。 沈灵珊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波动,沈书寒在一旁惴惴不安,接连安抚道:“师妹,你不要听她胡说,她是重冥教的细作,不过是想挑拨离间,你千万不要相信她!” “……” 沈灵珊没有说话,目光怔忪。 沈书寒心中忐忑,面上却故作轻松。 他不时的推她。 她纹丝不动。 沉默了许久过后,沈灵珊才重新抬起头,扬起一丝微笑,道:“爹爹怎么会有别的女儿呢?” “是、是啊。” “大师兄,我相信你,陆静语她不是好人。从来都不是。”沈灵珊冷着一张脸,沉声道:“我要她死。” “……好。” 沈书寒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推脱,很快,二人便亲自押着陆静语到了地牢里。 他将她关在地牢最深处,正对白非夜的牢房。 “既然你想跟他在一起,那么你就在这待着吧。”沈书寒说完,便将陆静语推了进去。 “饿着她,让白非夜亲眼看着,看着陆静语在自己的眼前一日日的消瘦,直至死亡。”沈书寒最后看了陆静语一眼,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地牢里,刑具铺了一地,白非夜日日被严刑拷打,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陆静语现在才有时间,好好观察这个地牢。便发现这里的刑具比起重冥教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义,只是他们表面上对自己的赞扬。 用来蒙蔽世人的眼睛,捂住世人的耳朵。 就想余少磊写的江湖月报,他明知道沈书寒是什么人,仍能将他描述成众人仰望的大侠。 白的可以写成黑的,黑的也能变成白的。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讽刺。 相信和向往这样的生活的自己,更是愚蠢至极。 陆静语被关进来的当天,白非夜有饭吃,她没有。 负责给白非夜喂饭的人,刚一伸出手,便被白非夜咬了一口。 “你是不是找死!”那人怒极,又是好几鞭下去,直打得他血肉横飞才肯罢休。末了,等发泄够了,又将碗往地上一摔,冷笑道:“你也饿着吧!” 白非夜咧嘴一笑,不理他,反而冲陆静语咧嘴一笑,道:“老婆孩子没得吃,我有什么资格吃?”他的嘴角流着血液,美好的面容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道道的血痕浮在面上,让人不寒而栗。 陆静语却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他这样好看过。 那一笑。 如春风融化了冰雪。 仿佛世间再没有东西能让自己害怕。 怎么从前没觉得他笑起来这样好看呢…… 早知道……若能早知当初……他们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 时间匆匆而过,十一月初,沈书寒借着余少磊的江湖月报,向全江湖宣布,十一月二十日,他将与沈灵珊完婚,同时举行无双城主继任大典。 典礼上,最隆重的一个环节,便是为武林除害,当众处死魔教教主白非夜。 沈灵珊不再致力于折磨白非夜了,对他的鞭打从一日五次减少到了一日三次。可能是她无论怎么用刑,他都一声不吭,实在是有些无趣了…… 陆静语每天只有一点点水,身型一日日的消瘦,但是肚子却渐渐显现出来。 白非夜再是痛苦难受,也绝不喊一声疼。 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只剩下半条命,但是看着陆静语的眼神里,仍旧充满了温暖和微笑。 看着她的肚子,更是甜到了心坎里。 她本以为,日子会继续这样下去,在白非夜上刑场的时候,自己也会死去吧,那时候,真能这样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她有亲人了。 真正的血肉至亲,对她不离不弃。 死亡,也变成了另一种团聚。 …… 十一月十七这日,重名教的战船再次攻入无双城。 这次无双城有了准备,铸造了重重沙袋,导致火攻没能攻入,只在外围造成了一些震荡。 地牢里里外外,重兵把守着,却也没能抵御重冥教的人。 紫衣紫衫掌风袭人。绿绮夺命爪勾。白琳琅的匕首更是刀刀见血,每出一招都会有一个人倒下。 隐约间,她似乎还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但是却始终没能看清那个红色影子的人。 因为他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陆静语只能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重冥教的人很快便杀出了一条血路,紫衣紫衫紧随其后,一刀斩断了束缚白非夜的铁链,将他救走。 白非夜昨晚刚被酷刑折磨,仍在昏迷之中,离去时,甚至都没能看陆静语一眼。 陆静语从始至终,睁着双眼,看着她们来了又离开,就像一阵风,一阵带着血的飓风,给无双城的弟子带来了灭顶之灾,又带走了白非夜。 她们离去后。 地牢里边就只剩下她一人。 四周的牢房里,零星关着几个罪人,具体因为什么入狱不知道,但是在这里待得时间,比她长太多了。 他们看她的眼神,此刻有些复杂。 那是一种同情。深深的同情。 间或还有一丝怜悯。 但是陆静语却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她甚至觉得很开心。 很开心。 陆静语笑着笑着,就有眼泪流下来了…… 开心的眼泪。 带着解脱意味。 …… (作者有话说:3更……顶锅盖……) ☆、第四十章 挥剑断天涯(4) 白非夜被救走的事情在无双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二十日近在咫尺,江湖人士已经有许多聚集于此,等着盛会的召开。 沈书寒为了稳定民心,决定秘而不宣。只淡淡吩咐下去:“把陆静语挂到码头上去,再把消息散播出去。” 沈钧瓷蹙眉,道:“对外,该怎么说?” “就说我派弟子陆静语,身怀六甲,与白非夜做出苟且之事,真实身份乃重冥教的细作,理应处死,以儆效尤。” “是!”沈钧瓷点头,便着手去做这件事情。 陆静语被挂在无双城的码头,写着“浩然正气”四字的牌坊之下。 她双手被绑在一起,吊在头顶。 她身子单薄,唯独腹部微有凸起,过往的人见了,无不指指点点。 陆静语再也不是众人眼里的神仙姐姐。 她现在是所有人嘴里最下贱的娼妇。 为世人所不齿。 白色的日光照着她,她只觉自己被烤焦,被暴晒,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身子这样沉重过……她,真的很想死啊。 …… 十九这日下午,就在陆静语被挂在城楼上,不吃不喝一日一夜之后,天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白影。 白影的长剑出鞘,衣摆随着剑穗翻飞。 他在太湖边停靠的重重战船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血花一路开遍,白衣人愈来愈近。 陆静语的眼睛似乎被这些鲜血染红,天地都是一片血红色。 在这些红色里,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眉目。 白非夜就像一位盖世英雄,朝自己飞来。 那一瞬间,她的世界仿佛被点亮了。 然而狂喜过后,便是无休无止的恐慌。 由爱生忧患。 由爱生怖畏。 她本无牵亦无挂。 可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看见她云淡风轻的笑了。 因为她的心底,有人了呀…… “不要管我——你快走!”陆静语双目赤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不要管我!他们一直等着你来!你不要来送死!” 白非夜哪里听得进去? 他当然知道这里处处都是陷阱,扑朔迷离,但是他还是闯过一道一道的难关,来到了她眼前,将其救下。 周围的人已经死伤殆尽,根本没有人是白非夜的对手,直到白非夜一刀割断绑住陆静语的绳子,将她抱在怀里时,他才突然吐出了一口血。 他始终把陆静语护在身下,一边挡着处处飞来的羽箭,一边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丢下你不管。” 陆静语流着眼泪,伏在他的胸膛。 这一刻,就算前路千难万险,就算毫无生机,她亦是无悔,无怨的了。 白非夜此前中的毒没有全好,这些日子不断的折磨已经损伤了他的根基。而陆静语的身上,自然又是下了重重化功散。 白非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周围的人群里撒下一圈毒粉,便在众人闭眼的刹那,抱着她跳下了太湖。 “给我追!”沈书寒远远的站在城楼上下令,却没有人敢挪动步子。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心头都有些不是滋味。 直到沈钧瓷带着人在空气里洒水,将毒粉沉淀后,才有人上前去。 而那时,湖边已经没有二人的影子了。 白非夜躲在岸边的芦苇从中,一路向北游去。 重冥教的船停靠在北部,她们没有人同意他去救陆静语。他偷溜出来,谁都没有说。 这一刻,他二人算是被全世界抛弃。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更别提她们自己了。 不知道游了多久,四周只剩下茫茫湖水,再没有旁的参照物。 陆静语全身无力,被白非夜抱在怀里。 “静语,你不要睡!你醒醒,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你相信我!” “傻瓜……”陆静语抱着他的脖颈,无力道:“你为什么要来……” “你是我夫人啊……” “你的夫人那么多……你还有紫衣,紫衫,红绫,绿绮……就连柳如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陆静语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喜欢她们。” “不喜欢她们……还跟她们……在一起?” “为了气你啊。” 陆静语蓦然一怔。 “那……那天晚上……你和红绫……你们……” “我让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叫了一晚上。” “……”陆静语惊讶,随即会心一笑,抱着他脖颈的手再没有力气,滑落下来,耷拉在他的肩头。 “静语,你醒醒,你不要睡!静语?”白非夜努力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但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的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已经被冻得不省人事。 生命在她的身上一点一点流逝,白非夜双目血红,鼻子发酸,却在这样荒芜的境地里,无能为力。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静语才在他不断的呼喊中,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捧着他的脸颊,轻轻印上了一吻,道:“放下我吧……抱着我,你我都活不了了……” “我不放!大不了就一起死!没了你和孩子,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陆静语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她枕在他的肩头,道:“我不喜欢陆静语这个名字,你还是叫我琉莹吧……” 白非夜凄怆一笑,脖颈里传来冰冷的体温,这绝不符合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体温。 他惨笑道:“这时候,我多希望你就是真正的江琉莹,这样,我们或许还有活着回去的可能……”白非夜说完,低头吻了吻江琉莹的额头。 江琉莹感受到他的温度,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到,油尽灯枯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琉莹没有表现出慌乱,而是安心的趴在白非夜的身上,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体香。 “你身上好香。”江琉莹缓缓道。 “嗯。” “这是什么味道……从前……好像没有闻到过。” “这是红绫调的香。” “……哦。”江琉莹蔫蔫的,说完便嘟着嘴,不说话了。 “生气啦?” 江琉莹摇了摇头。 白非夜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敞开心扉?” “嗯?” “不开心就说,吃醋了就骂我,打我也可以,我绝对不还手。” 江琉莹被他逗乐了,笑了笑:“我现在没有力气打你,以后……如果有以后,我会的。” “乖,以后我不会再用别的女人送的东西。” “嗯。”江琉莹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白非夜怕她睡着,便又道:“你为什么不问我,红绫是谁?” “你想说的话……会告诉我的……”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嗯……” “我怀疑红绫就是江琉莹,镜双宫的江琉莹。” 江琉莹闻言,睁大了眼睛,但是她的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她想看到白非夜的眼睛,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实在是太奢侈的一件事。 她终还是闭上眼睛,缓缓道:“为什么?” “红绫来历不明,武功极高,虽然她平日里装作不会武功,但是偶尔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内力,在江湖上闻所未闻。就连我……也不敢保证能打过她。” 江琉莹握着白非夜的手骤然收紧。 白非夜立即安慰道:“你放心,她没有对我做过什么。” “嗯……” “我也不喜欢她。” “哦……” 二人相依偎,但是却被江水越冲越远,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傍晚,湖面上起了雾。 四周更是什么都没有。 江琉莹已经陷入了沉眠,无论白非夜跟她说什么,她都不再回答。 白非夜抱着她的手越收越紧,恨不得将身上所有的温度都度给她。 可是他没有办法救她了…… 新月爬上柳梢,月色下,雾渐渐散开。 雾散之后,江面上突然多出了好几十艘船只。 船只有大有小,但是穿上的人,皆穿着统一的衣服。 无双城。 “看来,我们的运气真是太糟糕了……”白非夜惨淡一笑。束手就擒。 ☆、第四十一章 挥剑断天涯(5) 当晚,在抓到白非夜之时,沈书寒当机立断,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废了他一身武功,和十几年来所有修行。 翌日,便是十一月二十。 这日,是沈书寒和沈灵珊的大婚之日,也是他继任无双城城主之时。 更是白非夜,被当着武林群豪的面处死的日子。 这日一早,白非夜便被验明正身,关在单独的牢房里。身边守卫的很少,大多都集中在了牢房外头。 江琉莹被关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临别前,甚至连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候,她的身子较之昨晚又恢复了许多,她踮着脚,趴在栏杆上,努力的向外张望,想要看看白非夜,想要知道他的处境。毕竟,今日一别后,怕是再无见面之时了…… 辰时一刻,距离典礼开始,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这时,江琉莹只觉耳边发丝被一缕微风吹起,她侧头一看,却又四下无人。 等再回过头时,便见身前陡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 她站在牢房外,定定地看着自己。 “红绫?”江琉莹蹙眉,疑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红绫微微一笑,眸子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美艳魅惑得不似凡人。 江琉莹。 江琉莹心中陡然浮现出这三个字。 不错,镜双宫宫主江琉莹,美艳绝伦,武功盖世。 红绫能在重兵把守之下,如入无人之境,这两点,她全都符合。 “你是江琉莹?”江琉莹问道。 红绫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向陆静语扔去一个包袱。 包袱里,是她所有的易容工具,甚至,连骨肉都可以伪装塑造的骨粉都有。 “这是……” “易容成非夜,替他去死。” 江琉莹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也是愿意这样做的。 只是她不明白,红绫为什么要这样多此一举?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你武功这么高,带走非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红绫巧声一笑:“因为,你在我眼里啊……实在碍眼得很。” 红绫嘴角始终带着笑,但是眉眼里透出的确实十成的阴冷。 江琉莹不惧她的眼神,道:“你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妥帖?” “不,我不杀你。”红绫笑道:“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其二,若被非夜知道,他会恨我一辈子。” 这样的解释,似乎也说得通。 江琉莹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道:“好,我会按你说的做,以后的日子,希望你能好好陪伴他。” “这个不用你教,我会的。” …… 午时三刻,太阳高照。 他们将白非夜的身上帮满了铁蒺藜,一圈一圈缠绕在他的身上,勒出了一道道血口子,染红了衣襟。 他意识不怎么清楚,但是却能看清,在场的人。 江湖上各大门派的人纷纷围在广场上,对他投来不屑的目光。 在他的身前,有十二名无双城弟子,以沈钧瓷为首,他们手执长弓,弓箭上,是手指粗的羽箭。 看来是要用箭来要了他的命呢。 真好,不是五马分尸。 “嗖嗖嗖——”十二支羽箭破空的声音传来,白非夜笑了笑,还来不及闭上眼睛。 每一根都准确无误的没入了他的身体。 每一根都插在了他的胸口。 霎时间,鲜血四溅,穿胸透骨。 他的眼眸始终睁着。闭眼都成了奢侈。 这样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定格,再也不曾改变。 …… (作者有话说:五更结束,终于死了……求票票各种票,推荐票月票评论~~~我也快魔障了,可能脑子有点短路,要是有bug多多包涵,睡醒了来改……再推荐大家一首歌:任素汐的《我要你》,听了一晚上了……各位晚安么么哒……另外,江琉莹就是死了,死得透透透透透的了……顶锅盖跑,至于怎么圆回来,且听下卷分解!) ☆、第四十二章 中卷完 此时的地牢里,陆静语的牢房内,正趴着一个气若游丝的人。 他穿着江琉莹的衣服,面上带着人皮面具。 红绫将他与陆静语对调之后,便离开了,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无双城鞭炮轰鸣,沈书寒处死白非夜之后,便在城中大宴宾客,赢娶尚未及笄的沈灵珊作了妻。 沈君趁人不察,偷偷溜进了地牢,他从守卫那里偷来了钥匙,打开了陆静语的牢门,道:“静语,你快离开吧,虽然他们说你是细作,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不是那样的人。现在白非夜已经死了,你出去之后,找个好地方,我会……” 沈君说到这里,他的脖子上突然多了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的主人,正是白琳琅。 “滚开!”白琳琅一声厉喝,沈君立即连滚带爬的跑向一边。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带走了陆静语。 …… 白琳琅带着易容成江琉莹的白非夜回到后山停靠的船上时,白非夜突然惊醒了。 “这里是哪里……”白非夜气若游丝,只觉胸口钝痛,有一股十分不好的预感,将他整个人笼罩。 白琳琅止不住的安慰道:“非夜,你放心,你现在很安全,我们正要回重冥宫。” “琉莹呢?琉莹……她在哪里?” “她……” 一屋子人,人人都低着头,不敢回答。 经过这几次,她们都知道,江琉莹在白非夜的心力,位置究竟有多重,如果告诉他,江琉莹已经死了,他会不会又回去? “回答我!”白非夜怒吼,除去了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走下了床。 红绫叹了一口气,拦住上千阻碍的众人,来到他的面前,道:“我带你去见她,但是你要答应我,只看一眼就离开。” “……” 白非夜一脸怔忪,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什么叫只能看一眼? 为什么不能带她一起走? 红绫又道:“你不能再给我们找麻烦,让你的姐姐再为你以身犯险。” 白非夜不解的看着她,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 只有答应了她,才能见到江琉莹。 …… 傍晚,当白非夜赶到汉鼎广场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广场正中间只放了一张薄皮草席,草席里裹着的,就是代他而死,身中十二箭穿胸而过的江琉莹。 她还戴着人皮面具,七窍都有血液流出来。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的衣服被她的血染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而她的面色却是死灰一般的惨白,毫无生气。 她的小腹微微有些隆起,他知道,那里面,该是他的孩子。他还没有成型的孩子。 白非夜俯下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然而她的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无论他怎么抱她,她的头都毫无生气地垂下。 他几次捧住她的脸,在她的唇上落下亲吻,然而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非夜!她已经死了!”红绫拉开他,将他拖了起来。 “放开我!”白非夜双目血红,声音嘶哑,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然而他却不相信,不相信江琉莹真的就这样死了! “非夜!快走吧,被他们发现,就走不了了!”白琳琅在身后大喊。 白非夜似是没有听到一般,所有的注意力仍在尸身之上。 白琳琅见他已近乎魔障,便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在他的面上,“啪!”地一声,他的嘴角便流下了鲜血。 “你给我清醒一点!”白琳琅取下面具,露出她狰狞的面容,道:“你现在已经没有武功了!你还要让我们给江琉莹陪葬吗!” “姐姐……”白非夜带着哭腔,嘶喊道:“武功没了,大不了再练回来,可是人没了,我到哪里再找一个琉莹?” “那你要我们都去死吗!”白琳琅再次打了他一巴掌,而他却充耳不闻,就算浑身是伤,仍是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的挣脱,双手向前抓,似乎江琉莹就在他的眼前,只要再往前跨一步,他就能重新抓住她一般。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无双城的人,一队弟子迅速围了上来,看得出他们早已有所准备,就等重冥教的人来夺尸了。 白琳琅当机立断,和红绫抬着白非夜迅速撤离。 等无双城的弟子追来时,他们已经全身而退。 …… 大雨倾盆而下,江琉莹的尸体暴露在雨里,一任雨水冲刷。 她的胸前,是十二支羽箭,透骨穿胸。 她的血被大雨冲得满地都是,仿佛天地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这是江琉莹在白非夜的生命里,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 然而他连为她收尸都做不到。 …… 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都来不及与你告别。 这世上,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悲莫悲兮生别离。 昔人非。 惟有来年孤雁飞。 …… 中卷怨憎会 完。 ☆、楔子 哪有什么一夜成名,不过是百炼成钢。 这世上根本没有武学天才。 除了我。 ——江琉莹。 三年前,经过无双城一役,白非夜整整消极了一年。 白琳琅以为他会一直颓废下去,但是很快,他便再次闭关。 闭关之前,他对白琳琅说:“姐姐,我一定在下次武林大会之前,把重冥心经重新练回来。” 随后,白非夜便在当年修炼重冥心经的地方,一待就是两年。 三年后,等白非夜出关的时候,他的胡子已经蓄了半尺长,若不是他开口叫自己“姐姐”,白琳琅甚至都认不出来他了。 他出来之后,第二句话就是:“我要去把琉莹和我们的孩子抢回来。” 白琳琅欣慰的一笑,随即却摇了摇头,道:“不急,你需要先成婚。” 白非夜一脸疑惑,不明白她的意思。 “大丈夫,不成家,何以立业?过去就是我太纵容你,才导致稳赢的局面出现变故。”白琳琅接道:“上个月,我已经给你说好了一门亲事,她们应该不日就会到达双月崖。” “什么?”白非夜的脸上蓄满了胡子,蹙眉时整个脸上的胡子都在抖。 “你不要紧张,这一门亲事,对我们的报仇大计大有益处。” “我不娶!”白非夜断然拒绝:“死都不会!” “那你是逼我去死么!”白琳琅说完,拔出匕首,刺向了自己的肩窝,鲜血立即飙到了白非夜的脸上,顺着他的胡子流了下来。 白非夜没有料到,他出关之后,遇到的竟是这样一副景象。 逼婚? 以死相逼! 白非夜牙关打颤,迅速为她点了止血的穴道后,才恨恨道:“难道我报仇需要靠女人?” “江琉莹不是女人!”白琳琅忍痛怒吼,补充道:“她是神!” “……江琉莹?”白非夜心中猛然一颤。 白琳琅又道:“镜双宫宫主,江琉莹。” “不娶!我这辈子只喜欢重冥教的江琉莹!” “这次由不得你,娶,还是我死,你选一个。” “不好了圣姑!镜双宫的船已经来了!”这时,绿绮吆喝着,气喘吁吁的跑上来,道:“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白琳琅看了眼白非夜,道:“十里红绸,恭迎镜双宫宫主大嫁光临!” (作者有话说:这一卷,画风会突变……咳咳,我会努力让女主聪明的,感谢千宝的月票和打赏,我努力不写偏~~!泪奔……) ☆、第一章 相见不相识(1) 镜双宫的送嫁船上,除了江琉莹面戴大红的面纱,身着喜服,其余人等都穿着囚衣。 上百名囚犯将江琉莹的嫁妆一一抬下船,一箱接一箱。 重冥教的十大长老和左右护法都站在岸边,恭敬迎接。 漫山遍野都围满教众,大家听到这一消息,纷纷都来围观这一盛况。 “这镜双宫的宫主真有钱,竟带了这么多的嫁妆来!” “里头是金子?还是玉器?还是武林秘籍?” 就在大家讨论最火热的时候,白琳琅和白非夜正好赶到。 白琳琅脖子边架着匕首,一路逼迫着白非夜。当他们到达山脚时,最后一箱的嫁妆才刚刚卸下船。他们的身边,放置着江琉莹数百箱的嫁妆,这对金库空虚的重冥教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从来不苟言笑的白琳琅这时也忍不住喜笑颜开,道:“欢迎江宫主大嫁光临,我是白非夜的姐姐白琳琅,在此,仅代表非夜,向你表示由衷的欢迎。” “多谢姐姐,多谢教主。”江琉莹微微一欠身,说完,又对着白非夜躬身行礼道:“妾身参见白教主,恭祝教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她的声音好听,妙似铜铃,且中气浑厚。显然内功精湛,让人咋舌。 但白非夜始终面无表情的立在一边,看都懒得看她。 “非夜!”白琳琅狠狠掐了他的腰,同时,匕首又离自己脖子近了些许。 下一刻,她的脖颈上便鲜血流淌,将江琉莹和白非夜都吓了一跳。 “姐姐……您这是?”江琉莹睁大了眼睛,有些无措。 “这个啊……”白琳琅拿着匕首,晃悠道:“非夜刚出关,给他剃胡子用的,自己先试试好不好使。”她说着,又拿着匕首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不小心又割了几道口子。 白非夜看了一脸心疼,这才不得已转头,一脸不耐的对江琉莹说道:“江宫主是吧?” 江琉莹点头,行礼道:“正是妾身。” “你带这么多箱子来,是打算搬家么?” “这……”江琉莹有些尴尬。 “非夜!”白非夜还没说完,又遭到白琳琅一记暴击,不得已,他只能闭上嘴。 白琳琅教训完白非夜,便转头,微笑地对江琉莹道:“江宫主,我这弟弟刚出关,可能脑子还不大清醒,我让他先去洗漱一二,明日再与您举行大婚典礼,您意下如何?” “妾身但听姐姐吩咐。”江琉莹每说一句话,都会微微福身,礼貌与教养堪称无可挑剔。 她说完,对身边一囚犯长打扮的人道:“把小公子带上来。” “是。”囚犯颔首,快步跑开了去。 白琳琅有些不解,道:“小公子?您还有弟弟吗?” 江琉莹摇头,一脸坦然道:“那是我儿子。” 江琉莹说完,白琳琅狠狠一愣,紧接着,囚犯便带来了一个身形瘦弱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脸赃污,面目隐在污秽里,看不大清楚,但是想来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他的身子板极为纤细,看上去不过才刚刚会走路的年纪,也就一岁左右。 江琉莹对白非夜道:“教主,妾身已经生过一个孩子,您不会介意吧?” “……” 白非夜一脸木然,似乎她生了一个孩子,还是十个孩子,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江琉莹又对白琳琅道:“姐姐,您会喜欢我的儿子的,对吗?” 白琳琅愣了一会,很快便大声干笑起来,道:“儿子好!热闹!我们双月崖就是太冷清了!” 江琉莹弯起眉眼,由衷笑道:“你们不介意我就太开心了,像你们这样开明的人家,真是不多见呢。” 江琉莹撒着娇,听得白非夜身上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 白非夜慢慢放缓步子,默默的跟在白琳琅和江琉莹的身后,往山巅走去。 江琉莹的儿子与他并排走在一起,让白非夜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这孩子虽然刚到会走路的年纪,但是步伐却很稳健,他娘也丝毫没有要回头照看他的意思。 也不怕他走山路摔了? 白非夜看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正好在看他。 目露凶光,贼头贼脑。 这个小娃娃…… 怎么这么脏呢? 他爹肯定是太丑了,所以被他娘杀了。 他娘嫁不出去了,所以死皮赖脸的嫁给我了。 嗯……一定是这样。 白非夜想着想着,突然想到,如果他的孩子还在世,怕已经比这孩子高很多了吧? 也一定比他漂亮。 (作者有话说:感谢千宝和长发为君舞的月票,感谢金金的打赏~~第三卷这个画风问题,确实变得有点快,大家包涵包涵,咳咳……下一章会更怪……) ☆、第二章 相见不相识(2) 第二日,洞房花烛夜,江琉莹穿着火红的喜服,背脊挺直地坐在床榻边。 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四个时辰。 她的双手紧握,骨节泛白,火红的面纱上,一双美目已经在喷火的边缘。 显然,她对白非夜的失踪表示不满。很不满。 白琳琅站在一旁,冷汗淋漓,生怕这只嫁过来的熟鸭。子被白非夜给气跑了,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只见月落西沉,不知不觉已是一更天了,便道:“琉莹啊,你……要不然先睡吧?非夜可能又去练功……” “练功?”江琉莹沉着一张脸,冷冷道:“什么时候练不行,非要在今晚?他,可是对我有所不满?” 她的面上虽然覆盖着红纱,但是眉眼里散发出的杀气,让满屋子的人都不寒而栗。 若是全然不懂武功的人,或许还感受不到她散发出来的压力。 偏偏白琳琅,绿绮,紫衣紫衫的武功都还不俗。 她们背脊发凉,齐齐跪下,在她脚边叩首道:“江宫主,非夜年少轻狂,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他置气。” “请江宫主责罚。” 江琉莹端坐在床/上,冷着脸看着满屋子婢子奴仆跪了一地,许久,才眉目一弯,笑道:“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要跪也该是我跪您呀,您是长辈,这样做真是折煞琉莹了。”她说完,仍是动也不动,除了脸色好看了少许,不见有其他变化。 白琳琅缓缓抬头,见她居高临下目光带笑地看着自己,不知究竟是该起还是该继续跪着。 良久,江琉莹才故作惊讶道:“姐姐,您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呀。” 白琳琅如蒙大赦,这才敢起身。 但是屋子里另外的人就不敢动了,江琉莹只说让白琳琅起来,又没叫她们起来,不做就不错,那就继续跪着好了…… “你们……实在碍眼得很。”这时,江琉莹再次开口,淡淡道:“你们喜欢跪,就到外头去跪着,一直跪到白非夜出现为止。” 紫衣紫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去。 绿绮看了眼白琳琅,眼里带着询问的目光。 白琳琅顿时厉喝:“江宫主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还不快去跪着!” “是,奴婢领命。” 众女齐齐颔首,转身离去。 三更时分,白非夜接到消息,说是整个重冥教的人都被叫起来,跪到了中央大殿前,说是为了替教主请求教主夫人的饶恕。 白非夜气得全身发抖,但是在全教上下的面前,尤其是在白琳琅自残式的逼迫面前,他终于低下了头。 丑时,白非夜穿着喜服,不情不愿的进了洞房。 白琳琅笑着递给白非夜一杆喜秤,道:“掀了盖头,你们就是夫妻了,姐姐祝你们恩爱百年,早生贵子。” “……” “愣着做什么?聋了?还不快拿着!”白琳琅瞪了他一眼,白非夜这才不情不愿的接过。 白非夜拿着喜秤,随意在江琉莹身上戳了几下,也没掀起面纱,便扔在了一旁。 白琳琅有些尴尬,不好再待下去,便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非夜来了就好,接下来,我们就不便打扰了。你们好好休息,好好休息。”说完,白琳琅便带着奴婢们出去了。 大家离去之后,白非夜便大大咧咧地往边上一坐,抓了一把瓜子开始嗑瓜子。 他的胡须仍然没有剃,一撮一撮黏糊在一起,显然连洗都没洗过,故意来恶心人的。 江琉莹看了也并不生气,她端坐着,微笑道:“夫君,您还不打算就寝吗?” “就寝?跟你?”白非夜笑着“呸”了一口,“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算老几啊?” 这时,房门突然“嘭”地一声巨响,紧接着,便见白琳琅如旋风一般刮了进来,抬手就给了白非夜一记大耳刮子。 “道歉!立刻给琉莹道歉!”白琳琅大怒。 白非夜捂着脸,一脸惊惶。 江琉莹睁大着眼睛,目瞪口呆。 “快道歉!”白琳琅高抬起右手,眼看着耳光又要落下,江琉莹连忙阻止,微笑道:“姐姐,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和你的下属们,能不能先出去?” 白琳琅一愣,见她似乎并没有为之前白非夜的无礼而生气,心中便放下了心。 白琳琅尴尬一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出去,并且向您保证,不会再来打扰你们。”说完,她狠狠地瞪了白非夜一眼,眸子里似乎在说:“再乱说话,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作者有话说:感谢千宝宝的月票~~感动得无以复加么么么么么哒~~~我继续努力更新!!) ☆、第三章 相见不相识(3) 白琳琅走后,房间里只剩下白非夜与江琉莹二人。 江琉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坐在床边,淡笑着看他。 白非夜只当没看到,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嗑着瓜子。没过多久,瓜子壳便吐了一地,地面被他弄得跟他的脸一样邋遢。 最后竟还是白非夜没忍住,停下嘴,问道:“你究竟打算玩多久?” “玩?”江琉莹一愣:“玩什么?” 玩我啊。 白非夜心中想着,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他想了想,才道:“我重冥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佛,您还是回镜双宫去吧。” 江琉莹摇了摇头,道:“自收到姐姐的求亲信开始,镜双宫上下便已被我遣散,如今我已经无家可归。我只有你了。” “……” 白非夜沉默了一会,道:“你这是赖上我了?”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白非夜冷笑:“可是,我已有妻室。” 江琉莹轻轻颔首:“我知道。” “你知道?”白非夜一愣,“你知道还……” “可是我不介意,大不了让她做妻,我为妾便是。” “你……”白非夜豁然起身,指着她的鼻子,连惊道:“你简直不知廉耻!” “廉耻能当饭吃吗?”江琉莹嗤笑,道:“好了,不逗你玩了,夜深了,咱们该歇息了。”她说完,站起身去扶白非夜。 手刚碰到白非夜的袖子,便被他一掌劈下,江琉莹单手与他对掌,最后竟是白非夜被震退了两步。 这一掌,白非夜只用了三成的功力,与江琉莹对掌似乎也并不费力。 他突然觉得,或许江琉莹的武功,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高? 实在不行,就动用武力,把她打出去吧? 下一刻,白非夜便清了清嗓子,自负一笑,道:“江宫主怎样才肯离开?” 江琉莹一愣,反问他:“夫君要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白非夜蹙眉,摇了摇头:“我压根没有怎么着你不是?何况你还有一个孩子,也不是头一回被‘始乱终弃’,怕什么?” “……” 江琉莹没有说乎,只沉默的看着他。 她的眉目里似乎装有天下间最美丽的一切,给人的感觉清亮又高贵,冷艳又霸道。 日月星辰,繁花锦簇,与她的眼眸比起来,那真是不值一提。 白非夜吞了口口水,差点就被她迷惑了。 良久,江琉莹才笑道:“那好,只要你能打过我,我立刻就走。” “你说话当真?”白非夜斗志昂扬,似乎看到了希望。 江琉莹含笑点头:“当真。” “好!”白非夜说完,伸手便向江琉莹的面门探去,哪知还没碰到她的面纱,便被她闪身一躲,再看不清她的身影。 他只能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在眼前一闪而逝。 而他不知道的是,刚刚江琉莹那一掌,压根连内力都没有用上。 当天晚上,白非夜的全身都被她抓破了。 一道道又深又长的血口子横梗在他的脸上,脖颈上,背脊上……就连他的大腿内侧都没有被放过。 而比武期间,从始至终,江琉莹甚至连面纱都没有飞起来过。 她始终淡定,沉稳,不怒自威。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 末了,她对他微微一笑,安慰道:“你还年轻,不要气馁。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发现自己是个废物。” “你!”白非夜吃力地抬起手,良久才吐出两个字:“泼!妇!” 他现在更加坚信,江琉莹的前夫,一定是被她错手给杀了…… 天蒙蒙亮时,白非夜整个人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从门口爬了出去。 他的衣服变成了一条条的破布,挂在身上勉强才可以遮羞。 夜晚风清云淡,月朗星疏,景色是极美的。 但是白非夜始终都觉得,这里有点陌生,现在的自己,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白非夜吸了吸鼻子,漫无目的的走在宫殿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溜进了一个房间。 那个人……好像是江琉莹的儿子? 而那个房间,正是摆放江琉莹嫁妆的屋子。 白非夜走进房子,便见那小鬼拿了个小凳子,正站在凳子上翻着箱子里的东西。 “你在这里干什么?”白非夜朗声道。 那小鬼起先被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白非夜之后,便又淡定的转回头,继续翻着。 “你在找什么?”白非夜又道。 “拿尿布。” “尿布?”白非夜一愣,“尿布在哪?” “这里面都是。”小鬼一脸坦然,毫无隐瞒。似乎觉得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半夜起来自己兜尿布,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白非夜抬眼一看,寻思着:“难道这满房子里堆得整整齐齐的上百个箱子,里面竟都是尿布?” 白非夜忍不住扑哧一笑,又道:“你娘呢?” 他的本意其实是想问“你娘为什么不帮你?”或者“为什么不找一个下人帮你?”,但是小鬼头似乎会错了意。 小鬼头也不抬,道:“我娘在跟你洞房。”说着,继续在箱子里翻找,好一会儿,他才又猛地一抬起头,看着白非夜,道:“我娘在跟你洞房,那你为什么不在洞房里?” 白非夜哑然,笑道:“你知道洞房是什么意思么?” 小鬼点了点头:“是要给我生弟弟的意思。” “……” 白非夜微张着嘴,惊讶这孩子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倒不似看上去那般蠢钝。 他才一岁? 太过早慧了吧…… 但若不是一岁的话,又怎会需要如此多的尿布? 小鬼往自己裤裆里塞了两块尿布,又拿了几块在手里之后,便一蹦一跳的走开了。 白非夜好奇地追出去,四下一看,却发现那小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此时,夜风一吹,举目孤清,他虽穿着喜服,身影却仍是显得十分单薄。 但是他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他只要一想到,白琳琅以为的百箱金银实际上都是尿布,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真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好笑呢。 (作者有话说:应该还会更两章?应该,不确定……第三卷画风是不是有点诡异?我边写边笑啊边写边笑……) ☆、第四章 相见不相识(4) 第二天,众人找遍了整个双月崖,都没有找到白非夜的身影。 “你们是怎么服侍教主的?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白琳琅指着紫衣和紫衫的鼻子骂,气得面上的乌金面具都在跟着颤抖。 绿绮安慰道:“圣姑不要着急,教主说不定是在哪睡着了,我听下人们说,教主和夫人昨晚一宿都没睡,动静闹得可大了……” “哦?当真?”白琳琅面色一喜。 “是,整个宫殿都在回荡他的叫声。” 白琳琅面色稍稍有所缓解,以为是江琉莹在叫,便道:“年轻人,热血沸腾了些,是好事。听闻那江宫主也是一等一的美人,非夜把持不住也是应当的。” “圣姑……”绿绮欲言又止。 “嗯?”白琳琅侧头,疑惑道:“有话就说,不要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是……那奴婢可就直说了,”绿绮清了清嗓子,道:“我听下面的人说,昨儿夜里,教主叫得好生凄惨,那形状,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被强/爆了。”绿绮嗫嚅着,声音细小。 白琳琅没有听清,朗声道:“好像什么?你大点儿声!没吃饭吗?” 绿绮得到命令,似是得到了勇气一般,大声道:“教主昨夜好像被夫人强/爆了!” 绿绮话音刚落,满院子里的人都浑身一颤,但惊讶只是一闪而过。大家立刻便回过神来,自己干自己的事,假装没有听到。 显然,大家都不敢对此有所品论。 紫衣和紫衫趴在地上,面上的表情复杂莫测,脑海里回想的是:一个女人,要怎么做,才能强/暴一个男人? 皮鞭? 还是皮鞭的把柄…… “咳咳——”白琳琅面色一窘,咳嗽道:“这叫夫妻情趣,懂吗?以后动静闹得再大,也不必告诉我。” “是,奴婢遵命。” “好了,你们都散了吧,找到教主之后,立刻来通知我。” “是。” 紫衣离开之后,便去了后山,那里埋葬着白秋寒夫妇,和白非夜给江琉莹立的衣冠冢。 后山里,两个坟墓相隔不远,都是白玉质地。 坟冢背靠着一排青松,面朝着浩瀚宽广的大海。 江琉莹的墓碑上刻着“吾妻江琉莹”之语,旁边还刻着一行小字,系前朝诗人的一句词。词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尘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算是高度评价了江琉莹的一生。 两年多以前,白非夜消极放纵的时候,紫衣每每找不到自家主子了,总会在这里找到他。 那时候她才知道,陆静语竟然就是江琉莹。 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吃醋了。 毕竟,跟一个死人置气,有什么用?简直毫无意义。 而且,从那时起,她才真正明白,这世上除了江琉莹,白非夜怕是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教主,吃点东西吧。”紫衣从怀里拿出一包桂花糖,放到他面前,道:“江琉莹去了,又来了一个,您……跟江宫主多培养培养感情,或许,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白非夜头也不抬,靠在墓碑上看着大海,失笑道:“一样的名字罢了,感情能一样么?明天我去集市随意抓来一个乞丐,告诉你,他是白非夜,你愿意么?” “江宫主不是乞丐,她是盖世英……”雄字没能说出口,紫衣顿了顿,才道:“他们说,江宫主武功盖世,美艳无双。” “别跟我提无双!”白非夜陡然大怒,一掌劈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道:“这次武林大会,我定要了沈书寒的狗命,再拿他的人头来祭我的夫人和孩子!” “教主,那您就更要保重身子了,你这脸……”紫衣话到此处,突然想起绿绮所说的,教主昨夜与夫人大战至天明。原来,竟是这样的真打真杀…… “教主,苦了您了。”紫衣由衷叹道。 白非夜闭上眼睛,懒得理她,靠在墓碑上,闭目养神起来。 傍晚,天色氤氲,突然下起了大雨,白非夜和紫衣这才不得不起身回去。 他们回到明镜台的时候,便见江琉莹仍是一身红衣,头戴纱巾,站在回廊下。 若不是她衣上的绣花有所改变,他会以为她没洗澡。 白非夜淡淡瞥了她一眼,决定绕道回去,不跟她走同一条长廊! 白非夜刚转身,江琉莹便像一阵风似的,闪身来到他眼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江琉莹平复了片刻,才道:“你不好奇我长什么模样么?” 白非夜摇头。 江琉莹闭上眼,大力的呼气又吸气,显然是在强忍怒气。 等她平静了一会,才道:“为什么?” “旁人长什么样子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我夫人。” “可我听说,你的夫人已经死了。” “只要我还记得她,她就不会死去。哪怕全世界都忘记他,我也还会记得。” “呵……还真是痴情。”江琉莹冷哼一声,突然怒气全消。 她转身离去,背对着他,冷冷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手摘下我的面纱。” 白非夜无动于衷,见她不再缠着自己,立刻就绕道离开了。 对于江宫主长得美也好,丑也罢,只要不是他的那个琉莹,那么无论她是什么模样,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哟~么么哒~) ☆、第五章 相见不相识(5) 第二天,白非夜起床后,路过柴房,突然看见柴火堆里居然长出了一颗芋头。 大抵不过是厨娘漏了一颗芋头,那芋头掉在柴堆里,遇上下雨,便发出了新的叶子来。 芋头四周没有土壤,也没有任何可以供植物生长的条件。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它都能生机勃勃。真是令人惊讶。 白非夜心里突然有了些许希望,或许,江琉莹没有死呢?只要没有找到她的尸首,或许她还活着呢? 琉莹的易容术了得,或许她也有旁人替了呢? 这时,江琉莹走过来,见他在那傻乐,不由好奇道:“你笑什么?” 白非夜看了她一眼,见她又是一身华丽绣金丝的红衣,不由地翻了个白眼,道:“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明白?”江琉莹好笑。 “就凭你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了解底层的疾苦的,也不会明白,忍辱偷生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力气,才能活得像个人。” 江琉莹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便有些气闷。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哪知对方却仍是一脸“我就看不爽你你能怎样”的表情。 江琉莹气急,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啪!”地一声,清脆响亮,让四周围观的重冥教弟子都震惊了。 他们愣了一会神,便四下散开去,这种教主夫人教训教主的戏码,一般来说是关上门来干的。 倘若他们看到了,没准会被挖掉眼珠子。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啊……阿弥陀佛。 “你这个泼妇!我跟你没完!”白非夜捧着脸,怒目相向,眼看着俩人就要打起来了。 闻讯而来的白琳琅见状,立即拦在二人中间,她看了眼江琉莹,没说话。紧接着,她便转过身,同样是一巴掌反手打在了白非夜的另一边脸颊。 “啪!”地一声,打得比江琉莹还用力,这让绿绮都忍不住捂上了眼睛。 “姐姐!你干什么!”白非夜捂着双颊,怒吼:“你不帮我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帮着这个泼妇!” “你说谁是泼妇?”江琉莹眼睛一瞪,眼底立时充满了杀机。 “非夜!给我道歉!”白琳琅再次张开双手,拦在二人中间,道:“不许这样对琉莹!” “……”白非夜一脸愕然,他看着眼神凶狠的白琳琅,再看了眼她身后肆无忌惮有恃无恐的江琉莹,良久才道:“如果当初你也能这样保护琉莹,她也不至于落到那个下场。” “所以你在怪我?”白琳琅恶狠狠的,眼看着又要落下一巴掌。 白非夜长叹一口气,突然失去了跟她们置气的兴趣。 他失魂落魄的转过身,朝着后山飞去。 白非夜走后,江琉莹也离开了。 二人武功极高,转瞬之间,身姿一闪,便让所有人都摸不清去向。 白非夜气闷,独自来到山巅,坐在江琉莹的衣冠冢前,他最熟悉的那个位置上。 他每次只要不开心了,就会来这里,陪她聊聊天,说说话。 巨大的墓门矗立在山间,与白秋寒夫妇的墓穴同在一处。 白非夜坐靠在墓碑前,喃喃道:“琉莹啊,今天我在柴堆里看见了一颗芋头,芋头没有死,反而还发芽了!你说,连一颗脱离了土壤的芋头都能活下来,你会不会也没死呢?你会不会回来找我啊……不,你肯定不会了,当年我那样伤害你……” 白非夜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再次灌下一大口酒,不一会儿就喝得烂醉如泥。 江琉莹此刻,正站在墓穴的后面,听他对着墓碑说话。 她能想象到,他现在的表情有多颓废。多无助。 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窝囊废呢? 此刻,她很想上前,再胖揍他一顿。 (作者有话说:今天应该不会更新了,要更也是12点以后了,亲们早点睡,我会保持更新直到完结的,么么哒~~~) ☆、第六章 落花人独立(1) 傍晚,白琳琅收到了最新一期的《江湖月报》。 江湖月报的主题是武林大会。 此届武林大会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整整三年,地点已定在无双城举行。 据传,无双城经过三年前一役后,得到了皇族的补助,在那片曾被火攻的废墟之上,重建了一座水火不侵的新城。 无双城不再毗邻水乡,四周更铸起了十丈高的城楼,城楼宽厚足有丈余,每隔一尺,就有一座箭塔。城墙东南西北各有一扇城门,进出必须经过重重盘查。 只有在武林大会那几日,无双城的城门才会大开,广纳武林英雄侠士。 无双城在这一期《江湖月报》上,被描述成铜墙铁壁般的存在,似乎再也没有人能撼动它的江湖地位。 末了,余少磊还暗讽了一把白非夜三年前为美人而死的‘义举’,称他是重冥教教史上最痴情的一任教主。 白琳琅看完便气得浑身发抖,只听“哗啦”一声,便将把月报揉成了一团,往窗户外头扔了出去。 江琉莹恰好走来,便见头顶飞来一团不明物体。 她下意识抬手一掌,那团报纸便在她的头顶爆炸。 江湖月报变成了碎纸片,在她的身边纷纷扬扬地落下。 片片纸花在她身边盘旋飞舞,和着她赤色的裙摆,和她清冷又微微上挑的眉目,美得如梦如幻,让在场的人不禁都看呆了。 “什么东西?”江琉莹看着四周的纸屑,疑道。 四周的人还沉浸在她的美色,以及一举一动都张扬无度的气场里不可自拔,根本没有人听见她说话,更别提回答她了。 许久,才听见白非夜如魔似幻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江琉莹抬眼看去,便见白非夜站在楼上,正靠着窗户,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你笑什么?”江琉莹疑道。 “哈哈哈哈……我笑还好扔过去的不是一坨屎,不然你现在……哈哈哈哈哈……” “……” 江琉莹面色一滞,下一刻,一股飓风便由她的掌心而起,配合她中气浑厚的尖啸,向着白非夜的窗户飞去。 “你!找!死!” 江琉莹说完,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白非夜带着他的尖叫,便连同窗户一起,被吹到了远远的天边,再也看不见…… 四周人群这才缓过神,紫衣紫衫立刻去找自家教主,一会儿也不见了踪影。 江琉莹则不理她们,径直飞身而起,绕过那些纸屑,闪身飞进了白琳琅的房间。 白琳琅微张着嘴,惊道:“非夜他……没事吧?” 江琉莹淡淡摇头:“死不了。” “啊,那就好,您教训得很对!非夜从小无人管束,性子就是欠抽,”白琳琅愣愣地颔首,喃喃道:“是该狠狠的抽他……抽……” “姐姐。”江琉莹见她精神有些恍惚,便打断她。 白琳琅回过神:“嗯?” “今天我来,是想跟你要两个人。” “什么人?” “您知道,我没有带奴婢,身边没有人伺候,不大方便。” “哎呀,你看我,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白琳琅猛然站起身,换来绿绮,道:“给江宫主安排的侍婢何在?” “回圣姑,都在兰亭院里候着呢。” 白琳琅颔首:“好,你去通知她们,我们这就过去挑。” “是。” “等等,”江琉莹叫住绿绮,道:“不必兴师动众。” “那您的意思是……” 江琉莹并不迟疑,直道:“我听闻这重冥教中,有一‘红楼’十分出名,传言里头各个都是国色天香的美貌女子,我想要她们给我当侍婢,不知方便否?” “红楼?”白琳琅一愣,随即看向绿绮,问道:“红楼里还剩几个人?” “回圣姑,不到十个。” “这……”白琳琅为难道:“琉莹啊,这红楼里数来数去不过十人,且都是残花败柳,你……” “不碍事,”江琉莹打断道:“我是找侍婢,不是娶媳妇。残花败柳无碍,只要没断手断脚就成。” “那好,一切但听您的吩咐,请您跟我来。”白琳琅说完,便率先走出门。 一行人不疾不徐,往山下走去。 三人途中路过江琉莹寝宫的时候,便见她的儿子正坐在院子里看书。 小公子穿着很大号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似乎与镜双宫的奴隶船上那些人穿的衣服一般模样。只不过他的身材太过矮小,而囚服太长,所以被剪掉了一截,看上去更是有些莫名其妙。 小孩浑身上下邋里邋遢,感觉至少三个月没洗澡了。 他的侧脸尖尖的,一点儿肉都没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副静止地骷髅架子。 那画面真是太凄凉,太让人揪心了。 这是亲妈么? 后妈也比这强啊…… 白琳琅心中腹诽,面上却带着微笑,昧着良心夸赞道:“小公子真漂亮呀,他叫什么?” “二狗。” “嗯?”白琳琅以为自己听错了,“尔苟?” “二、狗。”江琉莹一字一句道。 白琳琅微微一惊,但很快便缓过神来了。 按照她带小孩的方式,给儿子取这么个名儿也不足为奇。 白琳琅由衷赞道:“真是好名字啊!新颖!好记!朗朗上口!” 江琉莹抄着手,一挑眉毛:“我也是这样认为。” (作者有话说:应该还有2-3章,多谢金金,小瓶子的打赏,爱你们~) ☆、第七章 落花人独立(2) 红楼在玉竹峰的半山腰上,距离双月崖有半个时辰的水路距离。 镜双宫的船一直停泊在口岸,没有人敢动它,三人便直接搭乘镜双宫的大船,向玉竹峰驶去。 船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奴隶,他们大多挤在狭小的船舱内,每个人睡觉的地方不足一尺宽,可说是人贴着人,人挤着人。 但是这些奴隶没有丝毫的怨言,江琉莹指哪打哪,唯她马首是瞻。 “江宫主,您这船上,都是些什么人?”白琳琅不由疑道:“他们每日都生活在这船上么?” 江琉莹颔首:“十年前,他们便与我立下了赌约。比武输给我的人,这辈子要么死,要么给我当马夫,一生不得毁约。” 白琳琅惊讶地看着船上的人,他们之中,有些胡须已经花白,皱纹横生,显然年纪比她们三人加起来还大。 “他们真能遵守誓约?”白琳琅吃惊道。 江琉莹微微一笑:“不遵守誓约的,都已经死了。” “……”白琳琅咽了口口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艳双眸,心道此人明明/心狠手辣,却又长了一双美艳惊人的眼睛。 她的眼眸里散发出的,时而凶恶,时而凌厉,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天真又不谙世事的模样。 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白琳琅实在是好奇。 好奇她这面纱下,究竟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三人到达玉竹峰的时候,恰好到饭点。 玉珠峰内重峦叠翠,幽谷空灵,竟再也闻不到那股子引人作呕的血腥气了。 江琉莹缓步走在山间,眉头微蹙,显得有些不满,似乎熟悉的家被人粉刷一新,再找不到‘家味’了似的。 “可是身子不舒服?”白琳琅担心地看着她,说完,立即吩咐绿绮道:“去找几个人抬一顶轿子来,这山林路滑,江宫主千金之躯,怎能劳累?” “不必了,我自己走。”江琉莹颜色淡淡,摆了摆手。 她足尖一点,便飞身而起,踩着树梢一路向山上飞掠而去。 白琳琅和绿绮二话不说,飞身跟上,但是任她二人如何追逐,始终都摸不到江琉莹的踪影。 她们只能看见赤色一点,在深绿的山间小道上闪过,转眼又消失不见。 过了好一会,白琳琅实在追不动了,索性便停了下来,叉着腰气喘吁吁道:“江宫主她走那么快,没有我们的指引,她能找到红楼吗?” 绿绮也累了,喘着粗气站在一旁,道:“看江宫主的身影,连个弯儿都不带打,显然目标明确,且胸有成竹。” 绿绮迟疑了一会,接道:“圣姑,恕奴婢多嘴,您觉不觉得……” “觉得什么?” “觉不觉得她有些像一个人。” “一个人?她不像人难道像鬼吗?”白琳琅狠狠一瞪眼,下一刻,她的心却似被绿绮狠狠戳了一下,猛然一沉。 白琳琅一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道:“难道……” 二人的眼神交汇,白琳琅和绿绮都是狠狠一点头。 白琳琅“啪”地一拍手,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她面善,原来是她!” 绿绮又道:“圣姑,此事要不要禀告教主?” 白琳琅想了想,摇了摇头:“红绫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他,等再过些时日,让非夜再与她多接触一会,或许二人就能忘记前嫌,重新找回当初的感情,恩爱如初了……你那是什么表情?”白琳琅说着,见绿绮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又是一疑,道:“难道她不是红绫?” 绿绮叹气,许久才道:“看来您也跟教主一样……” “一样什么?” 被猪油蒙了心。 绿绮心中想着,嘴上却不敢这样说。 绿绮想了想,才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然红绫已经消失很久,且她的穿着打扮,和气度风华,都与江宫主有七成相似,但是我从她们的眼睛里知道,她们绝不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 “江宫主的眼神里带着嚣张的气焰,一颦一笑似乎都在告诉旁人‘世上唯我独尊’。但是在红绫的眼神里,始终都带有一种‘奴’意。过去奴婢没见过江宫主,以为凭借红绫的身手,她就是江琉莹无疑。但是等如今见了真正的江琉莹,奴婢才发现,这才是真正的主子。” “奴婢,她到死都改变不了眼神里的惧意。” “而主子,永远都是主子。” ☆、第八章 落花人独立(3) 绿绮说完,白琳琅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承认,绿绮的话很有道理。 红绫的武功很高,喜着红衣,这与江琉莹极为相似。 但是二人,却又有着本质的区别。 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奴性。 一个清高孤傲到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绿绮又道:“您想一想,曾经是不是有那么一个人,她表面看似顺从,看似胆小怕事,但是她的眼神,以及她的所作所为,却始终不曾对人妥协过。这个人,您还记得是谁吗?” 白琳琅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抚摸着面上的乌金面具,思忖了许久,脑海里不停的过了一个又一个人。 终了,却还是一脸莫名地摇了摇头:“不记得。” “哎,”绿绮叹气,提点道:“江琉莹呀!” “是啊,她是江琉莹啊。”白琳琅颔首。 “我说的是教主心头的白月光,江琉莹,陆静语!” “什么?!”白琳琅一愣,随即摇头,斩钉截铁道:“这绝不可能。陆静语已经死透透了。我亲眼看见,那十二支羽箭插在她的胸前,每一支都穿胸透骨而过,更有一半正对着她的心脏。她若还能活着,那我这张脸也能复原了!” “……”绿绮想了想,便叹了口气:“也是。” 说完,绿绮便摇了摇头,努力的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抹去。 毕竟,一个死得那般透彻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活过来呢? 二人说话间,走到了红楼前。 红楼的外观依旧保持着原样,红墙绿瓦,门外挂着两个大红的灯笼。 红灯笼被擦拭得极为光亮,显然日日都有人细心维护和打扫着。 这里的姑娘们三年前就已被白非夜遣散了,柳如烟自请留守,将这里改建成了一个酒楼。愿意留下的姑娘,便在里头做了一名厨娘。平日里摘菜,炒菜,端菜,日日往复,比过去的日子实在平淡太多了…… 白非夜再次闭关之后,这里便逐渐被人忘却,大多数人更愿意去双月崖享乐,而不是沉浸在玉竹峰常年氤氲的天气里。 酒楼的生意不好,日常开销难以为继,到如今,酒楼中人,数来数去已经不超过十人了。 白琳琅和绿绮先后走进门,门口一身穿蓝色丝绸,头戴珠花,妆容精致的姑娘立刻便甩着水袖迎了过来,腻声腻气道:“如烟姐~又来客人啦!快出来接客啦!” 白琳琅被她的脂粉气甩了一身,立刻就面色一沉,愠怒道:“你这是干什么?男女不分了吗?” 蓝衣姑娘被她一瞪,立即便有些害怕了,咬着嘴唇,小声道:“职业病犯了,对不住您嘞!”说完,她便又咧嘴一笑,道:“姑娘快,快里边请!” 白琳琅瞪了她一眼,大步走了进去。 绿绮跟在她身后,眼睛一直在四处打量。 打量这座从前莺歌燕舞,乐曲升平的鼎鼎大名的红楼。 天井里,还保留着多年前扎花的残象,姑娘们空置的房间都被改成了用餐的包厢,每个包厢的名字,就是曾经住过这间屋子的姑娘的名字。 长宁,兰葵,宁斐,流苏……就连白芷和琉莹的名字都被刻在了门上,教人满眼惊奇。 而江琉莹进来时,她的心情与白琳琅和绿绮的心情全然不同。 那是一种深深的怅然。 怅然若失。 “姑娘,您这一身红可够鲜艳呐?”兰葵坐在江琉莹身边,靠着她,道:“你是哪儿来的姑娘呀?” 兰葵穿着一身橘衣长裙,腰间系着一根蓝色绣金丝的宽版腰带。三年不见,她还是盈盈细腰不盈一握,但是眼中的阴谋诡谲少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倒是开朗了不少。 江琉莹坐在桌边,侧头看她,眼中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兰葵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十分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到过。 她好几次伸手,想去摘江琉莹的面纱,但是都被她躲了过去。 兰葵“嘿嘿”一笑,道:“大家都是女人,给我看看嘛~” 江琉莹淡淡摇头,笑道:“我的面纱,只有白非夜能摘。” “白……教主?”兰葵一惊,显然才反应过来。 传闻教主娶了新夫人,夫人喜着红衣,整日戴着面纱,是江湖中另一魔教的教主。 眼前人气势不俗,贵气逼人,莫非……就是新任教主夫人了? (作者有话说:亲爱的们,实在是感觉自己很废物……因为写得慢,让大家久等了……章节变短了是不想大家等很久,sorry……我继续努力去了……顶锅盖跑……) ☆、第九章 落花人独立(4) 当白琳琅走到大堂时,便见兰葵摇着手绢,坐在江琉莹身边。她单手撑着头,正对着江琉莹抛媚眼。 “你……放肆!”白琳琅一声厉喝,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兰葵曾经还算是红过一阵子的小倌倌,去过玉竹峰顶,自然也便知道一身黑衣,头带乌金面具,腰别乌金匕首的女人是谁。 兰葵立刻从凳子上滚下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兰葵参见圣姑,绿绮姑姑。” 蓝衣姑娘闻言,脸色立时煞白,立即就地跪下,叩首道:“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圣姑,绿绮姑姑。请圣姑,绿绮姑姑恕罪。” 白琳琅不置一语,并不打算理会她。她带着绿绮径直走上前,来到了江琉莹身前。 正当兰葵冷汗淋漓,心中紧张白琳琅会不会降罪自己的时候,白琳琅突然躬身一笑,道:“琉莹啊,您看,这儿一片荒芜,她们也是一群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女子,咱要不还是去别处看看?” 江琉莹镇定地摇了摇头,淡道:“不必,我觉得尚好。” “这样啊,您喜欢最重要。”白琳琅说完,便转头对兰葵道:“去,把你们这儿所有人都叫过来,夫人有话要说。” “是。”兰葵片刻不敢逗留,立即躬身退下。 很快,院子里的房间的烛火一盏盏亮起,约莫有七八间房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江琉莹一疑,看向蓝衣女子,道:“她们这样早就睡下了?” “回、回夫人的话,这儿生意不大好,姑娘们无事便早早睡下了。” “知道了。”江琉莹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院子里便跪了一地的姑娘。 “奴婢柳如烟,是红楼的管事。奴婢率众姐妹参见圣姑,绿绮姑姑,还有……”柳如烟看向江琉莹,眼中带着疑问,似乎是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位是教主夫人,你们尊称她为‘夫人’就好。”绿绮在一旁提点道。 “是,奴婢们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一屋子莺莺燕燕跪了一地,还是那些五颜六色明艳华丽,却毫无质感的衣裳。还是那么些’老人’。 虽然她们的面目还很年轻,但是眼神里散发的光芒却不那么年轻了。甚至还有一些过去的江琉莹身上的’味道’——疲惫和解脱交杂在一起,让她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名叫’岁月’的东西。 都说时间如流水清风,风过无痕。但是在她们的眉眼里,到底还留下了许多挥之不去的东西。 那是经历过大苦大难之后,尚能苟活于世的庆幸。 她们带着那些曾经不幸罹难的人的希望,继续活在这个世间。 过去的她们渺小,微末,为了争得一席生存之地,不得不互相争斗。 如今当一切逝去,她们倒是能相处融洽,不再勾心斗角,不再尔虞我诈了。 白非夜干了一件好事。 江琉莹突然想夸夸他了。 江琉莹心中哂笑,但是面色看上去仍是巍然不动。她看了一圈,冷眼道:“所有人都在这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柳如烟硬着头皮,颔首道:“回夫人的话,还有一个奴才,一位姑娘不在。” “哦?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回夫人的话,长宁姑娘病重,怕让您沾染到病气,故而不敢出来。念寒在后厨烧菜暖酒,为夫人、圣姑、绿绮姑姑准备酒菜。” 江琉莹沉默了一会,长舒了一口气,道:“带我去看看长宁吧。” “啊?”柳含烟一愣,不知如何回话。 “听不懂吗?带我们去见长宁!”白琳琅催促道。 “是!请、请各位跟奴婢来。”柳含烟这才反应过来,立即站起身,走在前头领路。 几人穿过长廊,进入后院,便在最当头的房间里,见到了瘦成皮包骨头的长宁。 长宁的床边放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她的眉目隐在烛火里,更凸显她面颊两边的凹陷,竟有些惊悚骇人。 这比江琉莹从前见过的,她最惨的时候的模样还要更惨一些。 “启禀夫人,圣姑,绿绮姑姑,这就是长宁姑娘了。”柳含烟道。 “嗯。”白琳琅点了点头,看着长宁的眼神中略有些嫌弃。 江琉莹却不当回事,径直走到她的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问道:“你,还好么?” 长宁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她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从柳含烟毕恭毕敬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来,这些人身份不俗。 “咳咳……”长宁咳嗽了两声,才嘶哑道:“回主子的话,奴婢还受得住。” “嗯。”江琉莹淡淡点头,四下看了一圈,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就连被褥都破败不堪,不由疑道:“你们很穷吗?为什么这里这样破败?” “回主子的话,从教主下令遣散红楼开始,这里面的东西就都被别的姑娘带走了,这里只剩下我们这些老人,和破烂了。” 白琳琅闻言,忍不住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走?” 长宁笑了笑,摇头道:“我们所有最美丽的年华,最黑暗的年华,最不堪的回忆,都葬在了这里,我离开了,怕也是活不下去的了,索性就死在这儿罢。”长宁说完,又咳嗽了好几声,每一声她都捂着嘴,显然在极力的隐忍。 她不想在白琳琅她们的面前咳得太激烈。否则,若被当成疫症而扔去某处等死,岂不是更惨?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了…… 长宁的话,白琳琅不理解,绿绮听不懂。 但是江琉莹明白。在场所有的姑娘都明白。 这或许就是底层人最无奈的地方。 自己曾经那么想离开这里,离开之后,才发现,其实外头的世界也未必有多么好。 在外面,她们什么都不是。她们将一无所有。 江琉莹觉得自己现在还能高高在上的坐在这里,享受众人的追捧和讨好。是因为她幸运。 但是她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更多的人,她们只能继续生活在底层,被人欺凌,被人践踏。如此一生。永不翻身。 或许这世上真的没有纯粹的坏人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最后,江琉莹做主,带走了红楼中所有的人。 当晚,红楼大门上终年不灭的红灯笼被熄灭,宅子的大门也落上了重锁,再不会起开。 过去所有的血腥,杀戮,污秽,都将就此尘封。 她们这些脱离红楼就无法生存的流莺,将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就算旁人在心中唾骂了千万句,表面上也只能恭敬低头行礼的身份。 江琉莹将成为她们的天,她们的支柱,她们的希望。 她们终于能有一个,能让众人仰望的,有恃无恐的身份。 她们可以挺起胸膛来,活在阳光底下。 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道至简,之子无裳,飞天乐头的月票~么么哒~求推荐票哟~~~) ☆、第十章 落花人独立(5) 回到双月崖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下。 白琳琅将红楼中一众人等安排在了明镜台的西厢房中。西厢房里,每一间房子都是套房,分为前厅,寝殿和后厨房。生活条件简直可以用鱼跃龙门来形容。 同时,江琉莹更要求白琳琅为她们每一个人准备新的衣裙鞋履。让她们不必坦胸露乳,不必绢纱飞扬,而是穿着正经的,高贵的衣裳。 白琳琅和绿绮立即找来工匠,连夜督促着他们赶制衣裙,一直忙到三更天才得以休息。而江琉莹却早早便去歇着了。 “呼——”白琳琅长舒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正打算离开时,却见走廊尽头闪过一个瘦小的身影。 白琳琅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江琉莹的儿子,二狗。 “他可真丑啊……”白琳琅每每见到他,内心都能狠狠震骇一下。她真的没见过比他还丑的孩子了! “小公子这么晚还不睡觉么?”绿绮疑惑。 白琳琅翻了个白眼:“长得古怪也就罢了,行为也很古怪。走,我们跟去看看。” 二人一路跟过去,穿过回廊,走到尽头,才终于在一棵树下找到小公子。 小公子身子板瘦弱,但是力气很大。他三下五除二的脱掉了裤子,将裤兜里的一块沾满了黄色污秽的尿布拿了出来,随即“咻”地一下扔进了树下的垃圾箱。 “他在干什么?”白琳琅疑惑。 “好像是在……换尿布?”绿绮不确定道。 “他这么小就会自己干这事了?” “……” 绿绮沉默良久,才道:“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早慧?” “早慧是早慧,但是怎么总觉得他可怜兮兮的?” 绿绮‘噗嗤’一笑:“十年了,我总算见着圣姑您心疼教主之外的人了。啊,不对,自老教主去世,您对非夜教主都狠得不得了呢!” “慈母多败儿,母亲不在了,长姐如母,我自然不能让他就此沉沦。” “是是是,圣姑不容易,圣姑最伟大了。”绿绮笑了笑,白琳琅也被她逗乐了,竟破天荒的发自肺腑的跟着笑了起来。 “谁在那里?” 这时,正在给自己换尿布的小二狗转过了身,朗声道:“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么?” “呵,他这么小,居然会用成语了!”白琳琅一惊,随即也不扭捏,大步地走出了黑暗。 “小二……” ‘狗’这个字眼白琳琅实在说不出口,说到一半索性停住了,直道:“小公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二狗见来人是熟人,便不再忌讳,直言道:“我在换尿布啊,看不出来吗?”他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破布条,然后继续往兜里塞着尿布。 但是这块尿布有些大,他怎么塞都塞不平。 白琳琅见状,便走过去,低下身子,悉心给他兜好了尿布,又帮他提起了裤子。 这会儿,白琳琅才继续问道:“你娘呢?为什么她不看着你?” “我娘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我怎么能给她找麻烦?”二狗说完,恭敬地抬起手,朝白琳琅拱手道谢:“多谢圣姑帮助,二狗不胜感激。” 白琳琅面色惊讶,与绿绮对视了一眼,显然两人对他的言行都充满了惊讶。 白琳琅不由好奇道:“小公子,你今年几岁了?” 二狗想了想,道:“来年春天,我就满三岁了。” “三岁了?”绿绮惊讶。惊讶于他看上去,与一岁大的孩童差不多身型。 而白琳琅一听,身形一滞,若不是绿绮眼疾手快扶助了她,她险些要站不住。 “两岁半了……”白琳琅的眼眶立马就红了。 她一个没忍住,两行清泪便不自知的从脸颊滑落。 “圣姑,您……没事吧?”绿绮担心道。 铁血黑寡妇流泪的传闻如果传出去,必然将在重冥教里掀起轩然大/波。好在有乌金面具挡着,且这时候四周伺候的奴仆不多。所以也没有旁人知道。 白琳琅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哽咽笑道:“三年前,如果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降生的话,不正是这样的年岁吗?” 绿绮闻言,瞬间便明白,白琳琅嘴里的‘她’是谁。 她其实早已经想到过了,只是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太过匪夷所思。让人无法相信。 白非夜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不敢与她相认。 如果白非夜没有被三年前那一幕所震慑,他一定会是第一个认出她来的人才对。 但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如此,你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它就算真实的发生了,你也不会相信。 他远离镜双宫的宫主,也是怕不忠罢了。 怕自己会动心。 怕江琉莹不是江琉莹。 怕自己会爱上镜双宫的宫主。 怕自己会让那个江琉莹在他的心中悄然离去。 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再记得她的时候,她就算真正的离去了。 但是白非夜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他连一丁点儿的机会都不给旁人。 ☆、第十一章 林深人不知(1) 当天晚上,白琳琅便亲自送二狗回房,坐在他的床边,一直看着他入睡了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到了吃早饭的时候,白琳琅更是带着一票人来给二狗送早饭。 按照以往的份例,二狗的餐食最多就是一个馒头,一碟咸菜,一碗粥。还要自己走去食堂盛。 但今早上,白琳琅却带着一帮厨子婶子,浩浩荡荡的杀入了明镜台,将糕点水果米粥蔬菜蛋羹等等美食铺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来,都是你的,快吃吃看,合不合胃口?”白琳琅谄媚道。 哪知二狗根本不领情,直摇头道:“书上说不能吃乱吃别人的东西。吃人会嘴短。”说完,他仍是自己拿了个铁钵钵,跑去食堂,找食堂大妈要了一碗粥一个馒头。吃向一脸满足,丝毫不觉得寒碜。 “小公子生活艰辛啊……”绿绮揪心道。 白琳琅颔首,险些要垂泪,道:“他自打娘胎里起,就是个苦命的。” “哎……”二人又是一声叹息,决定不逼他了,而是静静站在一旁,看他吃完。 二狗吃完之后,白琳琅便唤来下人,给他倒上洗澡水,随后剥光了给扔进了浴桶。 二狗倒是不排斥沐浴。他坐在浴桶里时,满眼都是新奇,止不住的在水里刨着,溅得满地都是水花。 伺候他的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白琳琅会翻脸。可谁知道,她却始终都面带微笑,看小公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 “小公子,你没洗过澡吗?怎的这样开心?”白琳琅趴在浴桶边,忍不住逗他。 二狗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洗澡。” “……什、什么?” 四周人群哗然,似乎没想过这么大个孩子居然没洗过澡?! 二狗想了想,又道:“或许小时候我娘给我洗过,但是我不记得了,在我仅有的记忆里,这确实是第一次。” “那你娘平时在做什么?” “练功呀。” “那你平时吃什么?” “那些扫地的伯伯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 白琳琅看了绿绮一眼,二人眼眸里都在说:“这事儿只有江琉莹会干。” 这世上,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当娘的,能当甩手掌柜当得这样心安理得,气定神闲的。 二狗在浴桶里泡了半个时辰,换了三次水,才总算将身上的污垢洗刷了个干净。 二狗整个人看上去白了不止三个度,原来他皮肤上那些乌漆抹黑的东西不是他原本的肤色,只不过是因为……脏。实在是太脏了。 随后,白琳琅亲自拿来剪子,将他蓬乱的头发修剪了一翻,又给他添换了新的衣裳。 当他一身白衣加红腰带穿戴整齐,头上又戴了顶小小的白玉发冠,长发直顺地垂在腰间后,看上去整个就是一缩小版的白非夜。 不,比非夜要好看。 若再胖一点,会比非夜更潇洒。更俊俏。 白琳琅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瓷娃娃,心中对他的疼爱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顶点。 这时候如果有人来跟她抢孩子,她一定会以死相拼!哪怕是江琉莹都不行!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去读书了。”二狗说完,一蹦一跳的走了出去,他跑去书房里,拿了一本素色的书册,走到院子里的藤花树下坐下,很快便进入状态,一动也不动的开始研读诗书。 白琳琅就站在房门前,看着那小公子,心里别提有多感慨了。 “圣姑,此事,要不要告诉教主?”绿绮不确定道。 白琳琅叹了口气,摇头淡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们干涉的过多了,只怕会适得其反。” “是,圣姑说得极是。”绿绮颔首道。 就在这时,江琉莹起床了。她一起床,便找来下人,问道:“教主呢?” 那人摇了摇头,道:“回夫人的话,教主一晚上没回来。” “唔……我知道了。”江琉莹闻言,便寻思着自己昨天把白非夜打飞了是不是下手有些重?好像是有点……江琉莹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便风急火燎的出门去寻白非夜,打算跟他示个好,缓解缓解关系。 江琉莹路过长廊时,见一华服小公子跟个白玉萝卜似的杵在那看书,不由惊讶道:“这孩子真漂亮!比我家那个漂亮太多了!是谁家的小公子呀?” 江琉莹的话不大不小,正好被白琳琅二人听到了。 二人身形一滞,险些都要站不住。 白琳琅直腹诽:“这人脑回路实在是太奇怪,简直是不知所谓!太不知所谓了!!” 但是她虽然心中不满,面上还是不能这样说的。 江琉莹见没人理她,也不再纠缠,径直走开了去。 显然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关心,又怎么会在乎旁人的儿子? 二狗在她后头,几次张开手,似乎是想牵牵她,但是他连她的袖子都没摸到,江琉莹便已经身形一闪,飞向了天边,不知去向。 白琳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道:“下回她要再问起小公子是谁,你就告诉她,那是非夜的私生子,看看她是不是还能这样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绿绮深以为然,点头道:“就这么办!” ☆、第十二章 林深人不知(2) 江琉莹在双月崖上找了大半日。去了后山,又去了他闭关的山洞,还去了衣冠冢。她四下寻遍,都仍然没有寻到他的踪迹。 江琉莹四下一问,也没有人说见到过他。 白琳琅听闻后,立即招来十大长老,让他们带人去找,但是到了傍晚,所有人都回禀说,没有见过白非夜。而双月崖今日没有船只进出,也没有人员出入,也就是说,白非夜还在双月崖上,只是躲起来了,就是不想出来见人。 “他不想出来是吧,那好,我会让他跪着来见我。”江琉莹说完,对下人道:“去找几个人,把江琉莹的衣冠冢给我拆喽。” “什么?”紫衣紫衫狠狠一愣。 白琳琅没说什么,坐在一旁淡定的喝茶。绿绮也面无表情,无所表示。 但是就算她们不加阻止,紫衣紫衫也不敢妄动。 那可是教主的命根子啊! “夫人恕罪,奴婢实在不敢。”紫衣紫衫跪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去。 江琉莹看向白琳琅,道:“姐姐,您也不敢去吗?” 白琳琅淡淡摇头:“我倒是不怕,但是,底下人怕是无人敢去,非夜不敢杀我,但是他们……可就难逃一死了。” “……” 江琉莹无法,最后,她不得已,只得从自己的船上叫来十余人,将江琉莹的衣冠冢给拆了。 最后,她更是一掌劈烂了墓碑,将其粉碎之后,着人将其扔在了章台宫大殿的广场之上。更让人将此事传扬出去,说:“谁若敢跟江宫主抢男人,下场都犹如此碑!哪怕是死人,都得拎出来鞭尸!” 夜晚,夜幕降临后,刚睡醒的白非夜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便气得火冒三丈,打算与江宫主来个同归于尽。 白非夜怒气冲冲地走到明镜台的宫殿大前门,随手从侍卫手里拿过一把比他人还高的大剑戟,杀进了江琉莹的房里。 江琉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端坐在床边,似乎一直在等他来。 她身上穿的衣服比红绫过去穿的还要正红,衣服上秀满了海棠花,每一朵,都娇艳惑人,十分逼真,不仔细看,会觉得她身边真的铺满了海棠花。 但是白非夜根本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拿着剑戟便朝她劈了过去。 江琉莹伸手一挡,眼看剑戟就要将她的手劈成两半,但是白非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去死!”白非夜双目血红,已经将眼前的女子当作了杀父仇人。只听“哐当”一声,剑戟在触到江琉莹的瞬间,便断成了两截,丝毫也没伤着她。 而白非夜却因劲力收不住,整个人向前倒去,下一刻,便趴在了江琉莹的身上,双手抵在了她的胸前最柔软的位置。 江琉莹眉眼一弯,顺势翻身,将他压在了床/上,笑道:“哎呀,夫君,你投怀送抱的方式比旁人新奇许多呢,这算是情趣吗?” “你这个泼妇!你给我起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白非夜在她的身下拼命挣扎,然而他整个人都被她压得死死的,丝毫也动弹不得。 但是紧接着,他发现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你要干什么!你……你为什么脱我的衣服!你……你想干嘛!” 白非夜惨叫,发现自己的外衣已经被她剥了,紧接着里衣也将要不保的即视感。 但是比这更可怕的是,江琉莹居然能在自己拼死挣扎的时候,仍能腾出手,把她的外衣也脱了! 江琉莹披散头发,面上仍覆着面纱。 她轻轻俯下身,凑近白非夜,双唇隔着面纱在他的面上厮磨。 “夫君,你真的不想要吗?”江琉莹声音魅惑,酥麻入骨。 但是白非夜显然毫无欲望,他头一抬,狠狠往江琉莹的头撞过去。 哪知江琉莹下意识起身,便让白非夜扑了个空不说,还闪到了脖子。 “好痛……”白非夜头晕目眩,只觉生不如死。 “唔……”江琉莹沉思了一会,道:“看来夫君不喜欢正常的环境,那我们换别处试试。” 江琉莹说完,突然翻身下了床。 就在白非夜以为屈辱结束时,江琉莹却一把拎起他的后衣领,带着他从窗户飞了出去。 院子里,满院的仆人都竖起耳朵在听里头的动静。从红楼里带来的那几个姑娘更是激动得不行,面红耳赤地听着二人对话。 所以,当窗户打开,二人飞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仍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但好在,江琉莹现在心情不错,也没有闲工夫管旁人。她径直拎着白非夜,在夜晚的房顶上飞掠而过。 夜风在耳边呼啸,明月在头顶照耀,白非夜被江琉莹拎着,连丁点儿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他现在甚至想到过去死了算了……被一个女人这样拎着,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情吗? 她究竟想干什么呀啊啊啊啊—— 最后,江琉莹将他扔在了后山的树林里的一棵大树下。 她三两下剥光了他的衣服,将他推倒在地,随后整个人压了上去。 “嘶——”白非夜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浑圆。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琉莹闭着眼睛,吻上了自己的唇。 柔软的触感透过面纱传来,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急促不是因美色勾人,而是纯粹被她吓的! “你……唔……放、放开我!”白非夜一掌向她劈过去,却被她轻易地握住。 江琉莹单手扣住他的双手,将它们高举过头顶。 而她的右手则在他的身上摸索。 江琉莹每摸到一处他在三年前,在无双城里受到的折磨而留下的伤疤时,她都会激动得浑身一颤。同时嘴里发出类似激动的低鸣:“啊嘶……” “你,你给我走开!”白非夜在她的身下,片刻不停地挣扎。 这一刻,他甚至在想,眼前这货特么不会是个男人吧! 如果她没有覆着面纱,说不定还正在对他流口水?! 江琉莹的手在他的身上游走,很快便来到了他最隐晦的部位。 它仍是软绵绵的,毫无精神的耷拉着,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咦……不该是这样的啊……”江琉莹蹙眉,随后抓过白非夜的手,让他的手掌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带着他揉搓着自己的胸。 白非夜更是吓得快哭出来了。 这、这特么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是不是人啊! 太奔放了! “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白非夜又羞又气,涨红了脸,半晌才颤声道:“你是不是饥渴过度了!我重冥教男儿成百上千,你想要我可以让他们来啊!要多少个都可以!精壮、秀美、大长腿!什么类型的都、都有!啊……不要摸那里!女、女英雄,你放过我吧!!” “……” 白非夜嚎得惊天地泣鬼神,然而这里是荒郊野外,任他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而且,就算有人听见了,也不会有人敢来打扰江琉莹。毕竟,谁会没事找死呢? 江琉莹在他身下又摸了一会,却突然身形一滞,半晌没说话。 她的手一直没停下。 始终在他的身下抚摸。 但是不管她怎么套/弄,揉捏,挑逗,他始终都没有半点反应。 “夫君……你……” 江琉莹愣住了,喃喃道:“你……你现在居然……居然不举了……” 良久,江琉莹终于不得不认清现实,说出了一句天下所有男人都最讨厌的一句话。 白非夜余惊未平,全然没注意到她语气里的意思。 正常情况下,他一定会问:“什么叫我现在不举了?说的好像你曾见我举过似的?” 但是现在,很显然,他已经被吓懵了。 她现在停下来了,对他来说,是解脱。 江琉莹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穿上了自己的衣服,看着地上跟小媳妇儿似的清洁溜溜的白非夜,道:“你怎么这么蠢?” “啊?”白非夜一愣。 “死蠢。” 江琉莹补了一句,旋即长袖一甩,转身离去。 白非夜光着身子躺在林地里,满脸都是不胜凉意的羞愤。 他迅速拿过自己的衣服,抱在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他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只觉得这个场景很有些似曾相识。 只是……怎么好像,反过来了? 她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只是想对死去的妻子尽忠,这难道有错吗! 这当然没有错,他唯一的错,就错在武功没有江琉莹高。 他打不过她。 他无法反抗。 “苍天啊,大地啊!既生瑜,何生亮啊!!!”白非夜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求推荐票!) ☆、第十三章 林深人不知(3) 翌日。白非夜又是一整日没有露面,等江琉莹派人去找的时候,才听下属来报:“非夜教主一早就驾船出海了。” “出海了?”江琉莹闻言一皱眉。眼中透露出强烈的不满。显然对他这种离家出走的幼稚行为表示十分的不屑。 “教主他可说要去哪里?”江琉莹又道。 侍卫摇头:“回夫人的话,没说。” “那他可还说了什么别的话么?”白琳琅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回圣姑的话,教主说……”侍卫说着,看了江琉莹一眼,便不敢继续说下去。 江琉莹大手一挥,道:“说,我不会责罚于你。” “是……”侍卫颔首,惴惴道:“教主说,夫人不走的话,他就不会再回来了……” “呵,真是岂有此理!”江琉莹“啪”地一掌拍在桌上。饭桌瞬间便碎成了数块,和着各类蔬菜米饭一起,四散在地上。 “他想不回来就能不回来?这是他能决定的事么?”江琉莹冷笑:“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胆敢擅自离开,真是无法无天了!我发誓,一定会让付出惨痛的代价!”她说完,一屋子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白琳琅还拿着碗筷,夹菜的手仍停在半空中。但是她也只是微微一愣,一会儿的功夫便缓过了神来,淡定的吃完了碗里的菜。 这种东西动不动就碎了的戏码,自从江琉莹嫁过来之后,已经屡见不鲜。 江琉莹似乎很喜欢把东西撕成碎片。 对此,白琳琅表示已经习惯了。现在就算是泰山在她面前碎了,她也会觉得是江琉莹干的。嗯,毫不怀疑。 她甚至时常会想,如果江琉莹撕的是个人,那人只怕是瞬间就会沙化,然后再被风那么一吹,就永远的消失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白琳琅好奇道。 江琉莹扬起嘴角,冷冷一笑:“我知道白非夜去了哪里,我会把他找回来,让他日日夜夜都被我绑在床/上,哪里也不能去!他今生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我的娈宠!再硬不起来就去死!” “咳咳咳咳咳咳——” 江琉莹一说完,白琳琅便猛烈的咳嗽起来。 她想过一万种江琉莹折磨白非夜的可怕法子,却不想她居然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屋子的人面色都很有些尴尬。 紫衣和紫衫脸上写满了同情。绿绮面上则以看笑话的态度去面对。各人心中各有所想,面上的表情也是色彩斑斓,让人不置可否。 …… 第二天一早,江琉莹驾船离开的时候,分别给了柳含烟和白琳琅一件东西。 给柳含烟的是一颗药丸,乌黑乌黑的,约莫指甲盖大小。她吩咐柳含烟,道:“这枚药丸回去拿给念寒服用。把它掰成九份,分为三日,一日三次冲水服下,他的嗓子或许还有救。” “是……” 给白琳琅的则是三盒药膏,并叮嘱绿绮道:“一定要盯着你家主子,日夜抹在脸上,这个可以生肌铸肤,疤痕全消。” 绿绮和白琳琅惊得连道谢都忘了,只呆呆地站在那。 江琉莹说完,也不拖沓,径直走上了船去。她将带着满满当当一船的奴隶,浩浩荡荡的杀去中原。 白非夜,他一定会去参加武林大会。 他一定会去找沈书寒报仇。 她要去把他抓回来,绑在床/上,每天折磨一百遍啊一百遍。 柳含烟看着江琉莹的背影,瑟缩着跪在地上。 许久,她才敢抬起头,看着白琳琅,惊疑道:“圣、圣姑……她……她是不是……” 白琳琅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她就是江琉莹。镜双宫的江琉莹,重冥教的江琉莹,两个人岂止是同名同姓。” “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千宝我也很稀罕你!!!爱死你了~~谢谢你的皇冠~~~决定今晚再加更一章!!大概半小时以后~~) ☆、第十四章 居高声自远(1) 重冥教的水路口岸关闭了三年,今晨重又打开之后,细作们很快便将此处发生的大事给递了出去。 镜双宫主江琉莹,风光下嫁重冥教白非夜,这一轶事刷爆了当月所有的八卦榜单。 十一年前,江琉莹凭借其独门秘籍“盈月决”,名号响彻大江南北,引起无数人上山争夺。随后,江湖上便掀起了一阵夺秘籍的腥风血雨,却无人能从镜双宫活着回来。 十年前,江琉莹遣散镜双宫,从此销声匿迹,再没听到她的消息。有人说她练功走火入魔,已经化作了枯骨,不复存在。也有人说她看破红尘,出家当了尼姑……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江湖上确实再没有人见过她。 三年前,白非夜练成重冥心经,在武林大会上夺得魁首,一时间武霸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又三月,白非夜武功被废,被十二支羽箭穿胸透骨,客死无双城。有人说白非夜的尸体在雨里泡了一夜,有些发胀发臭,被扔去了乱葬岗喂野狗。也有人说,他们将他放进棺材里,然后用钉子钉死,扔进了太湖。甚至还有人说他们将他碎尸万段,喂了天上的秃鹫。 所有的传闻都教人不寒而栗。结局都逃不过惨死。 这是白非夜在江湖上的最后一点传闻。 相比之下,在魔教一役中战死的无双城前任城主沈无月就显得幸运多了。 他的尸体被无双城门徒抢了回去,然后用冰块镇在棺椁四周。 他们开设灵堂,广纳福缘,接受同道中人的吊唁。 他们做法七天七日,才轰轰烈烈的将沈无月送走,埋在了后山的山巅上。 每一个进入无双城的弟子,都要先去祭拜他,他可说是成了人们心中的大英雄。 他的一生都为清除魔教做了不可多得的贡献。 他得享百世香火,万代流芳。 但是三年后的现在,怎的又来了一个重冥教与镜双宫联姻,两大魔头强强联手的新闻? 这俩人不是都已经死了么? 怎么不仅活了,还成亲了呢? 沈书寒听闻后,终日惶惶不安。他立即广发英雄帖,召集武林群豪在中秋月圆之夜,共商诛伐魔教大计。 这一盛事,让无双城再次成了世人瞩目的焦点。与无双城毗邻的苏州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半个月后,江琉莹便是在苏州的一座酒馆里找到的白非夜。 白非夜身上穿的白衣已经变成了黑衣,浑身上下邋里邋遢,若不仔细辨认,怕是认不出来的。 江琉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白非夜听到动静,微睁开眼。他定睛一看,立即吓得屁滚尿流,跌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你你,你怎么阴魂不散呐!你究竟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江琉莹淡定地拿过一只酒杯,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传说中的武林大会,所以跟来看看热闹,这期间,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白非夜狐疑,不确定道:“当真?” 江琉莹颔首:“我想过了,你我与其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不如达成共识,想一个可以让大家都舒服的状态,和平共处,你意下如何?” “那就太好了!”白非夜松了一口气,主动给她倒满了酒,嬉笑道:“咱们虽然不能当夫妻,当哥们儿也不错嘛!你这么霸气,什么男人找不到啊,对吧?” 江琉莹没说话,只端起酒盏,冲他一笑,随后低下头,挑起面纱,将酒一饮而尽。 白非夜看着她的下颔,只觉得她冰肌玉骨,线条完美,真是美得让人惊叹。似乎与他印象里的红绫截然不同。 他这会儿倒是有些好奇了。 好奇她面纱下究竟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了…… “你在看什么?”江琉莹淡淡道。 “我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的模样,你……似乎不大像我以为的那个人。” “呵,”江琉莹眉眼弯弯,杏眸上挑,道:“想知道的话,就来掀我的面纱呀……不过我可告诉你,揭了我的面纱,就得对我负责,你可得好好想清楚。” 白非夜嘴角颤抖,冷笑了笑,便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显然,他对她还只是停留在好奇的阶段。 仅此,而已。 就在这时,酒馆里突然有一粗旷大汉,猛然一拍桌子,道:“白非夜肯定已经死了,我亲眼见着的!” 这一句话,吸引了白非夜和江琉莹的注意。 只见壮汉身边,站着一个身型瘦弱的卖花童。 壮汉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奶娃娃,不知道别瞎说!” 卖花童嗫嚅着,争执道:“我分明亲眼见着,在太湖里有一口薄皮棺材,那棺材被人一掌拍碎,里头便飞出来一个长发魔鬼……他浑身都是血,身上还插着许多箭!他一定就是魔教教主白非夜!他还没死!” 壮汉又是一声嗤笑,道:“小妹妹,你知道十二支羽箭穿胸透骨之后,死状是什么样的吗?” “我不知道。”卖花童摇了摇头。 “那需不需要我告诉你,被穿胸透骨的滋味?”壮汉说着,就要去捏小花童的脸。 卖花童被他这样一吓,不敢说话了,那人更是得意忘形,哈哈大笑道:“白非夜这个大魔头,死不足惜!他若是还活着,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粗鄙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吵嚷不堪。江琉莹折下一块蜡烛,指尖一点,向他掷去,那人便向后仰躺过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笑容凝聚在他面上,画面就此定格,再也无法呼吸。 “喂,起来了,别玩了。”他的同伴推了推他,嬉笑道:“故事讲完了,酒喝够了,我们该走了。” 那人无动于衷,一动不动。 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的同伴这才意识到有问题,立即俯下身去,一探他的鼻息,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喂——张老二?张老二!” 他们的身边立即聚集了一堆人,他们纷纷围在那人身边,指指点点。 “走吧,这里太吵。”江琉莹对白非夜说道。 白非夜点了点头,跟着起身离去。 临行前,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到那个卖花童身边,给了她一锭银子,道:“这个给你买糖吃,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小妹妹刚想说“谢谢”,却在见到他的脸时惊叫了一声,银子没拿稳,便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白非夜不解。 “你……你就是那个从棺材里飞出来的魔鬼!”卖花童惊声尖叫,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她。 所有人都在关注那个莫名其妙死去的壮汉。 白非夜笑了笑,没说什么,他只当她是看错了。 他捡起银子,重又塞到女童的手里,道:“我多么希望,能在她还是乞丐的时候对她好一点,这样或许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白非夜神色悲恸,双目通红,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绝望。 江琉莹站在他身后,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的站着,许久过后,见他仍在发呆,她才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 “嗯。”白非夜点头,站起身来。 临行前,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又对她微微一笑,这才离去。 直到他走了很远,卖花童还愣在那里,喃喃道:“我真的看见了,你就是那个从棺材里飞出来的人。” (作者有话说:今天四更完毕,明天继续,各位亲晚安,不要忘了给我投推荐票哟~~mua~~~) ☆、第十五章 居高声自远(2) 白非夜和江琉莹从酒楼出来之后,一路上,他都在给她科普,不停地说道:“女人若没有女人的样子,实在是一件令人非常遗憾的事。但是你不要气馁,我这就带你去学习学习,怎么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白非夜说着,便领着她进了一家青楼。 青楼名叫寻芳苑,楼中姑娘千娇百媚,不胜妖娆,各个品类都应有尽有,十分的养眼。 这楼中独有一个姑娘,名字叫鸳泱,长得有三分像逝去的那个江琉莹,尤得白非夜的欢心。她也是这寻芳苑里的花魁。 白非夜逃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这些日子全靠鸳泱接济,食宿才能不缺。 所以,当白非夜带着江琉莹走进寻芳苑的时候,一众女子都表示不太乐意。 她们只看一眼便知道,这江琉莹虽然面上覆着面纱,但是光看她的气度和眉眼便能断定,此人定然出自名门大家,美得倾国倾城。 “白公子呀,您这是带人砸场子来啦?”老鸨手绢甩得老高,冷嘲热讽道:“泱泱养了你大半月,对你可算掏心掏肺了,你倒好,带人来示/威了?是想让咱泱泱知难而退么?” “张妈妈此言差矣啊!”白非夜连连赔笑,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在下的好哥们,你们可以叫她江姑娘,也可以叫她江/公子。总之,她雌雄同体,男女不分。进可攻,退可守,是个难得的人才!”说完,他“啪”的一掌,拍在了江琉莹的肩上。与她勾肩搭背,显得十分熟络。 江琉莹的身形猛然一颤,差点站不住。 倒不是因为被他拍的。他那一掌,一点内力都没有,可她听了这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这是在骂她吧? 是的。 江琉莹本想一巴掌将他拍飞,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刚刚才说过要与他和平相处,这会儿再欺负他,又把他吓跑了怎么办? 所以最终,江琉影还是忍下了,不与他计较。 现在天色尚早,楼里的姑娘还没开始做生意,一听说江琉莹虽然穿着女装,但其实是个男人,都不禁对她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江姑娘?” “江/公子?” “好像都不大像……” 楼里的姑娘围着江琉莹打量,眼睛一会儿盯着她的胸部,一会儿又伸手去摸她的下面,但是手伸出去一半,被她的眼神一阻吓,又不敢再继续往前去。只得作罢。 “白公子,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时,从二楼款款走下一身穿白纱裙的女子。只见她头戴十二支白玉珠钗,手摇羽扇,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带着刻骨的温柔。 “这才是大多数男人最喜欢的类型啊!”白非夜见了,立即放开了江琉莹,迎上去,笑道:“泱泱啊,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江姑娘,但是你别看她长得像个女人,她其实是个男人!” 白非夜说完,又对江琉莹道:“这位是鸳泱,是我的红颜知己,你们可以认识认识,交个朋友。也让她多教导教导你,该怎样做一个女人。” 白非夜说完,却发现二人都不在看自己。 二人的眼神交汇,随即火花四溅。 女人的嗅觉是很敏锐的,尤其是对自己的情敌。 是敌是友,一眼便知。 鸳泱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江琉莹,片刻都没有挪开过。而江琉莹却气定神闲的站在那,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始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二人第一次交手,以江琉莹全胜告终。 但这种胜负之说,也只在鸳泱心里出现过,对江琉莹来说,她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对手”这两个字。 她所需要与之较量的人,只有她自己。只有自己,才配当她的对手。 “呵,脾气倒是挺大。”鸳泱将她的不理人当作是高傲,她说完,又转过头,对白非夜笑道:“白公子,你今天对我这样热情,就是因为她吗?” 白非夜一愣,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笑道:“我平时对你也很热情,不是吗?”说着,他便搂过鸳泱的腰,在她耳畔说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柔情似水,含情脉脉。” 白非夜说完,江琉莹便转过头,定定的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没有什么波澜,但是却有那么一丝丝的疑惑。 鸳泱这会儿突然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心中有些欢喜。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大抵就是这种感觉了。 “你喜欢他什么?”这时,江琉莹突然问道。 闻言,鸳泱一愣,白非夜也是一愣。 白非夜以为她在问自己,便随口道:“因为她柔情似水啊。” “我没问你,”江琉莹打断他,对着鸳泱道:“你,喜欢他什么?” 下一刻,鸳泱才微微一笑,悄声道:“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什么为什么?你呢,你又为什么喜欢他?” “她喜欢我?”白非夜声音陡然拔高,捧腹笑道:“她怎么可能喜欢我?哈哈哈哈——不不不,她不喜欢我,她只是喜欢玩我,她就是个男人啊!男人!” “我确实喜欢你。”江琉莹毫不掩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坦然道:“很喜欢。” 江琉莹落落大方,坦坦荡荡,任由一屋子莺莺燕燕对她投去嘲笑的目光。 对于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喜欢一个公子,然后公子流连花丛的戏码,隔三差五就会在这里上演,大家表示虽然剧情差不多,但是每一场都还是很精彩,很好看。 可这种剧情大多数的结局,一般都是小姐被气走,然后嫁给旁人。公子则继续流连花丛,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可怎料想,今天这个结局却很有些不同。 白非夜惊得很,迟迟没有接话。 江琉莹又指着鸳泱,问道:“你喜欢她这类的,是吗?” 白非夜被她的眼神所吓到,生怕她会对鸳泱和自己不利。但是为了面子,他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是又如何?” “我知道了。”江琉莹说完,突然宽袖一甩,转身离去。可她却不是走出大门,而是进了内堂。 “她干什么去了?”白非夜看着她的背影,愣愣道。 鸳泱掩嘴一笑:“这还不好理解吗?被你气跑了呗。” “……”白非夜虽然觉得这个说法放在旁人身上说得通,但是放在江宫主的身上,那肯定不对劲! 这时,鸳泱看出了他的忐忑,又安慰道:“公子俊俏,招惹小姑娘也是应当的,你别太有压力。不喜欢拒绝了就是。”鸳泱笑了笑,羽扇轻飘飘的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有些痒,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之后,倒是突然淡定了。 不管江琉莹想要干嘛,她跟自己有任何一丁点的关系吗? 答案是否定的。 没有关系。 一丁点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今天实在卡,今晚我会再更两章补偿大家,但是估计会很晚,亲们早点睡,明天起来就有了!!感谢长发为君舞亲亲的月票,感谢天下千宝亲爱的的打赏,mua~~~~) ☆、第十六章 居高声自远(3) 当天晚上,寻芳苑正式开门迎客之后,白非夜便坐在角落里,与往常一样,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小酒。任周围莺歌燕舞,吴侬软语,他都充耳不闻,只顾着自己眼前的酒。 从前他千杯不倒,现在却一喝就醉。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喝就醉的? 大概也是在三年前吧…… 喝酒期间,白非夜倒是有过好奇。 好奇江琉莹去哪了? 但是显然,他好奇归好奇,但却没那闲功夫去找她。 毕竟这眼前的酒啊,可比她人有意思多了。 寻芳苑里的姑娘都知道白非夜靠鸳泱养着,于是也没人来撩拨他,加之他浑身上下邋里邋遢的,就更是不起眼了。 接近午夜时,寻芳苑突然来了一个小插曲,老鸨张氏遣散了舞台上的舞女,随后便摇着手帕扭着腰臀,走上台子。 张妈妈朗声笑道:“今天呀,给大伙儿看个新鲜的!今儿新来的江姑娘要为大家献歌献舞一曲,大家掌声,热烈欢迎——” “噗——”老鸨儿一说完,白非夜嘴里的酒便喷了一桌子,还好他身边没有坐人,否则那人现在一定满头是酒。 原来她刚刚进去内堂,就是跟人家学跳舞? 她武功不错,但是跳舞…… 白非夜仿佛看见一个张牙舞抓的女汉子,在台上东施效颦。简直是造孽啊,灾难啊,真真是要苦了这些客人了…… 白非夜定了定神,便继续不置可否的给自己斟酒。而他的眉眼中,则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对江琉莹的舞曲表示出的极大的轻视。 寻芳苑里的客人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江姑娘这一号人,也迟迟没见她登台,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白衣琴师上台,摆好琴架后,“筝”地一声琴起,江琉莹才从众人的头顶,穿着一袭白衣飞身而过。 江琉莹三丈长的白纱裙摆在众人头顶飘扬而过,最终落到了舞台中间。 她仍面戴纱巾,但是换成了白色,她全身上下的装饰物只有一根木簪子,但是仍盖不住她的万丈华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连坐在角落里的白非夜都不禁看呆了。 白非夜执酒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江琉莹贝齿轻启,歌声悠扬而出。 她每唱一句,都会随着旋律起舞。 正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乐曲《幽兰操》。 “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这一段,江琉莹的舞姿十分内敛,原地跪、坐、立接踵而至,同时,凭借着手樟、腕挑、臂拉、肩揉等动作,再配合腰部为轴的前俯后仰,悉心描绘了一副兰花在风中摇曳,优雅而飘逸,兰香所及之处,众香都黯淡无味的画面。 教人如临其境,如痴如醉。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这两段,她的舞姿三步一撂,五步一踏,动作一个接一个地磅礴起来。 她本身的气场就很强大,加之琴师的节奏愈见明快,她的身姿也愈见热情奔放起来。 她一日接一日,一年复一年的行游天下,就像兰花一样,始终不以无人而不盛开。 结尾时,她的身体更微微前倾,含胸,在座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见她胸前的沟壑。 冰肌胜雪,玉骨冰清,山峦起伏。 整场舞跳下来,在该小家碧玉的地方,她比含羞草更青涩、纯净。在该大气的时候,她比草原上奔驰的野马还要不羁。她的身子可以柔软得像没有骨头,她的眉眼时而可以天真纯良如婴孩,也随时可以绽放出惑人心脾的妩媚。 一曲终了,全楼寂静。 所有人的心里都浮现出了两个字:尤物。 直到江琉莹抬起头,看着白非夜的方向,四周才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于耳,一波接着一波。 “姑娘你好美!” “姑娘把你的面纱摘下来,大爷我赏银子!” “不摘我也赏!” 众人齐声呼喝,吸引了烟花柳巷一整条街的人的注意。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纷涌而至,大家都在好奇,好奇寻芳苑里究竟来了个什么人,竟能让这么多人为其疯狂? 江琉莹不说话,始终看着白非夜。 白非夜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到后来,索性低下头去,继续喝自己的闷酒。 江琉莹见他有心回避,索性走下台,径直走到了他的身前。 “喜欢吗?”江琉莹道。 白非夜不说话。 “为你跳的。”江琉莹又道。 “你……”白非夜微微张着嘴,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有一种深深的熟悉感…… 江琉莹见到白非夜眼神中闪烁着的疑惑,她的眉眼中才突然有了笑意。 白非夜越觉得疑惑,江琉莹越觉得开心。 他见过自己跳舞,应该会想起来的,对吧? 很快,江琉莹的眼睛便笑得弯成了一条缝,到最后甚至索性闭上了眼睛,向他探过头去。 这意思很明显了,她是在用肢体语言告诉他:“快来摘了我的面纱,我就是你的人了!” 但是白非夜盯着她看了半晌,以为她是在求夸奖,便在脑海里努力的想了许久,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没想到你跳舞还挺好看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泱泱,道:“不过还是她比较温柔。” “多谢白公子抬爱。”鸳泱站在另一华服公子的身边,冲他柔柔一笑,随后又扬起羽扇,看着江琉莹。 她的眼神似乎在说:“你看,就算你使劲了浑身解数,白公子也还是比较喜欢我呢。” “……你会后悔的。” 许久之后,江琉莹终是一咬牙,冷哼一声,说完,便再次一拂袖,如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去。 这次,她走的是大门。 白非夜愣愣地看着江琉莹的背影,半晌没说话。 她的身后,是一众流口水的围观群众,口哨声,叫好声,调戏声不绝于耳,更有几人直接追了出去。 但是白非夜始终没有动静。 他愣了好一会,又重新坐下,敲了敲桌上干涸的酒盅,唤道:“张妈妈,再来一壶酒,记泱泱的账上!” 闻言,江琉莹通身一震。 她停留了片刻,便重新提起步子,飞快地消失在了灯火阑珊处。 跟她一起离开的,还有好一群登徒浪子。 “你不跟去看看吗?”鸳泱走到白非夜身前,担心道:“虽然她是我情敌,但是我要提醒你,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会很危险。” “这种话你该去提醒那些男人。”白非夜头也不抬,淡笑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会遇到危险,但是她……绝、对、不、会。” 白非夜面上的笃定让鸳泱闭上了嘴,她拿来一坛酒,掩嘴笑道:“既然你这样放心,那就多喝些吧,喝醉了,就能安然睡下了。” “嗯。” ☆、第十七章 居高声自远(4) 江琉莹离开寻芳苑之后,便回了自己的船上。 这会儿苏州城里所有的客栈都已经爆满,许多地方连走道和大厅都睡满了人。 依照现在苏州城中武林人士的人数,想找到客栈也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所以她其实并没有对白非夜留宿青楼这件事而感到生气。 她只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居然输给了过去的自己! 白非夜是瞎子吗? 现在的自己分明比过去那个自己要迷人得多,为什么他却始终无动于衷?究竟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再次心甘情愿的爱上自己? 其实她也明白,办法很简单。她只需要摘掉自己的面纱,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并且告诉他,自己没有死。他对自己的爱一定会到达一个新的巅峰。 但是! 她既然已经放出话去,就没有道理再自己去摘面纱。否则,那也太没面子了! 江琉莹叹气,待湖面上的冷风一吹,倒是稍微冷静了些许。 她现在所佩戴的面纱,是在寻芳苑里拿来的,为了和衣服搭配,便选了一条白色带一圈银铃铛的,所以,当风一吹,便会发出一连串的“叮咛”声。 就在这时,耳边除了风声和铃声,还有一众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 “咻咻咻”几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钉在了船上。 江琉莹循声望去,便见几个铁爪勾住了船身。她不疾不徐,走到船边,便见码头上有几个粗旷的大汉正手执绳索,将爪钩的绳子固定在了纤桩之上,似乎是想沿着绳索攀爬上船。 几人为首的地痞头头见了江琉莹,立即舔着脸笑道:“小娘子,舞跳完了就这么走了?哥儿几个银子赏了好几十两,你是不是该下来陪咱们乐呵乐呵?” 江琉莹不说话,只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他。 那人又恬不知耻地笑道:“不过你要是不想下来也可以,我们可以去床、上去陪你玩啊!啊呸,瞧我这嘴,是船上、船上!” 说话的这人,在苏州城内小有名气,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仗着自己家财万贯,官商勾结,做了不少逼良为娼的缺德事。 他刚刚也派人在码头附近打听过了,说这船上进出的就只有一位姑娘,压根没见着旁人出入,所以他认为,这个姑娘是只身一人来到此地,势单力薄。 那么事情就很好办了,一个柔弱的姑娘家,想要欺辱一番,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她若实在觉得委屈,大不了事后再将她娶回去,做个第三十九房的小妾嘛! 码头上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大多是各家的船工,也有一些江湖人士。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也只是看着。 江琉莹也不着急,索性攀上了船舷,坐在栏杆之上。她的裙摆又轻又长,风一吹便飘荡在空气里,远远看去,就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子。 她偶尔露出小半截白晃晃地大腿,更是让所有人都不禁咽了口口水。 她太明白男人喜欢什么了。 不是全部裸/露,而是若隐若现的,欲拒还迎。 当然,她的本意并非想勾引谁,只不过这寻芳苑里的衣服就是这样,导致这一群男人都为之疯狂。 “小娘子,哥哥们这就上来陪你玩喽!”地痞头头说着,双手一挥,便招呼着手下的喽啰顺着绳索攀上船去。 江琉莹侧头看着他们一行约六人,大约攀在绳索的中间时,她瞥见了其中一人的嘴里淌下了连串的口水,顿觉一阵恶心。 江琉莹“啪”地一掌击在船舷上,那六根爪钉便齐刷刷地脱离模板,飞了起来。 绳索没有支撑,那六人立即掉下水去。 “扑通扑通”地落水声接连响起,但是他们谁都没发觉是江琉莹动的手。 岸上的人群爆发出惊天的笑声,码头里的船夫大多都是本地人,知道这小霸王平时就无法无天,今儿本来以为姑娘又要横遭毒手,没想到他们竟连船都上不去。 大伙的笑声让江琉莹的心情陡然好转,她勾了勾手指头,笑道:“来呀,你若能上来,我就跟你走。” 水里的人见状,就像是得了某种信号似的,冲着她吹直口哨,叫嚷着:“小娘子,不如你跳下来,跟我们一块儿游水,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江琉莹眉开眼笑,“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她的目光里充满着诱惑,还带着些挑衅的意味,那几人立即又攀上岸,吩咐随从去找了许多人来。 但无论他们来多少人,用了多少纤绳爪钩,都不能得近船身。 末了,当明月高照,已近午夜,江琉莹才“啊”地一声,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凡夫俗子,真是无趣。” 说完,她便一个转身,进了舱里。 她“啪啪”两声击掌,便唤来管事的老囚,吩咐道:“置办些酒菜与洗澡水,再将船行驶到湖中,我不想让旁人再来打扰。” “是。”那人颔首,很快便吩咐下去。 船只的桨在水底,数十名囚犯在船底划船,所以岸上的人会觉得这船在无风自动。 那地痞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码头边,愣愣道:“莫非真、真的是神仙?” 他身边的跟班面面相觑,却也没有人反对。 这样的女子,不是神仙,是什么? 经过这样一闹,江琉莹的心情还算稍稍有所缓解,但是在白非夜这个问题上,她仍是好无头绪。 怎么才能让他再次爱上自己,这是个大问题。 江琉莹洗漱一番,换上了自己最爱的大红裙,等再出来的时候,船已经驶到了太湖中心,远离尘嚣。 而这时,她的船边上,仍旧不远不近的跟着一艘船。 那艘船装饰华丽,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那艘船从码头一直跟到了这里,显然是为了江琉莹而来。江琉莹坐在甲板上,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月色,根本没打算理会边上的人。 那艘船上的人见她出来,很快便朗声唤道:“陆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江琉莹喝到微醺,她没有转身,也没有看他们,显然她并不好奇那人是谁,也不想理会。 更加没有听清他们嘴里说的是“陆姑娘”。 那人又道:“陆姑娘,我们能否过船一叙?” 江琉莹这时才听清,他们竟叫自己“陆姑娘”。 一个久远到连她都快要忘记的名字。 一个惊鸿一瞥,一闪而过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最近实在卡,亲们见谅,今晚我目标再更五章,能不能完成酒看……天了……咳咳,顶锅盖跑……但是跑之前,感谢一下鲁鲁修的月票~千宝~丝笙笙~还有通通三位亲们的打赏,各位辛苦追文鞭策我更新至今的亲们,你们也是我最大的动力!爱你们!跪谢~~~) ☆、第十八章 居高声自远(5) 江琉莹转过头,看见两个身穿黄色衣服,同样手拿折扇的男子,正在看着自己。 其中一人,衣服上下绣金丝,头戴黄金发冠,插着一支黄金红宝石发钗。另一人,则相对正常,他头戴白玉冠,插了一支青玉钗。衣服明晃晃的,乍一看上去,也知他是大富人家出身。 她实在想不起来,眼前这俩人是谁。 如果他们胆敢在江琉莹就寝的时候来打扰,那只怕连同船都会变得粉身碎骨。然而她现在还不打算就寝,所以那船上的人,可能还没这么快死。 “陆姑娘,你不认识我们了么?” 这时,其中一人将一把雕满珠玉宝扇打开,江琉莹这才想起来,哦,此人正是天一阁的阁主,余少磊。 江琉莹又看向黄色衣衫的男子,那人却是收起一把普通的绢布折扇,抱拳道:“在下姓朱,三年前在芙蕖山惊闻姑娘美貌,后在渔村,也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江琉莹一挑眉,恍然道:“是你啊。” “大胆!见到我家公子,为何不行礼?”这时,朱公子身边的侍女沉声斥道。 那名侍女的名字江琉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看得出来,还是三年前的那一位,只不过模样老了许多。 江琉莹扬起嘴角,微微冷笑,面纱上方的眼眸里,便迸发出惊人的杀意。 侍女武功卓绝,感受得到,瞬间做好了防范的架势。 朱公子武功平平,没感觉到,但是他很快便斥责自己的侍婢,道:“不得无理,陆姑娘是我的朋友,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下去吧。” “可是她……” “下去!” “是。”侍婢努了努嘴,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躬身退下了。 江琉莹见他还算是懂礼,便向二人大手一挥,这时,湖面上便平地刮起一阵风,将二人带到了江琉莹的桌前,并且在桌前坐下。 余少磊和朱公子面色都有些惊慌失措,朱公子更是连连惊叹:“姑娘武力超凡出尘,实在教人敬佩!” 余少磊则沉思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江琉莹没接话,只“啪啪”两声击掌,唤来一名囚犯,道:“再拿两只酒盅来。” “是。” 白衣囚犯躬身退下,余少磊见着他举手投足间的动作,眉头更加紧锁起来。 “他用的……似乎是九曜门的吐纳身法?我好像在哪见过他……”余少磊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江琉莹不置一语,似乎根本搞不清楚九曜门是什么。 儿时她从来不关注比自己武功低的人,失去记忆以后,她便待在红楼里,更加没有接触外界的机会。 至于后来在无双城的日子,她哪里会有心情管别门别派的功夫路数如何?她根本一颗心思,全扑在沈书寒身上了…… 真是愚蠢至极的过去。 江琉莹想着,又顾自喝下一大杯酒。 余少磊和朱公子的酒盅还没有来,便只能看着江琉莹自己独酌,一杯接一杯,似乎很是苦闷。 余少磊道:“三年不见,陆姑娘的变化真是教在下惊奇。” “呵,是么?”江琉莹淡淡一笑:“你倒还是老样子,永远都这么的……华丽。” “多谢陆姑娘夸赞。”余少磊听出了她言语里的嘲讽,却也不甚在意,又道:“陆姑娘,在下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嗯。” “你想问,三年前,白非夜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是也不是?” 余少磊颔首,好奇道:“当年,他在无双城救了你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而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据我所知,你二人双双入狱,白非夜更是被废去全身功力,当初代他而死的人究竟是谁?三年前他舍命救你,三年后的今天,他为什么又娶了镜双宫的宫主?他娶江琉莹,是不是为了报仇?” 余少磊本着一个自由攥稿人的好奇心,接连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江琉莹不说话,只是眼睛弯弯,嘴角带笑地继续喝酒。 她所有的神色都在告诉他们:余少磊问的这个问题,他还不够资格知道。 余少磊还想再问,却被朱公子摇头阻止了。 江琉莹见朱公子是个明白人,心中反而一哂,笑道:“余阁主,你觉得你问的这个问题,值多少钱?” 余少磊一愣,旋即笑道:“价值连城。” “是么,那就等你奉上等额价值的黄金,我再来回答你。”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谁都不卖谁的帐,朱公子连忙出来打圆场,道:“陆姑娘怕是心情不佳,不知是因为什么,才导致你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江琉莹长舒了一口气,半晌才看向他,盯着他风流俊逸的眉眼,不解道:“为什么,你们可以认出我来?我的脸上分明覆着面纱,不是么?” 朱公子笑道:“看人不必尽看脸,还可以看心,看身段,看眼神。” “是么?”江琉莹好奇道:“那你看的是什么?” 朱公子笑道:“你的眉眼,不就是最大的特征?眼眸之清亮,无人可及,三年来,我仍记忆犹新。” “呵,真是笑话。”江琉莹自嘲一笑,冷冷道:“你们都能认出我来,可他竟然认不出来……” “他?”朱公子好奇道:“你说的‘他’,是谁?” “他是谁不重要,”江琉莹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我在想,究竟是赌气重要,还是与心上人在一起更重要……” 朱公子听不懂她说什么,便道:“与心上人赌气,实在是很愚蠢的一件事,毕竟无论谁胜谁负,输的都是感情,到头来只会两败俱伤……” “可是我从来没有输过!”江琉莹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啪”地一掌打在桌上,那桌子毫无意外的,立刻变得四分五裂。 “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江琉莹沉着声音,接道:“绝不可能!”紧接着,她又“咔擦”一声,徒手碾碎了手中的酒杯。 朱公子和余少磊都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全然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那个温婉可人的陆静语呢?那个说话都带着谨小慎微的陆静语呢? 怎么,竟变成了一个……人肉碎石机? 二人不约而同的都吞了一口口水,并将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第十九章 居高声自远(6) 甲板下的人囚犯听到动静,立即出来了几个人,他们面无表情,将桌子清扫了一番,又抬来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桌子,摆在了几人面前。 很快,酒菜重又上桌,囚犯井然有序的离开,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 唯一的不同,便是余少磊和朱公子,二人的身前都各自放了一壶酒,和一只白玉酒杯。 经过刚刚的事情,江琉莹跟他二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些,她不再高深莫测,也不再高高在上,她甚至偶尔,会与他们碰杯。 三人一直喝酒,直到将近三更天时才结束。 “余阁主。”余少磊和朱公子回去之前,江琉莹叫住他。 余少磊回头,带着酒意笑道:“陆姑娘有何指教?” “如果,我是说如果。” “嗯?”余少磊一直期冀着她往下说,然而她却在犹豫。 许久,江琉莹才道:“如果我想在江湖月报上发表专题文章,需要多少钱?”她将才盘算了一番,发现自己身上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五十两银子! 镜双宫多年内毫无发展,所有的银钱都被她用来置办嫁衣和买了这艘船,她实在是有些……缺钱。 余少磊看出她面色有难,挑眉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文章有多大价值了,如果是夸赞沈书寒之类的文章,只怕五千两,我也不会答应呢……” “不不不,”江琉莹摇头道:“我恰恰是想揭露他的一些罪行。” 余少磊微一挑眉,颇为意外。 他与朱公子对视一眼,便笑道:“这个好说,不如,就拿你的秘密来交换,如何?” 江琉莹想了想,便点了点头:“也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需答应我,此事只有你一人知晓,若被第三人知道,我会教你有命睡觉,无头起床。”江琉莹说完,又徒手粉碎了一只白玉酒壶。 余少磊再次吞了一口口水,愣愣点头,道:“一言为定。” 第二日,江琉莹跟余少磊分享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内容离奇,让人不敢相信,然而当事人就在眼前,她还可以随时随地表演徒手碎大石,还是粉碎这样的戏码。这让余少磊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当他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的船上时,朱公子也并不好奇他所听到的故事。 “你不好奇么?”余少磊道。 朱公子只对他微微一笑,道:“多情总被无情扰,道是无情却有情。只怕这世上,很快又会有一个断肠人,要在天涯郁郁而终了……” 朱公子眉宇中散发出的镇定自若,就好像他真的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一般。 然而余少磊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当月的江湖月报,在武林大会前一天发表出来,并且火速的传遍了整个武林。 江湖月报上的内容,围绕无双城和重冥教展开,将二派做了一个深切的对比。 大到弟子人数,小到地牢里每一处刑具的数量。其中,最令人咋舌的是,无双城弟子在外为恶,胡乱杀人的事件二十年内共有一千三百起。而重冥教,十年内内部死亡人数大约是四百人,而在外为恶的数量,不超过三百,还大多数是别派陷害。 通篇下来,意思可以概括为:无双城作恶多端,比之重冥教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末了,月报尾部还顺带提了一句镜双宫,直言镜双宫中弟子稀少,江琉莹更是闭关多年,若只因江琉莹武功卓绝,神秘莫测便被判定为魔教,实在是有失公允。 于是此届武林大会,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除了比武之外,更有定义武林新魔教的深层意思。 沈书寒作为无双城城主,顿感压力百倍,他派了无数弟子去寻找余少磊,可始终都联系不上这个人…… ☆、第二十章 相忘于江湖(1) 武林大会这日早晨,距离与白非夜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整整十日。 江琉莹的船夜晚会行驶到湖心,白天却停靠在码头。这是所有船只里最高大的一艘,辨识度很高。白非夜如果有心要找,一定能一眼认出来。 但是他没有来。 他这十日恐怕都是在寻芳苑里醉生梦死。 江琉莹站在船头,看向湖边那烟花柳巷一条街,心中的滋味很复杂。 她很想吃醋。 但是她做不到啊…… 可是她也并不高兴。这至少说明了镜双宫宫主,在白费也的眼里,还不如那鸳泱,这对她实在是极大的辱没,简直不可饶恕…… 这日辰时,太阳已经升起,照耀四方,苏州城里上百艘船都驶离了港口,向着无双城驶去,他们已经算是队伍最末尾的了。 这时,她听见身后有几声重物落地之声,江琉莹不用回头,便知道是余少磊和朱公子,带着他们的随从飞身落到了自己的船上。 他们曾约好,今日会一起随她的船去到无双城。 “走吧,陆……江姑娘。”余少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显然他还没能适应她的新身份。 朱公子倒是十分坦然,从不过问江琉莹的身份,也不问她的名讳,只是一如既往的谦谦君子,丝毫没有任何冒犯或者逾越的意思。 江琉莹在他的眼睛里,也看不到丝毫关于情、欲的影子。仿佛他对自己的好,是没有任何目的的。 但是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对一个人好。 他到底是什么人? 江琉莹心中有疑惑,但是想着他既然不问自己,那自己也还是不要好奇他了吧。 毕竟,君子之交,才是人与人之间最安全的距离。 三人到达无双城的时候,都被眼前高耸的城墙给惊呆了。 无双城的外墙全部由铁铸成,高约十丈,从城墙上往下看,人就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蚂蚁,且表面光滑,轻功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也杜绝了一些轻功卓绝的人可以飞进去。这简直可以称作是是铜墙铁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而可供人员进出的城门只有四扇,东南西北每一面各一扇,他们走的是南面的门,专供各大门派参战人员使用,已经是排队最少的一扇城门。 然而他们仍然被排在百米之外。几人也没有搞特殊的打算,便老老实实的排队,边排边闲聊。 余少磊摇着扇子,赞叹道:“无双城真是财大气粗。” “是啊。”朱公子在一旁,同样摇着扇子,随口应道。 “这样的铜墙铁铸,花费至少不下百万金,沈书寒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余少磊这句话是专门说给朱公子听的,二人自从在路上偶遇,便惺惺相惜,结伴同行至此。朱公子虽然没有表明来意,但是余少磊却清楚的知道他的身份。 余少磊是江湖八卦的集散地,自然也知道,皇族支持无双城修复之事,所以他这句话,其实是在向朱公子打探:“你,为什么要帮助无双城修葺堡垒?” 朱公子不再说话,而是微微一摇头,看向身边的江琉莹。 只见江琉莹一直抬着头,根本没有听二人说话,他顺着她的眼眸看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朱公子不由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算算它有多高,花了多少银子。”江琉莹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却在丈量,这十丈高的地方,自己能不能一口气跃上去。 最终她得出了结论:应该没有问题。 朱公子折扇一舞,淡淡道:“这城墙高约十丈零六尺,斥资一千七百三十万两白银。” “……”余少磊心下也已经确定,朱公子暗自资助无双城一事,应当是确有其事了。 否则,外人只能知道大致高度,至于总花费则是最核心人员才能知道的了。 至于他为什么资助无双城,这就更好推敲了。 一千七百万白银,对一个王爷来说,虽然不算大事,但也不是小事。 朱公子是当今三皇子,素来清廉,不屑贪污之举。那么动用这么多钱,一定会惊动皇帝,从而动用国库。连皇帝都愿意斥巨资帮助一个江湖门派,这其中的水之深,让余少磊兴奋不已。越有挑战的事情,他越有兴趣。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把这其中的门道给摸清楚! 一行人进城的时候,用的是一个江湖小门派的令牌,余少磊专门管人借来的。 此届武林大会,余少磊不再是评审,只是作为一个看客,想用一个最低调的模样去观察这些人。所以今天他穿的也很低调,一身灰色的麻布开衫,看上去十分节俭。 而朱公子这次来,更是一个人都没有通知,只带了两名侍婢便来了无双城,当五人进城的时候,只有余少磊一人有令牌,不禁被守门人看了好几眼,道:“其他人的令牌呢?” 余少磊不慌不忙,指着三名女子道:“这都是我的姬妾,自然是没有令牌的。” 朱公子的侍婢面露不愤,但是朱公子没说什么,她们也不得发作。 江琉莹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便也没有多说。 “那他呢?”守门人指着朱公子道。 “他是我弟弟,也只是观摩一二。” 由于身后队伍还很长,所以守门人最终还是没有多问什么,便让一行人进了城去。 (作者有话说:稍安勿躁,我的文档现在有28w字,结局都写好啦,就等一章章修完,可以直接更新到结局哟,么么哒~~~满满的勤奋啊!!!希望起床的时候,各位会感到惊喜,mua~~~) ☆、第二十一章 相忘于江湖(2) 与此同时,在太湖南岸的小渔村里,白非夜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天。 经过三年前那一场战,这里已经沦为了废墟,无人居住。而他的武功是重新练回来的,对于曾经几乎要了他的性命的化功散,他已经可以做到完全的忽视。 这五天里,白非夜一直住在江琉莹去世前所居住的那间小屋里。 江琉莹住过的屋子,还依稀保留着一些杂乱的花草和过去生活的痕迹。 白非夜不顾脏污灰尘,睡在江琉莹曾经睡过的床/上,用她喝过水的杯子喝水,走过她曾走过的路。如果饿了,就随口吃些干粮和野果。 他在这里休息了五天,今天是最后一天。 这天一早,白非夜起床后,便不疾不徐地在河边洗了把脸,随后,便直接踏水而去。 他的目光沉稳而坚定。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很快就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取了沈书寒的人头,再将江琉莹和他的孩子带回来! 白非夜灰白色的身影迅速的在水上飞驰,等快要看到无双城的城墙时,他突然嗅到身边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紧接着,水面上突然炸开了数朵水花,从水里突然冒出了十余个人。 白非夜转身跃上岸,紧接着,便是“哗啦”一声,一张铁制的大网从天而降。 他的身边瞬间围满了无双城的弟子,其中以沈钧瓷为首。 “无双狗贼,永远都只会耍阴招么?”白非夜冷笑。“叮当”一声过后,他一掌击碎了大网,恨恨道:“亏你们自称名门正派,可是做的事情,却始终阴险卑鄙!” “兵行诡道,对待你,不需要光明正大。”沈钧瓷沉声道。 他的声音镇定,丝毫不敢懈怠。 此次无双城派出三十六名精英弟子,并且带着独门至宝化功散,伏击白非夜于此,已经算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队伍里,还有沈书寒新收的干妹妹,乃是制毒圣手,唐门的掌门人,林菁菁。 他们已经观察白非夜许久,知道他连日来露宿于何地,也自然知道他的相好是谁。 于是对垒之时,沈钧瓷更将鸳泱用铁蒺藜五花大绑,吊在囚车之中,妄想以此让白非夜就犯。 但是白非夜见了,却连眼睛都不眨,只冷笑道:“她的生与死,与我何干?当年我救陆静语,只因她是我心中挚爱,她?呵,不过是一青楼女子,她的命,你们取一万次,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他双手微一用力,便杀入敌军重重包围之中。 无双城的弟子们身上开了一个又一个的血花,白非夜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快到他们根本无法分辨他的招式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只知道等能看见的时候,师兄弟们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这三十六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很快便统统化作了一滩血水。 到最后轮到沈钧瓷时,白非夜更是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起来甩了出去。 他的脖颈落在石堆上,立时变得四分五裂。 “啊啊啊啊啊————”囚车里的鸳泱已经吓傻了,尖叫声不绝于耳,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下一刻,鸳泱便看见白非夜提着沈钧瓷的人头,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 她仿佛看见他的脚下迸出血花,一朵接一朵。 白非夜一掌劈开了囚车,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对她说道:“你走吧。” 鸳泱见了这一幕,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了,哪里还迈得动步子? 白非夜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便是要走。 鸳泱看着四周血肉模糊四散着的尸块,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连忙跟了上去,扯着他的衣袖,哽咽道:“白公子,你、你不要丢下我,这里……这里……” 这里是一个湖中的孤岛,人迹罕至,除了这些尸体,甚至连一艘可以离开的船都没有。 白非夜如果把她丢在这里,她估计就只能被饿死在这儿,或者哪天被无双城的人抓了去,严刑拷打…… “我可以带你走,不过我要提醒你,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比这个还可怕,你敢去么?” 鸳泱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随即点了点头。 “那,走吧。”白非夜说着,一把捞起鸳泱的腰,带着她在湖面上凌波飞渡,惹得她惊呼连连。 “好厉害!” 白非夜沉这一张脸,显然她的夸赞没有带给他丝毫的愉悦,他在她面前,也丝毫没有要炫耀功力的意思。 他只是想,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他就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第二十二章 相忘于江湖(3) 江琉莹一行人进城时,武林大会已经进行了许久。第一天,照例是新起之秀之间的比试,唯一值得期待一下的,便是沈书寒十五岁的夫人,已故无双城城主沈无月的独女沈灵珊第一次登台比武。 江琉莹看着沈灵珊,差点就要认不出来了。 沈灵珊的眉目里已经褪去了原有的青涩和稚嫩,也没有了过去咄咄逼人的凌厉。 江琉莹仿佛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丝丝沈沐澄的感觉。隐忍,孤独,还有坚强。 三年时间,沈灵珊褪去了一身骄傲,踏踏实实的练武修习,虽然她的武功在江琉莹看来,还不值一提,但是她的进步,已经让江琉莹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自己从前对她说的那番话,她并不是全然不在意。她到底还没有蠢到家,还是嗅到了丝丝阴谋的味道,也不是那么相信身边的人了。 毕竟,在这个世上,只有相信自己,才是最稳固的依靠。那会让你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绝境,都不至于太糟糕。 “你笑什么?”朱公子看着江琉莹,有些不解。 江琉莹耸了耸肩,笑道:“笑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成长,最大的助力或许就是仇恨和不甘了。” 朱公子不太明白她说什么,但是却饶有兴趣地接道:“那你呢?你的成长是为什么?” “我啊……”江琉莹想了想,道:“我不需要成长。” “哦?”朱公子一愣。 江琉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永远站在顶峰,无人能及。” 江琉莹眸子里的骄傲让朱公子不明觉厉,他甚至要忍不住想为她拍手叫好了…… 就在二人聊天的同时,沈灵珊已经击败了数十位高手,排在了剑器排行榜的前十。 而她接下来的对手,便是上一届剑器排名第八位的沈沐澄。 沈沐澄登台后,沈灵珊便笑盈盈地看着她,道:“师妹,请。” 沈沐澄亦不咸不淡地看着她,抱拳道:“无论今日胜负如何,都是我无双城的荣耀,师姐,承让了。” 沈灵珊没有答话,只是拔出长剑,向她刺去。 一开始,面对沈灵珊的杀招,沈沐澄都能轻松的避过。但是渐渐的,她突然发现,自己面对沈灵珊刺过来的剑,有些难以招架。 她的每一次进攻,沈灵珊都能轻松避过。而沈灵珊的每一次防守,都甚至带了些进攻的意味。 到最后,待沈灵珊反手为攻的时候,自己更是好几次被她震退,而她还能轻松的在自己的耳边,对自己说:“你引以为豪的剑术,我不过花了三年时间,已经追上。” 沈灵珊一次次攀附在沈沐澄的耳边,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沈书寒的事情吗?” “你以为你们可以做到天衣无缝谁都不知道?” “你以为你在我练功的时候跟他做的龌龊事情,我全然不知情吗?” “哐当”一声,沈沐澄的剑被她击落,远远的飞了出去,然而沈灵珊仍在出招。 沈灵珊在她耳边微笑道:“我告诉你,我忍了三年,就为了这一刻。我父亲的性命,还有你和沈书寒对我的背叛,我会让你们一个接一个的,慢慢地还回来。” “撕拉”一声,当沈灵珊最后一次出现在沈沐澄身前时,她一剑横刺而去,沈沐澄澈的腿便绽放出两朵血花。 “啊!”沈沐澄闷哼一声,忍不住疼痛,直直地向前倒去,最终双膝跪地倒在了沈灵珊的身前。 沈灵珊单手握剑,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主席台上的沈书寒面色铁青,良久,才朗声道:“胜者,沈灵珊。” 正中的铜锣响起,比武结束,最终以沈灵珊为胜。 “啧啧,这沈灵珊下手真够狠的,对待同门,有必要如此么?”朱公子在一旁咋舌。 余少磊也忍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 江琉莹则扬起嘴角,表现得很开心。 她不仅知悉三年前一役的真相,也听清了二女之间的对话。 她果然没看错,人呐,需要在绝境下才能成长。 沈沐澄这下怕是双腿脚筋被挑断,再不得行走了…… 四周的人群注意到这点后,议论声不小,但是也只是疑惑,疑惑为什么沈灵珊明明在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下,仍然挑断了她的脚筋。 沈书寒站在高台之上,面无表情,但是他的双拳却握得死死的,手上青筋暴露,指节泛起了白光。 江琉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心中倒是有些疑惑,疑惑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真正爱的一个人? 如果有,那那个人会是谁呢? 肯定不是沈灵珊,约莫也不会是沈沐澄。 陆静语吗? 那更不可能了。 江琉莹摇头苦笑,罢了罢了,他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人,他一生都不会真正快乐。 沈灵珊和沈沐澄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沈沐澄被大夫抬了下去。她的担架经过沈书寒身边时,江琉莹看见,沈沐澄的眼神死一般的沉寂,一点波澜都没有。 她对他该有多失望啊…… 其实,按照沈书寒的功力,刚刚要阻止沈灵珊是来得及的,但是他为了放下沈灵珊的怀疑,为了不让自己在天下人面前丢脸,他选择无动于衷。 面对沈书寒的毫不保护,沈沐澄估计已经彻底死心了罢。 真好。 这样的戏码,我喜欢。 “陆姑娘,你在笑什么?”朱公子转过头,不解道:“你从她们二人上台起,心情似乎就很不错,这会儿……更是有些……有些……” “幸灾乐祸。”江琉莹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笑道:“你不觉得很精彩么?” “但是据我所知,沈沐澄是您的良师益友,三年前对你也颇为照顾,你……” “朱公子,”江琉莹打断他,“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还要看心。这句话,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怎么,这会儿您自个儿也忘了?” 朱公子一愣,随即又风轻云淡地点头笑道:“你说的极是,那我们就继续看戏吧……” “嗯。” ☆、第二十三章 相忘于江湖(4) 几人在人群中穿梭,江琉莹一直在找人。 她知道,今天白非夜一定会来,并且一定会用最直观的方式,找沈书寒报仇。 可是临近正午,江琉莹还没有看见白非夜的影子,而他们一行五人却很快暴露了身份。 先是余少磊被人认出来,紧接着,他便很“客气”地被十余名无双城弟子请去了中央大厅喝茶。朱公子怕他出事,便与江琉莹一起,陪着他一同前去。 五人被安排在忠义堂里,奉上了糕点和茶水。 余少磊和朱公子以及江琉莹坐在藤椅上,绮罗和榴月则站在朱公子身后,永远面无表情,毕恭毕敬。 江琉莹面色坦然,任由身边的人打量着自己,也能做到淡定的喝茶。 这里是忠义堂,从前她只来过一次这间房子,便是在她入门之时,沈书寒为他授印之时,那时候的自己多兴奋,多激动啊…… 但是那时候,自己应该是被脱离重冥教的喜悦所冲昏了头,所以做了一连串的傻事,闹了不小的笑话。 但是好在,笑话归笑话,她现在还能坐在这里,以一个上宾之礼被人对待,也多亏了他们的‘帮助’。 很快,沈书寒便面带怒气走了进来。 他本打算与余少磊兴师问罪,但是当他见着余少磊竟与朱公子坐在一块时,面色陡然一变。 “朱、朱公子,您……怎么来了?”沈书寒的笑容很勉强,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我不能来吗?”朱公子笑道:“在下一时兴起下江南,在路上正巧遇上余阁主,便与他一同前来,没有提前通知,也是不想你们大费周章的准备罢了。” 江琉莹面无表情,侧身坐着,她头戴面纱,娥眉淡扫,那形状给人的感觉,就像她是朱公子的姬妾,而朱公子不太想让她抛头露面一般。 沈书寒没有闲空去关注江琉莹,就连余少磊也没空搭理。他一直看着朱公子,嘘寒问暖道:“我这就去命人准备一间上房,让您与几位姑娘能住得舒……” “不必了,”朱公子大手一挥,打断他,道:“我这次前来,只是想看看无双城的风土人情,再见见陆姑娘,而已。” 沈书寒立即颔首,道:“陆姑娘就在渔村,如果您需要的话,我这就去派人将她接来。” 沈书寒说完,朱公子惊讶地看了江琉莹一眼。 江琉莹却面无表情,淡定地坐在那,不说话,不看他。 朱公子便也不动声色,颔首道:“那你现在就去吧。” “是,书寒这就吩咐下去。” 沈书寒离开后,一行人被无双城的侍婢们带进了忠义堂顶层的茶室内。 这里算得上是视野最佳,环境最好之所在。他们可以一览汉鼎广场前热闹不凡的盛世之景,也可以不受旁人打扰,各自休憩饮茶。 很快,侍女们又送来了水果点心和午膳,每一样都雕成了花瓣模样,看上去娇俏可人,引人食指大动。 无双城拿了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朱公子,似乎是有备而来。 “他们怎么好像知道你要来?”余少磊吃着葡萄,好奇道。 “此前我经常修书于沈书寒,特地嘱咐要照顾好陆姑娘,”朱公子说到这里,看了眼江琉莹,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接道:“每每说起要来看陆姑娘,却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拒绝,此次武林大会开幕在即,他倒亲自邀请我来参加,但是被我婉言拒绝了,我觉得事情有变,所以想微服私访,但是显然,他们或许早已经摸清楚了我的行踪……只能怪我手下人无能啊。” 朱公子和余少磊闲聊的时候,江琉莹始终看着窗外,尤其是大门位置。 这会儿,他们都能看出来,她在等人。 “你在等谁?”朱公子道。 “我夫君。” “夫君?”朱公子微一蹙眉,突然想起了一个江湖传闻。 传闻镜双宫宫主与重冥教教主白非夜喜结良缘,强强联手。 “你的夫君莫非是……白非夜?”朱公子脱口而出。说完,他又是一笑,抱歉道:“对不起,在下一直叫你陆姑娘,或许是我还不大习惯,以后,还是叫你江姑娘罢。” 朱公子说完,江琉莹没有说话,而是瞥了余少磊一眼。 余少磊耸肩,用眼神回答他:“不是我说的,我从来没对他透露过你的身份。” 江琉莹终于忍不住好奇,盯着朱公子的眉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江?” 她看着他时,总觉得在他的眼里,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情愫,但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朱公子没有很快回答江琉莹的问题,却话锋一转,道:“你知道朝廷为什么要拨款一千七百万两给无双城么?” “为什么?”余少磊急道。 江琉莹却只是微微一抬眉,显然并不关心这些事情。 朱公子又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沈书寒曾向我允诺,说无双城是陆静语最大的靠山,他将誓死保护陆静语,让她不受任何伤害。” 江琉莹一愣,“因为我?” “就因为这个?”余少磊下巴都快惊掉了。 朱公子颔首,不疾不徐道:“那是父皇的一片心意,算是一个做父亲的,给女儿的嫁妆。” 余少磊只觉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脑子里的弦“哗啦啦”地全断了。 江琉莹微微张着嘴,半晌没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微一扬起嘴角,笑道:“我没有父亲。” “没有父亲,难道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朱公子看着她,目光灼灼,道:“就算你有千百万个不愿意,你也不得不承认,血缘是割舍不下的。”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三声敲门声,紧接着,沈书寒便走了进来,躬身道:“朱公子,陆静语现在已经到了内堂,您……打算什么时候接见她?” 朱公子一愣神,许久才“啊”了一声,他看了眼江琉莹,随后便站起身,走了过去,对沈书寒笑道:“现在就去罢。” “是,您这边请。”沈书寒说完,便带着朱公子往内堂走去。 ☆、第二十四章 相忘于江湖(5) 朱公子离开后,余少磊看向江琉莹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层意思。 若说江琉莹只是武功超凡脱俗的话,那还可以理解,但是现在的她,身份又多了一重扑朔迷离的意味。 真是教人好奇啊…… 余少磊心中疑惑着,但是不敢多问。 这江琉莹喜怒无常,看她的模样,似乎也并不开心自己多了一个爹似的,自己多嘴多舌,万一生起气来,他可招架不住啊…… 朱公子很快就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她身穿水蓝色的衣裙,头戴一支琉璃发簪,腰间佩戴的,也是同样质地的一枚琉璃玉佩。 这时,就连江琉莹都不禁放下了茶盅,略有些发愣地看着她。 江琉莹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沈书寒一门心思都在朱公子身上,压根没有注意到江琉莹的反常。 沈书寒道:“静语师妹在三年前,为了捉拿魔教教主白非夜,牺牲了很多,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渔村养病,甚少见人,今天也是为了朱公子,特地赶来。” “是么?”朱公子面色不变,微笑道:“陆姑娘,可是别来无恙?” 陆静语施施然一笑,躬身行礼道:“静语多谢朱公子挂念,静语身子尚好。” “那就好。”朱公子说完,又挑起陆静语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漫不经心道:“你可愿意随我回国都?我可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看似在闲聊,但实际上是在试探。 其一,试探眼前人的心思。 其二,寻找她面上易容的痕迹。 江琉莹没做声,只盯着女子的后脑勺,在耳朵偏下一寸处,有一道细微的口子,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她瞬间便明白了,那是易容术的痕迹。 这样的把戏,只能骗的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 果然,下一刻,陆静语便连连摇头,道:“多谢朱公子抬爱,静语已然习惯了无双城的生活,不想离开。” “这样啊……那好吧,你高兴就好。”朱公子淡淡一笑,举手投足都谦谦有礼,让人没办法讨厌,所以陆静语表露出来的谨小慎微,让人觉得十分刻意。 在场的人都知道陆静语是假的,但是却没有人戳穿她。似乎看她如此努力卖命的表演,也是一场难得的好戏。 午休过后,就在众人看用完午饭,下午的比试正要开始之时,人群里突然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 尖叫声从正门位置一路传来,人群渐渐分开,从那里,走来了一浑身是血的男子,他的手里,提着一个人头。 眼尖的已经有人认出来,那人手里提着的,正是无双城现任的大弟子,沈钧瓷的头颅。 沈书寒脸色哗然一变,只看那浑身是血的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戾气便已经猜到,他,就是三年前被自己废去武功,又神不知鬼不觉假死出逃的重冥教教主,白非夜。 沈书寒再顾不得朱公子的事情,双手一抱拳,道了句:“书寒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辞,为了您的安全起见,您最好还是待在这里。”他说完,不待朱公子回答,便带着身边一众亲信下了楼去。 江琉莹和余少磊面面相觑,再看了看朱公子,眼神一交汇,便不约而同道:“下去看看。” 余少磊是不怕事的。 朱公子有榴月和绮罗保护,自然也是有恃无恐。 至于江琉莹,就更加坦然了,这世上还有人能伤害她么? 没有。 一个都没有。 而下面,却有她想要保护的人。 她生怕非夜又会遭到奸人暗算而不自知。 余少磊和朱公子,走的是楼梯,江琉莹有些心急,却是直接从窗户飞了下去。 她的红衣闪过,稳稳的停在白非夜身前。 甚至比沈书寒还要早一步到达广场之上。 江琉莹的眉目上佳,没涂任何胭脂,虽然覆盖着面纱,却仍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就连头上那一根孤零零的木簪子,都能将她衬托成雍容华丽的贵妇即视感。 这就是所谓的气场罢。 “她是谁?” “她不要命了吗?” “她的眼睛好漂亮啊……” 人群中议论纷纷,从讨论白非夜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非夜,你没事吧?” 江琉莹立即走上前去,不顾他的排斥,而强行握住他的手。她探了探他的脉搏,见他无事,才放下心来。 江琉莹掩嘴一笑,指着白非夜手里的头颅,’啧啧’道:“非夜,你不嫌脏吗?” 她看旁人都不带任何感情,唯独看向白非夜的时候,眼眸里藏着的情谊,让广场上的人,瞬间猜到了她的身份。 镜双宫宫主,江琉莹。 “她刚刚叫他非夜……” “他就是白非夜?” “他真的还没死!” “那三年前死的人是谁?我亲眼见着他被射杀!” “红衣女人就是镜双宫宫主么?眉目很美,就是不知道武功怎么样了……” 人群里的议论惊天动地,但是谁都不敢靠近二人。直到沈书寒赶到广场,铁青着一张脸站在比武台上,与白非夜四目相对时,人群里的议论才停下。 大伙屏住呼吸,翘首以待。 江琉莹站在二人之间,但是他二人谁都没有在看她,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安然退到了一旁。将舞台让了出来。 ☆、第二十五章 相忘于江湖(6) 白非夜抬手,向沈书寒扔去一个带血的人头,冷笑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捉拿我的法子?跟你们无双城的人一样,阴险只是为了掩盖你们的无能。” 白非夜扔过去的人头,带着十成的劲力,沈书寒用尽了内力,才堪堪接住,以至于不让自己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倒下去。 “你的武功进步得很快。”白非夜由衷赞道:“我还以为,你当城主之后,就再顾不得习武了呢。” 沈书寒冷汗淋漓,但是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沈书寒朗声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白非夜想了想,冷冷笑道:“我的妻儿为我而死,今日,我便要让你尝一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白非夜扬起双手,微微一运气,整个广场上便平地刮起了一阵风。树叶哗啦啦的往下掉,最终随着被内力震起的地砖一起,朝着沈灵珊袭去。 沈书寒眼疾手快,足尖一点,立即飞身而起,将沈灵珊抱住,护在了身下。 紧接着,他的背部便受到重创,霎时一片血红。 众人哗然。 “沈城主舍己救妻,真令人感动。” “沈城主好样的!” “以后我也要嫁一个这样的男人……” 沈书寒此举,感动了许多人,大家对他的赞叹声不绝于耳,只有江琉莹面无表情,始终抱着双手肘,淡淡点评道:“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委实高明,至少表面上看来,他是为了保护心爱之人而受伤,这样就算是输了也不会太难看。” 白非夜怪异的看了江琉莹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飞身而起,一脚踩在沈书寒的背部,将他的头颅提起来,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得住她么?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白非夜说完,却听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白非夜是武林之祸,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伤害沈盟主!” 众人才如梦初醒。 “魔头!今日我们要替武林除害!”说着,六大门派各路人马,纷纷拔出了武器。说时迟那时快,数千把剑齐刷刷地向白非夜射去。 白非夜不疾不徐,直起身子一拂袖,那些剑便齐刷刷的改变了方向,朝着无双城忠义堂飞去。 “哗啦啦”数千声的剑气划过,数千把剑将忠义堂的大门所刺穿,大殿之上,正中写着“天下为公”的牌匾也为之裂成了几块,稀稀落落地挂在墙上,看上去既讽刺,又萧索。 白非夜再一用力,地砖便向波浪一般翻飞起来,将四周围观人群颠得四仰八叉仰躺在地。 此举之后,广场之上只剩下一部分武功还算不错的人还站着。他们踉跄了两下,便又站了起来。 这时,如果有人注意到江琉莹的话,会发现,她始终像一尊雕像,怡然自得,巍然不动。 朱公子在两名侍婢的保护下,没有受到伤害,余少磊心中多少有些准备便也没倒下去。 这时,所有能够帮助沈书寒的人都停下了步子。 他们知道,面对白非夜,他们的武功,实在不够塞牙缝。 白非夜重新看向沈书寒,他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伸出五指,眼看就要落下。 “现在,我就用你的血,去祭奠我的亡妻和孩儿。” 白非夜说完,沈书寒便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早已预料到了今日,在知道白非夜没有死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白非夜刚要动手,却觉得突然一股大力袭来。 这股力量让他无法招架,他整个人就像蝴蝶一样翻飞出去。 这时,大家便见一旁的蒙面女子悄声一笑,抬手一指,谁也没看见她是怎么出手的,白非夜便被她一掌打飞。 就在白非夜快要落地之时,她又猛然向前去,接住了翻飞的他,将他抱在怀里,平稳落在了地上。 随后她捏起白非夜的手腕,将他拎到了台上。 女子的身手,尤在白非夜之上。甚至远远超过。 白非夜在她手里,毫无还手之力。 这对一个男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是白非夜所有的羞耻心,都已经在三年前,跟着江琉莹一起消失,现在的他,存在的意义只有报仇。 “你为什么要救他!”白非夜怒吼。 江琉莹不疾不徐,缓缓道:“死,绝不是终点,要让一个人痛苦,比死更可怕的方法,有很多。” 她带着微笑,眉目娇艳,倾城的眸子里,藏着魅惑的毒。 一个挑眉的眼神,就能让人魂魄飞散。 遇见她,白非夜才知道,自己哪里能算魔教? 她这样的才是魔教好吧! 江琉莹攀附在白非夜的耳边,笑道:“夫君,你歇着,你的仇,我替你报。” ☆、第二十六章 相忘于江湖(7) 沈书寒被突如其来的生机所惊,他在沈灵珊的搀扶下站起身,看着江琉莹,虚弱道:“姑娘盖世无双,不知来自何门何派?” 沈书寒不过是在问废话。 他早已经猜到江琉莹的身份。 他这样说,只不过是在寻求一线生机,或许……或许镜双宫的宫主并不憎恨自己呢? 如果白非夜爱的是陆静语,那她作为新任夫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该是要感谢自己的! 沈书寒面带期冀,紧紧盯着江琉莹。 江琉莹不置一语,走到沈书寒的面前,笑道:“我不会杀你。” 江琉莹眼中无波无澜,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摊白骨。 沈书寒蹙眉看向她,带着疑惑和不解。 “但是,三年前,你废了非夜的武功,今日,我便废了你的武功。这很公平。”江琉莹手起落下,拎起他的身子,将他扔在了白非夜的身前跪下,随即徒手在他两侧的琵琶骨上穿过,留下两个血窟窿。 “啊!”沈书寒闷头惨哼,他极力的想要忍住肩膀传来的痛楚,可是却仍是疼得止不住地颤抖。 “痛吗?当年,非夜比你要痛苦百倍。”江琉莹语气平静,诉说着当年那一桩不堪回首的血腥往事。 “为什么……”沈书寒强忍痛苦,问道:“你到底是谁……” 江琉莹俯下身,在他耳边说出了三个字。 一个让他惊讶万分的名字。 “不、不可能,你绝不可能是她!”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过去的我太软弱,太好欺负?”江琉莹笑道:“那只是我习武修行的一部分,是过去的我,才能铸造现在,武功盖世,无人可及的我。” 江琉莹笃定的眼神,让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狂妄骄傲的女人,就是三年前,如小白兔一般,战战兢兢的陆静语。 沈书寒知道自己一败涂地,不仅仅是失去武功,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问题,会接踵而至。 朱公子的一千七百万两白银,将是他永生都还不上的债。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沈书寒颓然道。 “你觉得,是一掌要了你的命痛苦,还是留你在世间,让你从一个人人称颂的大侠,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两条路,哪一条会让你更痛苦?” 沈书寒蓦然张大了眸子,发现她说的没有错。 苟延残喘的活着,比死更令人绝望。 绝望得多。 江琉莹不再看沈书寒,而是转过身,看着白非夜,道:“夫君,这样的结果,你能接受么?” 白非夜看着跪在地上,被废去武功的沈书寒,突然觉得释然了。 沈书寒拥有的一切光环,曾经为了这些光环不择手段的他,最终失去一切,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这时,白非夜突然注意到人群中有一抹清亮的身影。 那人身穿水蓝色的衣裙,寒蝉若惊一般的眼神,她瑟缩着,躲在朱公子的身后。 “静语?”白非夜眼神一愣,随即不顾江琉莹在身后的呼喊,径直飞身上前,来到陆静语身边。 他将她一把抱在怀中,激动道:“静语!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对不对?”白非夜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流在她的脖颈里,滚烫灼人。 被称作陆静语的人一愣,全身都僵住了。 白非夜浑身是血,但是他的眼泪是真的。 他的悲恸透过他身体的颤抖传来,让陆静语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感情。 “子涵!快!杀了他!”沈书寒突然转身大吼。 ‘陆静语’这才回过神,快速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入了白非夜的腹部。 “你找死!”江琉莹瞬间暴怒,一掌过去,白非夜眼前的人,便陡然化作了一片血雾,粉碎性的炸裂开来。 他眼前的陆静语就像是突然沙化了似的,从他的怀中流淌而去。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也不愿意相信这个陆静语是旁人假扮的。 他捂着腹部,缓缓地倒下,却在落地之前,落在了江琉莹的怀里。 “非夜!”江琉莹将他打横抱起,立即封住了他的筋脉,避免他的血液继续流淌。 “你放开我!我要跟江琉莹一起走!”白非夜挣扎着,想要脱离她的束缚。 他在她的怀里,仍然不停地伸出手,去捞着空气里的血雾,似乎想从那些血雾里,捞到一些陆静语的影子…… “不要动!”江琉莹一声怒吼,将他给吓住了。 “我认输了。”江琉莹沉下脸,接道:“你想要江琉莹,我就给你一个江琉莹。我以镜双宫宫主的名义起誓。等你伤好了,我一定让你见到她。只不过,你现在需要治疗,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 白非夜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她的眉目似有些似曾相识。 江琉莹打横抱起白非夜,刚要离开,却听沈灵珊在她身后大喊,朗声道:“江琉莹!你的男人之前为了一个女人三番五次的送死,你知不知道?” 江琉莹身形一颤,沈灵珊似得到某种鼓励一般,又道:“白非夜这样痴情的男人,你觉得他真的会喜欢你么?你是堂堂镜双宫宫主,死皮赖脸的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我都替你悲哀!” 江琉莹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她,缓缓道:“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多悲哀,只怕这其中的心酸你比我更明白,不是吗?” 沈灵珊看着她,不解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你比谁都懂,”江琉莹笑道:“你的夫君爱着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是你的亲姐姐,他们合伙谋杀了你的父亲,你隐忍三年才得报大仇,这样的痛苦,只怕会比我难受得多罢?” 江琉莹的声音透过内力说出,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简直比刚刚发生的事情更让人惊讶。 “你、你胡说!”沈灵珊拔剑相向,却还没来得及跃起,她的剑便被江琉莹弹指所折断。 沈灵珊重重跌在地上,就像一滩烂泥。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废话,是也不是真相很快就会大白,至于非夜爱的人是不是我,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终于确定,我爱他,同样胜过爱自己。” 江琉莹说完,抱着白非夜,一跃而上。 她穿过重重包围,直接飞跃上了高耸入云的城墙,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个号称没有人能逾越的高墙,在江琉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朱公子摇着折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上的笑意,带着几分欣赏和认同。 他几乎就要爱上江琉莹了。 假如,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的话,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娶回家。 “榴月,绮罗,去置办贺礼,我要正式拜见妹夫。” “是……” ☆、第二十七章 似是故人来(1) 江琉莹回到了自己的船上,将白非夜放在了船舱正中的鹅绒大床/上。 他的血流了满身,有些是他的,有些是旁人的。 这是船上的囚犯们第一次见到宫主不顾脏污,所以也知道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 一行人立即找来纱布和药品,打算为其包扎。 “我来。”江琉莹说着,亲自拿着药品,为白非夜清理伤口。 “琉莹……我要去找琉莹了……我可以见到她了……”白非夜嘴唇一片苍白,他的意识不太清醒,然而梦里嘴里念叨的还是她…… 江琉莹的心揪着疼,不忍再继续跟他玩游戏,她安抚着他,道:“你赢了,我输了,我认输了好不好?你坚持住,等你身体好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白非夜听不见江琉莹说的话。 当晚,他便发起高烧。 高烧不退,大夫一连找来十余人,都说他求生意志太浅,回天乏术。 江琉莹不相信,一直衣不解带的陪在他身边。她握着他的手,缓缓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总也打不过我吗?你起来,我就告诉你……” 江琉莹衣不解带在他身边陪伴,直到第三天,白非夜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非夜醒来之后,第一眼便见江琉莹趴在自己的床头。 他一动,江琉莹便醒了。 “你醒了?你……你还疼吗?”江琉莹关切道。 白非夜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他用力的抽出自己的手,想要脱离江琉莹的桎梏。 然而江琉莹就是不放开他。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白非夜目无焦距,不想说话。 江琉莹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承认,是我输了,现在,我把你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白非夜抬头,总算给了她些许反应。 “告诉我什么?”白非夜不解道。 “告诉你,关于我的过去,我的曾经,和我究竟是谁。” 江琉莹说完,轻轻一笑,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总也打不过我吗?” 白非夜蹙眉,没有回答。 显然他对这个问题不太感兴趣。 江琉莹又道:“就因为你不够狠。” “是么?” 白非夜冷笑,反问道:“那你对自己又有多狠?” “我可以自闭经脉,以命相博,置之死地而后生。”江琉莹一字一句,字字戳心。 白非夜眼神里有一瞬间的疑惑。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却又不是那么的明白。 他盯着她的眉眼,这一刻,突然觉得她的眉目,似乎有些熟悉…… “你……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我的意思是,在你嫁来重冥教之前……”白非夜蹙眉,略带迷茫地看着她。 “哎……你好笨。” 江琉莹长叹一声,随即自己取下了面纱。 面纱下,是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弯眉杏眼,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无论她是什么样表情,都始终带着笑意的一张脸。 让人魂牵梦萦的一张脸。 “琉莹……” 白非夜一脸愕然,怔在当场,久久不知下一刻该做什么。 他生怕这是一场梦,只要他一动,这场梦就醒了。 江琉莹宽衣解带,一件件脱去了自己的衣裳。 白非夜蹙眉,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她脱到只剩下小衣,才转过背,撩起了自己的长发,露出背上的三火图烙印,道:“你还认得这枚烙印么?” 白非夜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坐了起来,摸了摸她背部的印记。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从三火图烙印,一直摸到她背后那十二支羽箭留下的疤痕。 “你……你真的是琉莹?” “如假包换。” “可你……你……为什么……”白非夜狂喜,但是临到此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喜悦。 江琉莹微微一笑,从发间抽出唯一的装饰物——那根木簪。她微微一用力,便打开了木簪上的机关,拿出了里头一张绢帛。 绢帛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小字,但是开头却写着“盈月决”三个大字。 “这是我所有的秘密,也是唯一的秘密。”说完,她将绢帛递给白非夜。 白非夜颤抖着接过,便见开头第一句话便是:自闭筋脉,记忆全失,武功全无,非死不能复生。 “你……”白非夜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江琉莹又道:“镜双宫之所以叫镜双,是因为历任宫主,都会有一个镜身,二人双修,功力翻倍,只要对方身死,她的功力就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但是,我没有告诉镜身的是,镜身死了就是死了,而我死了,镜身会代我去死。这是我改编鸿蒙宝典后,自创的盈月决第十二重,也是顶重,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你还得到了镜身的功力?” “不错,不仅得以突破自身极限,更将镜身这些年的功力,占为己有。” “红绫就是你的镜身?” “不错。”江琉莹颔首,淡淡道:“红绫千方百计要致我于死地,到头来死的却是自己,这便是我送给她最大的礼物,只可惜,我没能亲眼见证她的死亡……” “这就是盈月决的秘密?”白非夜愕然道。 “是。” “你简直是个疯子!” “是,我是个疯子,但是你喜欢的人,不就是个疯子么?”江琉莹捧起白非夜的脸,如从前他调戏自己一般,捏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落下轻吻。 “所以我说你不够狠,但是我可以。而且很幸运,我赌赢了。” “你就不怕你永远都死不了么?” 江琉莹叹了口气,淡淡道:“所以,这是一场赌局,而我有恃无恐的地方在于……自古红颜多薄命,我长得这么美,没道理会活很长。” 白非夜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不再说话。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然后,白非夜便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大,她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两片薄唇覆在了自己的唇上。 冰冰凉凉。 却无比熟悉。 以前隔着一层面纱,就像隔了一整个世界。 现在,当她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一切。 他才能够相信,她真的回来了。 是他的琉莹,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似是故人来(2) 白非夜昏迷期间,余少磊和朱公子都来瞧过,并且带了最好的药品和补品。 江琉莹没有拒绝,尽数收下了,所以白非夜这些天来,用的都是最好的药物,吃的都是最昂贵的食物。结果他醒了不出半日,便开始双颊潮红,鼻血横流,最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再不省人事。 江琉莹以为朱公子和余少磊下毒,连忙将二人给绑了来,准备来个大卸八块。 余少磊大呼冤枉,连忙去请了七八个大夫来。 大夫们来了以后,轮番把脉,随后才道:“这两天,你们都给这位公子吃什么了?” “还能吃什么?不都是你们送来的!”江琉莹瞪着余少磊和朱公子。 余少磊急得冷汗直流,朱公子却不疾不徐,大手一挥将船上负责膳食的老妈子给叫了来,问道:“你说说看,你都做了些什么给白公子吃?” 老妈子想了想,瑟缩道:“人参鹿茸炖鸡,冬虫夏草炖鹧鸪,雪莲煨老鸭,啊,这会儿灶台上还热着一碗燕窝雪梨炖蛋奶!” “真是造孽啊!”众位大夫一听,都集体摇头,道:“白公子身子虚弱,如此大补之物,可不得虚不受补嘛!”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不能吃?”江琉莹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揪住余少磊的衣领,道:“不能吃的东西你们还敢送?说!居心何在!” “江姑娘不要误会,”其中一名大夫急忙道:“不是说白公子不能吃,只是不能这样吃,每天一顿没什么所谓,餐餐如此可不行。” “那现在该怎么办?” 大夫抚着胡须笑道:“这个好办,熬点萝卜水,顺顺气就成了!” 江琉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其他几位大夫也跟着点头,便又对厨房的老妈子道:“你都听到了?” “回宫主,听到了。” 江琉莹面色一怒,喝道:“听到了还杵在这?还不快去!” 老妈子立即连滚带爬地跑走了,连口气都不敢喘。 她走后,余少磊和朱公子便被江琉莹扣下了,所有还在做的补品理所当然的就沦为了二人的食物。 二人一直被留在船上,直到白非夜醒来,他们的心才跟着放了下来。 白非夜服了药之后,脸色好了很多,他只要清醒的时候,就一定要牵着江琉莹的手,然后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看。那一副含情脉脉眼带春花的模样,让余少磊和朱公子都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白非夜的眼里已经全然没有了旁人,他只拉着江琉莹的手,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三年,你都干什么去了?”白非夜柔声道。 江琉莹想了想,道:“头一年在坐年子,后两年在练功。” “坐年子?”白非夜一脸懵:“那是什么?” “旁人不是要坐月子么,我觉得消耗太大,所以坐得久了些。”江琉莹一脸淡淡,补充道:“十二个月,一个时辰都不少。” “……”余少磊和朱公子都惊了,许久没有说话。 白非夜木了半天,便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是要坐久些,这样恢复得更好,但是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我?太调皮……等等!”白非夜说话间,陡然一惊,惊讶得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 “嘶——”白非夜倒吸一口凉气,因动作用力过猛,导致撕裂了伤口。 白非夜疼得捂住了自己的腹部,霎时间冷汗淋漓。 “你怎么了?”江琉莹关切道。 白非夜缓了缓之后,又紧紧抓住江琉莹的双手,急切道:“那、那个孩子……” 江琉莹弯起眼睛,微微一笑:“那是我们的儿子。” “真、真的?他还……还活着?” “嗯。” 江琉莹笑着颔首,道:“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看他,好不好?” “好……”白非夜眉目一软,靠在江琉莹的胸膛,笑得满眼噙着幸福的水光,只这么几句话,他便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咳咳——”朱公子终于看不下去了,请咳了两声,提醒着进入忘我秀恩爱阶段的他们,这里还有两个客人。 白非夜看着朱公子,蹙眉道:“你是谁?” 朱公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抱拳道:“白公子,在下朱景楼,是江宫主的哥哥,你也可以同她一道叫我二哥。” 白非夜蓦然一惊,蹙眉看向江琉莹:“你哥哥?” 江琉莹摊手,耸肩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显然,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她真的没有任何一丝的好感。 白非夜淡淡道:“朱公子,您觉不觉得,你待在这里有点多余?” 朱景楼一愣,旋即笑道:“在下说完想说的话便会离开,请公子宽心。” 白非夜“哼”了一声,便不再看他,转身继续抱着江琉莹,趴在她胸前撒娇。 江琉莹被他弄得痒痒,便直接擒住他的双手,在他唇上亲吻了一下,道:“夫君,你是不是想要了?” 白非夜没说话,只是红着脸羞答答地抱着她的腰,点了点头。 这时候,就连江琉莹都觉得,屋子里的这俩人实在是太多余了。 “你们俩可以滚了。”江琉莹道。 “妹妹,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朱景楼还没说完,江琉莹便打断了他。 她的眼神冰冷,似乎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朱景楼被她的眼神所阻喝,咽了口口水,才道:“我不想干什么,我并不是有意打扰你们,我也不想为难你……” “呵,为难我?就凭你?”江琉莹又是一哂,她的目光里带着十成十的轻蔑,笑道:“就算你想为难我,你也做不到。” “是啊……”朱景楼颔首,苦笑道:“当年十万禁军都留不住你母亲,何况是你?我并不想对你做任何事情,也不想过问你的任何决定,我只是想与你相认。那么至少在你往后的记忆里,会有我的存在,你会知道,你有哥哥,有父皇,你不是孤单一个人,我和父皇都是你最稳固的靠山。” “哦,说完了?”江琉莹淡淡应道:“你可以走了。” 朱景楼见她仍是无动于衷,便只能微微一笑,耸肩道:“好吧,那我走了,你多保重,欢迎你随时来国都,父皇很想见到你。” “滚。” 江琉莹面色不善,眼看就在发作的边缘。 朱景楼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便只能带着没有说完的话,和余少磊一起离开了。 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极有可能也会变成一堆碎片…… 一堆四分五裂的残渣…… (作者有话说:谢谢最最最可爱的天下千宝打赏的十个月票~~~谢谢结成桔梗亲亲的月票和香水~~~谢谢蝴蝶亲的香水~~mua~~) ☆、第二十九章 似是故人来(3) 江琉莹的船一直停靠在无双城的码头附近,十分的显眼。白非夜养病这几日来,不断有江湖各大门派的人前赴后继的来骚扰,他们不知道是听了谁的命令,似乎都认为,只要自己能诛杀魔教教主,就能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江琉莹懒得理会,便让船上的上百名囚犯轮番下船护卫,但是剧情却向着她没有预料到的地步发展下去…… “师叔!”九曜门的掌门哭道。 “师祖!”灵秀宫的掌门哭道。 “大师兄!”连环坞地掌门哭道。 满满一船囚犯,都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徒弟、师兄……甚至是夫人。 大多数的囚犯们眼眶都红了,更有些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消失了整整十年。 他们一个赌约,就毁掉了自己十年的自由。 而他们却不得不继续完成这个誓约,跟在江琉莹身边,跟随一生。 “镜双宫的宫主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你们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囚徒们劝诫着各自的亲朋好友。 但是阔别多年的挚友再见,他们哪里舍得就这样离开? 于是哭声震天,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一行列。 江琉莹被他们的哭声所扰,让白非夜也无法正常安睡休息,她十分不耐,索性站在船头,大手一挥,朗声道:“你们走吧!我放你们走,赶紧离开我的视线!不要再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 江琉莹这一句,无疑是大赦天下。 满船的囚犯立即四散而去,大多数都跟着自己的亲人回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故乡。 这些人的地位和武功都属于武林泰山北斗级别的人物,回去之后,自然会劝诫各家弟子:江琉莹是个疯子,不能惹。绝对不能。 但是也有人说:江琉莹菩萨心肠,自己对她感恩戴德。 总之,这百余人化解了多家对镜双宫的仇恨,不管什么原因,至少这些门派不会再有人跟江琉莹做对,也不会再与重冥教为敌。 因为那无疑是鸡蛋碰石头,自取其辱。 最终,这届武林大会,没有成功举行下去,中途便已人去楼空。 一周后,城中四处都飘散着腐烂的味道,有人的尸体,也有坏掉的食物。 他们采买了够三千人吃一周的食物,但是那些人,不到三天,便统统离开了无双城。 武林霸主的位置,比都不用比,大伙都知道,江琉莹,必然是这天下第一人。功力无人可敌。 白非夜的身子已经大好,江琉莹扶着他出来,看了看晚霞。 白非夜捂着鼻子道:“好臭。” “是啊。”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等你好了就离开。” “我已经好了!” “还不够。” “还不够?” “我不能让你冒险,等你完完全全大好了,我们才能出发。” “……”白非夜很快便回去,在床、上躺好,道:“我不散步了。” “为什么?” “我想早点好了早点回去见儿子。” “……好。” 往后的三日,白非夜的身子已经大好,也没有人再敢来叨扰他们。 整艘船上,只剩下不到十人。这十人是镜双宫的老人,也有几个是不愿意离开的孤家寡人。他们就算离开了镜双宫,天下之大,也没有他们的家。 于是江琉莹夫妇生活在甲板之上的船舱,伺候的几人则生活在船中,曾经容纳了上百人的舱室里。生活条件也算是改善了良多。 这一日,白非夜想趁江琉莹熟睡之时,对她做点夫妻之间最有趣也最正常的事。 但是他的爪子才刚伸过去,就被江琉莹“咯哒”一声,给卸脱了臼。 “你……简直是个怪物。”白非夜疼得冷汗直流,瞬间什么性趣都没了。 江琉莹连忙道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从小到大被偷袭太多次,所以习惯性的扭断了你的手……我、我这就给你接回来……” “……” 白非夜努力平复着,另一只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安慰道:“没事,这点小伤,不碍事,你不要难过。” “……嗯。”江琉莹带着十成的歉意,非常‘温柔’地把他的手给接了回去。 接着接着,他们就情难自控,鉴于白非夜伤还没好全又添新伤,这一次江琉莹在上头。 但也就是这样一次过后,江琉莹爱上了在上面的感觉,从此,白非夜陷入了一种,究竟自己是攻还是受的怪圈里,难以自拔…… 就在白非夜身体大好,二人准备离开无双城这日,他一早起来,看见身边美艳惊人的江琉莹时,他又情难自控的硬了,他突然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随后整个人压了上去。 下一刻,却听“卡擦”两声同时响起,他的双手都呈现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外翻着。 江琉莹再一次的,下意识的,把他的骨头给扭断了……这一次是双手。 “你……”白非夜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他一气之下,跑了出去,站在船头,看着四周的滔滔江水,寻思着要不然干脆跳下去死了算了。 江琉莹大恸,连忙追了出来,悲痛欲绝地道歉道:“夫君,对不起对不起……要不然,今晚你把我绑起来吧?” 白非夜哭着摇了摇头,哽咽道:“这世上有什么绳子能绑住你吗?” “那……这可如何是好啊……”江琉莹一边帮他接骨,一边想着。突然,她似灵机一动,又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将‘盈月决’拿了出来,道:“要不然你也练我的功夫,虽然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武学天才,但是你有我的指点,或许也能练成呢?” “……”白非夜愣愣地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琉莹又道:“练成之后,你还能与我比武过招,有对手的世界才是最美妙的呀,对吗?” 白非夜看着绢帛上写着的“自闭筋脉,武功全失,记忆全失,非死不能复生”这十八个字,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连连摇头,很快将其放了回去,重新插在了江琉莹的发簪里,缓缓道:“我不学。” 江琉莹惊道:“我在教你这世上最厉害的功法,让你有机会可以打败我,你竟不学?” “不学。”白非夜坚定的摇头道:“且不说旁的,单单让我忘了你这一条,就不如让我真的死了算了,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学了就有机会可以打败我。”江琉莹为了让自己能有一个对手,孜孜不倦的撺掇他。 但是白非夜仍是坚定的摇头:“不学!大不了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武霸天下!而且……” “嗯?” “其实被你压着压着,也就习惯了,看你在我身上卖力的模样,其实还挺诱人的。” “真的?” “嗯。” “那现在就来一发吧!”江琉莹说着,突然将他反手抠住,让他的臀部对准了自己。 他就像一只狗一样趴在了地上。 “这里是……是船上啊喂!” 而且……而且这个姿势是不是不太对啊!!! “不会有人敢看的。”江琉莹淡淡道。 “不行,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以……” “啪啪”两声击掌,江琉莹便朗声唤来牢头,道:“把船上的人都给我赶出去,谁都不许来打扰!” 管事目不斜视地看着江琉莹,颔首离开。 似乎对白非夜屈辱的模样根本没看见似的。 紧接着,船舱下走出来好几人,他们每一个都在白非夜眼前走过,一个二个目不斜视,但是就算是不斜视,也一定能将他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白非夜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很有力气了。 后来发现,江琉莹简直就像一座山。 外表看上去如弱柳拂风,实际上却是一座山啊!泰山! 四肢比钢筋铁板,水泥石柱还要硬。 自己唯一能跟她比的地方,也只有老二了…… ☆、第三十章 似是故人来(4) 江琉莹准备离开无双城的时候,在船头看见无双城的码头上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形瘦弱,双颊凹陷,虽然与三年前年少风流的模样大相径庭,但是江琉莹还是认出来了,他是沈君。 “宫主,那人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几日了,日日都候在,也不知究竟在等谁。”做饭的老妈子现在还兼任内勤部总管一职,与牢头一起管着镜双宫上下事宜。虽然镜双宫现在全教上下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人,但是说出去仍是倍有面儿! 江琉莹多看了沈君几眼。 发现他亦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和百般不舍,情愫之诚恳,让江琉莹心头一软。 江琉莹决定去见见他。 这会儿无双城的码头上船只几等于无,江琉莹的船缓缓靠近时,可以明显看到沈君面上的表情从绝望到希望,再到手足无措。 “静语师妹……”沈君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船上居高临下的江琉莹。 江琉莹飞身下船,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身前。 沈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不是想见我么?怎么,见到我又说不出话了?”江琉莹道。 “静语师妹……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真的不是在做梦……”沈君带着哭腔哽咽着,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 “你怎么了?”江琉莹蹙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激动和难过。 她看着沈君,发现从前意气风发的他,现在瘦的只剩皮包骨,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衰老。 “这三年,你过得很不好么?”江琉莹又道。 沈君擦了把鼻涕,摇头道:“没有,我过得很好,我只是看见你还活着,所、所以太开心了,当初重冥教的人把你带走之后,我都很担心……” “重冥教,带走我?”江琉莹一愣,旋即才明白,当年自己将白非夜易容成了自己的模样,他那时看到的人,应当是白非夜才对。 就在沈君嗫嚅着的一瞬间,江琉莹分明在他的手腕上看到了许多斑驳且陈旧的伤痕。虽然一直努力的在遮掩,但是她能猜得到,这三年,他怕是没少受罪。 “他们折磨你了?”江琉莹淡淡道。 “没有!”沈君连忙否认,同时拉了拉衣袖,将身上的伤痕努力地遮了遮,但是他的衣服破旧短小,显然并不是他的衣服,想遮也遮不住。 “为什么?” 江琉莹郑重道:“他们为什么要折磨你?” “没有人折磨我,真的……” “那这是什么?”江琉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双手衣袖撩了起来,便见他整双手臂满是鞭痕,密密麻麻,惊悚骇人。 江琉莹见他不肯说,便拉着他走进了无双城。 白非夜见她二人有异,便也飞身下来,跟了上去。 无双城看守大门的人没人敢拦住她们,甚至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恭敬,见了她都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仿佛见了天神一般。 无双城忠义堂的大厅里,零零散散的站着几个人,他们见了江琉莹,竟然都双膝跪地,呼喊道:“属下参见城主。” 江琉莹一脸莫名,朗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回禀城主,沈书寒已经引咎辞职,并按照朱公子的授意,将无双城城主之位传给了您,从此改无双城为镜双城,以您马首是瞻。” “呵,他们以为这样就能保住无双城了?”江琉莹冷笑道:“这法子谁想出来的?” “回禀城主,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现在管事的是谁?” “回禀城主,无人管事。” “呵,难道这竟成了座空城?” “回禀城主,不算全空,但也差不多了……”地上几人瑟缩着,谁都不敢抬头。 这些人都是新来的,他们没见过三年前无双城的人是怎么折磨白非夜和江琉莹的,所以还存留着一线希望,壮着胆子留在了此地。 其他人,稍微有些官职和地位的,都已经逃到了天涯海角,改名换姓,再也不敢提及自己曾是无双城的门徒了…… 江琉莹愣了半晌,才道:“沈书寒呢?” “回禀城主,不知。” “沈沐澄呢?” “回禀城主,不知。” “沈灵珊总还在罢?” “回禀城主……” “你若再敢说不知,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咽了口口水,道:“回、回禀城主,灵珊师姐仍在后院,这会儿怕是在练剑。” “带路。”江琉莹冷冷道。 “是……” 那人说完,立即起身,带着江琉莹几人往内院走去。 四人穿过“通幽”和“入胜”两道腰门,便来到了西郊林园。 西郊园林临山而建,山间房舍俨然,但因十丈城墙之故,视野已经没有从前那般开阔明朗,甚至有些压抑。 沈灵珊所居住的琅環别苑在无双城的正西边,原本是临水而筑,但因城墙的缘故,水塘已经被填平。这里不再能见到水景清廊,流水潺潺,只剩下高大的苍松,繁茂又浓密。 江琉莹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便为这里明媚的阳光,和清新的花香所折服,但是三年后的现在故地重游,一切却都变了一副模样。也不知是心境发生了变化,还是这四周高耸入云的城墙将无双城变成了一个大铁笼子,她总觉得格外的不舒服。 沈灵珊就在别苑里最大的一棵苍松之下练剑。 她的四周满是落叶,每出一招都带着十成的杀气,眼睛里的愤恨无所能及,但是分明又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之中。 很显然,她的心中有恨,有不甘,但是她却无能为力。 她曾经以为自己最恨的人该是沈书寒和沈沐澄,但是自从江琉莹和白非夜重新出现之后,让他们所有人的恩怨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江琉莹竟然就是陆静语。 历经三年前那一役,白非夜和陆静语竟双双都还活着,并且功力已臻化境。 这也便罢了,更可恶的是,就连朱公子都无条件的为江琉莹撑腰。 为什么? 凭什么? 为什么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如今都荡然无存……为什么陆静语摇身一变,就可以得到全世界? 呵,自己努力了三年,本以为大仇可以得报,但在真正的敌人面前,却还是显得如此的苍白,和不堪一击。 她真恨啊。 可是除了恨,她什么都不能做。 沈灵珊一剑劈开眼前的木桩,飞起的木屑四散开去,惊起了满地苍凉。 这座城已经全然不复昨日的辉煌。 但无论这座城变成什么模样,这到底是父母留下的心血,是祖祖辈辈辛苦拼搏攒下的基业。既然它将在自己的手里将毁于一旦,那么自己也没有理由苟活于世。 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只是等死。 守着这座生她养她的,如囚笼一般的无双城,静静等死…… ☆、第三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5) 江琉莹一行人到达别苑的时候,沈灵珊正练完无双剑谱的最后一式。剑气激荡,令无边落叶萧萧下,在她身边飞转盘旋。 沈灵珊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见到江琉莹阔步而来。 江琉莹的脸较之三年前更加惊艳,美得令人窒息。甚至自己只要一看到她的眼睛,就会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江琉莹真的就是陆静语。 当世武学第一人。 自己与她相比,就连选男人的眼光都差了好几个档次。 沈书寒娶自己是为了得到无双城。 白非夜却可以为她放弃一切。 呵……自己还真是样样都不如她。 沈灵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江琉莹,淡淡道:“你来看笑话的么?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江琉莹淡淡然地把玩头发,挑了挑眉毛,却没有说话。 “你以为,我会向你求饶吗?呵,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人固有一死,我宁愿一死,也绝不会对你低声下气!”沈灵珊说完,突然举起长剑,架在了自己脖颈之上。 “师姐!”沈君激动地大喊。 “师……”带路的小厮下意识脱口而出,刚喊出一个字便突然想起江琉莹就在身边,不得已只能闭上了嘴。 沈灵珊的面上却没有半分迟疑,看也不再看他们。 她的手下猛一用力,长剑便在她的脖颈上剜出了一道血花。 她的眼中带着狠厉,动作孤清决绝。 犹如她这三年时间,没日没夜的疯狂习武练剑时,心中一刻不停的厌憎。 她恨呐。 努力三年,大仇将报,却在最后功亏一篑。 她到底没能保住父亲的城。 也没有机会亲手要了沈书寒的性命…… 白非夜微微有些惊讶,江琉莹却是气定神闲。 “埋了吧。”江琉莹淡淡道。 “是。”身边的带路人颔首,眼眶里似乎有晶莹在打转。 他虽然来得晚,与不苟言笑的师母也没什么交集,但是看着从前意气风发的人,被逼当众自刎,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唏嘘。 何况,这新任的城主分明连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过…… 她从没有说过要她死啊。 要了她性命的,其实是她自己内心的愤慨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被人所取代的不甘。 沈灵珊自刎之后,无双城内再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江琉莹举目四望,便见偌大一座城,俨然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举目萧索,无边凄凉。 江湖第一大门派终于在此刻画上了终点,不复存在。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白非夜道。 江琉莹伸了个懒腰,淡淡道:“回家。” “那无双城呢?”白非夜又道。 江琉莹笑道:“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当他们的城主,他们叫无双城也好,镜双城也罢,与我何干?” “也对。” 白非夜楞楞地点了点头,笑道:“走,我们回家看儿子!” “嗯。” 二人手拉手,便是要离开,待走到码头时,带路的小厮和沈君仍跟着二人。 江琉莹回头,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们打算一直跟着我们么?” “我……”沈君嗫嚅着,没有接话。 他其实是想的。 但是眼前的女子虽然跟陆静语长得一模一样,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不知道该怎么与她交流。 时光会破碎,人也会面目全非。 她的过去还有她的武力,成为了二人之间的一道鸿沟,一道再也填补不了的天堑沟壑,让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临走前,江琉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船舱里拿出一个卷轴,扔给了沈君。 沈君颤颤悠悠地跑过去,一把接住。 就这么几步的动作,已经让他单薄的身躯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江琉莹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赠你一套秘籍,今后你当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沈君手里捏着一卷羊皮纸,双手颤抖着。 江琉莹又道:“还有这座城,也一并赠予你了。” “……” 沈君泪流满面,他几次欲张开口,但是看着她的脸,又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目送二人上船,然后一去不返。 从此天涯成陌路,再无相见之日…… 当月的江湖月报,封面十分风。骚。 封面的正中,是一个红衣蒙面女子,她的身边,写了一行大写的正楷字体:新任武林盟主,镜双宫主江琉莹。 随后,更有四个八一八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分别是:《八一八前前任无双城主沈无月前妻后妻之二三事》《八一八前任无双城主沈书寒与其相好的前世今生》《八一八冷血教主白非夜放弃江山只为博红颜一笑的红颜究竟是谁》《八一八无双城更名镜双城后当何去何从》…… 无双城没落之后,所谓的武林正派魁首一夕之间消亡,江湖又将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但是却与江琉莹和白非夜无关。 没有人敢来招惹他们,没有人会想要去送死。 也没有人敢再称他们是魔教。 毕竟,在这世上,武力即正义。 江琉莹就是正义。 …… ☆、第三十二章 尾声 二人回到双月崖时,码头上站着一群人,其中有一白衣少女,分外显眼。 白衣女子眉目如画,娇艳动人。白非夜看了她半晌,觉得她很眼熟,但是又觉得自己并不认识他。 下船之后,白非夜秉承着夫人之外的女子不能想不能看不能摸的原则,目不斜视,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岂料女子却一把抓住了白非夜的手,高声喝道:“非夜,数日不见,你为何连我都不认了?” “你是谁啊?”白非夜蹙眉,慌忙看向江琉莹,一副“我不知道这人是谁我不认识她她跟我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的模样,生怕江琉莹一个怒急攻心,便将自己胖揍一顿。 江琉莹却不疾不徐,对着白衣女子点头笑道:“恭喜姐姐,看来还颜霜的药效还不错。” “是,多谢弟妹慷慨赠予,琳琅不甚感激。”白衣女子躬身行礼,这让白非夜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你、你是姐姐?白琳琅?”白非夜指着白琳琅,就像在看一个老妖精。 不,白琳琅一点儿也不老。 相反,还很美艳。 尤其眼角边那一颗泪痣,更让她的眉眼增添了几分娇羞。 白非夜扑上去,仔细的辨认了一番,才想起这颗泪痣,白琳琅确实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后来她的脸被大火焚毁之后,他就再也没看见过了…… “怎么,多年不见我从前的面目,就认不出来了?”白琳琅摇头叹道:“看来你对我还真是不太在意啊……” “姐姐……”白非夜鼻头发酸,一把抱住了她。 很快,白琳琅的脖颈里便是湿答答的一片。 “你哭什么?”白琳琅不满道:“这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白非夜不耐的打断她,哽咽着:“我、我只是太开心了……你的容貌恢复如初,琉莹还活着,就连我们的孩子也还活着……”白非夜想到这里,突然整个人一僵,急道:“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在哪里?” 江琉莹看着白琳琅,白琳琅指着山上,道:“他在明镜台里扫地。” “扫地?”白非夜一愣,急忙往山上飞身而去。 他边走边道:“我儿子为什么要扫地?” 白琳琅看了江琉莹一眼,吞了口口水,才道:“他说是娘亲吩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他还不到三岁!劳什么筋什么骨!”白非夜打断她,更加心急火燎的往山上行去。 等到了明镜台后,他便看见宫殿里的广场上,有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正拿着一把比他人还要高一倍的扫帚,艰难的扫着地上的落叶。 白非夜颤抖着声音,指着他:“这、这是我儿子?” 江琉莹一挑眉毛,表示默认。 白琳琅颔首道:“你当日走得急,我还来不及告诉你。你快去抱抱他罢。” 白非夜快步走上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之后,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二狗。” “什么!”白非夜一愣,看向江琉莹:“他怎么能、能叫二狗?” 江琉莹淡淡道:“他胎里不足又早产,所以身子不大好,便随意取了个名儿,好养。” “你!”白非夜气结:“你明知道他身子不好,你还让他大冬天的在这儿扫地!” 白非夜说完,止不住心疼地连连亲吻他的脸颊,痛心疾首道:“你娘也太狠心了!” 白二狗愣愣地看着他,一脸莫名。 江琉莹在一旁翻了个白眼,眸子里充满了不解,道:“扫个地而已,有什么问题?” “他就应该躺在高穿软枕之上!享受众人的追捧和巴结!” “……”江琉莹哑然,良久才道:“这就是你打不过我的原因。我三岁的时候,已经被我娘扔在冰窟里练寒冰掌。” “那是你皮糙肉厚!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有你那身子骨和恢复力的?!” 白非夜心疼地将白二狗搂在怀里,亲得他一脸都是口水。 白二狗蹙着眉头看着江琉莹,想动又不敢动,只能忍着白非夜对自己上下齐手地非礼…… 随后的日子,白非夜便致力于给白二狗取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他翻阅典籍,看遍古书,最终,在三个月之后的一日,拿着一张写着“白璟懿”三个大字的纸张拍在了江琉莹的身前。 白非夜笑道:“白璟懿,璟字代表玉的光华,与他的模样相类,懿字则代表专一和美好,我对你的爱就犹如这样个字,也希望儿子能继承我的专一,你意下如何?” 江琉莹陷入了沉思。 白非夜以为她不喜欢,又道:“前几日,我去苏州专门请了十余位算命先生,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说这个名字非常好,与我儿八字甚匹,你看……” “尚好。” 江琉莹突然一颔首,打断道:“我也觉得此名甚好。” “那就这个了?” “嗯。” 白非夜十分惊喜,没想到江琉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随后,他便开心地拿着这个名字去找白琳琅,将二狗正式更名喂白璟懿,并将其记入族谱,放置在祖宗牌位之下。 从此白二狗写名字的时候,都要花比旁人多一倍的时间。 别人的名字至多四个字。 而他的名字……白王景壹次心,足足有六个字,还要注意格式对齐。 此后的日子里,白璟懿每每习武不达标,或者背书不及时的时候,江琉莹就有了新的惩罚手段——罚抄自己的名字一千遍,不写完不给饭吃。 白璟懿内心狂炸:“是哪个不长眼的起了这么个名啊!我想改名叫白一行不行啊!!”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这三个字,是白非夜三月心血之结晶,将伴随他的一生,不离不弃…… 全文完。 番外不定期放送……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数月来的辛苦追文,全文到此结束,还有几个番外……会交代几个配角的去向的……还有想看的人物可以留言告诉我,我会为你们写他们的番外的!) ☆、番外 红绫 番外红绫。 二十年前。 天宝三年。 这一年,江琉莹刚满十一岁。 阳春三月,柳絮飞花,抽新的枝芽映出嫩绿的光泽,不时有絮叶随风飞舞。清晨,暖意的和风吹拂着暮云峰,空气中飘着丝丝甜味,一切似是初生,干净温和又带着几分香腻的柔软。 “宫主。” 青玉低低唤了一声,过了好一阵子,见斜躺在软塌上的人仍没有动静,遂又唤了句:“宫主,该用早膳了。” “哎……”忽闻软塌上的少女有些不耐地轻叹了一声,青玉心头一凛,立刻跪下颤声道:“奴婢不是有意打搅,请宫主熄怒,奴婢自愿领罚。” “罢了,你起来吧。”江琉莹沉着脸打断她,眉宇间散发着不属于她这般童颜的人该有的气质,那一份睥睨天下的气焰,森森然让人不禁背脊发寒。 她撑起身子,右手拢了拢青丝,又拿起一旁的绸带将披散的头发拢至一处,随意扎了一个结,长发就这样软软地搭在肩上,看上去既简单又不失风雅。 她站起身,款款走下床塌,青玉见了,总觉得她与昨日的模样大不相同。 “宫主,您……莫不是……” “嗯。”江琉莹扬起嘴角,自负一笑。 青玉喜不自禁,俯首跪拜道:“恭喜琉莹宫主神功大成,当年月华宫主在最后一层上功亏一篑,她在九泉之下,一定会为你开心的!” 江琉莹无所表示,走出房间。 青玉立即站起身,取下屏风边置物架上的绣线金丝明黄皮裘,紧跟在琉莹身后,欲将裘衣为她披上,哪知她却看也未看她一眼,只摆了摆手,无声地拒绝。 江琉莹信步走出寝宫,清晨的阳光肆意地照在她身上,微风吹起她绢丝映花袍,柳絮竟无一片沾染上她的身子,似乎在她的周身有一堵透明的墙,无物可靠近。 春日的阳光洒在湖边,河畔的杨柳随风摇曳,和风吹过,扬起柳絮纷纷洒洒,多如冬日里纷飞的雪花,让人看来觉着眼花瞭乱。 这时,自廊间走来另一名青衣女子,青玉见了她,立即向其行礼道:“青岚姐。” 青岚点了点头,道:“宫主练至顶层了?” 青玉笑逐颜开,连连点头。 青岚喜不自胜,却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末了,只微微道了句:“镜双宫风云再起,指日可待!”说完,擦了擦眼角的泪。 琉莹的脸色有所缓和,略有些骄傲地微微一笑,犹带稚气的脸上英气十足。 镜双宫曾经人数众多,可是经过十几年前那一役,死得死,隐居的隐居,到了这一代核心人物只剩下宫主江琉莹,宫中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下人以及被关在后院的三两名囚犯。他们因何事被囚,因年代久远,加上上一辈死的死,散的散,已无从考究。 偌大的宫殿,安静得有些落寞。 “武林中人,不过是些小丑。”江琉莹突然冷笑一声,青岚青玉闻言皆是一楞,这话似是对她们说又仿佛不是,遂而抬头望向宫主,却见她素手抚上一枚柳枝。 青玉刚想询问,却听砖瓦破碎声自东厢传来,接着便见着一行五人跃上房顶,为首之人叫嚣着,“镜双狗贼,交出秘籍来!” 江琉莹面无表情,眉也不抬一下,继续素手摆弄柳枝。 “嗖嗖——”五声利剑破空之声传来,青玉青岚心中皆是一凛。 “活捉那个女娃娃,我们就是镜双宫的主人了!”只听五人中不知谁嚷了一声,几人情绪高涨,迅速掠过湖面,直指琉莹而来,而后者却不急于应战,只轻轻抚过一枝杨柳,不多不少枝干上被抚去了五片嫩叶。 谁也没见到她是如何出手,下一刻,便听那五人惨叫了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他们手捂着心脏,挣扎了片刻便断了气。 原是被那柳叶穿透了心肺。 “将地板重新铺过,我不想再见到这些污秽的东西。”江琉莹声色俱厉道。 “宫主息怒!”青岚青玉立即跪下。而琉莹却压根不理会跪在地上的二人,一闪身便身形不再,而声音却尤似在耳:“叫红绫来见我。” “是。”青玉青岚得了令,立即去寻人。 一刻后,密室内,江琉莹手持酒觞,一饮而尽。她的眼角轻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红绫,仍是一语不发,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宫主恕罪。”台阶下,一眉目清秀面含桃花的女子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上的亵衣随意的拢至一处,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上绚开了点点樱红,黑发混合着汗液紧贴在脖颈处,紧张的出气声引人无限遐想。 江琉莹见了她的样子,显然并不吃惊,关于红绫的传言在宫内早已不是新闻,以往自己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她却发展到因私废公的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琉莹走下台阶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俯身捏住她的下巴。 “啊……”红绫下意识的娇喘出声。 “如果再因你的疏忽而让那些小丑进入镜双宫,你就自己跳下暮云峰。” 红绫颤声道:“……属下知罪。” “还有,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个样子,否则,我会让你再看不到明日升起的太阳。”江琉莹声音不大,语气中也听不出喜怒,但说出的内容却让人背脊发凉。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过了好一阵,红绫才施施然地撑起身子,朝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娃娃,我就算再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也必会先拉你陪葬……” 她的眼神中略含笑意,宛若桃花一笑。 半月后,江琉莹烧掉了鸿蒙宝典,独留下了盈月诀。 江琉莹手握残卷,站在山崖之巅,眼神空洞地远视着山下海景。她的身后,只有镜身红绫随侍在旁。 “你是我的镜身,你我享用一条生命,在我失去记忆之后,你一定要找到我,告诉我,我是谁。当我恢复记忆,届时,我们将会是这世上,武功最为精湛之人。你也将会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地位无人可及。” “多谢宫主,红绫谨遵教令。”红绫低眉敛眉,十分乖顺。 “嗯。” 江琉莹说完,将残卷扔下了山崖。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鸿蒙宝典,只有盈月诀。 又三日,江琉莹将一切安排妥当,便自断筋脉,前尘尽忘,从山顶一跃而下,落入了寒潭之中。 没有了神功护体,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她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看见的,便是陆书寒蹙眉关切的眼神。 很多很多年之后,当她不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一宫之主时,她会想起曾经的点滴,也曾扪心自问过,为什么人能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 这世上,最险恶的,莫过于人心。最高贵的,也是人心。 ☆、番外 沈书寒(1) 番外沈书寒 (1) 江琉莹和白非夜离开无双城之后,第十七日,一艘巨大的画舫重新出现在了无双城的码头。 这是城主的画舫,体积庞大,奢华无比。沈书寒带着沈沐澄仓皇出逃,在太湖中心避世半月,待收到沈君的信之后,才决定返城。 “他们已经走了?”沈书寒下船,对恭候多时的沈君道。 沈君点了点头,有些木讷道:“走了。” “不会再回来了?”沈书寒双眉微蹙,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嗯。”沈君颔首,眉宇间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沈书寒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沈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到底怎么了?” 沈书寒目光灼灼,沈君最终一咬牙,道:“灵珊师姐……师姐她死了。自刎而亡。”他说到这里,船上正下来一个人。 沈沐澄坐在轮椅上,被仆从推着下了船。沈君的话一字不差,全都飘进了她的耳朵里。然后生根,发芽。 “她就这样死了?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沈沐澄激动不已,叫嚷着想要站起身来,岂料双腿脚筋已被挑断,稍稍一动,便整个身子重心不稳,连带着轮椅和推轮椅的仆从,一起落尽了湖里。 “快把沐澄救起来!”沈书寒大喝,指挥着沈君和另外几名弟子,将沈沐澄抱上了岸。 沈沐澄浑身湿透,上岸后,经冷风一吹,整个人冻得缩成了一团。 沈书寒走过去,俯下身,关切道:“没事吧?”他说着,解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沈沐澄身上。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沐澄进去?”沈书寒又瞪了沈君一眼,沈君立刻颔首,道:“是。” 沈君和弟子们将沈沐澄抬上了轮椅,推回了城里,沈书寒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一边听着另外的弟子汇报这些日子来的损失。 沈沐澄回屋后,沈书寒便道:“吩咐厨房,备好姜茶。” “是。” “沐澄,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就算无双城不复往昔繁盛,但是你的要求,我一定会满足。” 沈书寒说完,沈沐澄也没多理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自从她落水之后,她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整个人蔫蔫的,似乎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就连面对沈书寒的关切,她也能做到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沈书寒没多放在心上,只当她是受打击过度,随便派了两个人照顾她后,便匆匆离去了。 等着他的,是无双城巨大的烂摊子。 (2) 沈君是沈书寒留下的最后一颗棋子。 自从三年前,他放走‘陆静语’之后,便以同伙罪论处,被严刑拷打了大半年。后来,一干弟子都来为他求情,才免去了他的死罪。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绕,他被贬去后山,做了一名夜香工人。 直到三年后,白非夜和江琉莹之名重出江湖之时,他才得以重见天日。 沈书寒一开始并没有表明来意,只对他温情相待,告诉他:“这些年你受苦了。” 沈君是个直肠子,纵然心里有委屈,有不甘,但是只要有人以诚相待,他比也会还人以真诚。 沈书寒那几日每天好酒好肉,与他把酒谈天,悉心安抚,很快,沈君又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比从前还要忠心。 所以,当武林大会结束后,沈书寒对沈君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稳住陆静语,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放我们一条生路”时,沈君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彼时,他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毕竟现在的陆静语同过去的她,大不一样。 但是当他看见江琉莹的时候,他就知道,陆静语还是原来的那个陆静语。 她就算武功盖世,无人可敌,但终究只是强于外表,内心,还是那个温柔的她。 果然,她并没有为难自己,甚至,要为自己出气。 沈君再一次觉得,自己三年前并没有做错,他没有看错人。 虽然他们到现在也不明白,白非夜究竟是怎么逃过一死的,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如今能做的,只是保命。仅此而已。 “检查炮楼,清点炮火数目;将太湖四周渔村里的弟子全数召回,看看还剩多少弟子;再给九大门派送上拜帖,我要亲自前去,一一拜访;至于朱公子那边……”沈书寒看了沈君一眼,道:“你去想办法,一定要约他出来,见上一面。我有信心,只要见到了他,我就能说服他。” 沈书寒吩咐着为数不多的弟子,沈君就在一旁听着,却迟迟也挪不动步子。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沈书寒蹙眉道。 沈君被他一喝,还是没有动。 “你怎么了?不想做?” “师兄,”沈君长叹一口气,道:“你真的认为,我们还能反败为胜吗?” “为什么不能?”沈书寒颜色坦然,镇定道:“只要我还没死,无双城就不会失败。无双城根基尚在,君子报仇,十年都不晚,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就算反败为胜了,那又怎样?”沈君抬起头,直视沈书寒的双眼:“陆师妹从来都没有想要对抗无双城,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但是为什么,你却总把她们当作敌人?从老城主开始,对待重冥教中人,总是一口一个‘魔教’,但是他们究竟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却也没有人真正能说出个所以然过。反倒是我们,总以清剿魔教为名,行杀人抢掠之实。我们为了所谓的江湖虚名,已经付出了太多!可那到底有什么用?你真的能开心吗?” 沈君不卑不亢,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沈书寒看了他半晌,最后仍是一声冷笑,道:“烂泥,永远都扶不上墙。” (3) 沈书寒在城里勘探了一整日,直到子时才放众人回去歇息。 无双城里空了许多房间,沈灵珊的坟就埋在沈书寒夫妇二人原来居住的院子里。 沈书寒走进院子,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座坟。 他不是不知道沈灵珊已经死了,但是见到那座坟的时候,内心却还是造成了不小的震荡。 不是心疼,也不是难过,而是一种深深的厌恶。 他实在太讨厌这个镇日里作威作福,又不学无术的大小姐了。 以至于她死了之后,当他看到了她的坟,都会觉得全身不舒服。 沈书寒觉得晦气,便去了沈沐澄的屋子。 沈沐澄的房间远不如城主的院子,她住的地方独门独户,加起来的大小,不过城主的房间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曾经,他私下里一直安慰她,道:“等我休了沈灵珊,一定将你接到无双城最高最大的地方起住,我的天下,只愿与你同享。” 沈沐澄总会回答他:“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有没有天下,实在也是不打紧的。” 她是发自内心的爱他的。 但是他负了她大半生,到如今,亏欠却是越来越多了。 沈书寒进屋的时候,沈沐澄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熟门熟路的摸上床,却没有发现沈沐澄的身影。 他走下床,在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里摸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床边的灯笼,才发现沈沐澄正坐在角落里的轮椅上,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沈书寒被她吓了一跳,惊慌过后,便沉下脸,关切道:“你怎么坐在轮椅上?着凉了可怎么办?是不是下人伺候得不好?” 沈沐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是不是腿又疼了?”沈书寒走过去,俯下身子,揉了揉她的双腿,又道:“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来帮你按摩,等血液流通之后,你一定会好起来。” 沈沐澄神色稍稍缓和,道:“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为什么?”沈书寒疑惑道。 “我以为,你会去悼念沈灵珊。” “呵,”沈书寒嗤笑,对此嗤之以鼻,道:“我怎么可能悼念她?她死了,我放鞭炮都还来不及。” “是吗?”沈沐澄闻言,丝毫没有觉得愉悦,反而觉得有些冷。 “她到底与你青梅竹马长大,又有三年同床共枕之情,你竟半分怜悯都没有?” “没有。”沈书寒一字一句,不带一丁点感情。 沈沐澄深吸了一口气,道:“过去你这么说,我相信,并且感到高兴。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害怕。沈书寒,你太可怕了。” 沈书寒一愣,站起身子,握住了她的双手,柔声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今日我落水,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跳下来,而是吩咐一众弟子来救我?” “你就因为这个,所以生气到现在?”沈书寒笑到:“我只是觉得,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我亲自动手?难道你忍心我也与你一起受冻?” “那为什么我上岸之后,你连抱我一下都不肯?就连碰到我,都会觉得脏了你的衣服,是吗?” “沐澄,你心情不好,早点睡。” “回答我。”沈沐澄寒着一张脸,不依不挠。 沈书寒叹了口气,道:“那会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对你疏于照顾,请你原谅。” “你觉得这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你觉得我只是在闹脾气?” “……” 沈书寒不回答,沈沐澄也便许久没有接话。 二人便一直沉默。 很久很久以后,直到天边破晓,沈沐澄才又道:“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心剖开来看看,究竟你的心里,藏着的那个人,会是谁。” “当然是你。”沈书寒闻言,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沈沐澄摇头淡笑,不作言语。 沈书寒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道:“乖,不要难过了,下月,我带你去蜀中游玩。” 沈沐澄没有太大反应。 沈书寒又补充了一句:“只有我和你。两个人。这是我曾经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沈沐澄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她抬起头,迎上了他温柔如水的目光。 “这次,请你一定不要再食言了。” “一定不会。”沈书寒郑重点头,二人才终于得以歇下…… ☆、番外 沈书寒(2) (4) 沈书寒和沈沐澄到达蜀中的时候,这里正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山峦连绵,皑皑白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冷吗?”沈书寒推着沈沐澄,行走在连片山谷之中。 沈沐澄的鼻尖已经冻得通红,但是心情却很好。 她摇了摇头,道:“不冷。” “嗯。”沈书寒蹲下身,悉心为她理了理裘衣,确保她的身子没有一丁点露在外头后,又继续往前行。 他们出了太液府之后,便沿着河岸一路南行,已经走了近一个时辰。 “我们要去哪里?”期间,沈沐澄无数遍的问了这个问题,沈书寒都微笑沉默,不回答。当他实在被逼问得紧了,也只会浅浅道一句:“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临近午时,太阳终于从云层后露出了脸,天地间纷扬的大雪也渐渐停息。他们最终在山角下一座光秃秃的墓前停下。 坟墓上堆满了雪,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也不甚清晰。但是坟墓四周却打扫的异常干净。虽然四周积了许多雪,但是仍能看得出来,这里经常被人打扫,地上没有石块,也没有荒草横生。 “您终于来了。”这时,坟墓边上的一座小木屋里走出来一个人。守墓人,刘伯。 刘伯在屋里,听到门外的动静后,立即打开了门,迎了出去,道:“我知道,每年不论多晚,您都一定会来。” “嗯。”沈书寒点了点头,拿了两锭银子,放在刘伯手里,随后,驾轻就熟的从刘伯的院子里拿了一块抹布来,亲自擦拭起了墓碑上的积雪和灰尘。 这是沈沐澄第一次见到如此认真的沈书寒。 他擦拭着墓碑,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就像在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突然觉得有些吃醋。 她甚至觉得,他爱着一块碑,胜过爱她们所有人。 从沈灵珊,到陆静语,再到林菁菁,还有很多很多,那些她不知道的露水情缘……这些所有的所有,加起来,竟还没有一块墓碑在他心里来的重要。 原来,墓碑下埋着的人,才是他心尖上的那一个。 她们加起来,还抵不过一个死人呵。 真是可笑。 随着沈书寒的动作,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也渐渐表露出来。 陆小妹。天宝四年立。 距今整好十年了。 “她……是谁?”沈沐澄原以为她会是沈书寒的红颜知己,但是看这个名字,还有故去的时间,想来那时,他们怕连情窦还尚开。 “她是我妹妹。”沈书寒说完,原本微笑着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接道:“她被沈无月害死了。” (5) 陆书寒和陆小妹的故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陆书寒家道中落,父亲病死,母亲自缢,成了孤儿之后,便被唐门林家看中,卖身葬父去当了马夫。后来因他天资聪颖,被大小姐林菁菁看中,便当了她的贴身陪练。 说是陪练,其实不过是挨打。 林菁菁的武功不怎么样,但是却把陆书寒训练得十分耐打。无论她的鞭子多粗多长,打在他身上,他连哼都不会哼一声。 林菁菁就喜欢他这样吃苦耐劳,又忍辱负重的模样。对他的折磨便一日比一日狠,一日比一日暴戾。 陆书寒深知寄人篱下,需听话懂事这个道理,一再忍让,也绝不喊疼。 他原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在河边捡到了陆小妹。 陆小妹形单影只,体弱单薄,与家破人亡的他十分相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像着了魔似的,只是想尽力去保护她。希望她不要像自己一样,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对所有人都新生提防。 也希望她能有瓦片遮身,有人可以放心的依靠。 但是,当他看见陆小妹差点惨死在林菁菁的马鞭之下时,他便知道,林家不能待了。 他几乎想也没想,便带着她逃出了唐门。此后,就算是做乞丐,靠偷抢过日,也比回去受欺凌来得幸福。 他本以为可以给她好的生活,却不想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而丢掉了性命。 沈无月见他筋脉轻奇,是天生的练武坯子,便不惜一切手段,分散了二人。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武学天才。 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珍视的人。 但是他到底没能做到。 陆小妹惨死在湖中,尸体泡了三日,便连原本的模样都认不出来了。 他将她葬在蜀山下,年年都来看她。 十年了,就像是完成一个诺言一样,从不间断。 只是今年,因武林大会的事情,所以耽搁,稍稍晚了些。 “你在我心里,就像小妹一样,你倔强,瑟缩,孤苦无依,虽然你是沈无月的女儿,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比任何人都要恨他。”沈书寒擦拭完墓碑,对沈沐澄道。 沈沐澄听完他的故事,大概便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你对我好,只不过是想弥补,心里对陆小妹的亏欠?” “是,也不全是。”沈书寒放下抹布,道:“我心疼你,但是我也知道,哪怕我对你再好,终究也不能弥补小妹之万一。” “我曾经答应她,我会有一个人人称颂的身份,会带她看遍大好河山,可是这些我全都没有做到。甚至,她连太液府都没有能够走出去过。” “她的生命短暂,轻于鸿毛,而我,如今却连下去陪她的资格都没有。” 沈书寒苦笑道:“今天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过去我欠你的,会用余生来尽力弥补,我绝不会再让你成为下一个陆小妹。” (6) 沈书寒带着沈沐澄,在蜀中休整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他不仅调理好了沈沐澄的病,让她可以每天都进行简单的行走约半个时辰,更重要的是,他还顺利的与唐门新任掌门达成盟约,相邀来年春,十大门派将重整旗鼓,对魔教进行新一轮的围剿。 说服唐门,其实才是他来蜀中最大的目的。 三月后,当他们回到无双城时,已经开春了。 这三个月,沈君作为城主,带着为数不多的几百名弟子,将无双城内外整修一新。 他拆去了多余被毁掉的房舍,改种了蔬菜瓜果,又在后山引来了太湖水,灌溉了百亩良田,初步做到了城内的弟子能自给自足。 当沈书寒回来,见到这样的无双城时,当即雷霆震怒,将沈君叫到了祖宗祠堂前训话。 “你将无双城变成了一个菜园,如何对得起无双城各位先祖前辈?如何对得起师傅?” 沈君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两尺长的镇纸,一动不动。 “我让你暂代城主之位,却不是让你来当农场主!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行事?” 沈君仍是沉默,不回答。 “我让你送去九大门派的信,你是不是没有送?我让你给朱公子拟的信函,你也没有拟?” “哗啦”一声响,沈书寒说着,一鞭子狠狠抽在了沈君的背上。 沈君下意识闷哼出声,整个背部弓起,额上青筋暴露。显然十分的疼痛。 “你,要么把那些花花草草都给我扔出去,要么,现在就用这把剑,当着祖宗的牌位,自尽于此!” 但是沈君迟迟没有回答,也没有接剑。 “你敢不从?”沈书寒向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君。 沈君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便站起身来,与他比肩。 沈君一字一顿,道:“我宣布,无双城就此退出江湖,不问世事。” “你?”沈书寒大笑:“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他说着,再次抬高双手。马鞭眼看又要落下,岂料沈君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只听‘卡擦’一声,沈书寒的手腕便脱了臼,再提不起力气。 “你……你的武功……”沈书寒瞪大了眼睛,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不是我的武功有多精尽,而是你的武功已经全无,却还妄想让我们为你的狼子野心卖命?” “你!放肆!”沈书寒怒不可遏,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的武功已经被废了,就算想练回来,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如今他拥有的,只有谋略,以及这些年在是兄弟里树立起的威严。 这些师弟师妹,才是他翻本的基石。 但是他没想到,头一个说‘不’的,就是他最忠心最听话的的手下。 沈君。 沈君盯着沈书寒的双眼,郑重道:“城主之位,不是你传给我的,是静语师妹给我的。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听你的话。而你,要么与我一起退隐江湖,要么离开无双城,永生不得回城。” ☆、番外 沈书寒(3) (7) 沈书寒没有选择离开。而后的半年,他跟沈沐澄一起,被软禁在后山的小院。 平日里,他在院子里看书,或者推着沐澄出来散步。表面上看去,他很顺从。但实则,已经纠集了一帮眼红沈君当了城主的人,密谋造反,意图重掌大权。 沈沐澄是他的枕边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她也不戳破。 只有在他欲意行事的这一天早上,她拉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只有大权在握,才能让你安心?” 沈书寒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出去。 这一日,沈书寒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的菜,去请了几个过去还算数落的师弟来喝酒,其中也包括了城主沈君。 “师弟,师兄过去被仇恨蒙了心眼,如今过了一段田园生活,总算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今日,师兄我便在此敬你一杯,希望你能原谅我。”沈书寒说完,便端起酒杯,直挺挺地跪在了沈君身前。 “师兄切莫折煞我!”沈君立即上前,将他扶起,开心道:“今日你终于能明白我的苦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师弟真的愿意原谅我?” “我从来没有真的怨恨过你,我只是心疼你,不希望你再被江湖纷扰牵绊。如今天下太平,江湖安宁,正是我们最想看到的日子,对吗?” “是啊是啊,我也打心底里觉得开心。”沈书寒笑了笑,拉过他的手,重新坐下,道:“来,我们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好!” 沈书寒的酒壶盖子上有一个按钮,只要他轻轻一按,酒中便会混入天下至毒之首。 鸩毒见血封喉,沈君将回天乏术。 他们喝了一瓶接一瓶,其余的弟子一直在给沈书寒使眼色,但是他却始终没能按下那个按钮。 直到酒至酣时,沈君红着脸,趴在沈书寒的肩头,笑道:“师兄,你知道最近我为什么这样开心吗?” “为何?” “因为,静语师妹要来看我了!” “什么!” 此话一出,一桌人皆变了脸色,纷纷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沈君。就连屋里的沈沐澄都不禁心跳加速。 沈君喝多了就,浑不在意,又是一笑,道:“我给静语师妹写了好多好多信,直到半年前,她才终于开始回复我,我好开心……好开心……” “你竟然与那个妖女通信?”沈书寒的音调陡然拔高,废武功之恨,实在心头难消。 “静语师妹不是妖女。” “她不是妖女是什么?” “我一直还当她是我的师妹。” “你真是着了魔了!” “不是我着魔,而是你……被心魔迷了神智……”沈君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酒,接道:“你知道吗,静语、不,江琉莹其实也很不容易,她爱了你那么多年,最后却被我们出卖……九死一生……” “爱了我很多年?”沈书寒蹙眉,不解道:“什么叫爱了我很多年?” “啊……你还不知道……” 沈书寒疑惑:“你都知道什么?” 沈君笑了笑,痴痴道:“你知道静语师妹为什么会来无双城吗?” “为什么?”沈书寒压抑着心中的疑惑,镇定自若。 “因为啊……她在去魔教之前,曾被你收留呀……你们曾相依为命数月……”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书寒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眉头,只当他是喝多了在说胡话。 就在这时,沈君还想继续说的时候,屋内的沈沐澄却大声喊道:“大师兄,你忘了你今日要做的事情吗?为什么还不去做?” 沈书寒被她这样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拖的太久了。 沈书寒将手放在酒瓶盖上,轻轻一按,又端起酒壶,给沈君倒了一杯酒。 这时,沈君握住了沈书寒的手腕,道:“师兄,你知道吗?在我收到她这封信的时候,我有多羡慕你吗?可是……我到底不是你啊……” 沈君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沈书寒的手停在空中,盯着他的眉眼,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直觉告诉他,沈君不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吗?你就是她人生中的太阳……你曾温暖了她整整七年啊!” “她来找你,却被你当成细作,然后挂在墙上,任人欺辱……” “沈君!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沈沐澄冲出房间,却因重心不稳,跌在了地上。 “你继续说。”沈书寒看也不看她,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沈君,催促道:“说啊!” 沈君笑了笑,扬起嘴角,道:“她说,她之所以姓陆,是因为她有一个姓陆的大哥。她说她的太阳,与你同名不同姓。是你,又不再是你。” “啪”地一声,沈沐澄用力的将自己的拐杖甩了出去,敲碎了门口的花瓶。 她满脸愤恨,又满脸泪水。 而沈书寒却是一脸怔忪。 他突然想起,那日陆静语的欲言又止。 她对自己说:“我的命是你给的,我叫陆……” 而她没说出来的那两个字,怕就是“小妹”二字了。 沈书寒一脸颓色,痴痴一笑。 “啪嗒”一声,毒酒落在地上,起了一地的泡沫。 沈君见了,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 而沈书寒却浑不在意,口中只喃喃着:“死……比活着舒服……舒服太多了……” (8) 江琉莹和白非夜带着儿子来无双城的时候,无双城大门的牌匾上,已经挂着的是‘镜双城’三个大字。 江琉莹没有觉得这有多好。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她对这些东西,素来不看重。 她之所以会来这里,不过是与丈夫孩子游山玩水的途中一站而已。 她拗不过沈君的再三恳求,答应来见他一面,看看他致力于打造的田园风景,是否真的那样美丽。 答案是肯定的。 镜双城在沈君的治理下,鸟语花香,宛如世外桃源,就连高耸入云的城墙上,都被小孩画上了许多涂鸦。原本空荡荡,不近人情的城墙,在花草树木和壁画的妆点下,倒显得精彩纷呈起来。 沈君带着江琉莹一家三口在镜双宫里参观了一圈,晚餐便在后山里享用。 这一桌子菜,都是沈书寒亲自下厨做的,但是他本人却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 他甚至吩咐所有人,不要再提及他的名字。只当他已经化作了一抔黃土,魂归九天。 沈君按照他的吩咐,没有提起过他,几人用餐非常愉快,只不过临到夜里,在江琉莹即将离去之时,却还是有一人按捺不住,从旁边的房舍里冲了出来。 沈沐澄坐在轮椅上,拿着拐杖,来到江琉莹的面前。 江琉莹抬头,看见的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沈沐澄。 “你知道沈君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么?”沈沐澄在她身后大喊。 但是江琉莹头也不回,甚至连一个疑问的眼神都没有。 显然,她丝毫也不关心这个。 “他记得你耳朵后面的胎记!”沈沐澄大喊:“你的耳后,有一颗血红的朱砂痣,他说你在他心里,从来不是陆静语,你的名字,叫陆小妹!” 江琉莹闻言一滞,终于转过身来,不解的看向她。 “呵,你终于感兴趣了?”沈沐澄澈冷笑。 江琉莹闪身,来到她的身前,看着她坐在轮椅上,花容月貌从此不再,只能终日坐在轮椅上度日的模样。 她对沈沐澄的恨,早已随着她的瘫痪,而全然不见了。 江琉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你都知道什么?” “你想知道的,我都知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 “沈君单纯,耳根子软,我诓他几句,他就全说了喽。” “说!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沈沐澄啐了一口,笑道:“你急什么?莫非,沈书寒在你心里,还是很重要?” 江琉莹咬牙切齿,冷冷道:“沈书寒不重要,陆书寒才重要。” “呵,是么,好吧,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沈沐澄擦干了嘴角,笑道:“沈君入门时,本名不叫沈君,他的名字,你很熟悉,但是因为书寒二字与大师兄重名了,所以他不得不改了一个名字。‘君’字朗朗伤口,君子之姿是他最喜欢的模样,所以,他自作主张,给自己取了单名一个‘君’字。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沈沐澄说到这里,江琉莹的面色已经不知该如何描述。 那是一种深深的复杂。 是失望之后的希望。 是难过之后的狂喜。 虽然她现在已经恢复了镜双宫宫主的身份,但是这十年来的执念,到底在她心中,还存留着不小的阴影。 当天晚上,她便潜入了忠义堂,翻阅户籍,竟还真的被她找到了关于沈君的户籍。其上所记载的,和沈沐澄说的一模一样。 当她得知沈书寒并非陆书寒时,她到底还是高兴的。 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她印象中那么糟糕。 或许只是她认错了人。如此,而已。 (9) 第二天,江琉莹和白非夜即将离开之时,沈君特地来给二人送行。 临到离别,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便将曾经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 “此以后,山长水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白教主,静……江宫主就拜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沈君结结巴巴,终于说完了一句话。 他的世界里,相遇短暂,相思却很长。他真心每一分每一秒。 白非夜闻言,自负一笑,看了他一眼,便转身上了船。 显然,他的眼神已经回答了他:“这还用得着你教?” “我走了,你,多保重。”江琉莹拍了拍他的肩,随即,也大步的转身离开了。 二人上船之后,船很快便驶离了镜双城。 他夫妇二人站在船头,看着岸上的沈君,渐行渐远。 “你信么?”白非夜道。 “嗯?” “你真的相信,沈君才是陆书寒,而沈书寒,从来都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么?” 江琉莹弯起眼睛,笑道:“我不信。” “那你还对沈君那么好?” “沈君是好人,我对他好,是纯粹因为他值得。而沈书寒竟能想到这个法子来安慰我,说明他心里也还剩下那么一丝羞耻之心,我当初也不算太瞎眼。” “不,你只是瞎了一阵子,”白非夜诡谲一笑:“当你爱上我之后,就变得耳清目明了。” “滚。” 番外沈书寒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kuma_yaoyao】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